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美夢
“呼呼呼!”陸阮一咕嚕猛地坐起來, 額頭冷汗漣漣, 雪白的中衣緊貼在身上甚至還能看到大片大片濡濕的痕跡, 他半彎腰坐着, 雙手緊拽着胸前的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氣,因為嫉妒害怕五官微微扭曲, 在皓白的月光下顯得蒼白詭異。
夜風吹過, 濕透了的裏衣冰冰涼,陸阮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真的是冷的,還是吓的。
剛才他夢到顏蘇卿找上門了,真正的大小姐和趙曜相親相愛, 腦門碰着腦門低頭呢喃,他就站在不遠處, 看着如此刺眼的一幕卻無能為力, 張嘴發不出聲音,擡手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夢中的陸阮酸澀又難過, 視線落在趙曜看着顏蘇卿柔情的面目上, 眼角濕潤。他吸了吸鼻子扭過臉打算逃避,就在此時,恩愛的兩人卻同時看了過來。
顏蘇卿巧笑嫣然,殷紅小巧的唇瓣一張一合, 陸阮心裏一咯噔, 連忙轉頭。對上一張寵溺卻在看見自己的瞬間冷冽甚至厭惡不明言表的臉, 眼淚猶如決堤的大壩,他徹底哭了出來:“趙,趙曜,你說過會喜歡我的……”會永遠喜歡我的。
他癡癡望着趙曜棱角分明的臉,心中宛若刀割,不自覺垂下腦袋不敢再看他,只嗡動着嘴唇喃聲自語,語調輕輕甚至都不敢讓對方聽見。
視線交錯,趙曜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感受到一股刺痛的寒意,陸阮立刻閉緊嘴巴,哆嗦着下巴一聲都不敢吭。
強大的氣魄越逼越近,他踉跄着向後退去,害怕,但更多的還是傷心:“不要,不要過來,不要讓我看見你讨厭我的表情。”終于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怎麽了?作噩夢了?”趙曜早就醒了,怕吓着還處在極度驚慌肩膀都在急劇顫抖的小兔子,慢慢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輕拍背部,絲綢般的柔順發絲劃過虎口處,癢.酥酥的宛若小蟲子啃咬,讓人想撥弄卻又舍不得。
“沒事的沒事的,都是夢,我在的,夫君在,不怕啊。”帶着厚重繭子的粗糙的指腹劃過腦門,刺疼又帶着不明意味的顫栗,陸阮猛地抓住他的手,瞳孔驟縮。
趙曜一愣,順勢握住涼飕飕布滿汗液的柔軟小手:“怎麽了?噩夢而已,有我在。”
正是因為有你才算是噩夢,陸阮通紅的眼眶噙滿了淚水,烏黑濃密的眼睫閃閃發亮,眨巴眨巴就能落下來一滴晶瑩的淚珠。溫暖幹燥熟悉的氣息在身邊蔓延,猶如蜘蛛網似的将他包裹,囚困,可卻令人無端端安下心來,擂鼓般躁動狂跳的心也逐漸穩定下來。
見他好多了,趙曜抽回手作勢要下床:“我去幫你拿換洗衣物。”身上涼嗖嗖的,小兔子身子弱,再鬧下去要着涼的。
換衣服?不能被他發現。原本脆弱的心髒又被紮了一刀,鮮血淋漓又被命運的大手握住大肆蹂.躏。
陸阮眼角終究滾出一滴淚,茫然又依賴地拽着趙曜的衣袖,抽抽搭搭崩潰問出口:“趙曜,那天,那天……”你真的沒感覺嗎?還是說,還是說——在憋着大招等我?
