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道他為人,芸生也定會以為這是一個才華橫溢人品清高的公子哥兒。

“昀兒啊,你父親和三哥就要回來了,見你有長進,定會很欣慰,我這個老婆子也樂意見到你們哥兒幾個都上進。”老太君笑得臉上的皺紋越發明顯,戴着佛珠的雙手緊緊握着洛昀的手掌,“你那夫子是以前教過親王們的,我這個老婆子親自上門才求了人家來,你可要好好讀書,沒進千牛衛不要緊的,咱們洛家祖祖輩輩都是弄刀舞槍的,就差個舞文弄墨的,你自是好好讀書。”

洛昀笑着點頭,但芸生分明看見他眼角一抖,眼裏的光變得冷淡,但嘴角已經挂着完美的笑容,“孫兒定不負老太君期望。”

“昀兒從小便在詩文上更具天賦,侯爺也說昀兒更适合做文官呢。”侯夫人握了洛昀的另一只手,慈愛地看着他,“你三哥很是有出息的,皓兒和張姨娘的澤兒都還小,長大也定是有出息的,現在咱們就盼着你能用功些,也給咱們長長臉面,就是可惜了你大哥......”侯夫人說到這裏,神情便暗淡了下來,老太君也嘆了口氣。

“孫兒來遲了,咳咳咳......”

說曹操曹操到,洛謙羸弱的身影在兩個小厮的攙扶下出現在了中堂,芸生雖是第二次見他,但總覺得距第一次見他時,他又虛弱了些......

“謙兒怎麽來了!”老太君一激動,竟猛地站了起來,“你趕緊回去,早上風大,你出來做什麽!”

侯夫人已經走上前伸出手背摸了一下洛謙的額頭,臉上盡是責備與疼愛,“你看看,我怎麽覺得你有些發熱呢?趕緊回屋去,早起風大。”

“不礙事的。”洛謙扯出一個笑,右手不着痕跡地拂開了侯夫人的手,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到了老太君身邊,“今兒爹和三弟回來,我必定要來迎接了。”

“哪裏就差你一個呢!”老太君站了起來,拉着洛謙坐下,伸手攏了攏他的衣襟,“你身子那樣弱,等他們安頓好了定會來你院子裏看你,你這一出來,回頭又要難受,你爹地和三弟心裏也過意不去。”

“是呀,大哥要好生養好身體,這才是爹最希望看到的。”洛昀說道,“不如大哥還是回去歇着吧。”

“不了,咳咳咳!”洛謙剛說兩個字便又猛嗑了起來,震得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潮紅,老太君心疼得不得了,正想将他勸回去時,楊管家邁着輕快的步伐跑了進來,肥胖的身子靈活地移動着,臉上更是笑得眼睛都快不見了,“老太君!夫人!回來了!回來了!侯爺和三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老太君激動地拉着侯夫人往中堂外走去,眼眶竟不知不覺紅了。芸生自然緊跟燕脂和青葙的腳步,剛走出沒幾步,便見一堆丫鬟小厮擁簇着兩個人走了進來,芸生趕緊往邊上退,手裏拿着侯夫人的小披風随着人潮又往中堂走。雖說此時人多眼雜,但芸生依舊很本分地不敢東張西望,只是卻感覺一道強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擡頭望去,卻沒有任何異樣,衆人都圍着侯爺和三少爺,一邊念叨着這幾個月的生活一邊往裏走,芸生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只知二人身形極高,在人群中也一眼能看見。也是了,侯爺是武将,而據說三少爺十四歲便做了千牛備身,武藝極高,這樣的人抛到人潮中總是顯眼的。

待回到了中堂,丫鬟小厮們都站到了自己該站的地方,芸生依舊站在青葙與燕脂身後,這才算看清了侯爺與三少爺洛铮長什麽樣。侯爺雖已四十有五,但身姿挺拔,器宇軒昂,渾身透着一股多年征戰沙場的将軍所沉澱下來的氣勢,但他又蓄了胡子,如京城裏的大儒一般,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細看他五官,果然是幾個标致哥兒的父親。而他旁邊站着的那個男子......一身銀絲暗紋圓領袍,腰間配了一把深棕色刀鞘盤螭璎珞圈刀柄的千牛刀,足踏一雙玄色錦靴,一頭黑發由一支玉簪束在頭頂,一絲不茍,黑發下的臉龐與大少爺洛謙最為相似,但卻不像他一般羸弱,英氣逼人,眼神灼灼。他與洛昀站在一起,倒讓人覺得洛昀不是侯爺洛雍的兒子了。

“你們爺倆可真是瘦了許多。”老太君将近四個月沒見着自己的兒子和孫兒,眼淚再也止不住,“南方氣候濕冷,你們夜裏能睡好嗎?”她想了想,又問道:“這次主上行程挺趕的,你們一路上沒少折騰吧?”

