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束發
趙曜把着他的肩膀, 讓他背對着自己,輕笑出聲:“怎麽,你就打算這樣子出去?”
“?”
“這般慵懶閑散的模樣, 夫人還是留着為夫一個人欣賞吧。”
“我……”陸阮恍然意識到書房起床之後, 他不會梳頭發, 便用了一根繩子模仿女孩子的模樣松松綁住了,和披頭散發并無兩樣。
難怪從書院出來,翠竹和翠柳看向自己的眼神複雜又怪異。
“……”這倆不純潔的, 恐怕又在發散思維。
陸阮瞬間羞窘, 耳尖通紅,耳朵根處都是滾燙的。
順着雪白微紅的脖頸向下看,趙曜眼神微怔, 呼吸粗重不少,急忙用內力按壓下來。
本來還想再說些,想看小兔子被逗得眼圈紅紅,要哭出來的模樣。
可現在, 明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曜閉了嘴, 視線集中在那如綢緞般順滑的頭發上,還能聞見清爽的皂角味。
“你用的什麽洗頭發?”他也不是沒接觸過女子,小酒館裏的火辣女子還沒近身他就被熏得暈暈乎乎, 只想一巴掌把人拍出去。
可小兔子身上的味道, 令人沉迷上瘾, 但卻又能保持靈臺清明。
他只想緊緊摟在懷裏, 狠狠□□一番。
“嗯?”趙曜的指尖插在自己頭發裏,扯得頭皮有些疼,但更為別扭的還是——
他竟然在替自己紮頭發,陸阮後脊背都是毛毛的,心神不寧之下低低呻.吟出聲。
趙曜像是受了蠱惑似的,重複問道:“你用的什麽洗頭?”
Advertisement
……”陸阮心一驚,別是頭發髒了有味道吧?!
雖說他這兩天都有洗澡,還洗過一次頭發,但這麽長!!
難保有洗的不周到的地方。
陸阮臉色一凜,不着痕跡向前挪動着腳步,想把頭發從趙曜的手裏解救出來,害怕熏到對方。
因為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生氣暴躁可就不好了,他今天晚上絕對把自己蘿蔔似的涮吧幹淨,每一根毛都打上皂角!
趙曜也沒給別人梳過頭,粗手笨腳的,又因為對方不配合下意識一拽,定睛的時候手上已然多了一小撮烏黑的頭發。
“!”
這突如其來的鈍痛,疼的陸阮一個激靈,他捂着耳根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趙曜呆怔一瞬,連忙伸手按了按,從善如流道歉:“是我的錯,是我下手太重了。”
“!”說完兩人同時愣住了。
陸阮震驚于他竟然會道歉,明明是自己的錯,一瞬間腦子如同打結纏繞在一起的毛線,雜亂不可開交。
而趙曜自打出生以來,從沒認過錯。
他兵馬大元帥,手握重兵,一言一行都頗受關注,平日裏盡量不出錯,即便有錯也能硬生生凹成對的一方。
他是絕對不可以錯的。
可現在,道歉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道歉完趙曜也不糾結,他在外還是王爺,依舊位高權重,被架在山頂上供人崇拜靜養,但關起門來誰知道自己給小兔子認錯了。
他一臉坦然,認錯都像是論功行賞似的。
甚至道完歉,無師自通地給自家王妃綁了個馬尾。
簡單大方,若是手頭用工具的話還能團成一個發髻,行動方便,不過這樣甩來甩去,也挺好看,還好玩。
趙曜順手拽了一下:“好了。”
翠竹和翠柳就在門口候着,陸阮暈暈乎乎打開門,兩人立刻迎上來行禮。
更多的還是觀察陸阮的神色,畢竟王爺剛離開的時候一臉滿足,很難想象屋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所以翠竹有些擔心王妃,很怕一時半會出不來。
“……”翠竹試探着開口問道,“王妃,這發飾……”
,“沒事。”陸阮可不敢說是她們王爺親自動手弄的,瞄見兩人暧昧的眼神随口敷衍道,“我自己紮的。”
翠柳剛張嘴,就被翠竹狠狠拽住衣袖瞪了一眼,委屈地沒出聲。
翠竹一臉我什麽都知道,但我什麽都不說的了然表情,眼底含笑:“是,王否可否需要奴婢為您重新梳洗?”
