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壽宴(上)

大燕宴平二十三年,臘月十八,燕朝太後大壽。壽宴席于長生殿,雖是定了未時開宴,但到了卯時時,各宮貴人便已陸續來齊了。

太後不喜奢靡,當初燕帝籌辦壽宴時便對其再三叮囑過萬不可鋪張浪費,切記一切從簡。燕帝一向孝順,自然将太後的叮囑銘記在心,所以此番宴席與其說是賀壽宴倒不如稱其為帝王的家宴了。

朝中貴臣早來恭賀,留宴的卻也不多。除卻朝中幾位權貴,剩下的便也是與皇家有所親緣的世家權閥了。

魏纨珠乘着轎辇也早早到了長生殿,剛落辇時便見魏如敷同五公主魏琅華的轎辇也慢慢悠悠地從正前方晃過來。

二人自然也見到了魏纨珠,魏琅華不屑地轉過了頭,魏如敷則溫柔地對魏纨珠笑了笑:“九妹今日竟也來得這般早。”

“既是皇祖母壽宴,妹妹自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魏纨珠彎眸,又道:“七姐姐在我們這些姐妹裏向來拔尖兒,今日為皇祖母準備的壽禮一定也是最為出衆的吧,妹妹可是好生期待呢。”魏纨珠說罷,一雙杏眸彎彎,看向魏如敷的目光似是傾羨。

魏如敷聽到魏纨珠此話,心口突然一頓,見魏纨珠笑意盈盈,面色無異,只當自己多心。可畢竟自己待會兒要獻的是魏纨珠此前準備的玉绫舞,這廂未免也有些心虛。

“九妹說笑了,我準備的也不過是些尋常物件,倒是五姐姐今日準備的賀壽禮才是讓人驚嘆呢。”魏如敷柔聲,忽然誇起了魏琅華。

魏琅華此人最為虛榮,因其母親是寵冠後宮的莊貴妃,地位尊崇,便覺得事事該壓人一頭,行事做派常是盛氣淩人。雖同為公主,魏琅華卻因母妃緣故而榮寵傍身,對于魏纨珠這種母妃早逝,母族勢力微弱的公主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而魏如敷的母妃邵寶林,雖是比魏纨珠母妃的位分還要低,但因魏如敷如今由莊貴妃撫養,住在莊貴妃宮裏,名義上也能叫莊貴妃一聲母妃,所以魏如敷也算有所倚傍。且魏如敷此人心思玲珑,對于人心向來揣摩深透,常能哄得母女二人高興,魏琅華自然也願意與其親近些。

不過與其說是親近,倒不如說是施舍,畢竟魏琅華心裏從來也不把魏如敷當成一路人的。

這廂魏琅華聽到魏如敷奉承之言,面上也露出了幾分得意。

“那是自然,我準備的壽禮豈是尋常粗鄙之人所比。”魏琅華輕哼,目光忽然落在了魏纨珠的右腿上。

“聽聞九妹前些日子傷了腿不能下榻,今日一見,這腿倒也不是傷得那般厲害嘛。”魏琅華勾唇譏笑,扶着一旁的宮人輕輕下了轎辇。

魏琅華正當二八年華,生得曲眉豐頰,朱唇皓齒,那身形也是體态微豐,曼妙多姿的很。今日為了豔壓群芳,魏琅華更是着了一襲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長衣,珠環配飾樣樣俱全,整個人愈發顯得瑰麗富态。而一旁的魏如敷恰是清瘦美人,不僅身着秀麗雅致的逶迤白梅蟬翼紗裙,妝容也是頗為清新淡雅,比之魏琅華的豐腴之美倒是多了幾分出塵清麗之姿。

這自然也是魏如敷的小心思。她知曉魏琅華喜濃妝,她便時常以淡雅之姿伴其身側。一來以魏琅華豐腴襯其撫柳身姿,二來以魏琅華盛氣淩人襯其溫柔大方。時日一長,宮人私下裏自然是對魏如敷稱贊有加。只是魏琅華此人蠢鈍,不知魏如敷的心思罷了。

