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舊夢依稀事迷離

蒼皇避亂兵,緬邈懷舊丘。一葉孤舟,在煙霧四起的江中晃晃蕩蕩,耳畔馬蹄聲驟,緊促紛亂的噠噠聲與咴咴的馬鳴聲,伴随着四濺的水花聲聲聲貫耳,四下裏盡是動蕩不安的氣氛。

“殺了她,皇後娘娘有賞!”

雄渾的喝聲從不遠處霧氣朦胧的江面上傳來,獨孤绾兒一襲單薄的粗布荷青色衣衫,緊緊摟着一雙兒女,蘭燼落與亦子衿依偎在她懷中瑟瑟發抖。

蘭燼落牽着獨孤绾兒的衣襟:“娘親,皇後娘娘答應過我們她會安排好一切,安然送我們出城的不是麽?”

獨孤绾兒懷中抱着亦子衿,撫摩着她的發絲,黯然垂淚:“我本不應輕信皇後。她恨我入骨,又怎會安然放我出宮?口口聲聲說是不忍我被皇上冷落,已替我安排好了一條水路出宮,如何知道一出城便有如此多的追兵将我趕盡殺絕……”

一聲長嘆,驟然一支利箭刺破船上垂蕩下的帷幔,破風而至,直直釘在了船木之上。嬰孩一聲啼哭,她身形一顫,愈發摟緊了他們二人。

驀然金戈鐵馬,水花四濺。一個蓄着絡腮胡子的男子手持缰繩,胯下紅鬃赤駿馬鬃毛飛揚,仰首一聲長嘯。赤馬前蹄騰躍而起,以迅雷不及之勢已然奔至孤舟旁。馬鞍上的男子一蹬馬蹬,騰空躍起,一個飛旋便落在了船上。

“不,不要殺我們,求丘将軍方我們母子三人一馬……”

驚慌之下,獨孤绾兒為了一雙兒女,向面前的武将緩緩跪了下去。

丘将軍一柄長劍一揮,她絕望地閉上了眼,清淚從雙眸邊縱橫而下。

哪知寒芒一閃,身上卻沒有落下刀劍的傷痕,丘将軍竟将劍收入鞘中,伸手扶起了她。

她睜開眼,只見衣着窄袖馬裝的男子伫立在她的面前:“娘娘快快請起,您于末将有恩,末将又如何忍心将娘娘與兒女趕盡殺絕。你們走吧,我會告訴殺來的追兵,你們已跳江而亡。”

她聲淚俱下,叩首言謝:“多謝将軍!将軍再生之恩,我無以為報……”

*****

“快,快逃啊。再過不久烏孫國大軍就要殺來了……”

颠沛流離數月,母子三人輾轉流落到了益州,益州乃是西楚國與烏孫國的交界之處。此間正值戰亂,兩國短兵相接,流民四起,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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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益州,正逢百姓逃離戰争之時。本已疲累虛弱的獨孤绾兒為求自保,不得不牽着子衿和蘭燼落,跟着流民向未知的方向随波逐流地逃去。她不知道,前路是否有歇腳之處;她也不知道,母子三人會不會淪為烏孫國的刀下鬼。她只知道,只有向前逃,才有生還的可能。

逃亡百姓熙熙攘攘,道路黃沙紛揚崎岖不平。蹒跚學步的子衿怎受得了這無盡的逃亡,忽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獨孤绾兒手裏驀地一空,急急回過頭去,正見子衿被崎岖的路絆倒匍匐在地,滿面塵灰衣衫褴褛。

子衿膝蓋處摔得蹭破了皮,眼淚混合着臉上的塵土一并流淌下來。被烈日曬紅的臉,沾着灰撲撲的塵土,活脫脫像個京劇裏的關雲長。子衿抽噎着哭喊着:“娘親,娘親……”

