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溝通
“老板。”
“嗯,來了, 我們先一起去我家拿份文件。”
元黛在車裏也就說這兩句話了, 她不知道曲琮知不知道自己的權限被凍結了, 就算知道, 這也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今天她沒自己開車,而有些話是不便被司機聽到的——但她猜曲琮是已經發現自己權限被凍結了, 元黛沒微信聯系她, 而是讓張秘書打電話告知,這也多少能讓她嗅到一絲不對。整個車程她都很安靜, 沒有說話,但唇角倔強地緊抿着。
這才進來半年, 這個女孩子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從一本打開的書——變成了一本半掩着的書,元黛還是能讀懂她, 不至于什麽都看不出來,但她已經突然間滋生出了極多的主見。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半年前那樣忽悠她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時間有限, 她匆匆咽下的半個漢堡在胃裏翻騰, 元黛不玩猜心游戲,一進書房就開始發火,“曲琮,我甚至不想用翅膀硬了來形容你——你這翅膀還沒硬呢,你是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已經違反了從業協議,鑽了系統的漏洞, 調閱不屬于你權限的資料,你這樣對我們的工作會造成極大的影響,一旦被客戶發現,所有同事都會受到連累!”
在理論上來說,律所的權限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很可能底層律師做個文檔要不斷的申請權限去看參考文書,這樣會給上級律師帶來很大的工作量,所以在權限管理上采取一刀切的态度,升級之後就可以看到相應權限的全部文檔,但這樣并不合規,算是合情合理的懶政,能夠維系下去靠的就是大家的自覺,曲琮的做法的确很不厚道,但她一點都不愧疚(臉皮也有點樣子了,半年前非得跳起來找個地洞鑽進去不可),反而急切地說,“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是的,我也承認我是在賭,是在趕時間,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場,元律,你難道不能理解我嗎?”
她是來溝通的,而不是來吵架的,這句話信息量很大,元黛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曾暗示過她曲琮入職和紀荭有關,看來曲琮終于意識到紀荭對她的多方提拔也許隐藏着深層目的了——如果她不是慌得滿場亂跳,熬通宵去看文件當偵探的話,元黛倒是樂得讓她自己去探詢紀荭的意圖,但曲琮現在完全過度反應了。
“你表現得就像是明天世界就要毀滅了一樣,這是一,二,你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影響到律所的正常運轉,華錦不是我一個人的律所,格蘭德也不是紀荭一個人的企業,你在一個組織裏為另一個組織工作,曲琮,組織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你不能都把他們當成NPC!”
“但我确實發現了點什麽啊。”曲琮反而鎮靜下來,她輕聲說,“我看了格蘭德的稅務文書——”
“閉嘴!”
元黛有強烈的感覺,她們并未形成有效溝通,彼此都不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曲琮無疑還有很多別的信息沒告訴她,她已經不是那個無理由信任、崇拜元律師的小菜鳥了。而元黛自己也不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大前輩,曲琮一樣觸及了她的弱點,她也急切地要掌控局面。
“閉嘴!”她再說了一次,失望又痛心地望着曲琮,元黛真沒搞懂,怎麽突然就失控了,紀荭到底對曲琮做了什麽。“你為什麽要去看稅務文書?有些事情說出口是什麽後果你意識不到嗎?曲琮,我告訴過你,張經理已經死了!”
