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年前的這一番談話, 對底下人造成的沖擊是極大極大的。
那些原本就不安于現狀的年輕人們,仿佛看到了新的機遇, 激情澎湃的找要好的小夥伴商量來年的事兒。這裏也不單指漁業隊的隊員, 還有農業隊的壯小夥子,他們受到的束縛其實更大,畢竟他們這一塊的土地貧瘠得很, 哪怕你再怎麽用心侍弄土地,先天的差距直接導致很多農作物都無法種植,僅供選擇的也就只有土豆紅薯之類的粗糧,就算真的增産了,又能如何呢?
漁業隊的大隊長韓遠征在開會時, 也有農業隊那邊的人閑得無聊聽了一耳朵, 且不說聽了這話就能立刻指明道路, 最起碼給了他們一個全新的選擇。
以前是所有人都幹一樣的活兒, 拿一樣的錢或者工分, 周遭的束縛就足以讓你失去對未來的希望。
可現在, 什麽束縛都沒有了, 只要你有本事, 這天下任憑你闖蕩。
興許這麽一來, 像對于許國慶這類腦子不好使又沒有闖勁兒的人來說,并不怎麽友好。哪怕短時間內看不出什麽來,等将來時間一長,只怕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的。
然而,誰願意承認自己天生不如別人?不出去闖闖, 又怎麽能甘心呢?
甚至還不單是壯小夥子們都想出去試試看自己的能耐,連姑娘們都有些不甘心。離他們不遠的峽口漁業隊的老張家,因為有親戚帶着,一口氣去了好幾個人,哪怕今年過年并不曾回家來,卻也寄了錢和包裹來。包裹裏具體裝了什麽,外頭的人并不清楚,卻知曉老張家的幾個兒女合着寄了三百塊錢回家。
三百塊錢是什麽概念?
就算韓遠征是東海漁業隊的大隊長,比普通隊員每個月能多領一些補貼,他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才十塊錢,通常一年下來的分紅能有三四十塊。可要知道,他這是風裏來雨裏去,幹了一整年的結果。像今年,因為後半年忙着處于漁業隊的事情,他的分紅也才二十塊。
再看老張家出去的那幾個兒女,論能耐,哪個比得上韓遠征?況且,他們南下的時候就已經是八月底九月初了,扣掉在路上花費的時間,滿打滿算又能打幾個月的工呢?
誰也不願意承認技不如人,況且那幾人确實本事平平。就有人趁着年關裏得閑的工夫,偷偷的尋了小夥伴,商量妥當了之後,才尋上韓遠征,詢問能不能南下的問題。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前些年出門是很不容易的,買火車票、住招待所都是需要開介紹信的。這些人很多都是最遠只去過縣城的,甚至有些還從未出去公社範圍,一方面他們想去南方闖蕩一下,另一方面也确實難免有些膽怯。
韓遠征沒想到自己先前的那番話還激發了他們的血性,又見他們确實是想離開,索性道:“我知道攔不住你們,那這樣好了,年後我去公社那邊問問,看其他生産隊有沒有像你們這樣打算出去闖闖的。既然要走,那不如幹脆多找幾個人一起南下,也好在路上有個照應。”
聽說他們擔心介紹信的問題,他也給了說法:“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證明文件肯定還是要的,但各方面的政策都寬松了許多。放心,我會幫你們問清楚的。”
這廂,韓遠征是給隊員們吃了顆定心丸,那廂,他媽主任大娘差點兒被老頭老太們給逼死。
跟年輕人不同,年長的多半都有故土難離的想法,不懂為什麽明明可以在家裏待着的,非要跑到千裏之下的南方打工。哪怕聽說南方工資高,可隔了那麽遠,萬一出個什麽事兒,別說照應了,怕是連個消息都傳不過來。
一時間,察覺到家中孩子異常的老頭老太紛紛找上了婦女主任,目測整個正月裏,主任大娘的日子都不好過了。
好在,這些事情倒是同劉秀紅沒太多的關系,她只趕在年三十早上将臘腸送到了韓家。主任大娘和大隊長都不在,只韓遠洋待在家裏敲敲打打的,一看到劉秀紅提着臘腸過來,他頓時樂壞了。
“臘腸這就做好了?嫂子,我可太謝謝你了,你救了我一命呢!”手腳麻利的接過臘腸,韓遠洋很快就将臘腸一一挂到了屋檐底下,看着半屋檐的臘腸,笑得像個大尾巴狼。
劉秀紅提醒道:“這些臘腸做是做好了,但最近天氣一般,都還沒曬透呢。現在是冬天倒沒什麽,放得住的,等天氣再熱一些……”
“那就全進我的肚子了。”韓遠洋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他是不會做這些東西,可不代表他以前沒接觸過。可別人家做臘腸是打算吃好幾個月的,他家又不是。就這麽點臘腸,還開春呢,怕是連元宵節都捱不到。
見他心裏有數,劉秀紅也就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結,而是又道:“我過兩天要回娘家,咱們那船前頭幾天不開?”