趙曜微頓,一把将人結結實實摟在懷裏,五指插在他潮濕微涼的發間柔聲哄他:“不怕啊,我愛你,不管如何我都愛你,你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時拿去。”
他是将士,不會說好聽的話,把對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就已經是他能表達出來的最大愛意了。
陸阮猶如掉下絕望深淵,再無重見天日可能,他哀恸大哭。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以後斷子絕孫的可能性。
可即便趙曜不要孩子,在床上看到自己的那啥他不會感到惡心嗎?陸阮不知道,他甚至不敢想,只能環住趙曜的腰,像是要将自己嵌進那厚實的牆壁中去一般。
陸阮拖拉着哭腔,死死揪住他的衣襟,猶如被抛棄卻又不甘心的怨婦,一遍又一遍重複道:“趙曜,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
趙曜手腕緊了緊,強忍着笑意,心想小兔子真是想要人命,可他卻想留着這條命和小兔子共度下半人生;“我知道,我知道的。”
顏蘇卿現在就住在和顏府相對的那條街上,換了個名字和身份,當然還是大家小姐,甚至生活都跟之前沒什麽差別,只不過以前總是被拘束在府邸,現在閑着沒事還能蒙着一條紗巾就出去溜溜彎,顯然過的更滋潤了。
從未出過籠子的小鳥一旦見過廣闊的天空,就不由自主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這段時間顏蘇卿看了太多,這才發現以前的自己目光又多短淺,也知道了之前自己聽過的所有關于趙曜的全部都只是謠言,而真正的王爺另有形象。
茶樓裏,她聽過關于趙曜保家衛國的英雄事跡,也親眼見到過不少女子,更甚是大家閨秀聽見趙曜的名字都要掩面一笑,微微臉紅以示對趙曜容顏的肯定。
她後悔,無與倫比的後悔,閑來無事顏蘇卿總會幻想當初若是自己不逃婚的話——
可總歸是想象,畢竟趙曜的殘忍暴戾也是衆人皆知的,顏蘇卿自我安慰,性格足以抹消趙曜所有的正面光輝形象,按捺住蠢蠢欲動想要求顏府重新嫁給趙曜的心思,直到她遇到了趙曜本人。
一見鐘情,這是顏蘇卿腦海中第一反應出現來的詞。
面對趙曜的詳細資料,顏蘇卿徹底沉迷其中,尤其是當中夾帶着的一張恁大畫像。金戈鐵馬,腰間佩刀,凜凜肅殺之氣隔着畫卷都能感受得到。
纖纖玉指撫摸過畫卷中趙曜的臉,顏蘇卿眼底閃爍着紅心心,此時此刻她倒不覺得遺憾了,甚至還有些竊喜。
是了,這個男人命中注定本該就是她的,即便她逃婚,即便兜兜轉轉,兩人還是遇到了,并且,她還深深愛上了這個男人。這說明,他們二人正是上天欽賜的緣分,是凡塵斬不斷割不開的。
顏蘇卿莫名樂觀,她甚至覺得,就算她現在沖到趙曜面前,說明自己是真正的顏蘇卿的情況,對方也不會怪罪自己,相對的也會深深愛上自己,畢竟這就是姻緣天注定。
枯燥乏味的資料,顏蘇卿看的癡迷,還是身邊小丫鬟覺得她情緒不對勁,大着膽子戰戰兢兢叫了一聲,才幽幽回過神來。女修羅難得沒有生氣,反而是心情很好地咧了咧嘴角,天使的面孔,魔鬼的眼神,看的小丫鬟默默退後兩步,深深埋着頭。
從小到大只要是大小姐想要的幾乎沒有得不到的,顏蘇卿又是個行動派,一想到日後夫君是趙曜這麽英俊飄逸,又男子漢的将軍,再想到那雙犀利鷹眸裏只會倒映出字跡一人身影,她渾身都泛着酥麻之意,她心急火燎着人備車急不可耐想要直奔顏府。
她要見父親母親,要告訴他們自己想開了,可以嫁給趙曜了,她要做端王府唯一的王妃,要做趙曜身側和他恩愛白首齊眉的女人。
顏蘇卿想的美,她甚至已經預見到那個男人完完全全屬于自己,對自己低頭淺笑,耳鬓厮磨,淺聲說着愛自己的話的場景了。
真是一刻都耽擱不了,顏蘇卿笑吟吟轉身,卻對上小丫頭為難的神色,登時火氣上來一腳踹上對方的肚子,厲聲呵斥道:“死丫頭,本小姐回家還要請示嗎?請示誰?請示你?真把自己當照顧我的人了,不過是個賤婢。”
小丫頭早料到她的動作,偏偏不敢多躲開,站在原地生生承受了窩心一腳,肋骨尖刺一痛,喉頭一片腥甜,踉跄着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狗一般蜷縮抽搐着,她手按着受傷的周圍,眼眶含淚連連搖頭:“不,不是的,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就去叫車。”