在他們認識的無數個張經理中,最近去世的也就是洲佳那個了,而洲佳和格蘭德這樣的龐然大物比起來,就好像剛出襁褓的嬰兒一樣弱小,一樣純真無暇——全靠同行襯托,這都是比出來的。
曲琮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到頭上,她怔在當地沒有回話,元黛松口氣——終于正常了點,有些事不說出口就可以當做不知道,說出口那就是秘密了,太多的秘密會帶來極沉重的壓力。
“但是,”過了一會,曲琮怔然說,“但是那些事情就是存在啊——別叫我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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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搶在元黛之前堵住了她的話頭,曲琮真是有點失常了,大概是最近睡太少的關系,她的眼睛裏閃着狂熱的光,“我不會說是什麽的,但是我看了文檔,事情就存在在那裏,他們不應該那麽操作的,裏面一定有問題。
“那又怎麽樣?又不是我們律所給他們做的稅務規劃,這和我們有什麽關系?我們是非訴律師,又不是什麽稅務警察,”這事兒實在太荒謬了,元黛根本沒搞懂曲琮在發什麽瘋,跑去看格蘭德的稅務——這真和華錦無關,華錦能看得到只是因為他們要做審查。“就算存在瑕疵,那又如何?這和華錦無關更和你個人無關,你家裏衛生系統的,有任何人在國稅系統上班嗎?和你到底有什麽關系啊你在這裏發瘋。”
她看了下手表,還有大概一小時,曲琮今天不能去格蘭德了,元黛真怕她在那邊搞出事來,那就真不可收拾了。“稅務瑕疵太常見了,你沒接觸過就別一驚一乍的,我告訴你,國內沒有一家公司是不怕稅務局上門的,你別看到點什麽就慌,格蘭德的稅務業務不在我們組,出事了也和你無關。別發瘋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我等你睡醒了再審你。”
曲琮今天鬧事的程度僅次于林天宇打滾,要不是她還能聽得懂人話,元黛真要去準備一杯冰水了,她站起來準備送客,但曲琮卻沒有走的意思,她一把抓住元黛的袖子。
“但是,我還看了他們的原始票據,”她低聲說,元黛想掙脫曲琮的手,卻詫異地發覺曲琮勁兒很大,她居然一時掙不開,倉促間來不及呵斥,曲琮究竟還是把話說出口。“格蘭德确實存在職務賄賂行為——這是犯罪!”
“你知道的對嗎?你一直以來都知道的,是不是?”
“你有沒有為他們掩蓋過?這是不是就是你做的髒活?”
元黛很不舒服,不僅因為曲琮的瘋狂,也因為她到底是扯掉了皇帝的新衣。她在這行當賺了千萬身家,光鮮亮麗呼風喚雨,可有時候,元黛又覺得自己的成功脆弱得精不起審視。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的,是不是?
曲琮這問題實在是過分荒謬,而突然間,元黛厭倦自己永遠不留話柄的風格,盡管這是她在摸爬滾打中總結出的最安全方案,她反手握住曲琮的手臂把她拉近,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我再告訴你一次,想要追求正義,你應該去公檢法上班。”
她服務的公司是否有過觸犯法律的行為?當然有,而且可能是很多公司在很多方面都違反了法律——但元黛又不是義警,她不會在半夜換上緊身服給自己取個non-litigation women的外號(NL女?),出門去行俠仗義,大半夜她一般都在加班,她就是,她們非訴律師是穿着職業套裝走進保護傘公司會議室裏的那種人,能負擔得起他們的超級英雄很少很少,非訴律師只為雇主服務,你可以說他們就是金錢的奴隸。
格蘭德有沒有違法?有。她知不知道,知道。她打不打算說?不打算。
她有沒有做過髒活?
——這一點,曲琮可以自己去想。
在眼神中,無言的問題被提出,無言的回答被告訴。曲琮慢慢冷靜下來,她垂着肩膀站在那裏,冰涼地望着元黛,元黛甚至能從其中讀出一絲失望和鄙視。
她沒時間處理這些情緒,只簡單說,“你回去休息,等我緩過勁來再收拾你——這一次你距離被開除非常的近,你最好知道這一點,如果你能留下來,也只是因為你對我還有利用價值。”
這一次曲琮走得很幹脆,元黛想她會不會主動辭職——她要辭職那也好,之前也許元黛會挽留,但現在,曲琮漸漸變得不可控制,她太有自己的思想了,這很危險。
她換了身衣服去格蘭德開會,告訴紀荭:“小曲加班加瘋了,她一門心思要升職,結果根本接不住二級律師的攤子,身體幾乎崩潰。我讓她回去睡一下,醒來看看要不要去醫院打個吊針,不行就歇幾天,總不能真忙到猝死吧。”
曲琮升職速度是太快了點,紀荭對此深信不疑,評價道,“身體素質不夠是中國當代年輕人普遍的問題,身體不好真不夠格成功,我們誰升職的時候事有準備的?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事實上,曲琮能力是真不差,甚至出乎元黛的意料,本職工作跟上的同時還能當故紙堆偵探,還真給她從那成噸的材料中看出問題了。元黛抽抽嘴角,“小孩子,拼勁是有,但還是不夠沉穩。”
開完會又回律所給曲琮收拾爛攤子,找借口删掉一些相關的截圖,把OA足跡抹消,曲琮真的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如果鬧大了,她的目标是多麽的明顯,而生命在巨大的財富面前又是多麽的脆弱,元黛吃晚飯的時候想起來都在搖頭。
她今天獎勵自己一碗代糖冰淇淋,那甜味假得可悲,元黛捂着胃在沙發上休息了很久,起身走進書房,盡管只有一個人在家,她還是本能地關上門,打開一個隐蔽的抽屜,取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充上電打開文件夾,又打開了一個文檔。
年輕人,拼勁是有,但真的太不夠沉穩,讓人怎能信任?
