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
塞北有一座神秘的城。
有鮮花,有酒水,有美人,有錢財,有絕世高手,也有武功秘籍。
在傳說之中,那是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不僅僅是因為人民可以安居樂業,不受戰火的侵襲,而是因為那座城是一座寶藏庫,裏面什麽都有。
只要是頭腦能夠想象出的寶物,似乎都在那裏能找到。
柳無涯喝了一口酒道:“我聽說,那裏就連地板都是黃金鋪成的。”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已經看見了璀璨的金光。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而大部分的欲望都能用金錢來得到,除了像上官金虹那樣只在乎權利,又或者是只在乎武功的武癡,大部分江湖人都對金錢抱有詭異的好感。
更不用說城中有的不僅僅是金錢,還有武功還有美人。
能夠滿足他們的一切幻想。
花有際道:“醒醒,那只是一個傳說。”
他不喝酒,只顧挑眼前的花生米。
兩人是一對搭檔,江湖上少有的搭檔,明明沒有什麽血緣關系,練得功夫卻正好相輔相成,名字也對應得緊,甚至連幹的行當都是同一樣,久而久之,江湖上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兄弟,要不然也是出于同門的師兄弟,根本不知道這兩人其實沒有什麽關系。
但有關系沒有關系又怎麽樣,比起分贓不均引起的內讧,兩人之間稱得上是相安無事,可能是因為他們來錢的方法與一般江湖人不同,只能兩個人搭夥,少了誰都不可以,所以才能平安地活下來。
柳無涯道:“我們所找到的寶物,之前那些人不都也以為是傳說?”
花有際道:“這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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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涯道:“怎麽不一樣?”
花有際道:“我們找的,那都是死人的東西,很多活人都不屑于看。”
他頓了一下接着道:“但是現在,我們找的是活人的東西,而且是無數活人争着搶着要弄到手的東西,難度上升數倍,怎麽看也不是我們能夠拿到手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就是這個道理?
柳無涯道:“但是你甘心?”
他以一雙陰鸷的眼盯着花有際,只要與死人打交道太多,身上總是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氣,似乎是從墓地裏帶來的,等到年紀大了或許會染上風濕一類的毛病,又或者被鬼魂纏上夜夜驚夢,但是現在,火氣旺盛的年輕人只會顯得陰沉,沒有太大的變化。
花有際不說話了,他或許已經将柳無涯的話聽在了耳朵裏。
柳無涯接着道:“你又不是沒有看見那些人,僅僅憑借一個傳說,一個江湖傳言,就蜂擁而至到塞北,他們手上甚至沒有藏寶圖,也不知道傳說中的城池究竟在哪裏,竟然敢這樣一頭紮進來。”
花有際的喉頭不斷滾動。
他甚至要被柳無涯說得心動了。
如此看來,在是否尋寶這件事上,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定。
柳無涯看出了他的松動,一個勁兒地安利,他又道:“奇門遁甲,那些個玩失蹤的墓用的不都是諸葛孔明的一套法子,我們雖然武功并不能排上乘,但是論這些奇淫巧技,還沒有人能夠比得過我們兄弟倆,往日裏天天如同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就算是得了銀子也被認為是不幹淨,這等恥辱,難不成兄弟你忘了?”
花有際從牙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道:“我沒忘。”
那些個江湖大俠手上不一定比他們幹淨,他們不過掙得是死人的錢,但是那些人,他們所殺的可都是活人,誰比誰更高貴,他們憑什麽蒙受這樣的侮辱?
柳無涯道:“眼下正是羞辱那些個江湖大俠的好時機,更何況,聽說那桃花源一般的城中還有無數武林秘籍,要是你我真的弄上個一兩本合适的,洗筋伐髓,說不定也能從頭練一手好武藝。”
有了好武藝,便不會過上人人喊打的日子,行動再詭谲,做的事再令人生厭,也只會讓人忌憚。
确實,江湖上從來就不缺少一夜成為武林高手的傳奇故事,有的是真的,但大多數都是是假的,不過這倆不是兄弟的兄弟知道,他們現在在謀劃的,或許是真的。
柳無涯道:“憐花寶鑒,你真的不想要?”
