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1)

花老爺道:“一派胡言!”

他呵斥道:“聖上居住在紫禁城中,他遇刺,你怎麽會知道!”

那仆人也是伶牙俐齒,雖然因為受驚說話間有些焦急,但也算得上是唇齒清楚。

他道:“是京中管事傳信,說是因為那刺客膽大包天在紫禁城放了一把火,有宮女太監侍衛驚慌逃出,才知道了這件事。”

在紫禁城中放火?

別說是花老爺眼冒金星,就算是葉孤城聽說了都眉頭打結皺得死緊。

這要是多大的功夫,多大的膽量,才能做出這膽大包天的事?

葉孤城猛然回頭看林三郎,卻只見到他笑容詭異,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挑釁,仿佛在對他說,看吧,還是中計了。

葉孤城沉聲道:“是你!”

林三郎道:“不是我。”

他頓了一下,無不自豪道:“是我們。”

以一人之力怎麽能攪得天下大亂?甚至敢在皇權威儀深重的地方犯下此等惡行。

膽大包天!

葉孤城道:“你知道是誰做的?”

林三郎道:“當然。”

葉孤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就能拷問出你知道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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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郎道:“拷問?我怎麽不知道,葉城主竟然心系皇家。”

他聽說紫禁城被焚燒以後,确實表現出了不一般的關注度,這本不應該出現在葉孤城身上。

因為除了陸小鳳之外,沒有人知道他與皇帝有交情,就算是西門吹雪也不知道。

但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花滿樓,都不是會随意關注他人私事之徒,如果人沒有秘密,那就不能稱作為人,作為朋友能夠付出信任,卻不能要求對方對自己坦誠一切。

葉孤城應對也從容,他道:“你到現在,還在關心這些事?”

他以眼神威脅林三郎,比起關注別人,他應該關注關注自己!

有丁家的兄妹在,只要是活着的人,就會吐出答案。

想不到林三郎竟然詭異地笑了,葉孤城心頭微微震動,就看見他臉色一瞬間變得奇差,随後竟然仰頭,噴出一口烏黑的血!

是毒。

葉孤城用冷冷的眼神看這林三郎,看他得意地笑,看他一口一口噴出烏黑的血。

林三郎道:“即使葉城主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也萬萬沒有能從死人口中得到秘密的道理。”

他竟然是來之前就服下了毒!

想來林三郎玩這一出聲東擊西,就沒有想過活着回去。

不過,他為什麽要将自己一行人從應天調離,要知道,他們只不過是在應天,不一定會去紫禁城,即使那裏失火也許都與他們沒有什麽關系。

除非……

葉孤城眼神一暗。

除非那與暗殺放火有關的人,是不能被他和西門吹雪和花滿樓看見的。

想到這裏,葉孤城的聲音更冷,他道:“陸小鳳在哪裏?”

他幾乎可以确定,陸小鳳與應天的混亂有關。

林三郎對葉孤城的智謀很自信,他知道,當他猜到了調虎離山,就能推測出他為什麽會耗費很大的力氣将他們從應天調出來。

因為那裏,有他們所珍視的,久久尋找的寶藏。

林三郎道:“你們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他。”

說談,他吐出最後一口血,帶着詭異而滿意的笑容靜靜地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大睜,仿佛還在看着葉孤城,仿佛還在得意地炫耀他的計劃成功了。

但為什麽如此針對葉孤城?明明他和身後還跟着西門吹雪與花滿樓,但看這人的态度,眼中分明只有葉孤城一個。

真是奇了怪了。

葉孤城良久沉默。

他并不是一個事事順遂的人,他也遇見過許多麻煩,遇見過許多挫折,甚至很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但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能夠将人逼瘋的事情卻沒有一次讓他真正地動怒,真正由心底深處感受到懊悔。

但是現在,葉孤城燦若寒星的雙眼中卻有憤怒的火焰在跳動,或許不是完全的憤怒,是悔恨,是厭惡,是憤懑,種種複雜的感情混合在一起,使他眼中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光芒。

