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教自創教至今已有七百年,早年是砍砍殺殺的行當,後來一位先祖意識到光靠掠奪無法維持教衆生計,就率領部分教衆開墾農田,部分教衆從事商道,積攢下了大批的財富,傳承到我的時候,縱然每日不做事,也有大把的進賬,魔教教衆的錢袋都是沉甸甸的。

正道則不然,除了部分有自家産業的,大部分還要靠底下人的供奉,給予供奉是為了尋求庇護,尋求庇護又必然要有危險,魔教的一分壞就被擴張成了十分,整個江湖的風評每況愈下,黃口小兒亦被洗腦,魔教教主仿佛長了三頭六臂,是吃人的怪物。

我曾在少年時問過我爹,為何先祖不曾考慮過轉向正道。我爹停下了畫筆,用方巾擦了擦手心,手指尖揉了揉我的頭發,他問我為何會産生這種想法,我心知不能說,就一言不發。

我爹也沒有再追問,他只是帶我出去雲游了半年,叫我去看這江湖正道。我見過品行高潔的大俠,也見過不擇手段的僞君子,見過一人擔負一門、戰鬥力竭而死,亦見過同門相殺、陰謀詭計。

正道和魔教似乎也沒什麽不同,有人的地方就有善惡,魔教壞得坦蕩而自由,至少我是做不到束縛自己,我想殺的人必定會殺,我想要的東西必定握在手心,不擇手段,無休無止,那便是我的劍意。

我剛剛有所領悟,臉上就一疼,我爹白嫩的手毫不留情地捏着我,他笑得肆意又溫柔,只道:“小孩子家家,皺什麽眉。”

我沒敢躲,我爹看似柔柔弱弱,卻拿他修行了數十年魔功的氣場來壓我,整個脊背都被殺意逼迫得冷汗直流,赤炎劍在輕微顫抖,我很想拔劍,到最後只得擡起手,虛虛地攬住他的腰。

他終于松開了我的臉頰,足尖輕點一躍而上,踏在游船的頂端,說是要看星星。

我瞧了眼天空中熾熱的太陽,沒再管我動不動就作妖的爹,轉身進了船艙。魔功練到十層,可讓自身和爐鼎容顏不老,每一任魔教教主要麽戰死,要麽退隐江湖,五五開。

我爹是個天才,十八歲魔功初成,而今與他同輩的人,大多臉上都出了褶子,或有絡腮胡子或有了肚腩身段走形,唯獨他白衣飄飄,風流倜傥,猶是當年少年模樣。

我不太像他,像我娘比較多,我娘原本是一方惡霸,自小提刀殺人越貨。我爹帶着幾個仆人駕車巡游的路上,被我娘當成柔弱書生,直接擄走做了壓寨夫人。

我爹覺得有趣,就随着她鬧騰,還真的拜了堂、喝了交杯酒。新婚之夜,我娘掀開了我爹的蓋頭,只道人間絕色,我爹卻輕輕嘆息,将自身的經歷一一道來,連家中的爐鼎也未漏過。

我娘擰過了頭,惡狠狠道:“嫁與我做壓寨夫人,管你是什麽魔頭,自是要與你過一輩子的。”

我爹站起來身,擰過我娘的臉,才發覺我娘已經哭花了妝容,他們到底同了房。

這些過往,有些是我娘留下的手劄裏有的,有些是我爹抱着我親自說與我聽的。

我爹倒真的同我娘過過些快活日子,他不去尋爐鼎,魔功寸功不進,正道盟主遞來拜帖,約戰泰山,而我爹那一戰,大敗。

我娘懷着我,即将臨盆,正道聚起除魔聯盟,魔教人人自危。爐鼎喚我爹去喝酒,我爹半推半就地去了,遂成了好事,我娘在房裏剪了一晚的燭火,她沒去打斷他們。

到底落下了心結,我娘難産而去,臨死前只對我爹說:“你随意去玩兒吧,不要惦記着我。”

我爹倒是真随意玩兒了,他肆意把玩着爐鼎,又遍尋嬌豔的男男女女,各種淫亂技巧學了個徹底。我幼年的時候,我爹經常一邊玩弄着人的身體,一邊同我交談,他邀請過我一起,我蹙了蹙眉,婉拒了。

不過我的初次,差點和我爹脫不了幹系,我初練魔功遇到些阻礙,我爹就叫我去他爐鼎的房裏,借他的爐鼎用上一用。

魔功的阻礙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化解,我爹偏偏選擇了這種,這讓我似乎更相信了流傳在教內的流言。

我娘的死似乎是那爐鼎下手,畢竟我娘不死,我爹再難絕情。

那一晚,我進了那爐鼎的房裏,室內點燃了催情的香,我掀開了床簾,看見了一副赤裸的身體,與其他我見過的我爹玩弄過的身體,似乎沒什麽不同。

我脫下了外衣,和着裏衣躺在了他的身邊,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撩了撩我的心弦。

“就這麽躺一夜?”

“我自己慢慢修煉就好。”

“嫌棄我髒?”

“不,”我猶豫了幾息,掌風翻轉讓堆在床邊的錦被蓋在了身側那人的身上,“我娘的手劄裏有寫,你是我爹此生的摯友,叫我不要恨你,要尊敬你。”

“孟鈞她……”

話只說了一半,他便住了嘴,我沒偏過頭看他的表情,只是室內死一般地冷寂。

過了許久、許久,我幾乎要睡着了,才聽到他微不可聞的囑托:“你爹是個惹事的性子,你以後多讓讓他,不要同他計較。”

我想要睜開眼,再同他說幾句話,但卻不得動彈,被死死地釘在了床上——直到這時,我才想起,那爐鼎在很久以前,曾是天下第一毒醫。

依稀間,他越過了我,穿上了一件又一件衣裳,門開啓又被關上,獨留一處檀香。

我昏睡了三天三夜,再醒來就被人告知,那爐鼎為救我爹而死,只剩一座孤墳。我娘下葬前,墓碑上留了位置,我爹答應同她共葬,那爐鼎傾盡一生,到頭來什麽也抓不住。

我又過去見過他,墓碑是我爹立的,上面只落了四個字,“友白明玄”。

我娘的手劄上向我講了一個故事。

多年前的江湖,有一位擅使毒的醫師,救了一位魔功初成的少教主,兩人都是風流不羁的性子,便成了摯友。

少教主尋不到他命定的爐鼎,醫師嘆息良久,只說自己的身體符合,少教主自然不從,他不願摯友受此折辱,但摯友同老教主達成了交易,他過了八十一層檢驗和層層的洗腦,最後親自下了毒,成就了好事。

一代毒醫就此隕落,成了少教主後宮裏的籠中雀,或許是不願意再次面對,或許是逃避些什麽,在老教主退隐江湖,少教主繼位後不久,他便匆匆離開,說是想雲游天下。

天下尚未游歷多久,我爹就遇到我娘,一見鐘情,那大抵就是命。

我娘在手劄裏寫道:誰都沒有錯,怪只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又道:莫要怨恨你爹,他不過是貪玩了些許。

白明玄死後沒多久,司徒宣就進了教中,據說是白明玄的遺言,囑托我爹不要任性,好好練功。

白明玄是否對我爹存有幾分愛意,害死我娘的是不是白明玄,我爹對于白明玄和我娘究竟是個什麽态度,這些都不重要了。三個人都死了,用死亡告誡着我:莫要動心,莫要徒增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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