小丫頭新傷摞着舊傷,壓低了粗喘手撐着地正要爬起來,顏蘇卿居高臨下冷冷瞪她繼續一眼,呸了一口口水在她身上,擡腳踩在她的手上,嗤笑道:“哼,動作還不快點。”一甩衣袖,轉身的瞬間又恢複了剛才花癡的笑容,飄走了。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小丫鬟呼出一口氣,看了看紅腫的手背,立刻抹掉洶湧的眼淚,暗自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她掙紮着爬起來,寒風猶如冰錐一般刺在嗓子裏,她咽了咽翻湧的苦澀來不及拍幹淨身上的灰塵,吸了一口氣拉扯到腹部被踹到的地方,疼的五官扭曲也只能咬咬牙今追上去。
自從被調到顏蘇卿身邊貼身侍候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死了,小丫鬟想,如今茍延殘喘勉力支撐,也不過是想多堅持幾天,好用生命換多點錢給外面嗷嗷待哺的弟弟而已。
“胡鬧。”在寶貝女兒闖了這麽大的禍之後,顏太尉迫不得已低調不少,就連手頭正在謀劃的大事也暫時停滞了,手裏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現在竟然還提出這麽不可理喻的請求。
若不是顏夫人無限溺愛這個女兒,他早就想打耳光呼死這個不知輕重緩急的不孝子,只承認王府裏那個庶子。他也想得好,最壞不過是男人身份被發現,也可以當朝狡辯說因為幼子自小體弱多病的緣故,游方道士蔔卦說只有當成女兒才能養活,畢竟當初賜婚之後他也是強烈反對過一陣子的,只不過被強行鎮壓下來。
這種爛理由都能被當成上上之策,可見顏蘇卿闖下的當屬彌天大禍了,現在竟然還敢後悔肖想趙曜,是想要整個顏家給她陪葬嗎。
顏太尉礙着夫人的情面,即便頭疼欲裂也只能忍耐不滿,苦口婆心勸告道:“蘇卿,動動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隐瞞自己的身份,避開趙曜,避開一切有可能會讓東窗事發的人或事,懂嗎?”
短短兩三個月,朝堂上勉力可以和趙曜相對的意氣風發的顏太尉仿佛老了十幾歲,鬓邊銀絲斑駁,眉眼間也是掩蓋不住的老态龍鐘,挺直的腰背佝偻愈發顯得身材矮小,和生機勃勃,和太陽一般發光耀眼的趙曜簡直雲泥之差。
顏蘇卿不由自主流露出嫌惡的神色,語氣自然不好:“怎麽會。”她撥了撥自己臉頰垂下來的發絲,嫣然笑道,“爹,我發誓,他一定會愛上我的。”
我發誓,若是有後悔的機會,一定在你哭出來之前趁早掐死你,顏守信察言觀色,老狐貍活了大半輩子,一切看得通透,甚至連女兒的厭惡也分辨的一清二楚,強忍住不耐伏低做小:“蘇卿,顏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你真的忍心嗎?”
就算沒及時扼殺在搖籃裏,在大錯鑄成之後也應該直接将這蠢貨送到鄉下去的,可一想到當時顏夫人決絕的姿态,顏守信腦殼更疼了,絞盡腦汁也沒想到怎麽處置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認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女兒。
“老爺!”顏夫人乃是武将之後,相比其他官員夫人的小鳥依人婀娜多姿,她則顯得更加寬廣一些,穿上铠甲則是英姿飒爽,但身穿一襲華服,頭戴金簪步搖,也只能用雍容華貴四個字形容。
眼看父女二人矛盾升級,她及時站起來制止,聲音沙啞暗沉,相比狡猾氣質猥瑣的顏太尉,顏夫人的氣場倒是隐隐略勝一籌。
被打斷了話的顏蘇卿明顯不高興,跺跺腳嗔怪地叫道:“娘親,你——”
顏太尉臉黑了一瞬,閉嘴不言。當年他只是籍籍無名一個秀才,若不是顏夫人的父親資助,怕是命都存不下來。當初的他為了牢牢攀附大樹,甚至發過毒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都不會納妾,甚至連通房丫鬟都不會有。
但他自認為被逼無奈,暗地裏糟蹋過不少丫頭,都處理的及時,顏蘇葉的母親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也足以讓原本正處于步步高升地位的他又被顏夫人娘家掣肘多年,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翻盤。
他也想過顏蘇葉是個男丁,好歹給自家留後,可一想到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顏守信憤恨不平,只想自己平步青雲,管他有無血緣,所以即便顏蘇葉身份暴露,幾次三番差點死在這母女二人手中,他也從未放在心上,總算是又刷了不少好感度,才得以在朝堂之上站住腳跟。幾十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凡事不論大小都聽夫人的,這次心裏不滿但面上也沒表現出半分。