燃眉之際,她顧不上逃命,心急萬分要折回去扶起子衿。人流蜂擁而過,摔倒在地的子衿已然淹沒在人群之中。

“子衿——”蘭燼落失聲哭道。

蘭燼落夢中呢喃着:“子衿……子衿你在哪兒……””

“子衿!”猛然驚醒,素手緊緊攥着別枝驚鵲羅衾,連連的冷汗全然濕透了自己的衣衫。忽而只覺脖頸間一陣冰冷徹骨的涼意,低頭一看,一柄冰冷的劍竟抵在自己的咽喉處,稍稍動一下脖頸便要身首異處。

她惶然側首望去,原本躺在她身側的九妄言,竟不知何時手執長劍立在自己榻邊。一身素白亵衣,墨發垂于肩旁,一雙犀眸中滿是陰鸷之氣。他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你适才喚的名字,是何人?”

她駭然,怔怔地望着面前愠怒的九妄言。

“說!”一聲厲喝,在這寂靜的宮殿中尤為突兀,“朕說過,你若是動了別的心思,休怪朕無情!好,你不說,朕替你說。你殷殷切切喚的那個人,便是一直以來日夜思念的情郎罷?”

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一只大力的手已經硬生生掐住了她的脖頸:“九妄言,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世界為何……要圍繞着你而旋轉?你不覺得……你的樣子,很可笑麽。”

九妄言抿着薄唇,咽喉處的劍峰愈發岌岌可危。她一慌,無措的手将手邊的軟枕撣落至地。一聲玉石與地面接觸的泠泠輕響,原本安置在枕下的錦穗墨玉佩也一并掉落之地。

蘭燼落心下一驚,下意識急着要伸手将玉佩拾起來,九妄言卻已經先一步俯下了身:“是何物讓你如此着急?”

她默然不作聲,九妄言拾起了玉佩。細細端詳幾分,竟是那般熟悉!攥着手中那渾然天成的雕龍墨玉佩:“你為何會有這玉佩?這是先帝在位時賜予我們幾位皇子的,朕的那一枚……”

他驟然失聲。一時之間腦海中記憶重疊交錯,十年前集市上那張清麗脫俗略帶稚氣的臉龐,與眼前這張倨傲清高的容顏交疊在一起。

“原來如此……”他輕笑聲驀然逸出了口,令她莫名。

寂靜許久,他将劍咣當一聲扔在地上,緩緩向她走來。她攥緊的身下的羅衾,幽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他臉龐上的神情,心髒随着他的走近而跳動地愈發劇烈。

末了,九妄言在她的面前停下。猝不及防的,他俯下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清淺的吻,随即風息雲退地離開。蘭燼落身形一頓,為他這始料未及的動作而驚愕。

他睇着她似笑非笑:“若往後還能相見,當個信物也好……”

那句話,不是當日沖撞太子殿下時,他對她說的話麽?蘭燼落怔怔向後挪動一步,難以置信地望着他那一抹邪笑:“怎麽會……”

“很不巧,事實便是如此。早知這樣,朕當初何苦對你百般淩辱。你……失望了?”

多可笑,一直難以釋懷的幼年時懵懂的情愫,苦戀之人竟是這個曾對自己百般淩辱,劃破自己容顏的九妄言!當年的情愫,如今的痛恨,交織在一起。

再擡首時所有的情緒不複:“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我尚未圓房,哪一日我有幸逃離你的身邊,同樣可以找一個良人與他雙宿雙飛。”

這個女子,愈發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九妄言随之傾身向前:“愛妃還真真是執拗的很。朕不相信有哪一個妃嫔不會傾心于朕,朕與你一賭如何?以五個月為限,若朕未得到你的心,便放你出宮去還你自由;反之,你此生需得一輩子呆在朕的身邊,如何?”

“賭便賭。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雖道是五月為限,她卻沒有一日不在盤算着今早逃離他的世界。孤身一人尋個桃花源住下,如閑雲野鶴一般,也學那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笑看人間沉浮事,閑坐搖扇一壺茶,這樣的生活才是她所心馳神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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