且魏纨珠知道,上輩子自魏如敷在太後壽宴上獻舞後,朝中貴臣也多美譽燕宮之中七公主文雅秀麗,清新脫俗,才貌實乃燕朝公主之首也。

也是自那開始,她與魏如敷縱然同為公主,可在後宮的地位卻是雲泥之別了。

“妹妹多謝五姐姐關心。”魏纨珠彎唇,一雙杏眸漆黑,倒是天真爛漫的很,生生地把魏琅華剛要吐出口的刻薄話給硬逼了回去。

魏琅華冷哼了一聲,随後便趾高氣揚地進了內殿。魏如敷對魏纨珠歉意笑笑,随即也跟着魏琅華進了殿內。

魏纨珠理了理裙衫後,便讓木香攙着自己踏進了長生殿。她腿傷未愈,行動略有不便,這些日子走路還需讓人攙扶。

“木香,懿安公主那邊如何?”魏纨珠望着魏如敷的背影,忽然低聲問道。

“公主放心,一切妥當。”木香沉聲。

魏纨珠聞言勾唇,眼底帶着微微笑意,“木香,此事不必告訴檀香。”

“諾。”

……

未時,賀壽宴方始。

宴中絲竹悅動,歌舞紛起。燕帝坐于上座,太後位于其旁,在右便是皇後宋氏。左下席依次是諸位皇子,肱股朝臣以及世族子弟之位。右下席則是女眷入座,皇室宗親在前,權貴之女位後。

“懿安公主到-!”殿外的侍監高呼一聲。

魏纨珠循聲望去,只見一秀麗美人翩然而至。

那公主身着青煙紫繡游鱗拖地長裙,外罩蓮青色錦绶藕絲榴花緞袍,身姿娉婷、儀态萬千。生得一副杏臉桃腮,蛾眉皓齒的水靈模樣。

款身之間,秋波微轉,綽約多姿。開嗓宛若空谷幽蘭,酥軟人心:

“昭兒拜見父皇,拜見皇祖母,拜見母後。”魏雪昭說罷行一跪拜揖禮。

“快起來吧,可就等你一人了。”燕帝寵溺地笑笑,随後便招手将魏雪昭喚到了自己身邊。皇後也在一旁溫柔淺笑,太後倒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樣。

望着魏雪昭在燕帝懷裏肆意撒嬌的模樣,魏纨珠面色如常,只是垂眸輕輕地撥了撥腕上的白銀纏絲雙扣镯。若是說上輩子她見到燕帝與魏雪昭這般父女情深的模樣,心底還有些許委屈的話,那麽經歷過和親後的她此刻心中只有冷意了。

畢竟對她而言,燕帝雖是父親,可是卻從未對她有過半點父女之情。

畢竟燕帝那為數不多的父愛恐怕多是傾注在了魏雪昭身上。

魏雪昭是皇後所出,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自小便是含着金湯匙出生,是燕帝的掌上明珠。據燕朝禮法,皇室公主及笄後方能有封號,但魏雪昭卻不同,她剛出生時便已有了燕帝親賜的封號,實乃燕朝歷代以來的首例。

魏纨珠收回了心神,目光落在了身側的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上,神色微動。

燕朝禮法,皇室宴席,女眷席要與男賓席以屏風相隔。

想必那位…今日也來了。魏纨珠晃了晃神,忽而又想起了什麽,随後垂眸望着小案上的酒水。

……

謝斐端坐在案前,目光落在了面前掐絲琺琅三君子的酒盅上。

“太傅大人,孤敬你一杯。”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線,謝斐側目望去,原是太子魏璟。

“太子多禮了。”謝斐面色冷然,手握酒盞,仰頭一飲而盡,杯朝下,已未見半滴。

“今日可是皇祖母的壽宴,太傅大人還板着臉作甚。”魏璟咧嘴,看了看燕帝懷中的魏雪昭,忽而亮着一口白牙笑道:“難道是看上了孤的八妹不成!”

