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不滿的瞪着得意揚揚的他,明明就是臨時得知,演得好像他老早就知道,是特意排除萬難來參加似的。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勁,林英傑趕緊跳出來打圓場,「睿睿今天是壽星,多一個人參加就多一分祝福,尹先生就一起參加吧。」

他拍拍魏仁美的手臂,小聲提醒,「不要讓睿睿失望。」

那雙媲美機場安檢X光機的黑眸,沒有漏看兩人之間的互動,尹畢凡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經不住地揣想他們的關系,想得都快要成一出戲了。

因為想得太專注,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行徑,俨然就像一個滿腦子在疑心妻子、被占有欲掌控的丈夫。

「媽咪,你看,我的氣球!」魏又睿高舉小手,用力揮舞着尹畢凡幫他吹的氣球,開心的笑道。

看着一大一小笑嘻嘻的樣子,魏仁美有心酸有感動,一直隐忍着的眼淚快要潰堤。

她不認為這是所謂的父子天性使然,可她也想不透兒子為什麽會認定尹畢凡就是他的爸比,她明明就不曾在兒子面前提起過。

對不起,她是故意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既然她無法完全給予,不如徹底抹去,她不想給小孩無謂的念想,讓他以為看見了希望又失望。

她知道這麽做很殘忍,可是她別無他法。

只是,她明明就做得滴水不漏,怎麽還會……該不會是因為……

魏仁美的腦中突然跳出一段幾乎快要被她遺忘的生活小插曲——

事情發生在一個多月前的周末,她帶着兒子回魏家道館小住,晚餐後她在廚房洗碗,兒子突然抓着一只相框,蹦蹦跳跳的跑到她面前。

「媽咪,我找到爸比的相片了!」魏又睿興奮得不得了。「我剛剛去找我的毛毛蟲小車車,結果就在箱子裏找到這個,舅舅說這是我爸比,是睿睿的爸比……」

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掉兒子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歡愉神情,還有那兩只眼睛是如何的閃亮,盡管當時她很驚愕。

可她卻不得不親手掐滅這喜悅的火花,矢口否認。

當下兒子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接受,她也以為他忘了,沒想到僅僅那麽一次,他就将父親的樣子牢牢的烙印在腦海裏,才會一看到尹畢凡就喊他爸比。

魏仁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內心的心痛與震撼,因為再多的內疚,都彌補不了孩子不得不承受的失去。

不,現在不遍軟弱的時候,因為遞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等着她去面對,她還得想辦法解釋尹畢凡只是個叔叔,并不是爸比,可是一想到兒子失望的表情,她的心瞬間狠狠一揪。

一旦說了一個謊,就得說更多的謊來圓,這句話說得真是太正确了。

事情來得意外,可是為了讓睿睿開心,現場的大人有志一同的忍住好奇心,盡可能齊心協力的取悅今天的小壽星。

魏又睿在幼兒園上了一天的課,慶生會又那麽開心的玩了一場,體力很快就耗盡,慶生會一結束,小家夥立刻頭一歪,帶着滿足的笑容完全睡倒在素玉阿姨的懷抱裏。

「哎唷,這個小可愛睡覺的樣子怎麽這麽療愈,看得我的心都要融化了。」賴素玉望着他可愛的睡臉笑道。

忙着收拾現場、把辦公室恢複原狀的魏仁美只是笑了笑,心裏卻是一百個認同。

「仁美,方才那位尹先生是怎麽回事?你們是什麽關系?你跟他又是怎麽認識的?怎麽我都沒有聽你提起過?」趁着其他人去其他地方收拾時,賴素玉小聲的問道。

魏仁美的心一突,連忙佯裝鎮定,避重就輕的答道:「也沒什麽,就是有次下班回家的路上,湊巧遇到尹先生的外甥女被歹徒搶劫,我順手幫忙打了電話報警而已,算不上認識。」

「就只是這樣?你知道嗎,他今天帶來的伊莎多拉甜點,才剛在大尹百貨設櫃,想買一個解解饞,少說得先排上一、兩個小時呢!看他這麽有心,我還以為他是在追你呢!」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魏仁美直接否定她的揣想,不忘在心裏小小吐槽,別人排隊是應該,尹畢凡可是大尹集團的繼承人,誰敢叫他也跟着排,自然是一通電話交代下去,馬上有人恭恭敬敬送到他手中。

