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牆上的挂鐘敲過12響,深夜時分已經到來,謝思家從早上離開一直到現在還沒回家。
顧西元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每次都是剛接通響了幾聲就被挂斷,到後來對方直接就關機了。
林阿姨有些坐立不安,“顧先生,需要報警嗎?”
“失蹤報案也有時間規定,至少也得24小時,他今早上才出去來着。”
“可沒準家家他是昨天晚上出去的呢?”
昨晚上因為謝安的事情,謝思家和顧西元鬧不愉快,兩人都提前回去房裏,林阿姨平時又休息得特別早,誰也不清楚謝思家到底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離開了。
顧西元承認自己平時的确不太關心謝思家的動向,但怎麽說謝思家也是成年人,做事應該有分寸的。
“再等一等吧,看下狀況先。”他的話剛講完,門外就有了動靜。
謝思家面帶倦容慢吞吞地推門走進玄關,蹲下身子換鞋。
“家家,你可算回來啦,我和顧先生等了你整整一晚上。”林阿姨走上前去,“你吃過晚飯沒有?冰箱裏留了很多菜,我到廚房去給你熱一熱。”
見謝思家不說話,林阿姨以為他是默認,便轉身往廚房裏走。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鐘?”顧西元靠在牆邊,指了指手表。
謝思家沒有應他,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去找你媽媽了?”
謝思家頓時停住腳步,轉過身子,雙目輕輕向上一挑,掃了顧西元一眼,“你找人跟蹤我?”
“我可沒那麽閑。”顧西元聳了聳肩,“你之前進過我的房間,還動了我桌面上的東西對不對?”
謝思家心中咯噔一下,他昨天離開顧西元房間的時候明明将所有東西都放回了原位,按理說顧西元不可能察覺出來。
顧西元見他一臉費解,直接說道:“便簽本上有你寫過的字體痕跡。”
謝思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顧西元竟連這種微乎其微的事情都會注意到,但他現在真的很累,不想解釋和争辯。
顧西元不用問,都能夠從謝思家那一臉垂頭喪氣的表情猜到發生了什麽,時至今日,他覺得不妨把話攤開來說。
“你父親的事情我沒有騙你,之前一直瞞着你确實是出于對你病情康複的考慮,至于你母親,當初江律師拿到她的聯系方式之後,第一時間就給她打去電話,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她不願意回來找你也不是我們的錯。”
接着,顧西元又補了一句:“我看你今天也是白跑一趟了吧。”
謝思家沉默不語,眼睛輕垂盯着地板。
“不要老認為別人對你隐瞞事實就一定是心懷惡意,有時候知道真相未必就是好事。”
“我又沒拜托你照顧我,我家裏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當時謝思家的心情很差,出其不意地怼了顧西元,“我們倆本來就沒有血緣關系,你甚至連蘇阿姨的親生兒子都不是,你非要管我那麽多幹什麽?”
可以的話,顧西元其實也不想管,當初他在遺囑上簽字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謝思家會醒過來,但後來的劇情有誰能夠想到?如果謝思家還是植物人的話,那倒還好,他只需要準備錢就行了,其餘事情全部交給醫院打理,不必操任何心,可如今謝思家變成了個能走能動的大活人,那麽很多東西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另做安排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要是不管你,還有誰會來管你?”顧西元反問道,然後又說:“我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但這個世界就是那麽殘酷和不公,你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保護動物,沒有人會對你小心翼翼地看待,就算一千萬個不情願你也必須去面對現實。”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卻句句在理。
謝思家一言不發,把頭埋得很低,匆匆跑了上樓,經過飯廳的時候,林阿姨喊他進去吃飯他也不搭理。
“林阿姨,別喊了,把那些飯菜都收了吧。”顧西元走過去說。
“啊?家家他不吃嗎?我都已經全部熱好了呀。”
“他現在這個樣子,我看就算給他鮑參翅肚他都吃不下。”
謝思家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顧西元覺得與其過去敲門安慰,還不如讓他自己冷靜一下想通想透,再說,安慰別人這種事情也不是他的強項。
晚上,顧西元睡得不怎麽好,醒了好幾次,最後他決定下樓泡一杯安神助眠的花茶。
剛走出房間,他就聽見外面大廳的電視機傳來的播放聲,顧西元朝謝思家的房間看了一眼,發現房門是開着的,現在是淩晨三點多,這麽晚還不睡,難道他跟自己一樣失眠來着?