侯夫人也在一旁不停垂淚,還不等侯爺和洛铮回答,她又接着老太君的話問道:“可能吃習慣南方的吃食?侯爺你不喜甜食,可是江南一帶甜食為主,你可是為此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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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似乎有問不完的話,兩個才歸家的男人笑着一句一句地回答,洛謙洛昀還有五小姐洛瑾也在一旁時不時問兩句,一家幾口其樂融融的樣子讓一旁的芸生鼻子酸酸的,特別是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這陌生的時代,眼淚便在眼眶裏打轉。

老太君和侯夫人還在絮絮叨叨地問着,洛謙身體不适已經回了,芸生從頭到尾一直不曾說話,但卻總感覺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但放眼望去,整個中堂卻并沒有人在看自己,芸生輕拍了拍腦門,被迫妄想症了吧!

“侯爺和铮兒趕路也累着了,趕緊去歇着吧。”侯夫人總算問完了爺倆在南方的日子,才發現兩個風塵仆仆的人竟被自己纏着許久不得休息,便有些羞赧,“看我這性子,竟忘了你們一路辛苦,該是累着了吧。”

“兒子不累,明日還要去宮裏當差。”洛铮笑着說道:“倒是父親,一路上都與主上處理事務,當真是累極了,父親趕緊去歇着吧。”

“爺倆都要好好休息!”老太君一解相思,心情也好了許多,“我們女人家也不纏你們了。”

兩人也當真是累極了,此時确實是想好好躺一躺,便要想先回自己屋子歇着,不料侯夫人卻突然又叫住了洛铮,“铮兒,你等等!”

洛铮茫然回頭,“母親可還有事?”

侯夫人笑着上前為他整理已經,拍了拍他落灰的肩膀,說道:“你這次回來,娘看你院子裏也每個細心的人,這些日子娘冷眼瞧着,芸生這丫頭穩重,心思又細膩,不如讓她去你身邊服侍吧,娘也放心。”

聞言,芸生吓得差點拿不穩手裏的披風,怎麽,突然就要把她塞到另一個主子身邊?她一擡頭,正好對上洛铮投射過來的目光,心裏一顫,立馬埋下頭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看她年紀小。”侯夫人見洛铮不表态,繼續說道,“卻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做事很是穩妥。”

“娘!三哥身邊又不缺人。”洛昀突然說道,“且您知道的,三哥向來不喜歡丫鬟伺候自己。”

“你胡說些什麽。”侯夫人見洛昀反駁自己,有些微怒,“铮兒大了,身邊每個細心的女人伺候着,娘也不放心。”

話到此處,洛铮卻依舊沒有表态,只是淡淡地看着侯夫人。

“我倒是也瞧着芸生那丫頭不錯,我也喜歡得緊呢。”老太君在一旁發話了,渾濁的眸子透出清亮的神采,“怎麽你就沒想着把這樣的可人兒指到我身邊呢?”

老太君雖是笑吟吟地用玩笑的口吻說了這句話,但侯夫人還是依然面色一緊,“老太君您身邊又莊媽媽和吉煙這樣得力的人了......”

“罷了。”老太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往後仰了仰,說道,“我與你玩笑呢,難不成還真搶一個小丫頭片子?”

“奶奶,莊媽媽年齡也大了,總會力不從心,不若就讓芸生去您身邊服侍着吧。”

芸生與侯夫人都不可思議地看着洛铮,芸生是從頭到尾都一頭霧水,而侯夫人确實驚訝他竟會拒絕一個這樣貌美的丫鬟,只有老太君,眯着眼,淺笑着點了頭。?