「不是在追你就好,不然……我們家老板可就要擔心了。」賴素玉意有所指的瞟了站在不遠處、積極策劃這次慶生會的林英傑一眼。

魏仁美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的道:「你別胡說了。」

「我沒胡說啊,是你自己胡塗。」賴素玉身為旁觀者,可是看得很淸楚。

魏仁美索性傻笑不搭腔,省得越描越黑。

「仁美,說真的,你還年輕,真的不考慮給我們可愛的小睿睿找個新爸爸嗎?睿睿三歲了,幼兒園小朋友那麽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難不會開始吵着要爸爸,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老板?要不然剛才那個尹先生我看也很不錯,長得人模人樣的,感覺事業也很成功,重點是你兒子一眼就認定他是爸比,要我說,這就是一種緣分。」

他的事業成不成功魏仁美一點也不在乎,她只知道他今天很成功的制造問題給她,還很成功的惹怒她,想到要跟兒子解釋他不是爸比,她就覺得傷腦筋。

「我兒子跟你也很有緣分啊,不如我們響應多元成家好了,兩個媽媽也不錯。」

「我OK啊,反正睿睿這個小子很對我的眼,要我把心掏給他我都甘願。」賴素玉蹭了蹭熟睡的小臉蛋,大吃嫩豆腐。

「對了,尹先生是做什麽的?我怎麽覺得他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看過。」她輕敲着腦袋,很認真的在想。

魏仁美的心又是一驚,不會吧,素玉姐的內裝人臉辨識系統又要啓動了嗎?要是讓她知道尹畢凡就是大尹集團的繼承人,以素玉姐的戲劇天分,肯定又會編一龅麻雀變鳳凰的戲碼逼着她演。

可惜,她永遠都不是女主角的命,她也不想當,現在的她只想平平凡凡的當她的魏仁美,當她兒子的媽。

「我哪知道他是做什麽的,這年頭不只美女長得像,帥哥也是。」

賴素玉會意大笑。「好像真的是這樣吶,哈哈哈。」

「咦,仁美,我不是讓你先帶睿睿回家嗎,你怎麽還在這裏?」迎面走來的林英傑問。

林英傑是魏仁美的大學學長,也是傑斯羅的老板,打從兩人認識後,他就」直很照顧她。

傑斯羅原是一家傳統紡織廠,這幾年不免也遭遇産業沒落的瓶頸,從父親手中接過傑斯羅的時候,林英傑就力圖轉型,如今傑斯羅已經是小有知名度的家居設計品牌,從布料到成品,全都是由傑斯羅生産。

魏仁美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接到林英傑的來電,那通電話無疑是她黑暗中的一盞明燈,讓她再次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遂在他的邀請下,加入了傑斯羅的行列,如果說今天她在織品設計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成就,那也是他給的,他是她生命中的貴人,像她的另一個大哥。

「大家這麽費心幫我兒子慶生,我這個當媽的總不能不幫忙收拾一下吧,再說,吃了一肚子的食物,不動一動,明天就會變成肥油,你就體諒一下生理機能都在走下坡的婦女吧。」魏仁美打趣自己說。

「沒錯沒錯,我的肚子就是這樣,現在都陳年了,想甩也甩不掉。」賴素玉不忘附和自嘲一下腰間的那圈小肥肚。

林英傑搖搖頭。「好了,別再弄了,先帶睿睿回家吧!今天一樣要去搭捷運,對吧?」

對他來說,魏仁美距離肥胖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呢,她不把自己累得更瘦就萬幸了。