激烈的情感,能夠讓耀眼的人變得更加耀眼。

花滿樓也聽見了葉孤城與林三郎的對話,他的表情也很難看,眉宇間充滿了隐隐的憂慮,這為他本來就清俊的面容增添上了一份郁色。

花滿樓道:“他的意思是……”

他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猜想,但正是因為猜想太過于可怕,他竟然不敢将完整的話說出來。

因為花滿樓知道,他即将脫口而出的話中充滿了禁詞。

西門吹雪道:“陸小鳳在應天。”

西門吹雪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他的性格比花滿樓冷硬得多,即使臉上也帶着肉眼可見的不高興,但他到底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西門吹雪道:“但這人的意思,如果紫禁城失火皇帝被刺殺是真的,他或許會參與其中。”

還有一句話西門吹雪沒有說出來,他或許就是那個刺客。

見過了花毛貓被攝魂大法弄成活死人之後的模樣,很少有人确定,他們能夠抵擋玉羅剎所創的攝魂大法。

葉孤城道:“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他道:“無論是皇帝被刺殺也好,紫禁城失火也好,高大的圍牆并不是擺設,如果火真的蔓延至牆讓宮女太監逃出來,那京城也會化作火海。”

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還要他們自己去看看。

葉孤城才與西門吹雪等人策馬除了花家的莊園,就看見一青年騎馬飛奔而來。

葉孤城停下馬,因為他認出來了,這青年是他手下的人。

青年也看見了葉孤城大呼小叫道:“葉城主,有急報。”

葉城主遙遙道:“好。”

心裏卻在犯嘀咕,他們家無論是鴿子還是馬都飛快,如果花家的小厮傳來了皇帝遇刺的消息,他手下的人不太可能比他們要慢。

所以,他才不能完全相信林三郎的話,相信他的引導,因為葉孤城确定,他的手下,無論是在哪一行哪一業,專業素質都是最強的。

果然,白雲城的下屬見到葉孤城先翻身下馬,等到行完禮之後才把手上的情報遞給他。

葉孤城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情報定然沒有那麽重要。

他翻開,将信件內容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雖然說的是同一件事,但是內容卻完全不一樣。

确實,今日小皇帝還真的是遇刺了,時間精準到刻,是在早朝結束後發生的,那此刻也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悄無聲息地想要小皇帝狗命。

然而估計就算是行刺的人都沒有猜到,小皇帝還是個深藏不漏的武功高手,即使他下了早朝身邊沒有什麽護衛,但他有劍啊!

他一劍劈下去,恐怕蛾子被劈成兩半卻還在不斷撲騰翅膀,一點感覺都沒有,想要殺個刺客綽綽有餘。

但劇情的華點就在這裏,那刺客輕功夠高明,竟然跑了!

葉孤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

至于什麽紫禁城大火根本就是沒影的事,失火的地方在紫禁城外,但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飄起了比火本身大數倍的滾滾濃煙,一下子竟然産生了紫禁城裏到處都是火燒黑煙的錯覺,又因為上午才發生過行刺事件,人還沒有抓到,城中的禁軍更是都行動起來,将紫禁城包了個水洩不通。

但問題就是在這裏。

皇帝被行刺,本來應該會被宮中的人給統一口徑隐瞞下去,畢竟皇帝是九五至尊,說他被行刺那就是印象國威的一件大事。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情,哪一次不是悄無聲息。

但今日卻不一樣,不僅沒有成功地壓下去,還弄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好像一瞬間所有人都知道了,傳得有鼻子有眼。

那傳話之人還隐藏得很深,天機閣的一衆暗探并皇帝的錦衣衛一起行動,都沒有找到這人。

後續的安撫辟謠聽在百姓耳中就好像是辯解,大部分人都如那傳信的小厮一樣,內心充滿了恐懼。

皇帝是天,是真龍天子,怎麽能出事?

紫禁城上有滾滾黑煙,莫非是上天給予的警告,皇帝有失德之兆?

至于他最近的舉動,不就是頒布了《俠法》?難道說一部法律竟然也天理難容?

葉孤城将真實情況說與花滿樓與西門吹雪聽,花滿樓以肉眼可見松了一口氣,沒有一場能把紫禁城給燒光的大火,這恐怕是他今天聽見得最好的消息。

但他雖有又道:“這一環套一環的,背後之人莫不是想引起民間大亂?”