“不不不,不用。”陸阮連忙搖頭。
你們王爺綁的,我出來就給拆了,那他豈不是要拆了我的腦袋。
他要留着,翠竹當然也不會說什麽,低頭說道:“王爺說帶您在府裏轉轉。”
王府空曠,上下幾百號人住了幾十年了,但仍舊只是一棟空蕩蕩的宅邸,雖然大,還幹淨整潔,環境優美,随處都能看到綠植,賞心悅目,內部也都收拾的妥妥帖帖,井井有條,但就是沒有一絲人氣。
陸阮向來不喜歡走路,更不喜歡毫無目的地閑逛,更何況并沒有什麽好看的,所以興致缺缺,但畢竟是趙曜的話,還是要聽的。
“随便轉轉吧。”三個人便龜速磨蹭着。
陸阮低着頭,腳尖碾着小石子若有所思。
翠竹和翠柳兩人則是盯着他脖頸下一串一串青紫痕跡,在心裏嘆氣。
王妃當真是可憐,也怪她們,沒有提前找寫書給王爺看,現在則是礙于面子不好找了,恐怕兩人還要磨合一段時間。
三人各有心思,走了沒一會兒,眼瞧着景致有些熟悉,陸阮眯了眯眼。
翠柳急忙說:“這是小公子練功的地方。”
陸阮恍然大悟,他回頭正好對上翠竹微微笑點頭,喜滋滋搜尋趙楠的身影去打招呼。
趙楠自然是還記得他的,遠遠就看到他了,甚至還專門停下來等他過來。
陸阮蹲下來,橘黃色的燈光籠罩在後背,只剩下泛着柔和光暈的彎彎的眉眼。
他四下看了兩眼,小聲問:“昨天有沒有人為難你?”
他一直擔心趙楠,但自身難保,也沒敢惹事,今天看他好端端的,自然松出一口氣。
趙楠依舊不多話,只搖搖頭,示意沒事。
“那就好。”陸阮拍了拍他的肩膀,瞄一眼因天色變暗完全看不清楚紅心的靶子,“練得怎麽樣了?”
軟綿綿的手指擦過趙楠的臉蛋,有一種親近的感覺,趙楠擡臉看他。
陸阮随手拿了一支箭在手上把玩,摩挲到冰冷的箭矢上似乎有花紋,湊近了看卻是一個雖然小,但龍飛鳳舞的“趙”字。
也不知道是什麽字體,活靈活現,和趙曜的人一樣,意氣風發,一副張狂卻只會讓人生畏,并不令人讨厭的感覺。
指尖觸及上去,冰冰涼,粗糙的觸感讓他仿佛也看到兵戈鐵馬,衆位将士厮殺着紅着眼向前沖。
“殺!”最前面的領頭人一身金光閃閃的铠甲,端坐在馬背上,揮舞着手中的長刀,一雙修長結實的腿使勁一夾馬腿,率先沖入混亂喧嚣的戰場中去。
耳邊刀劍相接的撞擊聲不絕于耳,甚至隐隐還能聽到急促的馬蹄聲以及凄厲的慘叫,陸阮吓得心髒砰砰砰跳。
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自然打心底裏害怕,身臨其境讓他感覺到一把尖刀似是穿破幻境直直紮進他的胸口處。
紮得他渾身冰冷,動彈不得。
那濺了一身鮮血的小金人陡然回頭,頭盔遮不住他的面容,陸阮能清楚地看到赫然一張趙曜的臉。
戾氣濃郁,雙眸暗紅,蒼白臉頰上的鮮血淅淅瀝瀝往下掉。
“!”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只剩下耳畔呼呼的強風,幾乎要将這個畫面卷走似的。
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眼神狠厲冰冷,直勾勾射向陸阮,和他面對面對視。
陸阮甚至能聞見他身上濃郁的血腥味,腳下一軟重心向後栽去。
“別動。”趙楠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箭,“箭頭鋒利,會受傷的。”
和趙曜聲音接近,但并不如對方氣勢渾厚,甚至還多了些獨屬于小孩子的清亮和奶味,陸阮陡然回過神來。
他慌忙松開手,箭到了小孩的手上。
臉頰微紅,陸阮略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被自己的想象吓尿,簡直丢臉。
咳咳兩聲,陸阮岔開話題問道:“你吃飯了嗎?”