元黛注視着文檔裏密密麻麻的關鍵詞,想了想,添上幾句新的,【曲琮很恐懼,紀荭對她做的事比我知道的要多,可能完全摧毀了她的安全感】
【曲琮知不知道我去A大做的那個講座也是紀荭的要求?】
【她進入華錦應該是巧合,我、紀荭、簡佩和駱真等人都做了那個講座,曲琮可能只看了我的那一期】
【但她總會進入紀荭的網絡】
【紀荭是否對曲琮的親人也做了這樣的布置?】
【曲琮恐懼的來源——她覺得紀荭不會為了一些單純的業界信息做到這一步?】
【紀荭到底想做什麽。】
她在最後一行字上标注了下劃線,又加粗了字體,把文檔來回看了幾遍,又打開文件夾,注視着密密麻麻的文檔。
這臺筆記本從不聯網,它載滿了華錦的機密文件,只有元黛知道這些從幾百萬文檔中挑出來的文書意味着什麽。
這些文書就是曲琮想要找的髒活。——或者說,它們是經過重重掩蓋,元黛本人在盡可能安全的情況下,毫不知情地從事的常規業務。如果對外元黛會這樣說,但現在書房內只有自己,她可以承認,這就是她給紀荭做的髒活。
她一遍一遍地審視着文件名,就像是垂頭審視着足下玻璃地板的裂痕。她沒有爬得很高,就算摔下去也不會很疼,這是元黛安全感的來源,她永遠在重複确認這些屎彈爆開之後,她能不能全身而退,接下來才考慮紀荭到底想幹什麽。
這一定是件大事,也因此讓她特別緊張,像格蘭德這樣的大公司,勢力遍布全球,元黛有自知之明,她從來沒想過和跨國大企業對抗,自我欺騙是最安全也最實際的解決方案,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元黛本人的确也從未違法,知道得也很少,不足以讓客戶惦記,她是安全的。
但是,曲琮呢?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慌起來就像蛾子一樣到處撲騰,元黛真擔心她反而因此落入紀荭算計之中。
也許她還是辭職好一些,對她們所有人都更安全,但現在她已經知道了一點,這就棘手了,曲琮現在成了個需要處理的不穩定因素,元黛不可能簡簡單單開除了事,但也再不能和以前一樣把她捏在手心。
她打開組員名單,把曲琮的名字剪切下來,粘貼到另一個文檔裏,那裏是一些重要人士,紀荭、簡佩都在裏面。曲琮真的成長了,這是她給自己掙得的待遇。
元黛也希望她能多想想洲佳的張經理,她已經有很多客戶不存在于這世界上了——她真的希望曲琮能記得自己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老規矩。我昨晚睡太晚今早也醒的很晚,昨天在微博答應了今後開始恢複每日飲食報告,但都還沒去視察餐桌
不過雜糧飯是少不了的,我們最近都在吃雜糧飯、低鈉鹽和低鹽醬油,而且盡量減少吃買來的高鹽産品,主要是因為我爸爸有高血壓,血糖可能也因此逼近了正常值的高點(高血壓服藥有時候會導致高血糖,如果血壓控制的不好要吃利尿藥可能會導致高尿酸/痛風,甚至更吓人的高肌酐),雜糧飯是為了控制血糖,低鹽系列都是為了降低鈉攝入,基本中國人鈉攝入都超标很多倍的,控鈉對控制血壓效果非常明顯,我爸自從開始嚴格控制鈉攝入以及戒酒、多運動,不用服利尿藥血壓也控制得很好,而且尿酸和肌酐都正常了。大家也要注意健康多留點心,這樣做對身體一般只有好處。
說回劇情,如果你是元黛,你會開除曲琮嗎,曲琮這一次是不是莽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