雖然都是人為炮制的災難,但如果操作得當,使的民衆都口音一致,倒是會産生不小的麻煩。

別的不說,新法的推行定然會受到阻礙。

但葉孤城知道,小皇帝本人就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正好,他也是如此,他們倆聯手并一種力量計劃了兩年的“江湖規範化方案”如果真的因為小人作祟被推翻,無論是他還是小皇帝都不會善罷甘休。

當然,那什麽江湖規範化方案是葉孤城才想出來的名字,簡直就挫爆了。

葉孤城道:“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所圖非小。”

葉孤城又道:“更何況,那刺客的輕功也很可疑。”

紫禁城牆壁光滑又高大,這世界上能夠在紫禁城牆上來去自如的江湖人并不是很多,因為那需要很高明的輕功。

但那刺客不僅僅是從牆上走了,好像是在刺殺結束後全身而退?

這可不是普通刺客能有的身手。

西門吹雪忽然道:“這世界上,輕功能在城門上來去自如的人不超過十個。”

他在紫禁之巅與見鬼對決,所以很有發言權。

葉孤城與花滿樓一起看他。

西門吹雪道:“但在這些人中,現在在應天的幾乎沒有,剩下的就是行蹤不明的。”

比如說陸小鳳。

葉孤城在心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關于刺客是誰,他還是直接去問當事人好了。

這世界上有什麽人比被刺殺的小皇帝更有發言權?

小皇帝一點都不像是被刺殺的模樣。

他衣着整潔,神采奕奕,無論是白天黑夜都在批奏折。

他是一個龐大國家的主人,又很年輕,又希望治下的百姓能夠活得很好,所以他天生就要比其他人辛苦些。

但是再辛苦,他也有主動放下朱筆之時。

就比如說,葉城主來的時候。

愛豆就是他的充電寶,看一眼,腰不酸腿不痛牙不疼,吃飯都能添三碗。

因為秀色可餐。

所以,當他一聽說葉城主來了,朱筆看都不看就是一扔,整理好儀容就飛一般地沖到了偏廳。

當然,在進門之前他還是有放慢腳步,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麽急切。

葉孤城不知道小皇帝一腔花花腸子在想些什麽,看見他就開門見山道:“你被刺殺了?”

他這口吻真不像是對皇帝說話的。

但小皇帝也不介意,他就像是再說晚上吃完飯後去散布一般道:“沒錯。”

葉孤城眼神閃了閃,接着道:“刺殺你的人,是誰?”

小皇帝道:“是你我都認識的人。”

“陸小鳳。”

有一座小院子在應天的街巷中。

這是一條很熱鬧也很溫馨的街,周圍的人都是富裕殷實的家庭,但也沒有家財萬貫,可以保證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好,三天兩頭就可以吃一回肉。

這已經是很好的生活。

但最近,住在這條街的小孩子生活似乎變得更好了點。

他們原來三天才能吃一次肉,但現在卻每天都能吃肉,喝一碗美味又熱騰騰的牛肉湯。

新來住的那戶人家家底殷實,每天都能吃牛肉,他們家的小姐不僅長得貌美,而且燒一手很好的牛肉湯。

據說她只要是做牛肉,無論是牛頭,牛腿,牛尾巴做得都很好,而且可以換十幾種做法,但她最喜歡做得還是牛肉湯。

湯水晶瑩剔透,一眼便能望見底部的大肉塊,面上飄着點點油花,又有碧綠色的小蔥點綴。

來自西域的香料撒上一小撮,與細鹽相結合,形成一股濃郁而霸道的鹹香,明明是在自己家的院子裏熬湯,香味卻香飄十裏,引得路過這條街的人都不住地吸鼻子,那些個活潑的小孩兒更是一路靠着香味就能從家裏跑到這位小姐的府上,扒着門往裏看。

這家的小姐性格非常好,看見這些孩子不僅不會驅趕,還會給他們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更兼撈上幾塊白裏透紅的牛肉,招呼他們趁熱吃。

牛肉也是炖的恰到好處,更是吸收了湯汁,每咬一口就有鮮香的汁水流出,更不要說肉本身就被炖得柔軟又不失勁道,只要吃過一口一輩子都忘不了。

有些孩子年紀小,吃得很開心,一碗兩碗三碗,直到肚子裏什麽都裝不下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喝一碗就會止住,即使口舌生津也萬萬不會多添,反而是臉紅撲撲地問這位美麗如天仙的姐姐怎麽稱呼。

她道:“叫我牛肉湯就好。”

牛肉湯,什麽古怪的名字,想來應該只是敷衍小孩子的诨名?