想到昨天那幾塊粘膩的糕餅,趙楠愣了愣,搖頭:“還沒。”
“怎麽又沒吃?”陸阮不高興,擰巴着眉毛抱怨,“小孩子怎麽能不吃飯,這不是虐待小孩麽。”
趙楠沒吭聲,沒說其實這也是自己給自己立下的規矩,平白讓王爺背了黑鍋。
就在陸阮盤算着怎麽帶他去吃飯的時候,一隊穿着藕粉色衣裙的丫鬟款款而來,每個人手上都拎着一只小食盒,并排站在他倆的面前。
陸阮:“?”
”王妃。”那領頭的姑娘上前一步,垂着腦袋恭恭敬敬說道:“王爺說,這些糕點都是新出的樣式,讓您試一試。“
翠竹上前,一樣一樣打開食盒。
每個裏面都裝了一兩塊點心,形狀各異,霎是好看,空氣裏飄蕩着香甜的味道。
翠柳在後面咬着手帕,熱淚盈眶。頂着大太陽排了恁長時間,滿心想着王妃一定不會吃獨食的,誰知喜滋滋剛出來就被王爺手下暗衛打劫了,連點糕餅屑她都沒嘗到。
好看,好香,好想吃。
被刺激出口水的還有陸阮,他起身看到糕點的瞬間眼睛唰地就亮了起來,回頭問趙楠:“你跟我一起吃?”
還不等趙楠說話,丫鬟先一步開口:“王爺說了,小公子正長身體,自然也不能餓着,陪着王妃一起用些吧。”
趙楠:“……是。”
陸阮臉上幾乎笑出了花,趕忙吩咐翠竹和翠柳收拾,說話間唇角高高揚起,壓都壓不下來。
所有的食盒都擺在石桌上,陸阮本來就是出來消食的,自然不餓,他雙手撐着下下巴,看趙楠小口小口優雅地進食。
和小時候的自己很像,不過後來,這好習慣他便丢掉了。
因為在孤兒院,和一群熊孩子吃飯,吃完衣服還是幹淨的就已經很是容易了,哪裏還顧得上形象。
甜軟的氣息不斷飄蕩在鼻尖,陸阮吸溜吸溜口水。
“好吃嗎?”他舔了舔嘴角,視線落在那盒粉色的,做成花瓣形狀的點心上,想吃。
“……”趙楠猶疑了一瞬,點了點頭。
其實有些甜,還有點糯軟,總覺得會黏在喉管,只有搭配着茶水才能壓下去那股子甜膩。
那盒做成綠葉形狀的還行,淡淡的清香,入口有些苦澀,但回味起來舌尖能嘗到淡淡的甜味,和茶一樣。
陸阮喜歡吃甜食,以前牙不好,總是被規定吃的量,所以——
面對如此誘惑,他完全忍不了,伸手正要去拿,被翠竹叫住。
陸阮回頭,對上翠竹為難的神情,茫然。
“……”翠竹向後看了一眼,硬着心腸說,“王妃,您剛才說您吃撐了,所以出來轉轉。”
“……”陸阮臉唰地紅了,讪讪收回手,還不忘偷偷瞄了趙楠一眼。
對方很給面子地捧着茶杯喝水,低垂着眼睑看不清楚眼神,小半張臉也被茶杯擋住了,完美演繹了什麽叫非禮勿聽。
看他如此羞窘,翠竹心裏也過意不去,但這糕點本來就不是給王妃吃的。
只是王爺擔心他跟昨天一樣,偷偷摸摸還把自己給噎着了,所以才送過來的,并不是讓他一起吃,甚至還特意囑咐了不能讓王妃吃。
翠柳湊上來,視線緊緊黏在糕點上,心疼地說:“王妃放心,若是您想吃,我明天再買回來就是了。”
其實他沒有多想吃,又不是小孩子,但聽了這話,陸阮還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笑臉。
翠竹見趙楠吃的也差不多了,生怕王妃把持不住,連忙吩咐收起來。
“你去練箭吧,我去別的地方轉轉。”小孩子還是要上進,他在這裏礙事,陸阮低聲淺笑,揉揉他的腦袋,“小心受傷。”
趙楠猶豫開口:“王妃姐姐?”