好在,顏夫人雖然寵愛女兒,但也沒打算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蘇卿,你爹說的對,這件事萬萬不可。”她拉着女兒的手,坐在一邊,細細分析着,“我們現在提心吊膽,就怕出亂子,你爹需要在趙曜發現之前想出完美的可以将顏家徹底摘出來的法子,你就不要任性了。”
從來就沒有顏家大小姐做不到的事情,即便有,也就是撒撒嬌掉兩滴眼淚而已,母親一定會無條件滿足自己的請求,顏蘇卿仍舊沒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臉頰蹭在顏夫人的衣袖上:“娘親,我是真的喜歡趙曜,再說了,當初卦象不就顯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個雜種一定會把事情搞砸的,還是盡快讓我回去吧。”
漂亮的五官一陣扭曲,想到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占了,顏蘇卿渾身不得勁,她甚至現在就想沖到王府,曝光那個冒牌貨。她想的太出神,完全沒注意顏守信落在她身上恨鐵不成鋼,痛恨又無奈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顏蘇卿還當自己是顏府的掌上明珠,膩着嗓子祈求道:“其實爹爹也不用想太多,我可以先用其他身份嫁給趙曜。”只要進了王府,那就等于甕中捉鼈,不愁趙曜不被自己迷住,她誘哄着說道,“就算以後趙曜發現端倪,那也是他愛上我之後的事情了。”
如此自信,如此理所當然,顏蘇卿自豪道:“那時候他怎麽可能跟顏府作對。”
“咚——”茶碗磕到桌子上,吓了衆人一跳,顏太尉氣的眼皮直跳,可打不可能,罵也不行,憋得臉都紅了,“你當趙曜跟你一樣,是傻子嗎?”心中郁氣抒發不出來,年過半百的老人佝偻着腰,背着手站起來,繞着桌子轉圈,無端端增添了幾分可憐之色。
這孩子從小被寵壞了,又因為養在深閨,沒見過世面,完全不懂事情輕重。趙曜那根本不是人,是厲鬼,甚至是閻王。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女人,就咽下這麽一口氣。
到時候別說他這個蠢笨的女兒死無葬身之地,就是整個顏府,甚至是顏夫人那一脈都要跟着陪葬。顏守信氣的腦門冒煙,鼻子突突突噴着氣,腦子裏不斷冒出直接将人繼續關起來算了的念頭。
可即便是關起來,也不能關在顏府,他一定要将這蠢笨的東西送的遠遠的,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顏夫人也被她的天真吓到了,但沒有生氣,反而從另一個角度開始規勸。她五指插在女兒的頭發裏,輕輕揉捏着長嘆一口氣:“你可知當初娘為什麽也反對你嫁給趙曜?”
“怎麽不知道,不就是因為那些謠言?”顏蘇卿不以為然,“男人嘛,有點脾氣怎麽了,難不成要像我爹那樣窩囊不成,一輩子被壓在最底層。”
顏太尉氣到極致反而心态平和下來,他也算看明白了,這女兒須得盡早處理,留下就是個偌大的禍害,顏夫人一怔,咬着牙繼續勸說道:顏夫人說道:“你只知他高大勇猛,是個真男人,可你有沒有想過,他不舉?”
“否則這麽長時間,就一點沒察覺嫁過去的王妃是個男人?!”
原本這話是不應該在未出閣的女兒面前提起的,可聖旨下來之後,也是顏蘇卿第一個主動提出這一點的。如今情況緊急,為了勸住這個驕縱的女兒,顏夫人也管不了那麽多禮節了。
顏蘇卿氣息頓時弱了下來,臉頰微紅,但不是被戳破幻想的窘迫,而是小女兒家的羞澀,腦子裏逐漸浮現出大男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身影。
那樣出色的男人怎麽可能不舉,一定是潔身自好,也間接驗證了當初占蔔,她才是真正的王妃,除了她,趙曜還能對誰舉起來。顏大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話本看的倒不少,尤其是跟大俠有關的一本不落,她無比相信自己的判斷,趙曜就是話本中人人推崇,人人恨嫁的沒有遇到真名天女就不會亂來的好好男人。
難得害羞,想到日後的恩愛生活,顏蘇卿閉嘴不言,她腦子裏滿滿都是趙曜,一想到能嫁給他,身子就止不住地興奮和顫抖,只有趙曜才配的上她,也只有自己才值得那個男人愛憐。
懵懵懂懂被送出顏府,顏蘇卿依舊做着趙曜對自己一見鐘情,抓心撓肝打探自己消息,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迎娶進門的春秋大夢,甚至連以後兒子女兒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還不止一個。霸氣又溫婉,是趙曜的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