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許國慶的斷然拒絕是劉秀紅始料未及的, 不過更讓她心驚的還是小叔子的态度。

女人能幹什麽?

純粹就是累贅?

劉秀紅滿臉煞白,她突然意識到,要是漁業隊裏的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 那她要怎麽出海捕魚呢?

沒等劉秀紅想出法子來, 就見許婆子擡手就往許國慶背後狠狠的拍去:“咋的了?照你這麽說, 女人就丁點兒用處都派不上?那你還娶啥婆娘呢?幹脆別娶了, 反正都是累贅!”

許國慶被他媽拍得愣是往前挪了兩步才穩住了身形,他一臉無奈的解釋道:“媽, 我不是這個意思, 實在是……我這麽說吧, 就算是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剛上船也是沒的工資拿的, 什麽苦活累活都是新手幹的, 還要幫着燒飯做菜, 船上只包一天三頓,想拿錢得看表現,快的半年, 慢的一兩年拿不到工資也是正常的。”

早先面對自己大嫂時,許國慶是滿滿的不耐煩,他覺得這就是純粹瞎扯淡,哪兒有女人上船還領跟男人一樣工資的?可換做是他媽, 就算心裏有啥想法,明面上他還是畢恭畢敬的解釋了起來。

問題是,他不解釋還能當做他瞧不起女人, 等他解釋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劉秀紅愈發感到絕望。

直覺告訴她,許國慶沒必要在這種地方騙人,況且這會兒劉秀紅也依稀想起來了,自己娘家大哥二哥最初跟着父親上船後,好像的确是連着好幾個月沒拿到錢的。具體多長時間,因為時隔太久,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漁業隊似乎确實有這麽個規矩。

其實,也不光是漁業隊,這年頭學手藝也有學徒工這個說法,一般都是師傅包吃住,得等到出師了,才能有錢拿。有些行業甚至于有出師後再幫師傅白幹三年的說法,還有逢年過節必送禮的習慣。

這些都且不說,就依着許國慶的說法,學得快的白幹半年,那她就算學得再快,起碼有半年光景,沒辦法往家裏拿錢。

再說還真不一定有人願意要她……

許婆子的想法大概跟她差不多,沉吟了半晌後,追問道:“照你這麽說,那啥辦法都沒有了?”

“媽,你自己想想,要是我待的那艘船上多了個別人家的女人。幹力氣活吧,她沒力氣;開船吧,她又不會掌舵;成日裏就幫着洗洗涮涮,拿的工資跟咱們一樣,你能高興不?”許國慶擺了擺手,拒絕的意味溢于言表,“別鬧了,女人就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帶孩子。”

這話一出,許婆子倒還真是點了點頭:“對,這話我贊成。那這樣好了,你也別娶媳婦了,橫豎咱們老許家有倆孫子,我做主了,傑傑給你當兒子,以後叫他給你養老。你嘛,賺的錢也夠養活咱們娘幾個了。”

許國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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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事兒還能這麽解釋???

劉秀紅顯然沒她婆婆這麽樂觀,低頭思量了片刻,她開口道:“辦法肯定是人想出來的,我也不信船上就沒我能幹的活。”

“船上當然有你能幹的活,有力氣活兒就肯定也有不費啥力氣的活兒。可你想想,我拼死拼活的賣苦力,你盡揀那輕松自在的活兒,完了咱倆拿一樣的工資,你覺得這合适?”許國慶費勁兒的解釋着,試圖讓他大嫂和他媽理解他的苦衷,“就算我不介意,那別人呢?船又不是我一人的!”

許婆子又有了主意:“那不行就你多幹點兒啊!”

“媽,哪個人上船不是死命幹的?要是一人能幹兩人的活,那幹嘛不少幾個人上船呢?回頭分的錢也能多點兒。”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最後剩下的法子還不就剩下你養咱們娘幾個了?”

又一次的,許婆子把親兒子堵得了個正着,後者被氣得面紅耳赤,偏又尋不到合适的辯解詞兒,只能頹廢的蹲在屋檐底下不吭聲。

劉秀紅并未在老屋久留,通過小叔子的這番話,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離開老屋後,她徑直去了場部那頭,大隊長以及幾個幹部又去公社開會了,留下的多是管後勤的人,婦女主任也在這兒。

“主任大娘,我想問你個事兒。”劉秀紅将自己的想法,以及小叔子那話,簡化後告訴了婦女主任,又問道,“您見多識廣,我想請您替我想個法子,看看像我這樣的情況,有沒有可能上船。”

主任大娘遲疑了很久,才慢慢的搖了搖頭:“你要是只想上船,我還能幫你一把,可這領工資确實不大合适。”