趙楠的小包子臉殺傷力極大,大眼睛忽閃忽閃隐約滲透着無助,萌的陸阮心肝顫巍巍的,只想捧着自己的小心心——
給你給你都給你。
“嗯?”陸阮蹲下,半摟着他柔聲問,“怎麽了?”
“你還回來看我嗎?”
陸阮還沒回話,身後翠竹臉色唰地就變了。
“當然會呀。”
“王妃?”陸阮手剛捏上趙楠的嬰兒肥,聽到翠竹略重的聲音,疑惑回頭。
翠竹白着臉:“不早了,王爺還等着王妃呢。”
“!”陸阮驚訝,“什麽時候說等着?”難道不是消消食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就剛剛,翠竹看着隐匿在長廊下的身影,緊張說道:“先前就說了,王爺今天會回去的早一些,王妃沒事也早點回去吧。”
陸阮:“……”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早說,他還要趁着趙耀不在,洗澡換衣服!!
趙楠目送他離開,還沒轉身身後老嬷嬷迎上來,擔心地叫道:“小公子。”
趙楠抽了抽鼻子,伸手拉弓,嗖地一聲正中靶心。他低垂着眼睑,輕聲問:“這,是不是就是娘親的感覺。”
嬷嬷:“……!”幸好是娘親,不是亂七八糟什麽姐姐妹妹的就好。她看着難得露出落寞神色的小公子,張嘴就要去勸慰,身後低沉的聲音打斷他。
趙曜微微哂笑:“是吧。”
清風微涼,趙楠一愣,立刻低頭行禮:“王爺。”
*****
“睡了嗎?”雖說趙曜也很想早點回來,但真正忙完時候已經不早了。
“回王爺,半柱香前還沒睡下,但現在——”翠竹頓了頓,“王妃好像已經很困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撐不住睡着了。
趙曜凝神,不滿:“困了還不睡,要做什麽?不舒服?”
“不是。”翠竹解釋道,“王妃要等您回來,也是他吩咐不要熄燈的。”
“都這麽晚了,下次讓他早點睡。”趙曜強行嚴肅,但也蓋不住語氣裏的笑意,索性擺擺手,“去準備熱水。”
“送到隔壁。”趙曜叫住轉身退下的翠竹,“待會進去拿換洗衣物的時候,要是睡下了就別吵醒了。”
“是。”翠竹道。
趙曜擡了擡手,最後還是沒推開,轉身先去隔壁等着。
他難得泡了個熱水澡,渾身冒着熱氣鑽進了被窩。
床上自然是有兩條被子的,但趙曜直接抱着閑置的那條扔在了桌子上,捏着小兔子的被子蓋了一個小角,看上去略顯委屈。
陸阮剛睡下不久,感覺到身邊有東西,自發向牆邊縮了縮,背過身去面壁思過。
趙曜略顯柔和的臉上鍍上幾許不滿,眼眸底的溫柔暗沉如水,他輕手按在陸阮的肩膀上,五指扣住徑自将人翻轉過來,面對着自己。
睡夢中,陡然間天旋地轉,微微眩暈。陸阮擡手,手心覆在眼皮上,遮住光亮,抽了抽鼻子沒睜開眼睛。
趙曜看的新奇,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警覺性如此差的人。
盯着那張水嫩嫩的臉看了半晌,趙曜忽然心生惡趣,他掐住小兔子塌陷的鼻子,觀察他因為喘不過氣來憋悶的臉。
正躺在愛麗絲仙境中草地上望着白雲惬意閉眼休憩的陸阮,聽見滴滴答答的懷表聲,睜眼想看穿着西裝系着蝴蝶結的兔子身上什麽樣。
結果——
迎面對上一雙血紅的暗色瞳眸,趙曜面目兇煞,一身冰冷堅硬的铠甲。
順着他胸口處閃爍着金屬光澤的鏈子看過去,視線落在趙曜左手上那枚精巧小只的懷表上。
“5,4,3,2,1。”趙曜笑的面目猙獰,詭異的紅光映在趙曜面龐上,他笑的面目猙獰,咬着牙從嗓子眼裏逼出來幾個字,“時間到,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