無論是毒經還是易容,只要能精通其中一項,他們還怕什麽?
花有際終于心動了,他不得不承認,柳無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兩人不愧是在一起不知道多久的好搭檔,簡直就變成了對方肚子裏的蛔蟲,想要說服其中一人,一說一個準。
但就算是親兄弟,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不要說他們兩人并不是親兄弟了。
花有際壓低聲音道:“你怎麽知道《憐花寶鑒》在那座城裏?”
王憐花已經不在江湖上行走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所謂“哥不在江湖,但處處都有哥的傳說”就是如此,他與沈浪大俠還有朱七七等一系列愛恨情仇故事就算過去十年恐怕還被人津津樂道。
但既然是江湖人,八卦也要上點檔次,他們不僅要談論感情糾葛,還要談論他們的武功,他們的才智。
《憐花寶鑒》,在這秘籍橫空出世之前,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是王憐花一生武功才智的結晶。
只要得到《憐花寶鑒》,只要學習《憐花寶鑒》中記載的內容,哪怕是一種,都足夠讓默默無聞的俠士變成江湖排行前列的高手。
不要問原因,因為王憐花就是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
花有際的心動,不是為財寶,而是為了《憐花寶鑒》。
柳無涯聽見花有際的疑問,終于來了精神,他勾勾手指,示意對方靠近。
花有際很看不慣他這一副故作神秘的模樣,但他現在有特別想要知道,只能配合柳無涯的趣味。
柳無涯道:“有人親眼看見。”
花有際道:“親眼看見什麽?”
柳無涯道:“親眼看見王憐花将那本秘籍交給城主。”
花有際道:“城主?”
柳無涯道:“不錯。”
城實在是太神秘了,除了在塞北,江湖人并不能知道更多的信息,但是他們知道,只要是城池,就會有城主,城主是一座城的最高統治者,在他們心中桃花源般的城池中,更是如此。
他們雖然不知道城主是誰,也沒有人看見過,但是他們卻知道,這人在城中有不可撼動的權威。
花有際道:“但是,這種畫面本來不應該被人看見。”
因為《憐花寶鑒》實在是太珍貴了,只要現世,必定引起血雨腥風,但凡是有些頭腦的人,都不會讓人知道,寶物在自己手中。
柳無涯道:“本來确實不應該被人知道,但如果看見的人是城主的護衛就很正常了。”
花有際不為所動道:“但是城主的護衛,應該在城裏面?”
柳無涯笑道:“只要是有腿的人,就會走動,就不可能永遠呆在一處。”
花有際道:“但我聽說,根本就沒有人想從城中出來。”
柳無涯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這世界上就不會有人知道城的存在。”
花有際想想,确實是這個道理沒錯。
柳無涯道:“那護衛出來了,不僅出來了,還背叛了城主。”
花有際睜大眼睛道:“背叛?”
他又道:“何緣故?”
柳無涯道:“這世界上如果有一個男人,背叛他宣誓效忠的主子,緣故只有一個。”
花有際不說話。
柳無涯宣布道:“定然是為了一個女人。”
花有際道:“但是真正忠心的護衛,就算是為了女人,也不會背叛自己的主子。”
柳無涯道:“這只能證明,城主身邊的護衛并不是那麽忠心。”
他又道:“那護衛既然是城主的護衛,當然知曉無數的秘密,他從城中出來,就将秘密帶到了中原,被無數人知道。”
花有際道:“那他人在哪裏?”
柳無涯道:“他人,自然是死了。”
花有際道:“死了?”
柳無涯道:“高深莫測的城主怎麽會允許有人知道《憐花寶鑒》在他那裏?所以背叛的人自然是死了。”
花有際的眼神游移不定,因為他還不是很相信柳無涯說的話。
柳無涯道:“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死無對證,也不明不白,但是現在江湖上确有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
花有際道:“為什麽會有很多人知道?”