“我估計最起碼也要等初七以後了,可能會再晚那麽幾天也不好說。”韓遠洋想了想,給了個确切的說法,“就暫定初十,要是有變化,我去再找你。”
“行,那就這麽說定了。”
劉秀紅也不是那麽着急出海的,原因在于,從前個兒開始到今天,出海日歷上顯示得一直都是忌出海。雖說不一定會遇到事兒,可不知道也就罷了,她都明确的知道了,确确實實不想觸黴頭。
安排好一切後,劉秀紅就帶上倆孩子背上年貨,去了許家老屋過大年。
沒想到的是,她才剛到了老屋的院門口,就聽到裏頭小姑子許秋燕嗚嗚嗚的哭聲。當下,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根據她以往的經驗,估摸着又是許秋燕主動惹事,卻反被許婆子怼了。
這事兒她是真的沒轍兒,想起她娘家媽以前老擔心她攤上那麽厲害的婆婆和小姑子,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可她媽卻從未告訴過她,要是婆婆和小姑子天天怼了個你死我活,這事兒又該咋整兒呢?
拉着孩子進了院子,劉秀紅讓倆孩子進堂屋玩,自己則去了竈屋裏,将背簍裏的東西歸整好後,這才轉身去了堂屋。
興許是因為倆孩子過來了,許婆子笑得一臉菊花開,一手摟着傑傑一手拉過豪豪,怎麽看都看不夠。
其實,許婆子明顯是更喜歡大孫子豪豪的,無奈豪豪翻過年都要六歲了,他可不耐煩叫奶奶一直拽着他。就見他将弟弟往奶奶懷裏一塞,自己成功的掙脫出去,也不怕冷的,跑到了院子裏蹦跶。
拿大孫子沒奈何,許婆子只能抱起小火爐一樣的小孫子,親香個沒完。
至于許秋燕,就坐在堂屋的飯桌旁,側過身子拿手背抹眼淚。別說沒理會倆侄兒,就連劉秀紅這個大嫂進來,她都假裝沒瞧見。
劉秀紅也不好太過問她的事情,只回頭去囑咐豪豪別亂跑,随後就跟婆婆商量起了年夜飯的事兒。
今天是年三十,中午那頓倒不需要太講究,甚至很多人家直接就很敷衍的随便對付一頓。可晚上的那頓就是頂頂重要的,根本就不能到平常的飯點前開動,這要是人多的,還可以中午十二點以後慢慢做,可許家人可不多,到時候真正幹活的只怕就許婆子和劉秀紅,得早早的準備起來。
許婆子一聽是年夜飯的事兒,忙抱上傑傑,就往竈屋去,跟劉秀紅倆人一邊就着提前備下的食材,一邊商量起了菜色,還道今天要做祭祀。
這要是擱在早幾年,別說光明正大的做齋飯燒紙錢了,只怕偷摸着上墳都不允許。好在,最近這一兩年好太多了,燒香拜佛還是不允許的,可這逢年過節的,給自家祖先做頓齋飯,讓兒孫們過來磕個頭燒個紙,倒是沒人會說道。
基本上,就是不提倡,但也不反對。
許家這邊,情況還有些特殊,畢竟今年還是許國強走的第一年。而老許頭是去年沒的,算下來也就第二年,自然需要略慎重一些。
香燭和紙錢,是許婆子提前好幾個月就托人買來的,也折了紙元寶,前頭更是特地跟那兩艘倒黴漁船的船老大買了好些許家父子愛吃的遠海魚來。
過年啊,別家過年是熱熱鬧鬧,老許家這邊,卻難免帶上了些許哀愁。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起碼劉秀紅和許婆子算是各自諒解了,更确切的說,應該是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劉秀紅最在意倆孩子,許婆子也格外在乎倆孫子,哪怕是為了他們,也沒必要再繼續針尖對麥芒下去了。