☆、紫苑

? 青葙在一旁捂嘴笑了起來,燕脂瞪了她一眼她才微微收斂。老太君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笑着說道:“你有這份心是好的,我看芸生這丫頭也是個可心的人,就暫且在我身邊服侍着吧。”

話已至此,侯夫人也不便再說些什麽,而侯爺說要去書房看看,侯夫人對着洛昀使了眼色,洛昀便跟了上去,侯夫人這才笑着說今日準備了接風家宴,要去好好看看廚房準備得怎麽樣了,便帶着燕脂和青葙走了。芸生擡頭看向窗外,已經晌午呢,就這麽短短幾個時辰,自己竟然又易主了,而這段時間內,她卻什麽話都無法說不能說。

“老太君,既然芸生妹妹要來咱們院子裏,你看把她安排在哪裏呢?”吉煙見芸生臉色不太好,便上來挽着芸生的胳膊,“以後老太君有了芸生這樣精靈聰慧的妹妹,可就要把我這個蠢笨的丫頭忘在一邊兒了。”

“吉煙姐姐哪裏話......”芸生被吉煙這麽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時也不敢再想其他的,“奴婢可笨了,怕老太君嫌棄呢。”

“雖說芸生丫頭是比其他丫頭要聰慧,但到底不是家生子,才進府一兩年。”老太君依舊笑着,但說的話卻有些冷淡,“還是先做二等吧。”

“奶奶,孫兒覺得,既然是母親看中的人,必定是很可靠的。”洛铮本在一旁與洛謙說話,

此時卻突然轉過頭來,“而且在回來的路上也聽說了六弟的事情,孫兒覺着這麽有本事的姑娘在您身邊貼身陪着的話,咱們也更放心。”

“你既覺得這麽好,你母親說指來伺候你你又不願意。”老太君撇撇嘴,說着責備的話,可語氣裏盡是寵溺。

洛铮笑了笑,倒是洛謙開口了,“就是因為這個丫頭難得的好,所以在奶奶身邊服侍我們才放心。”

“你看看你看看。”老太君指着芸生對莊媽媽說,“看看這丫頭多讨人喜歡,兩兄弟都替她說話。”

“奴婢不敢。”芸生一聽便有些惶恐,不知從未見面的三少爺為何這麽替自己說話,“奴婢笨拙,還要多學習學習呢,且老太君和夫人已經賞了奴婢了,奴婢不敢再求其他的。”

“你笨拙那便沒有機靈的了。”說了這麽久的話,老太君也累了,“既謙兒和铮兒都這麽說了,那吉煙便帶着芸生在我貼身服侍吧,她救皓兒有功,原也是擔得起一等丫鬟的,只是到底進府時日短,先做二等吧。”

侯夫人回來後,便叫衆人一起用午膳,只有洛謙體力不支提前回去了。現在芸生依舊是老太君的丫鬟了,自然是服侍着老太君,只是有吉煙布菜,芸生便退到了後面。青葙站在侯夫人後面,見芸生不言語,便往她那裏挪了幾步,卻也不說話,就捂着嘴笑。芸生和青葙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不好相與,便想一直保持沉默。到底青葙沉不住氣,低聲說道:“空歡喜一場吧?還真以為能入三少爺的眼呢,結果人家三少爺不要你呢。”語氣裏是抑制不住地幸災樂禍。

侯府将就食不言寝不語,青葙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但芸生卻覺得此時還是不要和她發生口角,萬一被坐着的主子們聽見又少不得一頓罵,便只當做沒有聽見。青葙見她那樣,便嘀咕了一聲“假清高”,黑着臉挪了回去。

午膳後,老太君要回去午休,芸生自然也跟着回了致遠堂。吉煙安置老太君歇下後,便帶着芸生去了後院丫鬟們住的地方。“本來老太君身邊該有四個一等丫鬟的,但是老太君喜靜,莊媽媽又得力,所以老太君身邊貼身服侍着的就我一個,另外三個一等丫鬟已經有兩個嫁了人,還有一個一等丫鬟叫做落霞。”她走到一排屋子前,推開了最邊上的一間,“老太君既然說了你還是二等,那便還是要委屈你與別人一起住了。現在二等丫鬟的屋子便只有這間有空了,你且先住着,若是以後有更好的,我便讓你去住更好的。”

見吉煙這麽說,芸生心裏對這個總是笑吟吟的女子又多了幾分好感,“謝謝吉煙姐姐了。”

“客氣什麽。”吉煙見屋子裏沒人,便說道:“你去齊悅軒那裏收拾你的東西,完了便來老太君跟前伺候着。”