柳無涯道:“因為有人去找了天機閣求證。”
花有際驚道:“天機閣?”
如果是十年前說道“天機”這兩個字,所有的江湖人都會想到一個人,那就是武林第一高手,天機老人。
但是現在,天機老人已經不出手很久了,他的名字也成了一個神話,談論他的人越來越少,但是神秘莫測的天機閣,卻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
沒人知道這個組織究竟是怎麽在一夜之間形成,又是怎麽遍布大江南北,只是當被人發現的時候,天機閣的足跡已經深深地陷入這個國家的地底,只要江湖人有錢,幾乎就可以問出他們想要知道的,任何秘密。
多麽神秘的組織。
果然,就算是疑心重重如花有際,在聽見天機閣三個字時,表情都為之一變。
花有際道:“如果天機閣都發話了,那定然是錯不了。”
城主身邊出現叛徒,這本來是很荒謬的一件事,但如果被天機閣蓋棺定論,便能化不可能為可能。
天機閣就是權威。
柳無涯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他道:“那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花有際一咬牙道:“去!”
如果能夠得到《憐花寶鑒》,就算是付出自己的命,都是值得的。
朗月很生氣。
她向來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仙女,就如同葉孤城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仙人一樣,白雲城的人都以與他們城主相似為榮,像岚風朗月更是其中的中翹楚,就算發生再荒唐的事都無法震驚她們倆。
所以當白雲城以及一衆人随着葉孤城白日飛升,她們的表情變都沒有變。
葉城主本來就是天上的仙人,就算是飛升,也是正常。
葉孤鴻:等等他是人好嗎?!
唯一與葉孤城有血緣關系的小弟弟化身成為城中唯一的顏藝帝。
就算是飯城主也是要講究基本法的!
白雲城的人顯然不知道基本法是什麽。
至于什麽時間停止流逝,白雲城既沒有新人口出生,也沒有人死亡,所有人都保持在壯年安居樂業,仿佛神仙手段一般的設定也被衆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畢竟是仙家手段啊,都說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們豈不是就處于這種詭異的狀态之中。
葉孤鴻:……
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他吃驚了。
人沒有變化,心自然也沒有變化,像是岚風朗月以及白雲城的下屬對葉孤城那叫是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不要說什麽叛徒,就算是聽見別人說他們家城主有一兩句的不是,那都要找機會把人做掉,更別說是白雲城機密外洩這等大事了。
所以叛徒什麽,一開始就不存在的。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王憐花好心的惡作劇,本來就是亦正亦邪的千面公子,無論做什麽事,都不需要什麽理由,全憑借他的想法,來去自如。
想來也不知道哪一日,世間少有幾個通曉奇門遁甲人之一的王憐花從入口進了白雲城,看見葉孤城多少年沒有變化的臉嘆息一聲:“我竟然都不知道你的臉是真的還是假的。”
葉孤城淡淡道:“達到破碎虛空,都是小事。”
他又看向王憐花道:“駐顏有道的,你不就是一個。”
王憐花又道:“但破碎虛空的人只有你一個,你周圍這些人,又有哪個是破碎虛空了?”
他伸手一指岚風朗月,笑容揶揄。
王憐花是很少知道白雲城異狀的人之一。
但是葉孤城并不在乎,因為白雲城的奇門遁甲是他自帶的,因為系統那所謂的“私人物品:白雲城”,只要他想,便能施展袖裏乾坤,将整座城都收起來。
第一次知道的時候,葉城主差點以為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玄幻側,後來發現除了能将白雲城收起來之後他什麽都不能做,便稍微放了一點心。
不過,說實在的,他人到了小李飛刀的時間,簡直就是欺負人。
即使才堪堪進入破碎虛空境界,這世界上能與他有一戰之力的也不過就是沈浪這樣的武學巅峰罷了。
王憐花看着葉孤城不說話,知道他沒有些別的心思,只不過不想理會自己,便嘆了一口氣道:“都說我有一千張臉,想來就算你的面貌十年二十年不變化所有人也只覺得是駐顏術罷了,何苦因為這樣的原因窩在一方小城之中,與世隔絕。”
葉孤城心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只不過為了鞏固虛浮的破碎虛空境界,要閉關多年罷了。
然後王憐花道:“我準備前往海外,将畢生所學彙成一本《憐花寶鑒》,贈與與你。”
葉孤城:???