沒等魏仁美發話,林英傑已經自動自發的把她的随身物品,連同大家送給睿睿的生日禮物全數收攏在一只手上,并小心地從賴素玉手中接過睡到不醒人事的睿睿。

其實,他想為她做的不只是這些,只是……他甩甩頭,不願多想,畢竟對一個人好,也要別人願意接受,那才是真的好,否則只會是負擔,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拿捏分寸。

魏仁美瞄到賴素玉暧昧的笑意,尴尬不已,連忙道:「孩子給我,我來抱。」

林英傑彎起笑。「走吧!好久沒有抱睿睿了,怪想念的,你就別跟我搶了。」

賴素玉在一旁幫腔道:「好啦,你們都快點回去吧,剩下的我們來收就好了。」

魏仁美一時無語,只好收回手,默默跟在一旁下樓。

「尹先生是你的朋友?」走在前方的林英傑突然打破沉默問。

他們算是朋友嗎?她其實也不知道。

「他真的是睿睿的……」

她知道他要問什麽,沒讓他把話說完,立刻否認。「不是。」

林英傑彎起唇,沒再說話,心卻是安了不少。

那位尹先生,光芒太強,他的存在分明是為了讓旁人自慚形穢的,下午聽到睿睿喊他爸比,老實說他有點受傷。

過了許久,他終于鼓起勇氣道:「仁美,我……」

魏仁美卻突然插話道:「學長,差不多了,我來抱睿睿吧!」伸手抱過孩子的同時,也一并把他手上的東西接過。

「你又要拿東西又要抱孩子,搭捷運不方便,我看還是搭我的車回去吧!」

「不用了,學長,我可以的,別忘了,單親媽媽的臂膀可是很強悍的。我先回去了,拜拜。」魏仁美揚起燦爛的笑容,朝他點點頭,轉過身後,燦爛的笑容倏地斂起,她沉沉的呼了一口氣,才緩步朝捷運站走去。

有時候僞裝堅強真的很累,她也很想有個依靠,也想累了就什麽都撒手不管,但是她不想随便找個人依賴,那麽做對對方真的很不公平。

她的心已經丢失在某人身上,要不回來了,而一個沒有心的人,充其量只是軀殼,能有何用?日後徒增怨慰而已。

與其如此,不如獨行,就像現在這樣,路燈下,她一個人抱着孩子踽踽獨行。

就在林英傑癡癡目送着遠去的身影時,尹畢凡就坐在停靠在路旁、距離兩人不遠處的車上,陷入沉思。

他原是該離開的,可在走出傑斯羅辦公室回到車上的當下,他改變主意了,因為要歸還的外套他根本就忘了拿上樓,于是他讓司機先下班,自己則坐在車上守株待兔。

随着音響流瀉而出的樂音,他想起了方才的慶生會,想起了魏仁美秀麗臉龐上淡淡的愁。

盡管她一直擠出笑容,可尹畢凡卻發現笑意并未通達她眸底,只有魏又睿稚嫩的嗓音開心高聲呼喊時,她蒙塵的眼珠才會稍微有生氣。

他忍不住想,他是不是錯了,他不該順着孩子胡鬧。

好,他承認,他确實是因為她處處防備他的态度有些惱怒,所以才故意作對,看到她渾身不對勁、憋屈沒轍的樣子,确實讓他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痛快,只是,這樣的痛快消逝得極快,尤其當他意識到她應該是個單親媽媽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砸中,悶悶痛痛的,有幾許恍惚。

第一次見面,三歲小娃兒就胡裏胡塗的抱着他喊他爸比,這不就非常明顯的表示孩子的父親長期以來的失職。

若男人只會讓女人懷孕,卻無法承擔照顧的責任,那還算是男人嗎?

可惡!到底是哪個混賬王八蛋,居然這麽沒擔當!就不要讓他遇到,否則定要教他好看!