送走了吉煙,芸生便回了齊悅軒處收拾自己東西,思前想後,雖不知道為什麽夫人莫名其妙要把自己安排到剛回來的三少爺身邊,但總歸主仆一場,還是去道別一聲吧。但走到了夫人屋子前,想想自己僅僅是個二等丫鬟,或許夫人根本就沒放在眼裏呢,且侯爺今日才回來,夫妻倆分別了四個月,此時正敘舊呢,自己還是別去打擾了吧。

回到致遠堂,芸生發現與自己同住的另一個二等丫鬟已經回來了,見她穿着翠藍色素面杭綢褙子,頭發梳得簡單利索,臉圓圓的,便覺得親切,于是主動走上前說話,“姐姐,我是才來的芸生,以後要麻煩姐姐了。”

那女子本嚴肅地低頭坐着,聽見芸生,便擡起頭來打量了芸生一番,換上了笑臉,“你就是芸生啊,早聽說了,我是紫苑,以後咱倆就擠一塊兒住了。”

算是互相認識了後芸生便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之前老太君和夫人賞了許多東西,芸生想着自己一個丫鬟留着太顯眼了,而且夫人和老太君也不會太在意她的用途,于是芸生便托人出府當了一大部分,換成了一大堆銀票。若不是奴籍,芸生定會再托人買些鋪子,将來若是到了年紀出了府,自己也有的謀生了。

不過四少爺送的那只镯子芸生卻沒當掉,一是四少爺就送了這麽一樣必定印象深刻,若是哪一天問起來便會知道她拿去典當了,到時候便吃不了兜着走。而是因為這個镯子實在漂亮,做工精致,紋路将就,芸生是個女人,看見這樣的東西難免還是會舍不得,便留了下來。此刻她收拾東西,一個不小心便将這個镯子掉在了地方,紫苑搶險撿了起來,放在手裏看了一會兒,嘆了一聲“好漂亮呀!”才戀戀不舍地遞給了芸生。芸生接過以後,笑了笑便收在了首飾盒子裏,轉身繼續收拾東西。

紫苑走到芸生身邊,負着手彎腰問道:“那是夫人賞的嗎?”

芸生想了想,到底沒說是四少爺賞的,只是點了點頭。紫苑又說道:“夫人出手好闊綽啊,那镯子真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那麽漂亮的镯子,芸生妹妹,你可以借給我戴戴嗎?”

芸生本想拒絕的,想想畢竟是主子賜的東西,借給一個不熟的人,總一股隐隐的不安,但以後要一起住的人,第一次小小的要求就拒絕了的話,怕是以後不好相處,于是便點了點頭,“咱們一起戴也是一樣的。”

“那我便謝謝妹妹了!”紫苑高興地快要跳了起來,轉身便去打開了芸生的首飾盒子,看見了還有一些其他的耳墜和步搖,都是賞賜下來的自然是上品,兩眼便放了光,“妹妹,這些都是你的嗎?”

“啊?”芸生沒想到紫苑那麽直接,剛說了借她,沒想到她就按捺不住去打開了盒子,這些芸生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是呢,我也是碰巧,才得了一些賞賜得。”

“真漂亮!”紫苑随意抓了一把,全是墜子戒指,她放在手心仔細看着,手指輕輕地撫摸,一邊說道:“妹妹你可真有福氣,我從來沒戴過這麽漂亮的首飾呢,你要是借我戴戴,我便很滿足了。”

“......”芸生此刻終于明白,為什麽吉煙會說如果有更好的去處,便把她安排過去了。?

☆、侯夫人

? 芸生收拾好了後便去了老太君屋子裏,此刻老太君正歪在羅漢床上合着眼假寐,莊媽媽在一旁坐着擺弄水果,吉煙輕柔地給老太君捏腿,而吉煙旁邊一個女子垂首站在,穿了和吉煙差不多的衣服,只是顏色更素,頭上發飾也不如吉煙的精致,但比起侯府其他丫鬟,也是華麗多了。

“奴婢給老太君請安。”芸生上前行禮,而老太君似乎是沒聽到,一動不動,吉煙輕聲在老太君耳邊叫了一聲,她才緩緩睜開眼,“來啦?起來吧。”

“你來了我這裏,只需記住,我不愛人在底下多舌,但在夫人院子裏服侍了這些日子我也是知道你的,我很放心。”老太君示意吉煙停下,伸了伸腿,繼續說道,“但你确實是比其他丫鬟要機靈,若是讓你一直做個竈下婢确實也可惜了,我也挺喜歡你的機靈又不失沉穩,不過......”

