第5章 小白蓮

初來乍到,秦盈盈以為自己會失眠,沒想到這一晚睡得特別香。

直到清越的鐘聲越過宮牆,她才緩緩睜開眼。

纖長的睫毛忽扇忽扇,仿佛掃在人心尖上。

崔嬷嬷掀開帷幔,将藥碗送到床前。

秦盈盈用鹽水漱了口,端過藥碗,一口氣喝光,又趕緊抓起盤中的蜜餞塞進嘴裏,好一會兒才把那股濃重的苦味壓下去。

崔嬷嬷沒走,暗暗地觀察着她的臉色。

秦盈盈瞧着她謹慎的模樣,不由問道:“嬷嬷,這藥不止是補身子的吧?”

“原是補身子的,徐醫官加了幾味藥,可以調理娘娘的失憶症。”這是他們一早就編好的說辭。

秦盈盈沒全信,也沒再多問,由着她幫自己穿衣裳。

今日要去見向太後,需得穿得正式些,石榴裙,長褙子,再配一條飄逸的披帛,人長得美,穿什麽都好看。

等到衣裳穿好,易容藥的效果也上來了,崔嬷嬷這才喚宮女進來伺候。

秦盈盈瞅了一圈,還是沒看見鏡子,不由納悶,“這宮裏該不會連個銅鏡都沒有吧?”

崔嬷嬷應道:“娘娘出事後官家十分憂心,請西山道觀的真人蔔了一卦,說是娘娘今年犯太歲,一整年都不能照鏡子。”

秦盈盈忍不住笑,哪門子真人,一聽就是假的,“真人有沒有說,我若照了鏡子會怎麽樣?”

“不利子女。”

得,這麽大一頂帽子,讓她想折騰點什麽都不行。萬一趙軒有個頭疼腦熱,都得歸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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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照就不照吧,反正有人伺候。

秦盈盈一點都不認死理。

崔嬷嬷松了口氣。

趙軒下了死命令,不能讓秦盈盈知道真相,一來是覺得她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怕進了宮撐不住被人套話。二來也是不夠信任她,如今的形勢,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秦盈盈就算再聰明,也想不到真相這麽狗血。

用過早膳,秦盈盈帶着宮人們去了隆佑宮。

隆佑宮在慶壽宮後殿,與聖端宮只隔着一條過道,但是一個門朝東開,一個門朝西開,要想走動需要繞過大半個後宮。

秦盈盈不急,權當逛景點了,還不用買門票。

就這樣一路走走看看,到時隆佑宮的時候已經過了辰時。

趙軒下了朝特意來隆佑宮請安,茶水接連喝了三盞都沒離開。

終于,秦盈盈晃晃悠悠地到了,剛一進門就瞧見趙軒大馬金刀地坐在向太後下首。

向太後是個端莊美麗的女人,單看外表頂多三十幾歲,放在現代正是大好的年紀。

許是顧念已逝的先帝,她的衣服穿得很素,妝容也十分雅致,神态語氣帶着股高高在上的矝貴。

“好了,你母妃來了,你也瞧見了,可以去做正事了吧?”

趙軒吹了吹茶沫子,說:“正事有皇祖母安排的人去做,哪裏用得着兒臣?”

向太後白了他一眼,“明年你就十八了,該學着理政了,還能讓太皇太後為你操心一輩子不成?”

“那是兒臣的福氣。”趙軒輕笑一聲。

秦盈盈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色。

這小子在演戲!

身為戲精專業優等生,秦盈盈敢打一百個包票,自己絕不會看錯。

趙軒故意在向太後面前表現得纨绔庸碌無心政事,恐怕就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

向太後雖然不是高家人,卻是太皇太後親選的中宮,是堅定的高氏一派,趙軒防着她就是在防太皇太後。

原來是同道中人啊!

秦盈盈瞧着趙軒,笑得意味深長。

向太後眼睜睜看着兩個人你瞅我一眼,我瞧你一下,心裏的酸泡泡一茬茬往外冒。

欺負她沒兒子怎麽的?

“行了,官家該回去了,侍讀官們已經在延義閣等着了,再磨蹭下去連小十一都得笑話你。”

趙軒厚着臉皮道:“笑話就笑話,兒臣被他們笑話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向太後瞪他,“你這般賴着不肯走,莫非是怕本宮欺負你母妃不成?”

“母後這是說的哪裏話?”趙軒嘴上打着哈哈,依舊不肯挪屁股。

是的,沒錯,他破天荒地在這裏賴了許久,就是為了給秦盈盈撐腰。

只是,他沒想到,他把秦盈盈當成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秦盈盈卻拿他當兒子。

當娘的怎麽能讓兒子操心?

秦盈盈撸起袖子,連推帶哄地把他趕走了。

趙軒一走,向太後立馬拉下了臉。

她不喜歡秦盈盈,确切說是秦太妃,連虛僞一下都不肯的那種。

說到底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

秦太妃家世不突出,性格也不突出,偏偏就接連生下六個孩子,夭折了三個,養活了三個,也算兒女雙全。

再看看她,身為中宮皇後,家門顯赫,夫君敬重,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千金萬貴的嫡公主,卻早早夭折,如何叫人不犯酸?

面對向太後直白的敵意,秦盈盈不痛不癢。

挺好的,總比假模假樣背後捅刀來得爽快。

別說,她都有點喜歡這個耿直的向太後了。

向太後撫着膝頭的大白貓,不冷不熱地說:“外面有兩個太監、兩個女官,你帶回去吧,省得讓官家覺得本宮苛待你。”

秦盈盈剛剛放松了警惕,聽到這話宮鬥之魂立馬燃燒起來,這是要往她宮裏塞眼線呀!

掏手帕,擦眼角,抽泣——

“太後娘娘,我可以拒絕嗎?”