謝斐聞言神色自若,淺酌了一口酒水:“太子既有閑心調侃微臣,想必是課業已經完成,微臣宴後便向聖上禀告,聖上若是知曉,必然會龍心大悅。”

魏璟聞言面色驟然一變,随即賠禮道:“太傅大人可千萬別…不不不,是表叔,表叔可千萬別告訴父皇,都是侄兒的不是,侄兒自罰三杯,自罰三杯!”說罷,魏璟便捏着酒盞咣咣飲下了三杯。

謝斐無心搭理他,白皙的長指微屈,把玩起了手中的酒盞。

魏璟見狀,連忙殷勤地給謝斐斟滿酒。

……

宴席起時,諸人便紛紛獻上賀禮。除了些稀奇古玩,便是些沒有新意的玩意兒。

輪到魏琅華獻禮時,魏纨珠也提起眼皮瞅了幾眼。

只見魏琅華上前朝太後行了一揖禮,身後的一名宮婢手中正捧着梨花雕木的托盤,上頭還蓋着一匹紅綢。

“皇祖母,這是琅華獻給您的紅參,據太醫說能益氣安神,補脾益肺。琅華聽聞皇祖母近日總是四肢疲乏,夜間無眠,便特地準備了這支紅參,希望能為皇祖母起到助眠之效。”魏琅華說罷便伸手掀開了紅綢,只見一支約莫有嬰孩手臂大小的的紅參。

“據說這紅參如今是千金難求,敦蘭公主能為太後尋來,恐怕是費了不少心思吧。”袁昭容故作驚訝道,看向莊貴妃的目光帶着笑意。

莊貴妃勾唇,保養得當的雪白柔荑輕輕理了理烏墨鬓邊的金釵:“琅兒為尋這株紅參确實是費了不少心神,不過琅兒自小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此番能為太後分憂,那自當是她的福分。”

“呵呵,琅兒果然懂事不少,不枉你母妃平日對你的教導。”燕帝朗笑,随後看向太後,“母後,您看您這些孫輩,可都是個個孝心十足啊。”

太後聽了這些之後面上倒沒現出什麽驚喜之色,只淡淡地瞥了那紅參一眼,随後便輕輕移開了眼。輕輕理了理袖口,這位大燕朝最為尊貴的女人終于開了金口。

“紅參滋補,卻易上火,哀家陰虛火旺,向來不喜那物。”

太後一語方落,真是諸人皆驚。莊貴妃聞言面色頓時有些難堪,魏琅華端着那盤紅參更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袁昭容本想阿谀奉承一番,未曾想卻拍到了馬蹄上,這廂也只能讪讪不敢言了。

太後性子向來古怪,平日裏對她們這些孫輩也是不以為意,更不要提對哪位皇子公主格外慈愛了。平日裏最大樂趣便是賞玩玉石,所以上輩子才會對魏纨珠顯假“赤瓊”的事格外在意。不過後續這位老太太并未對魏纨珠過多苛責,倒是燕帝愈發看她不順眼了。

魏纨珠心底暗笑,瓷白的小臉上卻是一副不驚不擾模樣。目光轉向一旁的魏如敷,只見其也是一副得意之色,魏纨珠冷笑,心道待會兒你可就笑不出來了。

“呵呵,你皇祖母說笑呢。”燕帝知曉自己這位母親脾氣古怪,這會子只能自己打着圓場。

太後聞言輕笑了一聲,面色依舊淡淡:“哀家可沒說笑,哀家瞧你母妃氣虛的很,這紅參還是留給你母妃補補吧。”太後又語出驚人,莊貴妃那嬌豔的小臉都氣得有些發白了。

皇後本想在一旁看笑話,此刻見氣氛愈發肅然,便笑道:“母後還是看看昭兒的賀壽禮吧。”

魏雪昭收到皇後眼神後,連忙起身朝太後行了一禮,脆生生道:

“昭兒知道皇祖母最愛之舞是玉绫舞,所以今日特地為皇祖母獻舞一支。”

“哦?你說你要跳玉绫舞?”太後挑眉,生了幾分興趣。

魏如敷聞言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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