老太君神情突然嚴肅了許多,“如你這般樣貌的丫鬟,幾十年來我不知見了多少,但凡老實本分地,将來都能有個好出路,但凡存了其他心思的,都沒有什麽好下場,憑你就算貌若天仙也罷。”

“奴婢一定恪守本分,定不會生出其他心思。”芸生誠懇地說道。這的确也是她的真心話,她雖知道自己容貌出衆,但也确實不曾對侯府的主子們有過其他念想。

“那你以後便跟着吉煙與落霞在屋子裏服侍吧。”老太君說了此話,便皺了皺眉頭,莊媽媽見狀,趕緊去端了一碗溫水,“老太君喝點水吧,太醫馬上就該到了。”

話音剛落,便有小厮通傳太醫來了,莊媽媽趕緊将人迎了進來。來的太醫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臉上皺紋已經多得快看不出五官了,身形佝偻,看起來年歲頗大。

“臣給老太君請安。”

“太醫快快請起。”老太君見太醫來了,便開始吐苦水,“我這幾日嘴裏生了瘡,許是有些上火了。”

太醫上前,示意老太君張開嘴,然後努力掙大自己那雙被聳拉的眼皮給遮住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又為老太君把脈,期間他一直閉目思索,若不是他時不時換左右手,芸生愣是會以為他睡着了。

“老太君許是最近勞心過度,生了口瘡,臣這便開藥方,老太君服用幾幅便可痊愈。”

老太君聽了,看了芸生一眼,芸生立馬便跟着太醫出去了。太醫走到外間,随身的藥童便拿出了筆墨,不一會兒太醫便寫好了藥方,交給芸生,吩咐道:“此藥方每日服用兩次,定要按時服藥,不可疏忽。”

“多謝太醫大人了。”芸生客氣地送走了太醫,這才拿着藥方去找管藥材的婆子拿藥,到了廚房,尋了熬藥用的鍋子。侯府用的鍋子都是最上等的陶瓷,這種鍋用來煎藥是最好不過的。将藥鍋放到爐子上後,芸生索性拿了小木凳來守在旁邊,煎藥過程最忌開蓋,芸生就是怕有人會打開蓋子,散發了藥性,這藥的效用就要打折扣了。

待煎好了藥,芸生算着時間剛好是在老太君晚膳前半個時辰,此時用藥是最合适的時間,便端着去了老太君屋子,剛走進去卻見三少爺洛铮與四少爺洛昀都在。見她進來,兩人也都轉頭看着。只是洛铮只看了一眼便又淡淡地轉了回去,而洛昀目光卻始終落在那端着藥碗款款走進來的身影上。

“奴婢給三少爺,四少爺請安。”

“你親自去煎藥了?”老太君見她端着藥,有些詫異地問道。

芸生答道:“奴婢想着入口的藥還是要仔細些比較好,且煎藥也是有些講究的,奴婢以前在廚房當差時,便覺得大家煎藥煎得太馬虎了,藥性是要大打折扣的,所以便自己煎好了藥再給老太君端來。”

吉煙聽了,走過去接過了芸生手裏的藥,端過去遞給老太君,“瞧見了吧,芸生妹妹這樣心思靈巧的,以後老太君可是見不得我這樣的粗人了。”

“知道自己是個粗人還不跟別人學着點。”老太君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了藥,“你果然是個仔細的丫頭,讓你這樣話不多又肯做事的在身邊,我也放心。”

聽了老太君這樣的話,芸生心裏像是一塊兒石頭落下了。先前去了夫人處,雖沒有出過茬子,但芸生總覺得夫人對自己很戒備,也沒打算重用自己,即使自己救了她的親兒子,她也只是賞了錢財。比起錢財,芸生更希望能得到夫人的青睐,可惜事與願違,芸生也知道,多半與自己這張臉有關。後來莫名其妙到了老太君這裏,雖然芸生感覺自己像是物件一樣被人抛來抛去,但認清現實的她還是決定能否在老太君這裏掙一個前程。以前聽了廚房的廚娘廚子們閑聊,她也知道,自己要是得不到主子的青睐,就只能嫁一個同為奴仆的男人,然後夫妻倆都終生為奴。她倒不期望想某些得寵的丫鬟一般嫁入不錯的人家,她只求能脫了奴籍,再用之前得到的賞賜去置一些鋪子,也是能養活自己的。