如果不是這樣,真的稱呼自己為牛肉湯,那這女人究竟是多喜歡牛肉湯。

牛肉湯很喜歡讓別人品嘗她的手藝,更喜歡看見那些人品嘗完之後生動而滿足的表情。

等到周圍的小孩子全部回家,她終于收起了那口大鍋,而回到裝修精致的小廚房,開始對着一小砂鍋文火慢炖。

這也是牛肉湯,但遠比分給小孩子的要更加鮮美,更好令人欲罷不能。

只要聞到一點點味道,便連腿都邁不開。

牛肉湯守在廚房中,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身體染上油煙的味道,滿心滿眼,只有眼前的一鍋湯。

她很專注,但卻不僅僅是專注在湯上。

她更加專注的,是要喝湯的人。

想想,她竟然露出了一個很甜蜜的笑容,只有豆蔻年華的懷春少女才會露出與她一樣的表情。

牛肉湯的香味撲鼻而來,她用抹布将鍋端了起來,走一路,香味就飄散一路。

她要去見自己的心上人。

她走進一間沒有關門的房間,然後将鍋放在桌子上,再伸手将門關上。

牛肉湯道:“陸大俠。”

沒有人回答她。

但這并沒有影響牛肉湯的心情,她還是非常快樂,這種情緒就好像是春天裏的一抹陽光,沒有什麽可以驅散。

她在桌子一邊坐下,熱騰騰的鍋子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在她對面坐了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很年輕,很帥氣,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潔。

但他卻很安靜,即使是牛肉湯進來,都沒有讓他說一個字。

牛肉湯道:“陸大俠,吃飯了。”

她從房間中拿出一個幹淨的碗,并一個小勺子,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挖了帶肉的湯水,遞到了陸小鳳的嘴前。

他就好像是一個殘廢,機械地張開嘴,機械地嚼十下,然後再吞下去。

他每一次咀嚼的頻率都是一樣的。

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像殘廢似讓人喂飯的男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陸小鳳!

他的兩只手有問題嗎?沒有問題。

他能自己吃飯嗎?可以。

但是牛肉湯想要喂他,她很享受每天為陸小鳳做飯,喂他喝湯的過程。

所以陸小鳳只能當一個沒有手的殘廢。

但他卻不會難過,不會嘲諷,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牛肉湯低頭,完美地錯過了陸小鳳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随後,痛苦又化作一片虛無,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神采。

這個男人是陸小鳳,又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是機靈的,是神氣的,他有一席大紅披風,又有四條眉毛,眼中永遠綻放着光彩。

但這個男人卻不是。

他一襲黑衣,看上去木讷而又呆愣,牛肉湯不喜歡他的四條眉毛,所以他只有兩條眉毛,眼神中沒有光彩,只有一片黯淡。

這樣的男人,怎麽能叫做是陸小鳳?

但牛肉湯卻很喜歡他,所以她會給陸小鳳做湯,喂他吃飯,與他喋喋不休地說話,兩個人在一起,就好像是小女孩兒在過家家。

陸小鳳就是那個娃娃。

牛肉湯道:“今天下午九哥要來,你記得在房間中不要出去。”

陸小鳳不說話。

牛肉湯道:“九哥是一個很厲害也很可怕的人,如果你惹火了他,就算是我也無法保住你的性命。”

她的眼中脈脈含情,就好像對面的男人不是一個活死人,而是她的情郎。

牛肉湯道:“你知不知九哥有多可怕,他是惡鬼,是死過一次的人。”

