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光
宋凝望向宋微微。
宋彥程也看向宋微微。
宋微微長翹的睫毛上, 沾着未幹的淚水,小臉上卻是滿滿的小驕傲, 還沒有開罵,她好像已經勝利了一樣,昂起小下巴,得意的很。
“你們要罵我?”宋凝不敢相信地問。
“對。”宋微微重重地點頭。
宋凝覺得這事兒、這事兒幼稚地讓人發笑, 居然有人會在罵人之前, 提前說一句“我要開始罵你了”,她看向宋彥程,連“二哥”都懶得喊了, 問:“宋彥程, 你不會也跟着她一起胡鬧吧?”
“不。”宋彥程否定。
“那就好。”宋凝一副“你很識趣”的樣子。
宋彥程接着說:“我們不是胡鬧,我們是正經的鬧。”
“???”宋凝一臉疑惑。
宋彥程看一眼宋微微, 正要說什麽。
宋微微已經走到宋彥程跟前,對着宋凝就罵:“姑姑, 你個壞女人!”
宋凝臉色一變,問:“你罵我什麽?”
宋微微說:“你個壞女人!”
“你再罵一遍?!”宋凝開始生氣。
“你個壞女人!誰讓你罵我和我爸爸的。”
“你這個死丫頭!你個小畜生!”
“你才是死丫頭,你小畜生, 你壞女人, 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小畜生小畜生!”
“你——”剛剛沒有人在,宋凝看宋微微跑來跑去玩耍, 她看着不爽,說了宋微微幾句,沒想到宋微微還像模像樣的和她講道理,她忍不住就大聲罵宋微微和宋彥程是小畜生,把宋微微罵跑了。
可是沒料到宋微微帶着宋彥程過來,當着數個保姆面前,罵她小畜生壞女人,她又不能回罵,臉憋的唰一下紅了,擡手就要打宋微微。
可是看到宋彥程投來的目光,她不敢打宋微微,氣的指着宋微微宋彥程說:“你們給我等着,我讓你們後悔今天做的事兒!”
“略略略。”宋微微沖宋凝伸舌頭“略略”。
宋凝更氣了,從沙發上起身,轉身就走。
看着宋凝氣呼呼地走了,宋微微樂了,轉頭說:“爸爸,我們贏了!”
宋彥程點點頭。
宋微微沖宋彥程豎大拇指:“爸爸,你真厲害!”
“是我厲害嗎?”
“是啊。”
“不是你罵的嗎?”
“爸爸也罵了呀。”
“我罵什麽了?”
宋微微歪頭想了想,好像爸爸并沒有罵,可是有爸爸在,她就有底氣了,她笑嘻嘻地說:“爸爸沒罵,更厲害!”
“為什麽?”宋彥程問。
“爸爸在這兒,不罵,她就吓跑了!爸爸更厲害!”
宋彥程忍不住笑了。
宋微微立刻睜大眼睛,指着宋彥程說:“爸爸,你笑了!”
宋彥程立馬斂色。
宋微微還是很開心,她是第一次見爸爸笑,很認真地說:“爸爸,你一笑天就亮了。”意思是說,爸爸一笑,世界就美好了。
“又胡說。”宋彥程嗔一句。
“真的,爸爸笑,好看。”
“好了,爸爸去刷牙。”
“好。”
宋彥程朝房內走。
宋微微跟着進去,在卧室內玩。
宋彥程來到洗手間,刷完牙,看到鏡中的自己,想到宋微微說了那句“爸爸笑,好看”,他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有人誇他好看,他心裏暖暖的。
“爸爸!”宋微微的聲音傳過來。
“什麽事兒?”宋彥程問。
“你手機響了。”
宋彥程轉身,宋微微小手拿着大手機,遞給宋彥程說:“手機響了。”
“好。”
宋彥程接過手機。
宋微微又跑到窗子前,趴在窗子上朝外看。
宋彥程點了接聽,把手機放到耳邊,裏面再次傳來宋友邦呵斥的聲音:“微微真罵凝凝了?”
宋彥程好心情被破壞了。
“是不是?”宋友邦在彼端大聲問。
“是。”
“你簡直混賬!”
“……”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對你阿姨他們要尊重,你自己什麽身份,你不知道嗎?啊?當初把你弄進宋氏來,我費了多少力氣?”
“……”
“要不是我想計策,假着你阿姨的手,把你弄回來,你現在還在和你那個媽在服侍人呢?!你想上高中,讀大學,出國,你做夢!”
“……”
“為了你,我欠你阿姨那麽多,你還給我添亂!”
“你不欠我的嗎?”一直不說話的宋彥程開口反問。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宋彥程不想再聽到宋友邦的聲音,旋即把電話挂斷,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他是私生子,他見不得人,他就不該出生,他不配為人,他是多餘的,他就該受盡折磨而死!