除了電視機的屏幕亮着以外,大廳裏漆黑一片,顧西元沒看見謝思家。
“家家!”突然有人從電視裏面喊了一聲,顧西元随即轉了過去,才發現電視機裏播放的不是節目而是錄像視頻。
拍攝的背景是在醫院的病房,房間內挂滿了氣球和各種裝飾,謝安和蘇欣兩人笑嘻嘻地坐在謝思家的病床前,謝安雙手捧着一個插滿了蠟燭的巧克力蛋糕,然後和蘇欣一起唱了一首生日歌,兩人一塊替謝思家吹滅蠟燭,慶祝他二十歲生日的到來。
“家家,你雖然睡着了,但爸爸知道你能夠聽得見我說話。”謝安握住謝思家的手,輕輕搖了幾下,“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沒有忘記呢,你的每一個生日爸爸都會用攝像機錄下來,這樣等你醒來之後,就可以拿出來慢慢回放了,別擔心,爸爸會一直在這兒等你的。”
錄像是自動播放的,一段完了以後便跳轉到下一段,在謝思家第二十三個生日到來的時候,謝安送了他一架天文望遠鏡作為禮物。
“爸爸知道你很喜歡看星星,所以今年生日給你買了架天文望遠鏡,到時我把這望遠鏡放在陽臺上,這樣等你以後回家了就可以每天晚上看星星了。”謝安笑着把望遠鏡拿到謝思家的床邊向他展示。
這麽說來,這屋子的陽臺上确實放了一架天文望遠鏡,但顧西元對那種東西沒興趣,所以從來沒碰過,直到看了謝安的錄像,顧西元才撿起了好奇心,決定去看個究竟。
走上樓頂,顧西元來到望遠鏡前面準備彎腰往裏頭瞄一眼,突然聽見有人在低聲啜泣。
循聲而望,謝思家正縮着身子坐在對面的秋千吊椅上,他把頭埋進膝蓋裏。
一覺醒來,他的世界完全變了,變得他不認識了,他愛的人以及愛他的人都不在了,大家離的離,走的走,如今只剩下他孤獨一人在茫茫的世界海洋中漂浮,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十年對他來說,就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什麽也沒了。同學們都對他說晚醒總比不醒好,但現在他覺得晚醒還不如不醒,這樣他就不用去面對如今的一切。他的內心非常痛苦,卻連一個能夠聽他傾訴,能夠給予他肩膀安慰的人都找不到。
謝思家緊緊地将謝安為他求的那道平安符攥在手中,肩膀顫抖得厲害,抽泣聲越來越大。
顧西元站在原地看着他,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過去打擾,剛轉過身去準備離開,突然聽見謝思家喊了自己一聲。
“元哥哥……”
顧西元停下腳步,但依舊背對着他。
“元哥哥,對、對不起……”謝思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的時候有些困難,“我之前……對、對你說了一些任性的話,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黑暗中,顧西元仿佛看見有一雙明亮透徹的烏黑眼睛在望着自己。
他輕聲嘆氣,轉了過來,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将手伸出去,搭在那不停顫抖的腦袋上,揉摸了兩下。
“知道了,不會走的。”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謝思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來自己昨夜在顧西元面前大哭了一場,後來累得直接睡了過去,是顧西元把他帶回房間的。
謝思家坐起身子,伸手揉了揉揉紅腫的眼皮,由于哭得太兇,他的雙眼現在又幹又澀,很不舒服。
從床上下來以後,謝思家看見自己的桌面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盒蛋糕,邊上還附贈了張卡片,打開一看,上面印着“開心每一天”五個彩色大字,雖然沒有署名,但屋子裏就三個人住,林阿姨是絕不會幹這種事情,剩下是誰一目了然。
比起昨天晚上,謝思家現在的心情已經平複了不少,加上那盒蛋糕的鼓勵,讓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既然事實已經發生了,那他就必須努力去面對,做出改變,主動去适應這個世界。
他今年28歲了,只有高中學歷,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沒有一技之長傍身,這樣是難以在社會上立足的,雖然謝安生前給他留了房産和不少存款,但他總不能一輩子游手好閑坐吃山崩,想來想去,他覺得應該先給自己找份工作,這樣總比每天呆在家中無所事事好得多。
技術性的活兒謝思家做不來,但體力活兒總該是沒問題。
在外面走了一轉之後,謝思家找到了一份派發傳單的兼職,臨時工,工資日結,70塊錢一天不包吃,待遇着實不高,還得站足10個小時,但謝思家還是滿口答應了下來。
他的工作很簡單,不需要動腦筋,只要将手頭的宣傳單分發到過路人的手上就完事。
夏季炎熱,謝思家頂着一輪烈日抱着一沓宣傳單站在大街上,看見來往的路人便将傳單遞過去他們面前,有人視若無睹徑直從他身旁走過,有人接過傳單以後轉身便丢進旁邊的垃圾桶裏,謝思家心中陣陣郁悶,但上個廁所洗把臉出來之後,很快便又振作起來,重新投入工作。
下午顧西元要出去開會,前往會場的途中,顧西元閉上眼睛小憩片刻。
“到了以後叫醒我。”他對坐在旁邊整理資料的Nicole說,昨天晚上他失眠外加陪了謝思家一整夜,一大清早又出門去買蛋糕,今天回公司上班的時候他不時感覺有些困頓。
阖上眼睛的時候,謝安為謝思家慶生的那幾段錄像視頻又在顧西元腦海裏閃現。
在此之前,顧西元一直是從江郁的口中得知謝安對謝思家的付出和愛意,即便江郁描述得再感人萬分,聽在他的耳朵裏都是些空洞虛詞,直到顧西元在親眼觀看了謝安留下的那些視頻,他才真正感受到一名父親的偉大,并且打心底裏佩服謝安。
或許是這種心态的轉換,讓顧西元在對謝思家的态度上也随之有了新的轉變。
顧西元昏昏欲睡之際,旁邊的Nicole突然大喊了一聲“家家!”,把他給徹底吵醒了。
“怎麽了?”顧西元蹙着眉頭,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Nicole指着對面的街道,“顧先生,看,那是家家。”
順着Nicole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顧西元果然看見了謝思家,他身穿打工的藍色T恤衫,懷裏抱着一沓厚厚的宣傳單,站在太陽底下向過路的人們逐一派發。
“顧先生,家家他現在跑出來打工了嗎?”
“大概吧。”顧西元以一種不太确定的語氣說道。
隔了陣子,他又開口:“Nicole,今晚上和供應商的飯局幫我給取消掉。”
Nicole點一下頭,拿着平板電腦開始修改行程表,“已經發送郵件通知對方改期了,顧先生準備将空下來的檔期作什麽新安排?”
“回家吃飯。”
Nicole剛準備點擊屏幕,聽顧西元這麽一說,手指停在半空,“您剛才說什麽?” 據她所知,顧西元從沒試過為了回家吃飯而推辭掉生意上的應酬,為此她必須得再确認多一遍。
“回家吃飯。”
顧西元轉過去看着她,再一次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