她在向太後面前本來應該自稱“妾”,只是作為一個現代人,她不願意這樣,向太後也沒計較。

大昭宮廷尊卑等級不像明清那麽嚴,除非正式場合,一家人說話和民間差不多。

向太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你要拒絕?”

秦盈盈柔柔弱弱地點頭,“這人我真不能收,還請太後娘娘不要為難我。”

向太後都給氣笑了,“本宮好心好意給你送人,怎麽就成了為難你?”

秦盈盈擠出兩滴淚,“太後娘娘想必聽說了吧,官家之所以執意把我接回宮,是因為我犯了心疾,差點死掉,行宮裏有刁奴欺主,我就是被他們氣病的!”

向太後撇了撇嘴,“這和你不要宮人有什麽關系?”

“我怕呀,萬一再有人欺負我,我哪裏還有第三條命?”

向太後一聽,登時火了,“好你個秦氏!本宮算聽明白了,你這是在懷疑本宮會害你?”

“不是我懷疑,而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真有人把我氣死了,不管那人是不是太後娘娘送的,娘娘都免不了被人說三道四。”

白蓮花的終極邏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考慮,真的,一根頭發絲的私心都沒有。

向太後一臉傲氣,“本宮不怕,本宮倒要看看誰敢胡說八道。”

“可是我怕……嗚嗚,太後娘娘就饒了我吧!”秦盈盈拿帕子壓在眼角,成串的淚珠嘩啦啦往下掉。

媽呀,胡椒面抹多了,戲有點過。

向太後一臉驚奇,“我說你這個人,說哭就哭,本宮沒把你怎麽樣吧?”

“都是我不好,太後娘娘別生氣。”

小白蓮終極絕招——自責,求饒,哭。

“行了行了,別哭了,不想要拉倒,本宮自己留着。”向太後沒好氣地擺擺手。

秦盈盈這才收了帕子,柔柔弱弱道:“太後娘娘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向太後一臉警惕,“什麽味道?沒迷香,也沒毒粉,我跟你說秦氏,你可別想耍花招。”

秦盈盈差點沒繃住,這位太後娘娘也是看着宮鬥劇長大的吧?

呂公公湊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麽。

向太後驚呼一聲,差點跳起來,急吼吼道:“秦氏你也出來大半晌兒了,趕緊回去吧!”

秦盈盈可憐巴巴,“太後娘娘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我身邊伺候的人,我想自己慢慢挑。”

“行行行,随便你,快走吧!”向太後都要急死了。

秦盈盈在心裏偷笑了一會兒,這才磨磨蹭蹭站起來,磨磨蹭蹭往外走。

她前腳剛一出門,向太後就沖到了後院。

小廚房裏炖着魚,看火的小太監不知到哪兒偷懶去了,湯水都熬幹了。

向太後手忙腳亂地撈出來,拿筷子刮掉焦糊的魚皮,“幸好幸好,還能吃,但願崽崽們不嫌棄。”

呂公公站在她身後,憂心忡忡,“那四個宮人可是太皇太後交待的,萬一她老人家怪罪下來……”

“是秦氏不願收,又不是本宮不想給,就算怪也不到本宮頭上。”向太後小心翼翼地把魚往食盒裏夾,“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秦氏哪裏不一樣了?”

呂公公想了想,說:“像是比從前更愛掉眼淚了。”

向太後撇撇嘴,“難怪先帝喜歡她,這說哭就哭的本事本宮可學不來。”

呂公公谄媚地笑笑:“娘娘出身高貴,又是中宮之主,自當沉穩持重,豈會學那小婦之流?”

“本宮寧可不做這中宮之主。”向太後提着食盒,繞過竈臺,“走,去喂貓了,崽崽們一準兒等急了。”

“老奴陪您。”

“到時候站遠些,別吓着它們。”

“是。”

秦盈盈回到聖端宮,發現屋裏多了個小人兒。

小家夥只有五六歲,身子細細瘦瘦,圓圓的小臉上嵌着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怯生望過來,秦盈盈瞬間滿血複活。

“小十一?你是小十一吧?快來讓母妃抱抱!”

她熱情過頭,反倒把小家夥吓住了,一個勁兒往乳母身後縮。

乳母生怕秦盈盈不高興,連忙把他拉出來。

小十一扁着小嘴,快哭了。

秦盈盈笑眯眯地坐到圓墩上,視線和他平齊——這樣可以降低身高差帶來的壓迫感——然後随手扯了條鍛帶,雙手一翻,眨眼的工夫就編成了一個小短劍。

小十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小男娃沒有不愛劍的,哪怕是用布條編的,小家夥新奇極了,細細的小手碰了碰,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似的。

“好玩不?”秦盈盈笑眯眯。

小十一矜持地點了點小腦袋。

“還想要嗎?”

小十一猶豫了一下,晃晃小腦袋。

“不喜歡嗎?”

小十一抱着小短劍,糯糯開口:“一個夠了,不能累到母妃。”

蒼天呀!

大地呀!

人生圓滿啦!

秦盈盈把小十一撈進懷裏,捧着嫩乎乎的小臉蛋一邊一個大麽麽。

趙軒一腳跨進殿門,登時黑了臉。

這個不矜持的小村姑!

簡直、簡直是水性楊花!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稱謂哦!

按照兩宋的習慣,除了正式場合,皇帝、妃嫔、皇子、公主一般都自稱“我”。

正式場合,太後自稱“老身”(不稱哀家,戲文裏才這樣用),一宮之主自稱“本位”(本文用“本宮”),其餘妃嫔稱“妾、妾身”或“奴、奴奴”。

官眷、平民女子一般也是自稱“妾”或“奴家”。

作者菌就暫且這麽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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