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草葉爆裂的聲音成片響起,長嗥蒼莽,如同撕裂的號角。
咆哮近在咫尺。
昆圖抱着你滾到一片稀泥地,草葉割破了他的臉頰,他壓着你,伏地身子一動不動。
你震驚難言,四肢冰涼,胸口卻有些發熱,腦袋因為缺氧發蒙,腳步聲接踵而至,鬃獅龐大的身軀左沖右撞,稭稈草成片的倒塌發出斷裂的輕響。
逃竄的野駝被迅疾的棕黃色身影撲倒,嘶鳴聲高亢悲慘,倏忽又戛然而止,炸開的血漿崩裂了你的思緒。
雌蟲死死捂住你的嘴巴。
“別怕。”
潮潮的呼吸噴到耳側,低聲安撫。
發狂的鬃獅撕咬着獵物,扯出骨頭和內髒。
你呼吸急促,渾身緊繃,呆滞的看着前方的龐然大物踏碎的屍骸,恐懼擠走了你肺裏的空氣,你瞳孔放大,牙齒打顫。
雌蟲護着你,淡淡的松脂氣味萦繞鼻端,你平複了心跳,一直到憤怒沖撞的鬃獅離開,咆哮聲在遠處響起,才從泥地爬出來開始奔跑。
風刮痛你的臉頰,像鈍刀摩擦皮膚。
你一點點熱起來,沉重的衣服像鍋蓋一樣悶熱,它關住了你,可你突然間長出了羽翼,跑吧,跑吧,饑餓和寒冷被甩到腦後,他拉着你飛快的奔馳,在草甸子裏靈活穿梭。
草葉擦過你的臉頰,冰涼的空氣灌進口鼻。
你想停下來,張開喉嚨只發出無意義的呼喊,你聽到雌蟲的笑聲,他似乎把逃命當成了樂趣。
你追逐着他輕快的背影,思緒缥缈,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鼓噪耳膜,強烈如同心跳,肺裏疼得像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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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看到他。
他跑在前面,卷曲的頭發像蓬松的雲朵浮動着,他是你不曾涉獵過的野性,他有你無法持有的熱烈鮮活。
他捂熱你的心口,又告訴你要保持理智和警惕,你掙脫舊時陰影,又陷入新的陰霾。
你不知道跑了多久,走了多久,已經不再聽到鬃獅的聲音,你脫力的跌倒,滾平了稭稈草仰躺在地,雌蟲躺在你身邊,喘息的聲音近在耳畔。
你呼吸不穩,疲憊不堪,腦袋裏混沌一片。
似睡非睡的躺了很久,睜眼眼時天上已是星月同輝,雌蟲叼着草葉坐在你身側,面容模糊于黑暗,只剩一雙黑亮的眼,他看到你坐起身,懶洋洋的詢問你的身體狀态。
你沒有受傷,只是休息夠了,才能冷靜思考:“為什麽?”
你指的是鬃獅,雌蟲啊了一聲,解釋說,現在是求偶季,鬃獅會儲備足夠的肉食吸引雌性。
他做了個倒黴的表情,他說:“我是被他叼回去的,不過現在那家夥丢了角,估計要單身一輩子了。”
你聽出一點隐約的笑意,卻覺得略微尴尬,低聲向雌蟲解釋不是故意把他弄丢。
雌蟲用手撐着額頭,手肘頂着膝蓋,靜靜地聽着你心虛氣短的道歉。
月光穿過絨碎的頭發,點亮他的眼睛。
他抿着唇,下颚的線條冷峻瘦削,帶着一點不近人情的意味,只是他的目光過于跳脫,像一簇小火苗,啪的落到你身上,燙了你一下。
那是舔舐的目光,充滿侵略的意味,你不自在的偏過頭,直到雌蟲輕輕笑出聲。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手指撥開草葉:“,小面癱,看那兒。”
“什麽?”
你的聲音冰冷艱澀,怔怔看着前方。
順着撥開的縫隙,湖面如鏡,映照天空的墨藍倒影,一道道輕靈的光點從廣袤無垠的水面飄旋而起,向着深邃的夜空騰游,它們随風變換,仿佛碎裂的煙火,構築了水天相濡的星星海洋。
“星海湖,人魚的聖地。”雌蟲笑了笑,聲音低沉醇厚,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眨動着。
你被眼前的瑰麗奇幻的湖泊震懾,久久無言。
“人魚”
你吶吶,慢慢回過神,只覺得不可思議。
那些早于蟲族千百年創造了輝煌文明,又突然間湮滅無痕的古老種族?
雌蟲點點頭,拉着你走到湖邊,光點浮動,悠悠飄向湖心:“很古早的傳說了,不過誰也沒有見到過,自從神石被盜,星海湖已經幾百年不曾有過人魚的蹤影。”
“幾百年前?”