在商量年夜飯的菜色中,婆媳倆也沒什麽矛盾,說白了,一方面倆人都不是什麽挑食的人,另一方面也是都優先考慮已故許家父子的口味,除此之外也特地多做了兩道傑傑能吃的菜。至于她倆本身的口味,哪個也沒在意。
這邊商量得差不多了,那邊許國慶也哆哆嗦嗦的回來了。
還沒等許婆子開口罵他,他就主動說道:“媽啊,我小舅子說,叫我過兩天去商量婚事,就是……商量給的彩禮。”
“彩禮不是早就給了?”許婆子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大兒子許國強沒了時,隊上是給了一筆賠償金的,她都拿去下彩禮了,怎麽又要了?
“說是不太夠。”
“你直說,他們到底想要什麽?原先說好了臘月裏結婚,他們非說你哥沖你,要把婚事挪到正月裏。現在又有什麽借口了?你說!”
“沒什麽借口,日子還是老日子,正月十八嫁過來。就是他們要縫紉機,要蝴蝶牌的。還說這個不是給他們的,是保證會叫我媳婦嫁過來的時候一并帶過來的。”許國慶低着頭不敢看他媽,說話的聲兒也愈發輕了,“要是沒縫紉機,她不嫁。”
“行啊,讓她把彩禮錢退回來。”
“媽!”許國慶皺着一張臉,無奈的道,“本來她開春就要跟着去南下打工的,就是想着……”
“別想了,就這樣。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壞人家的大好前程,就叫她開春去南下打工好了。不過記得,先把彩禮錢給我退回來,誰叫他們先悔婚的,這事兒我可沒錯。要是她不願意,我就是告到公社幹部那邊去,也一定要讨個公道。”
許婆子說的那叫一個擲地有聲,讓人毫不懷疑到時候她一定會這麽做的。
且撂下這話後,她就又進了竈屋,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極富節奏的剁菜剁肉聲兒,聽着還怪滲人的。
見婆婆開始忙了,劉秀紅自然也不可能閑着,她去關了院門,防止年紀小的傑傑偷跑出去。又拿了條小板凳,哄傑傑坐在竈屋門口,這邊暖和得很,且屋裏待會兒就會飄香了,估摸着他應該坐得住。
安頓好兒子後,她也跟着去忙活了,從頭到尾也沒同小叔子說話。
許國慶在院子裏呆立了一會兒後,大概知道沒希望了,蔫頭蔫腦的進了堂屋,一見他妹子在飯桌邊上抹眼淚,納悶道:“你不去竈屋幫忙幹活,躲這裏哭什麽?媽又罵你懶了?”
整個家裏,能把妹子弄哭的人,除了親媽許婆子再沒別人了。
“二哥你知不知道,年後縣城的師專要升為大專院校了。”
許國慶擡頭望向房梁,他妹子這話說的太有文化了,連初中都沒混完的他壓根就沒理解:“縣城有師專?都是師專了,還怎麽升級?”
“本來是中專!以後就要變成大專了!”許秋燕火大的吼了他一句。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關你什麽事兒呢?”聞言,許國慶更納悶了。
……
片刻後,許秋燕大哭着從堂屋裏奔回了自己房裏。
作者有話要說:
許國慶:在這個家裏,只有我媽能把我妹弄哭!!
許婆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