說到這裏牛肉湯打了個寒顫,仿佛看見了某種很可怕,就是連她都不能駕馭的恐怖的事情。

她道:“九哥兩年前被爹爹擡回去的時候,分明已經斷氣了很久,但是他的人卻是溫熱的,臉色看上去也很好,就連胸口被那人用劍捅出來的窟窿,都已經完好無損。”

但她卻知道宮九死了,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活人能夠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但小老頭卻沒有把宮九的屍體給直接掩埋了,相反,他千裏迢迢把他的屍體從紫禁之巅帶回無名島,然後一上島,就将活人似的屍體放在了寒冰床上。

牛肉湯不知道小老頭要做什麽,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來,小老頭曾經因為生氣把宮九釘在棺材裏又埋在土地中三天還是五天,要是普通人,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空氣,又怎麽可能有命可活?

那時候牛肉湯就為了宮九哭過一場,因為她覺得宮九不可能活下去。

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等過了幾天以後,小老頭消氣,立刻揮舞着鏟子把宮九從地裏挖出來,這人不僅沒有受到一點兒影響,反而跟個沒事人似的。

從棺材中坐起來,就輕飄飄地坐到沙灘邊上看海,沒有人知道宮九在想什麽,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能活下來。

就算是小老頭都驚訝非常。

想到這裏,牛肉湯的心情便平靜下來。

她早就知道,不能用看人的眼光來看九哥,因為他已經超出人的界限太多。

而且,他所超越的并不是武功的界限,而是生死的界限。

所以,當她看見宮九在寒玉雕琢而成的床上睡了三天之後意外醒來,竟然一點都不驚訝。

這世界上真的有什麽人,有什麽功夫能讓九哥死?

恐怕真的沒有。

陸小鳳還是不說話。

無論牛肉湯告訴他宮九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壞人,是一個奇怪的人,是一個疼愛妹妹的人,他都沒有做出反應。

活死人如果被奪了魂魄,連說話都做不到,只能遵循主人的命令。

現在他最先忠于使用攝魂大法的小老頭,其次就是牛肉湯。

這幢宅子中正兒八經的主人只有牛肉湯一個,不遵從她,遵從誰?

牛肉湯也不需要陸小鳳反應,等她喂完整整一鍋牛肉湯,再過了說話的瘾,便娉娉婷婷地站起來。

見到九哥之前,她必須要梳妝打扮一番。

宮九此人,來無影去無蹤,他想到什麽地方就到什麽地方,無人能夠發現。

正午時間才過了幾刻,就見一其貌不揚的馬車忽然出現在小院門口。

馬蹄子踏在地上,都好像沒有聲音似的。

九公子喜歡安靜,就連馬兒都要配合他。

馬車門開,先是黑色的靴子,然後則是一塵不染的白衣,什麽個精致繡紋都沒有,只有白茫茫一片。

馬車不小,卻也沒有人同九公子坐在一處,他的潔癖可不只是說說,與他人一處,光是想想,他就覺得髒,覺得惡心。

牛肉湯出來迎接他,打扮得如同九天下凡的玄女,站在院門口,竟然将小院子映襯得如同龍王的宮殿一般。

她道:“九哥,快快進來。”

嘴上說着,眼中也閃爍着興奮的光,但即便如此,她卻依舊不敢逾越,不敢過分得靠近宮九。

即使是牛肉湯,都不敢去挑戰他的潔癖,因為她知道,宮九是一個多麽可怕,多麽心狠手辣的人。

他的心狠手辣,絕對不會因為她親近對方,或者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而變得更好些,這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能夠引起宮九的另眼相待。

人,大多是男人,他們之與宮九,是對手,是需要提防的人。

女人中,能夠讓宮九另眼相看的只有一個。

想到這裏,牛肉湯眼中竟然閃過一絲不知道該說是嫉恨,還是厭惡的光芒。

沙曼。

宮九不看牛肉湯,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落在他眼中,竟然就像是一顆平淡無奇的石子,一株草,不足以他眼神改變一分。

但即便如此,牛肉湯的笑臉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因為她很習慣,也知道宮九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他雖然看你不像一個人,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他會給你帶價值連城的寶物,會幫你實現願望,武功高強,又很有野心。

這對牛肉湯來說,似乎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哥哥。

畢竟,宮九就算殺死多少個人,也不會殺死他。

宮九站在院落門口,好像在審視,一抹似有似無的牛肉湯的味道竄入他的鼻腔,竟然讓宮九眼中閃過了一絲厭惡與不耐煩。

畢竟,再好聞的湯,如果天天吃,天天喝,天天聞,不需要一年,就算是一周,也要吐了。

但宮九并沒有說什麽,畢竟,天天喝湯的人并不是他,而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宮九只道:“陸小鳳在你這裏?”