小漁村這一帶,是世世代代都以捕魚為生的,多年以前,還沒有漁業隊時,他們這邊也都是用類似的方式,靠海吃海,囫囵過日子的。

那時,出去捕魚的多是一家子兄弟,因為船只不大,人上多了魚不夠分,人上少了活兒沒人幹,所以每艘漁船一般都是三到五人這樣的。也有女人上船,但因為一艘船上都是一家人,也不會有人計較那麽多,吃喝随意,不另外分魚就是了。自然,活兒幹多幹少也沒人會說什麽的。

婦女主任還告訴她,以前也有不是一家子的女人上船幫忙的,那多半是家裏的船只出了事兒,只剩下了孤老太太和幾個孩子,所以就将孩子托給親戚照顧,孤老太太上船給人家燒飯做菜,混點兒口糧吃,到下船時再拎兩條魚回家改善下夥食。

“……這也不适合你啊,以前那老虞婆子就是這麽幹的,可她上船時都已經四十六七歲了,在船上幫着幹了十多年,實在是幹不動了才下船。就那樣的,她也不是固定在哪艘船上,而是時不時的換一艘。”

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撸啊!

誰也不欠你的啊!

劉秀紅咬咬牙:“那要是我一個人出海呢?”

“瞎胡鬧!誰敢讓你一個人出海?出了事兒咋辦?就算是老漁民,起碼也得有兩三個人搭夥出海,輪流看着情況呢。”婦女主任拍了拍劉秀紅的胳膊,安撫道,“你也別使性子,凡事都得一步步來,哪怕要出海,也得先把技術學會了,對不對?現在的漁船又不是早以前了,靠着雙槳搖的。那倒是燒柴油的,你會?”

“我要是學呢?等我學會了,隊上能叫我一人承包艘船嗎?”

“不能。”婦女主任拒絕得比許國慶還幹脆,好在她還是顧慮到劉秀紅的心情的,耐着性子解釋道,“你呀,把船上的那些活兒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你上去一趟,人家什麽事兒都不做,就手把手的教你怎麽開船、怎麽撒網、怎麽捕魚?沒這樣的,那都得自己有眼力,邊那最苦最累的活兒,邊在旁邊偷着學點兒的。”

漁船又不是學校,老漁民也沒有義務手把手的将壓箱底的絕活教給別人。

因此,多半情況下,要麽是當爹的耐心教兒子,要麽就是叔伯幫着帶侄兒。除開這兩種情況,毫無關系的上船後,只有埋頭幹活,空閑了偷師這一條路。

這才會有人半年就能出師,也有人連着在船上幹了好些年,依然處于最底層,什麽髒活累活都是他的,絕活卻是丁點兒不曾學到手。

像婦女主任他們家,韓遠征因為他爹沒了時,他也才十五六歲,活兒還沒學到手了。因此,他當時是被送到了他堂叔那頭,狠狠的磨砺了兩年後,這才帶着弟弟上了船。至于他弟弟韓遠洋,學得倒是快了不少,畢竟韓遠征對弟弟是傾囊相授的。

眼見劉秀紅面色越來越難看,婦女主任好歹還是幫着出了個主意:“要是實在不行,你不如跟着你娘家人一起出海?你爹你大哥二哥,你大侄子應該也已經練出來了吧?一家子人,也就沒了顧慮,興許還真能學到一些本事呢。”

說實話,婦女主任不是很看好劉秀紅,畢竟女人在體質上,先天性的弱于男子。當然,這世上肯定也有那力大無窮的女人,可劉秀紅明顯不是啊。

“以後會允許不是一個漁業隊的一起出海嗎?”劉秀紅還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這一點在之前是決不允許的。

聽了這話後,婦女主任倒是給她吃了顆定心丸:“你說要是經驗老道的老漁民,那肯定不能跑到別地兒去幫人幹活的,怎麽着也得留下來幫着培養本隊的後生。可要是你的話就無所謂了,你這就是給人家添亂去的,誰會在乎?放心,我給你打包票,肯定沒事。”

劉秀紅:……

好賴得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劉秀紅總算不至于完全失望而歸。

之後,她又去找了小叔子兩回,都被斷然拒絕,直言她要力氣沒力氣,要技術沒技術,要錢也沒錢,啥都沒有,別人憑啥讓她上船白拿東西不出力?至于她提出想要學開船,更是徒惹笑話。

“大嫂,誰家後生上船後,都是先從最苦最累的活兒幹起來的,哪兒有一上來就學開船的?就咱們隊上,會撒網會撈魚的人一堆,會開船的啊,連一小半都沒有。”

意識到許國慶這頭徹底行不通後,劉秀紅又去找了她娘家大姐,想叫大姐夫幫着出個主意。可很快她就得知,她大姐夫早已經湊齊了十個人,商量好了到時候一起去承包那艘最大的漁船,出海一趟就要至少半拉月。

大姐劉帥紅一臉的歉意:“這個真不成,別說妹子你了,連你大姐夫的三堂弟都沒叫他去。他們幾個,都是挑那些能吃苦受罪又有技術的老漁民。就為了這事兒,親戚裏頭也在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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