怒意高漲之際,一抹踽踽獨行的身影闖進了尹畢凡的視線範圍,他二話不說開車上前,從照後鏡裏,他還看到了伫立原地、癡癡目送的林英傑。

他可以肯定林英傑确實別有心思,不過魏仁美又是怎麽看待他的?

甩甩頭,現在不是管林英傑的時候,現在他得攔住她。

車子緩緩靠近前進中的魏仁美,尹畢凡降下車窗,輕按了兩下喇叭。

聞聲,魏仁美本能的轉頭一看。

「上車。」他說。

「不用,謝謝。」一見是他,她只想腳底抹油快走。

這女人似乎有逞強的壞習慣,下班時間捷運上人那麽多,她一個人大包小包也就算了,懷裏還抱着一個三歲的孩子,都不怕自己吃不消?堅強很好,但逞強就是自虐了。

「上車,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魏仁美搖搖頭,依然不肯屈服。

孰料,尹畢凡脾氣更倔,為了逼她就範,他一直緩速前進并按喇叭,完全不在乎此舉不只會制造噪音,更會引來旁人側目。

這個家夥就非得這麽目中無人嗎?

她被惹怒了,像剌蜻般伸出全身的剌走向他,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沒說話,用眼神掃了後座一眼。他剛剛就講了,不要讓他說第三次。

見她猶有遲疑,尹畢凡作勢又要按喇叭荼毒衆人耳朵。

他臉皮厚是他家的事情,魏仁美不想跟他一起丢臉,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強忍住殺人的沖動,忿忿的打開後座車門,抱着孩子坐了進去。

見狀,尹畢凡滿意的笑了。

看吧,臉皮薄的人總是比較吃虧。

「爸比……」熟睡中的魏又睿發出呓語。

魏仁美心微酸,咬牙不語,雙手輕輕拍撫着孩子的背,哄他繼續安睡。

「地址。」

她說了一串地址,尹畢凡旋即操控方向盤,加入車潮。

适逢下班的尖峰時刻,車子走走停停,車內氣氛詭異滞悶。

魏仁美的視線不時落在窗外孩子身上,小心防範不和他的眸光有所交會。

尹畢凡不是沒看出她刻意的舉措,好吧,看來女士優先在這種時候不管用,他索性主動打破沉默。

「多久了?」

「什麽?!」她不解的問道。

「你一個人照顧小孩多久了?」

魏仁美顯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她低下頭去掩飾紛亂的心緒,故意不去看後照鏡裏那雙眼睛。

「他人呢?!」

「沒頭沒腦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睿睿的爸爸。」他面容含怒。

魏仁美嚅了嚅嘴,沒有正面回答,「這是我的私事,無可奉告。」總不能回答在這裏、就是你吧?

「難道你就放任他這樣不負半點責任,自己撫養小孩,搞到孩子見了人就喊爸比嗎?那種人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去愛、去縱容的?」

「尹畢凡,我說了,這是我的私事!」壓低嗓音反擊的同時,她不忘摀住兒子的耳朵,以免被吵醒。

是是是,這是私事,他不過一介外人,确實沒有資格管,可是他就是沒來由的生氣。

他是怎麽了,怎麽變得這麽愛多管閑事?為什麽打從遇到魏仁美開始,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抱歉,是我踰越了。」尹畢凡試着找回他一貫的冷漠。

為了不讓氣氛繼續僵凝下去,魏仁美換了個安全的話題。「你今天怎麽會來?亞希子呢,她還好吧?!」

「她已經回日本了,她叮囑我千萬、務必、一定要親自把你借她的外套送到你手裏,并且親口再幫她跟你說聲謝謝,不過我剛才忘了拿上去,一會下車你自己記得。」

「亞希子真是個可愛的好女孩。」她揚起一抹淺笑。「我發現你對亞希子比對我友善。」

「我……你、你多心了吧!」接下來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直到看到熟悉的建築物,魏仁美才又開口,「到了,你在這邊停車就可以。」