洛铮與洛昀都在致遠堂陪着老太君用晚膳,老太君心裏歡快,忍者口瘡的痛苦多吃了一些飯,飯後天色還早,祖孫三人便又閑聊了起來。

“怎麽我今兒聽說铮兒你罰了你母親身邊的青葙,那可是你母親的丫頭,你可要給點面子啊。”

洛铮聽了只是淺笑,“這麽點事兒倒是讓祖母煩心了,不過是青葙那丫頭沖撞了我,恰好我心裏不爽快,便罰她跪了一會兒。即便是母親額丫鬟,也是要有些規矩的吧。”洛铮說完,便轉頭對芸生說道:“去幫我換一杯竹葉青吧,我不愛喝碧螺春。”

芸生應了一聲便連忙出去換茶了。

“三哥倒是有些反常。”洛昀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铮,“平日裏你倒是不與這些丫頭計較的。”

洛铮聽了只是笑笑,卻也不再說話。三人又聊了會兒,兩個孫兒見老太君面露倦容了這才回去。

今日是落霞值夜,吉煙與芸生得了閑便也回去歇息了。

回了屋子,芸生發現時間還早,便拿出了一本醫術來看。現代有很多醫術古籍已經失傳,當初芸生得了賞賜,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幫她買些醫術回來,拿到手後,果然如她的料想,裏面有很多內容都是她沒有涉及過得,只是以前在夫人院子裏做灑掃,到了夜裏累得不得了,便沒有心思看書了。現在來了老太君院子裏,雖是二等丫鬟,但卻做的是一等的事,便輕松了許多。

夜漸漸深了,芸生住的地方開始有叽叽喳喳的人聲,大概是其他丫鬟們都逐漸回來了。果然

,芸生剛把書收好,紫苑就回來了。

“芸生你回來多久了啊?”紫苑一回來便坐到了椅子上,芸生見她似乎很累的樣子,便起身給她倒了一杯茶。紫苑接過茶就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回來有一會兒了。”

紫苑聞言,拿着茶碗的手頓了一下,她瞧瞧看了芸生一眼,問道:“我若沒記錯的話,你也是與我一樣的二等丫鬟,怎的就在老太君屋子裏服侍呢?”

“或許是老太君看我還算老實,便讓我幫幫吉煙姐姐的忙吧。”芸生知道是因為自己确實算是出衆,老太君才讓她在自己身邊服侍的,但當着紫苑的面若這樣說,未免讓人覺得自己在炫耀。

“哦。”紫苑放下茶碗,站了起來,“我快累垮了......”說着便出去洗漱,再回來時,芸生已經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芸生與吉煙落霞便服侍着老太君起了,正梳洗着,就聽見有人通傳夫人來請安了。吉煙詫異地看向莊媽媽,老太君喜靜,多年前就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府裏便只有妻妾們每日給夫人請安便罷了,怎麽今日夫人竟來請安了?莊媽媽不做言語,而老太君也并沒有一絲驚訝,吉煙便明白了,定是老太君吩咐了叫夫人今早來一趟的。

梳洗好後,老太君便叫了夫人進來,夫人雖妝扮得體,嘴角帶笑,但依舊掩飾不了臉上一絲忐忑。畢竟多年從不叫自己來請安的母親突然派人來吩咐了,難免是自己哪裏沒做好,讓婆婆心裏不痛快了。果然,夫人與老太君寒暄了幾句,老太君便叫所有人下去了,屋子裏只剩婆媳倆人。

“芸生這丫頭我覺得甚是貼心,你果然沒看錯人。”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悠悠說道,只是這一句話卻讓侯夫人打了一個寒顫,“能讓母親舒心便是那丫頭的福氣了。”

“我倒是舒心了,想必你卻心裏堵得慌吧!”

伴随這一句話的,是老太君用力将茶杯砸在桌上的“嘭!”的一聲,茶水濺到了紅木桌上,一片狼藉。

見婆婆發怒,侯夫人立即起身,垂首站在老太君面前,“母親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媳婦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見丫頭貌美,怕自己兒子沉迷,便看在眼皮子地下,等铮兒回來了,就塞給铮兒,若是铮兒寵愛一個身份低微的丫鬟便如了你的願吧?”不理會侯夫人漸漸變白的臉色,老太君繼續說道,“最好铮兒被這丫頭迷得神魂颠倒,以後娶了媳婦也雞犬不寧的,把自己前程也耽誤了,便更是合了你意思吧?”