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他們只會開開心心地說一句“死了正好”,反正他生來就是肮髒不堪。
生來就是!
“爸爸!”
忽然一個嫩嫩的聲音傳來,他一下回神兒。
“爸爸!”
他推動輪椅,來到卧室內,一眼看見宋微微清澈的笑臉,宋微微指着外面說:“爸爸,你看,有風筝!”
宋彥程順着宋微微的手看去,看見藍天之上,有一只翺翔的風筝。
“爸爸,我們也去放風筝,好不好?”宋微微問。
“你想去放風筝?”宋彥程問。
宋微微點頭。
宋彥程說:“那我們吃過飯就去。”
“我們不吃飯了。”
“你不餓嗎?”
“我們帶着面包牛奶去啊,要不然就沒有風了,沒有風,就不能放風筝了。”
“好。”
宋微微立馬開心了,像只快樂的鳥兒一樣,奔出房子,讓保姆給打包了早飯,塞到她的小書包裏。
接着手扶着爸爸的輪椅,和爸爸一起出了別墅,順着風筝線的方向走,走出了別墅區,走到了別墅區外的一處公園,公園內有數對夫妻在陪孩子放風筝。
宋微微一昂頭,看見好幾個風筝,很開心地說:“爸爸,你看,有好幾個風筝呢。”
“是啊。”
“我們去看看吧。”
“好。”
宋微微和宋彥程一直來到一處綠地上,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賣風筝了。
宋彥程說:“沒有賣風筝的。”
宋微微說:“沒關系,我們先吃飯,爸爸,吃飯的時候,不能把蛋殼亂扔,會污染環境。”
“你還懂污染環境。”
“嗯,我們老師教的。”
宋微微說着就把小書包褪下,把小書包裏打包的面包、牛奶、雞蛋和包子,一一取出來,放在草地上,然後又一一遞給宋彥程,說:“爸爸,你吃。”
以前宋彥程沒有和宋微微相處過,他對宋微微本能的排斥,這次宋微微總是黏着他,宋微微總是刷新他的認知,他接過宋微微遞過來的牛奶雞蛋,心裏又多了一絲暖意和喜悅。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麽暖心地照顧過他。
就在這時候,聽到有人喊一聲:“宋微微!”
宋彥程和宋微微一起轉頭看過去,看見一個和宋微微年紀相仿的小男孩。
宋彥程問:“他是誰?”
宋微微說:“是我同學,白兵兵。”
宋彥程看向白兵兵。
白兵兵長得虎頭虎腦的,看到宋微微就樂呵呵地跑過來了。
“宋微微,你怎麽在這兒?”白兵兵問。
“我和我爸爸一起來的。”宋微微回答。
“你們來幹什麽?”
“看風筝的!”
“那你怎麽帶了牛奶和面包啊。”
“因為我和我爸爸早上都沒有吃飯啊。”
“為什麽不吃飯?”
“因為我們想看風筝啊。”
“那、那你爸爸呢?他都沒有接過你放學。”
“我爸爸在這兒!”宋微微轉向宋彥程說:“爸爸,這是我同學白兵兵。”
宋彥程點點頭。
宋微微又看向白兵兵說:“白兵兵,這是我爸爸。”
白兵兵看向宋彥程,正要說宋爸爸好時,一下看到宋彥程坐的輪椅了,看到宋彥程放在輪椅上的兩只腿一動不動,小孩子是做不了假情緒,也掩蓋不住自己的內心,直接問宋微微:“宋微微,你爸爸腿斷啦?”
這天真又直接的一句,令宋彥程心口一緊,他的手暗暗收緊,他想起了小時候,有人會說“快看快看,他的鞋子露腳指頭耶”、“宋彥程指甲裏面好髒啊”、“宋彥程的媽媽天天花的跟鬼似的”等等,這些讓他羞恥難堪到恨不得鑽地洞的話。
可是他鑽不了地洞,無所遁形。
面上平靜無波,心裏卻已經千瘡百洞。
“是啊。”宋微微回一句。
宋彥程整個人都像掉進冰窖裏了,仿佛那一點點的遮羞布,也被宋微微天真又無情地揭開了,呆呆地看宋微微。
宋微微繼續和白兵兵說:“我爸爸出車禍了。”
白兵兵驚訝:“啊,出車禍了。”
“嗯,流了好多的血。”
“啊。”白兵兵受到驚吓了一樣。
“所以,現在腿斷了,好可憐的。”
“嗯,好可憐。”白兵兵小臉上帶着同情。
“不過,我好會疼我爸爸的。”
“我也疼你爸爸!”
“嗯,而且,我爸爸腿會長好的。”
“真的嗎?”
“真的!回頭我爸腿好了以後,就能像我們一樣走路,一樣跑,我跟你說,我爸長得好高好高的。”宋微微把手伸出來比劃,說:“有這麽高。”
“哇,好高啊!”