尹畢凡看了一下眼前這一整排的老公寓,想來應該沒有電梯,萬一她住的樓層又比較高,光是要把小孩和這些東西扛回家,肯定有她好受的。

「你住幾樓?東西那麽多,孩子也不輕,我幫你吧。」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住二樓,我自己可以的,謝謝。」抛下這句話後,魏仁美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鐘,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撈過大包小包,飛也似的奪門而出,速度之快,好像身後有什麽怪獸在追趕似的。

習慣了被恭維、簇擁、熱情對待喵的尹畢凡,又一次在她身上受到這種不尋常的待遇,腹诽之際,眼喵角餘光看見剛剛才叮咛過要她記得拿走的外套還遺落在後座,他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若不是深知她躲他都來不及,他喵說不定會以為她是故意的。

關掉引擎,長手撈來又被遺忘的外套,尹畢凡決定好人做到底。

公寓大門的鎖居然壞了?!

原本還在傷腦筋該怎麽上樓的尹畢凡,旋即在腦海中的安全選項上頭畫個大叉叉。

推門入內,樓梯間的腳步聲清楚傳入耳裏,他不解的是,應該在二樓停住的步伐,卻是一路向上。

尹畢凡當下了然于心,黑眸閃過一抹沉默的危險,緊抿的嘴角十分嚴肅。

這女人真的非常用力的在防範他,連居住的樓層也要騙他,難道他就讓她這麽避之唯恐不及?

真是可笑,他尹畢凡什麽時候從萬人迷升級成恐怖分子了,怎麽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忍住氣,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一次連跨三個階梯,大步上樓,幾個轉身後,氣喘籲籲活像是瀕臨死亡的駝獸就在他眼前,樓層顯示是四樓。

他上前,不分由說一把從後頭抱走沉甸甸的小娃兒。

「啊!」魏仁美駭叫了一下,轉過頭看見他的瞬間有着錯愕,最後不免有些退縮。

「我看你得好好重新學習樓層計算方式了,這種連三歲小孩都會的數數,你若不是存心騙我,就是錯得太離譜了。」

一種不妙的預感掠過,她突然覺得很不安。

「繼續往上嗎?!」尹畢凡冷聲問。

魏仁美僵硬的點了點頭。

他立刻抱着孩子往上走,最後,他們在六樓頂加小套房的門前停下。

她剛想把兒子抱回來,怎料雙手舉到一半,就被他淩厲的黑眸一瞪,不想惹怒他,她只好摸摸鼻子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房間在哪?」

咬了咬唇,手腕輕擡,朝屋裏唯一的房間指去,尹畢凡長驅直入來到床前,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睡得香甜的孩子安置到床上去,剩下的事情就讓她這個當媽的接手,他轉身來到小得可憐的客廳。

魏仁美從房間走出來,看到杵在客廳裏的高大背影,呼吸頓時一滞,猶豫着該不該上前。

尹畢凡知道她就站在後面,他也沒打算回頭。

他也是有脾氣的,好嗎?他寧可百無聊賴的東看西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是看身後的她。

她想了想,最後迩是什麽都沒說,就任由他待着,免得她一請他離開,他反倒賴着不肯走,為了不讓自己一直注意他,她便開始整理兒子今天收到的禮物。

忽地,尹畢凡看到舊電視上擺着一樣小東西,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瞬間湧上,隐隐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看過,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他的手已經先行一步将之握住——

劍玉,一種日本傳統古玩。

握在手中的這個,很小很迷你,他試着把玩,驀然,眼前閃過幾個畫面,像閃電般教人措手不及,他只能捕捉到幾張臉。

裏頭有他,還有……魏仁美?!