“我很高興你居然還有驚訝這種情緒。”
“……”
光點擺動着細長的觸須,從你身邊的草甸子裏鑽出,你看着漂浮游蕩的發光植物,語氣艱澀,難以置信:“繁星草。”
雌蟲撿起石子扔進草甸,許許多多的光點湧出,仿佛炸開一團光。
“你們管它叫繁星?”雌蟲似笑非笑:“很美的名字。”
他的表情言不由衷,你看了看他,迫于目光,雌蟲只好接着說:“草原上的人認為那是逝去的靈魂在發光。”
“還有呢?”
“唔,它們寄生腐屍,是食肉植物。”
你愣了一下,看着滿天漂浮的繁星草,有些微妙:“書上說它只生長在與神靈接壤的土地。”
雌蟲頓了頓:“人魚是神奇的種族,如果真的有神靈,或許他們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你低下頭,墨藍湖水溫柔的波動,有着水晶一般的質感,無數光團漂浮搖擺,绮麗如同夢境。
雌蟲亦步亦趨的跟着你,湖邊的細沙踩上去沙拉拉的響,你偏過頭,看着他的眼睛,雌蟲不明所以,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鎮靜回望。
愛意自凝視産生。
你莫名其妙想到這句話,突兀的收回了目光,生硬的看向廣袤的星海。
從湖面吹來的風居然是暖和的,帶着柔軟的濕意,你和雌蟲一身狼狽,卻悠閑的仿佛赴宴而來。
“如果我死了,我想葬在這樣的地方。”你看着湖面突然說。
雌蟲驚訝于你主動開口,卻又不知道怎麽會突然提到這個話題,你磕磕巴巴,難得的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這太怪異了,你沉默寡言,冰冷驕傲,并不擅長傾訴情感,你說不清遭遇的一切是命運的不公,還是命中的注定。
雌蟲安靜的等待着,側耳傾聽。
他甚少嚴肅,身上有一種游牧民族特有的剛強冷漠,可有時候,他的眼睛又像羊羔一樣富有溫情,他看着你,黑夜裏眼睛閃着一點光,你語氣微窒,耳廓微紅。
你不知道如何在計劃外去愛一個人,你不知道的怎樣表達合适的情感,你甚至不确定什麽是愛,這個定義對于你來說太複雜了,你無法從任何一本書裏得到答案。
雌蟲什麽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你的過去,亦無法理解你的茫然,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想要明白點什麽。
于是你開口:“我的父親葬在一顆很偏遠的行星,很遠,我一年只能去看他一次,那裏太安靜了,我不想像他那樣。”
你使用着這個從未使用過的稱謂,回憶他的輪廓,你不想像他那樣,長眠于荒涼黑暗,如此孤獨。
你凝望着湖水,沉默的樣子有些可笑,湖水裏你的面容不再冰冷,只有無措和一些看上去過分柔軟怯懦的情緒。
你不該如此,你在此刻變得軟弱。
你竟然想告訴他一些你自己的事,你的童年,你的經歷,你過往的困惑和知道真相時的悲觀,但那些灰暗而無用的往事早已和你連成了一體,你要吐出來,就只能連同血肉一起。
但你無法開口。
你是父親的不得已,是雌父的污點,是貴族們排斥在外的異類,可你很清楚你是誰,你繼承了沃爾什家的姓氏,但你不屬于這些标簽當中的任何一個,你只是不完美,沒有學會太多別人習以為常的事,你無法融入,但這不代表你的人生是罪惡的延續。
你垂下眼睑,忽然聽到雌蟲的聲音:“你看上去可真難過。”他低沉的說,然後你得到了一個擁抱,就像突然從風雪中被攬回了爐火邊,懷抱比你想象的溫暖,充斥着泥土的腥味和好聞的松木味道,雌蟲輕快的說:“記得我的話嗎?小面癱,狩獵結束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吻了吻你的額頭,禮節性的,有一些溫柔安撫的成分,但多的便沒有了。
他抱了抱你,很快松開,在你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等着,我去湖裏撈點吃的。”
雌蟲脫掉上衣,踢掉靴子,回頭看了你一眼,然後大踏步的邁入湖水,很快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圈一圈蕩開的波紋。
你凝望着星海湖,勾了勾嘴角,沉默無言。
決定回程之後速度很快,天亮時昆圖便帶着你走出了草甸,用特殊的哨音呼回了草駝。
你和昆圖冒着雨,帶着鬃獅角回到了部落。
你在那裏看到了一個人,他褪去了軍裝,站在迎接的蟲族前,身披紅藍白三色的鳥羽,俊美英挺,目若寒星。
你從草駝上跳下來,無視了狂歡的人群。
他有着你熟悉漂亮臉孔,熟悉的聲音,你卻覺得陌生無比,他越過蘇克,越過歡呼的衆人,一步步走到你的身邊,深深地彎下腰。對你說:“大人。我向您贖罪。”
你看着他,冷冷的說出了他的名字。
雷亞。
作者有話要說:
啊,拖更了又,親一口璃石,沒她寫不完系列_(:3」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