“對呀。”宋微微很驕傲的樣子,接着說:“對了,你還沒有向我爸爸問好呢,我們得有禮貌。”
“對!”
白兵兵走到宋彥程面前,笑的憨憨地說:“宋爸爸好。”
宋彥程整個人都呆住了,看看白兵兵,又望向宋微微,本來他以為宋微微會像宋家人一樣,把他當蒼蠅一樣嫌棄,羞于在公衆場合和他搭上關系,宋微微沒有這做。
他以為的難堪、屈辱和疏遠,統統都沒有發生,宋微微以她孩子的方式,将這麽一個問題回歸到最本質上面,就是他出車禍了,腿斷了,這沒有什麽好自卑好羞辱的,反而是值得關心的。
第一次,第一次他的眼睛酸酸的心裏酸酸的,他看着宋微微,聽着宋微微說學校裏的趣事,心裏萦繞着一股暖流。
沒聽清楚宋微微和白兵兵說了什麽,看到白兵兵跑了,宋微微轉過來說:“爸爸,白兵兵說,我們可以和他們一起放風筝。”
“你要和他們一起放風筝嗎?”
“爸爸,可以嗎?”
“你願意就行。”
“那我們一起去。”
“好。”
宋彥程跟着宋微微來到白兵兵這邊,白兵兵可能和父母說了,他們一家三口對宋彥程很是客氣,白媽媽帶着兩個孩子放風筝,白爸爸和宋彥程坐着聊天,很真誠地聊生活上面的小事兒。
沒有像生意場上的試探,沒有宋家人的爾虞我詐,沒有甲方乙方的讨好,更沒有歧視和厭惡,就是平平常常的生活瑣事,這是宋彥程從來沒有感覺過的輕松。
就是和白爸爸聊起育兒時,宋彥程回答不上來,感覺到有一絲尴尬和內疚。
白爸爸沒有介意,反而安慰了宋彥程,宋彥程很是感激,他們玩了大約一個小時,兩個小孩子累的小臉通紅,大人才結束今天的放風筝。
宋微微開心地和白兵兵說再見,然後看宋彥程,笑嘻嘻地喊:“爸爸!”
宋彥程問:“玩的開心嗎?”
宋微微反問:“爸爸,你開心嗎?”
宋彥程點頭,他是真的開心了。
“我也好開心!爸爸,我和白兵兵的風筝飛好高的!”
“嗯。”
“都快夠着白雲了。”
“那你這個風筝有點厲害了。”
“超厲害。”
“好了,我們回去。”
“嗯,我們是的風筝是龍!”
“嗯。”宋彥程把輪椅速度放到最低,聽宋微微說話。
宋微微開心不開心,都能說很多話。
以前宋彥程不愛聽,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宋微微的聲音,他心裏會有一種安寧感,同時又有些忐忑,特別是今天遇到白兵兵一家之後。
宋彥程停了下來,看着宋微微喊:“微微。”
宋微微終于停止說話,睜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宋彥程,喊一聲:“爸爸。”
“微微,你不害怕爸爸殘疾嗎?”
“什麽叫殘疾啊?”宋微微問。
“就是腿斷了,你害怕嗎?”
“為什麽要害怕?”
“別人的爸爸都能站着走路,你爸爸不能,你會不會覺得難過?”宋彥程小心翼翼地問,盡量把語速放慢,害怕宋微微聽不懂。
宋微微聽懂了,說:“不會啊。”
“為什麽?”
“因為別人的爸爸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才是我爸爸啊。”
孩子氣的話,可是宋彥程聽的心裏暖暖的,望着宋微微,忍不住又問:“那如果爸爸的腿好不了?”
“不會的,爸爸的腿會好的!”宋微微堅定地認為。
“如果,爸爸是說如果,如果爸爸腿好不了呢?你會嫌棄爸爸嗎?”
“不會!”
“真的?”
“真的,因為你是我爸爸,你的腿腿要是好不了了,我就天天給你吃藥!”
“你會不會覺得我煩?”
“不會的,我不會煩爸爸的,我長大了,還要給爸爸洗衣服,給爸爸做飯,我還賺錢,賺錢養爸爸,我給爸爸買超大號的風筝放!”
宋微微用手比劃了一個好大的範圍。
宋彥程默默按了輪椅上面的低速按鈕,輪椅載着他慢慢走着,旁邊宋微微說着稚言稚語,他聽的眼睛一再泛酸,心裏脹脹的。
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有值得的地方。
他眨了兩下眼睛,擡眸朝天上看,藍天白雲真好看,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一眼號碼,把輪椅停下來,對宋微微溫聲說了句:“噓。”
宋微微立刻用小肉手捂住的小嘴巴,睜大眼睛看宋彥程,宋彥程被宋微微的小模樣逗的嘴角上揚,眼中帶着笑意,可是聽到彼端的聲音後,他的眼神一下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