牛肉湯道:“是。”

宮九道:“之前,是不是讓他去刺殺皇帝?”

牛肉湯道:“爹說,他是一個很好的刺客。”

宮九道:“但我聽說,皇帝并沒有死。”

牛肉湯道:“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皇帝竟然也是個武林高手。”

宮九道:“武林高手?”

牛肉湯道:“你以為普通人能夠躲過陸小鳳的暗殺?”

宮九不說話了。

牛肉湯道:“我聽他說,進了紫禁城正好遇見皇帝朝會結束,身邊甚至沒有跟一個大內的護衛,只有一把劍,陸小鳳出手沒有傷到他半分,只能在禁軍包圍中逃走,你難道說皇帝不是武林高手?”

宮九道:“但我從來沒聽說他會武。”

牛肉湯道:“九哥是難得一見的武功奇才,南王甚至還想出貍貓換太子的計策,為什麽皇帝不能會武功?”

宮九不說話,因為他覺得,牛肉湯說的實在是很對。

對啊,誰規定皇上不能習武?

宮九又道:“但我聽說,他認識皇上。”

牛肉湯道:“什麽?”

宮九道:“紫禁之巅我與西門吹雪對戰,他豈不是幫皇帝殺了南王?”

牛肉湯道:“九哥什麽意思?”

她雖然很畏懼宮九,很少與他叫板,但牛肉湯也有自己的脾氣。

因為她不僅僅有九哥,還有爹爹。

小老頭!

就算是宮九,也不敢随意推測小老頭在想些什麽。

因為他的武功實在是太高,他的人也實在是太神秘。

牛肉湯道:“你莫非是不相信爹爹的攝魂大法?”

宮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在思考,自己應不應該相信。

他道:“我相信。”

但同時,他一雙如鷹隼般銳利,如蛇一般狠毒的眼睛卻射向牛肉湯。

因為他感受到了威脅。

威脅并不來自于牛肉湯,而是她背後的小老頭。

用小老頭威脅宮九,這或許不能讓他感覺到不愉快,但也絕對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牛肉湯脖子往後一縮,也不說話了。

宮九道:“我要去看看陸小鳳。”

說完,并不顧牛肉湯有沒有回答,就兀自走入院中。

九公子,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陸小鳳還跟個木頭人似的坐在房中。

他的模樣與活死人沒有區別,如果不是被囑咐做什麽事兒,仿佛能天長地久一直在這裏坐下去,瞳孔中沒有絲毫屬于人的靈動。

宮九看他,腦中不由自主将陸小鳳與自己之前所見是神采飛揚的模樣進行對比,心中竟然閃過了一絲可惜之意。

人,只有有神采,才能讓他覺得有意思。

陸小鳳現在就不符合這個有意思的标準。

宮九在他身前走了好幾圈,牛肉湯跟在宮九身後,就像怕他一時想不開做什麽對陸小鳳有害的事情。

但等宮九真正出手,牛肉湯也完全沒有反應的餘地。

只是聽見一聲尖叫,陸小鳳耳邊的頭發竟然被削了一縷。

人,卻是像一尊木偶,動都沒有動一下。

如此,宮九方才相信,陸小鳳确實是中了攝魂大法。

宮九對臉上驚疑不定的牛肉湯道:“你留着他,是準備做什麽。”

牛肉湯強笑道:“九哥不覺得,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宮九不止可否道:“所以?”

牛肉湯道:“我想讓他做我的夫婿。”

宮九道:“但他已經中了攝魂大法。”

牛肉湯道:“誰規定中了攝魂大法不能做夫婿?”

宮九道:“你與小老頭說過了?”