“媳婦斷沒有那樣的心思!”侯夫人激動地跪了下來,齊信誓旦旦地樣子,似乎就差指天發誓了,“媳婦确實是看铮兒身邊每個細心的人,芸生又确實是個可人心,她去照顧铮兒媳婦也放心,媳婦是真心為铮兒着想啊!且芸生一個小丫頭,又哪裏有那樣的本事呢!”

老太君本就體弱,這些日子又得了口瘡,便不想與她多做口舌之争,“你剛嫁進來時,我便說過,不求你把謙兒和铮兒當做親生兒子,只求你好好教好自己的兒子,謙兒體弱,但铮兒争氣,是不用你操心的。且你是這侯府的侯夫人,以後不管誰襲了爵,你都是這侯府的女主人,萬不要起了歹心,不然我這老婆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鲫魚魚刺

? 轉眼半個月便過去了,芸生在老太君身邊過得很清閑,這些日子除了五小姐每日都來陪老太君,四少爺洛昀也常常過來,而三少爺洛铮在宮裏當差,每日回侯府後第一件事也是來致遠堂。侯爺政務忙,很少過來倒罷了,而侯夫人自從半月前被叫過來一次後,便再也沒來過。

今日一早,芸生便與吉煙一起陪着老太君禮佛,“去給我拿個暖爐來。”

吉煙聽了,并沒有立即去,而是問道:“老太君,這天兒已經熱了起來,怎麽還要暖爐呢?”

“人老了就是毛病多,雖是夏日,但我雙腳卻冰涼。”老太君揮了揮手,“快去吧。”

吉煙應聲去了,芸生卻站在原地滿腦子疑惑,老太君本是上了火長了口瘡,且天氣又越來越炎熱,怎會雙腳冰涼呢?莫非是這些日子喝的大寒的藥出了問題?可是芸生當初随太醫去取藥方時便看過了,那就是最普通的下火的藥方,并不會有這樣的副作用呀?

正想着,吉煙便已經拿了個暖爐回來了,老太君用它捂着腿,這才又繼續禮佛。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已經漸漸出來了,陽光透過樹枝照進了屋子裏,落下斑駁的陰影,剛好在腳下。芸生正百無聊賴,突然聽得老太君說道:“今兒铮兒沐休,中午許是要過來用午膳,他最喜愛吃魚,芸生你去廚房看着點,铮兒愛吃沒有刺的清蒸鲫魚,叫他們做魚時剔了刺。”

芸生應聲去了,卻在想這三少爺可真是位難伺候的主兒,鲫魚刺多,可他偏愛吃沒有魚刺的鲫魚,這不是為難人嘛。想歸想,芸生還是不敢表面上對這位少爺有任何微詞。此時近晌午,廚房裏正是最忙的時候,芸生進了內廚便看見廚子們正忙得腳不沾地,剁肉聲,切菜聲,油嗞聲充滿了龐大寬敞的廚房。一眼便看見正在炒菜的王大娘,芸生走到她邊上問道:“王大娘,我來看看今兒中午老太君院子裏的午膳準備得怎麽樣了。”

王大娘回頭見是芸生,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手裏的動作也沒停下來,熟稔地翻炒着鍋裏的菜,“是芸生啊,正做着老太君院子裏的呢,保準沒問題。”

芸生看了一圈兒,沒見着有竈上在做清蒸鲫魚,便又問道:“主要是今兒三少爺要在老太君院子裏用午膳,老太君交代了,三少爺最愛清蒸鲫魚,要剔了刺的呢。”

“喲!”王大娘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正想說這個呢!今兒采辦得小福子說了,買回來的鲫魚在路上出了問題,竟翻了白,這樣的鲫魚能給三少爺吃嗎?所以他又去了一趟早市買了新鮮的鲫魚回來,只是光剔魚刺就得花上大半個時辰,現下已經午時一刻了,怕是來不及剔魚刺了。”

想想也是,芸生也不願為難王大娘,只是鲫魚确實刺多,怕是直接端上去會惹了三少爺不開心,于是芸生問道:“大娘,我記得廚房裏是有橄榄的是吧?”

“是呢。”王大娘将菜起鍋,回頭指了指一個高大的木櫃,“在那裏面。”

芸生走過去打開櫃子,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最角落裏發現一個紙包,打開來看正是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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