怎麽會這樣?他試着想要去抓取零碎的畫面,下一秒,一股強烈的剌痛襲來,像是有人拿着尖銳的器物,狠狠的往他腦袋鑿那樣的疼。

尹畢凡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高大的身子明顯一晃,突如其來的沖擊,讓他重心不穩碰撞到一旁的櫃子,發出聲響,引起魏仁美的注意。

「你怎麽了?」她快步沖到他身邊,及時抓住他的雙手,卻阻止不了他下墜的身子,懸殊的力氣拉扯下,兩人當場跌坐在地上。

他表情痛苦,臉色發白,手中緊緊抓着劍玉,青筋暴突。

「你到底怎麽了?尹畢凡,你不要吓我!你……」

「頭、頭痛……」他咬牙說出這幾個字已渾身冷汗。

魏仁美擔憂驚懼地看着這樣的他,心想這該不會是那場車禍留下的後遺症吧?她不知所措的抱住他。

「你頭痛的情況持續多久了?車禍之後一直都這樣嗎?你不是去美國接受治療了,為什麽還會這樣?會不會是腦中的血塊沒有清幹淨?天啊,那些幫你手術的都是什麽蒙古大夫——」

她越想越心疼,越看越心慌,不行,得趕快送他去醫院才行,她可以忍受他不在身邊的孤寂,卻無法眼睜睜看着他痛苦,哪怕只有一秒都不可以!

「畢凡,你忍着點,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忍着點。」說這話時,魏仁美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她轉過身,朝電視櫃旁的電話機跪爬着過去,手才剛抓住話筒,屬于男人的結實臂膀随即從她背後伸來,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打電話。

魏仁美詫異的回過頭去,迎上的是一雙風暴般的陰恻眼神,眸底有濃密猛烈的黑雲在翻湧,害她的心頓時跳了好用力一下。

「你是誰?你為什麽會知道車禍的事情?為什麽還知道我去美國接受治療?我們以前真不認識嗎?你到底是誰?!」

他一連串單刀直入的诘問令她無法招架,他淩厲的眼神徹底敲碎了她的冷靜,小嘴幾度張阖卻吐不出一個字,只剩木然。

尹畢凡正在醫院接受檢查。

精密的儀器緩緩移動,最後在他頭部定位,光圈集中落在他腦門上,伴随着嗡茲嗡茲的聲響,撷取出他腦部的運作情況。

這樣的檢查,四年前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回,每次當龐大的儀器籠罩住他身體時,腦袋一片空白的他只覺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實驗的猴子,随時等着被剖析、被數據化、被研究。

那是他最茫然的一段時間,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

即便現在,他依舊茫然,因為不知道自己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麽。

結束一連串的檢查後,尹畢凡換回了自己的衣服,面無表情的扣妥最後一枚鈕子,掀開布簾,走回診間,在醫師面前的椅子上坐定。

醫師拿着剛出爐的檢查結果,犀利的雙眼仔細浏覽後,才道:「從你的檢查結果看來,腦部狀況是OK的,沒有發現有什麽血塊或是其他問題。」

「康複之後,我從沒有這樣劇烈的頭痛過。」甚至一度還出現了影像,這令他十分不解。

「這有沒有可能是記憶恢複的前兆?」

「為什麽你會這樣認為?」

「頭痛的時候,我彷佛看見一些畫面。」

醫師蹙眉思索,沉吟良久才又開口,「不排除這個可能。這段時間你要密切注意頭疼的狀況,若還是持續發生沒有減緩,一定要再馬上回來檢查。我先開些止痛藥給你。」

「謝謝。」尹畢凡起身走出診間,等候的張特助立刻起身迎上前。

「回去吧。」

「剛剛接到顏秘書打來電話,董事長夫人現在在辦公室。」

尹畢凡深深的蹙緊眉,交代道:「我到醫院檢查的事情,待會不許在董事長夫人面前提起。」

「是,總經理。」

回到大尹百貨,一走入辦公室,尹畢凡就看到母親一臉不悅的坐在沙發上,想來是世界逆轉弄得她不愉快了,她索性也不讓人愉快,難怪方才顏秘書一看到他們回來,感激涕零得差點沒當場跪下。

「媽,今天怎麽有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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