牛肉湯道:“說過了。”

宮九道:“如果他能活下來,給你做個夫婿也未嘗不可。”

反正就是個活死人而已。

在宮九看來,讓陸小鳳當牛肉湯的夫婿,真正的效果,也不過就是小孩子間的辦家家酒。

小女孩兒與她心愛的娃娃結婚,似乎是經常在家家酒中出現的事情。

他對牛肉湯道:“你要養好他,因為他還有其他用處。”

牛肉湯點頭道:“好。”

陸小鳳坐在暗室中,眼中還是沒有神采。

應天城中人心惶惶。

就連惡人似乎都變多了。

這些人,本來就是欺軟怕硬的,江湖中的惡人看見那新法頒布,又很有幾個有名的惡人死了,都藏身在家裏,不敢輕舉妄動。

但現在像是閻正義死了,又有小皇帝遇刺,他們聽一些百姓惶恐地議論,更覺得那法律有問題,不可能長期實行。

連皇帝都遭到了報應。

所以混亂的城市更加混亂,不安的人越來越多。

小皇帝道:“是嗎?”

魏子雲道:“是。”

小皇帝道:“惡人出來作祟,江湖衙門怎麽不管?”

魏子雲道;“他們忙于破閻正義案,騰不出人手。”

小皇帝沉吟道:“讓他們別管這案子,還是京中治安更加重要。”

魏子雲道:“是。”

随後就悄無聲息地退下。

看小皇帝的模樣,眼神晴明,又帶着十足的睿智,哪裏像受刺之後的模樣?

更別說是刺客還跑了,如果不是他,其他人定當惶惶不可終日。

但小皇帝是淡定,還一心推他的江湖法,其他人可不是,特別是他手下的官員,比他這個真受到刺殺的人還要惶恐,早朝的時候已經明裏暗裏提點了很多次,就是希望他能把什麽官江湖人的法律給撤了。

江湖人如此率性,游走于法律之外,以前的皇帝真不想管?

怎麽可能。

只不過是怕人反撲罷了,到底是會武功的,各處都能來去自如,連能進入紫禁城的人都不少,他們就算想要刺殺皇帝難一些,殺一兩個“狗官”不是很方便?

狗官:瑟瑟發抖。

但今上聖明,又體恤百姓,決定了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只能任由他做決定,更何況,這法律本身,還真沒有什麽錯處,不過就是危險了一點,如果真的能被江湖人接受,多了這麽一個管轄的機制,倒是可以造福衆生的大好事。

這樣想着,又有官府人員上街,見到應天竟然好像恢複了秩序,百姓臉上也并不惶惶,忽然覺得事情有了轉機,托下人去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下人也是個靈巧的,各地一轉悠,就有了答案,趕忙到這官員身邊道:“江湖衙門又斬了一批人。”

官員道:“什麽人?”

下人道:“自然是江湖上的大惡人,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

狗頭鍘下來,鍘的不僅僅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這別說是讓應天的百姓震驚,那些敢趁亂出來為非作歹的也被唬住,心裏想着那皇帝難道不應該顧念着上天不容而收手,竟然還敢接着抓人?

心裏這樣想着,但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了,哪裏敢在應天搗亂?

這殺雞儆猴的手段也是十分高明了。

“說起來,那些日前被召集起來開會的人究竟怎麽樣了?”

有江湖人在酒樓吃酒,說道應天府被鍘的惡人,就不得不想起那些聚集一堂的“義士”。

“誰曉得?過了這麽久,也沒聽見風聲。”

那人道:“本來就是寫烏合之衆,能有什麽手段?”

“但我聽說,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林三郎也去了。”

“林三郎算什麽,我還聽說他們把陸小鳳也偷過去了?”

“偷?”

“找了司空摘星。”

“第一次聽說,江湖人開集會還要把大俠給偷過去的。”

“正如閻大俠所說,本就是善法,尋常大俠怎麽願意參與?”

說道閻正義,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可惜閻大俠多麽清正的一個人,竟然也被惡人殺了。”

“這世界上的惡人,不就只能用此見不得人的手段?”

又是一陣長籲短嘆。

“想來那集會應該也不了了之了,否則也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也是。”

“莫非他們還能做什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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