那玩意不是應該給李尋歡然後被林詩音拿走了?
等等不對啊,小李探花才考上探花呢。
葉孤城有些憂郁,他最煩這個,時間線全部打亂。
要是《小李飛刀》也變成《葉孤城傳奇》怎麽辦?
王憐花接着道:“我聽說最近江湖上有人要開始排名兵器譜,想來你的劍就算排不了第一也能排第一。”
葉孤城看他,直接說第一不就行了嗎?
但聽見王憐花的話他忽然反應過來,有了并不是很好的預感,葉孤城道:“等等,你……”
王憐花道:“有不少江湖人應該已經準備找過來了,我雖然沒有沈浪第一個十年名聲叫得響,但好歹也有些影響力。”
他叫有一點影響力嗎?主宰第一個十年的分明就是沈浪與王憐花。
他現在終于是知道王憐花的打算了,在他看來葉孤城雖然不想出來,不想出名,那就讓人上門去找他。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這麽執着于讓葉孤城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但既然王憐花想要做,就沒有不行動的道理。
所以他行動了。
王憐花道:“東西我就留給你了,好好珍惜。”
說完竟然飄飄欲仙就準備走了。
葉孤城面無表情。
啧。
什麽地方都有麻煩人物。
朗月聽了一會兒就知道王憐花到底做了什麽,但此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江湖上的流言蜚語給氣炸了。
葉孤城道:“朗月。”
朗月道:“是。”
葉孤城嘆道:“你去看看,王憐花究竟做了什麽。”
朗月道:“是。”
天機閣,如此有葉孤城氣息的名字一看就是白雲城的産業,雖然白雲城因為奇門遁甲的緣故在塞北呆的好好的,但是勤勞勇敢的白雲城群衆顯然并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他們能夠發展的方面還有很多,比如說商業情報業等各個産業,江湖上一夜崛起的幫派那麽多,為什麽不能多一個天機閣?
朗月的記憶力很強,在江湖上,過目不忘似乎已經成為了很常見的本事,所以她理由當然擁有這一能力。
但是比起那些過目不忘的人,朗月還要更善于變通,更善于歸納總結,所以她被葉孤城派去管理天機閣的事務實在是再合适不過。
她本來是高潔如同仙女一般的人物,冷冰冰,不食人間煙火,但是等她看完有關情報,白璧無瑕的臉上竟然飛上兩抹緋紅的輕雲,就好像是畫中的人忽然有了生氣,更是美豔不可方物。
但是朗月并不是突然有了神采,她只不過是氣炸了。
這這這這這這……這實在是太侮辱他們的職業素養了!
不帶指甲的手指猛然用力,手上的一疊紙竟然化作齑粉,憤怒之下用內力将紙片震碎成小粉末,這世界上除了習武的高手,還有誰能做到這種事?
朗月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把那王憐花給生吞活剝了,管他什麽江湖第一個十年,她這樣的忠仆,眼中只有葉孤城一個,最重視的就是白雲城的信譽,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她就是白雲城的人,并且抱着高度的自豪感完成了常人不可完成之事,在她心中,葉城主的下屬,他的仆人,不僅不是蔑稱,還是尊稱,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要進入城主府,卻沒有緣分,如此看來,她和岚風是多麽的幸運。
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城中的人都知道,城主那有什麽親近的護衛,最親近的兩人不就是岚風和朗月,看見這王憐花散步的謠言,就好像在說她背叛了城主一樣,怎麽能讓朗月不氣憤?
但是等她氣憤完回過神來,卻發現所有的情報都成了粉末,雖然心中還是很不愉快,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她竟然一時氣憤下做出了如此不專業的事情,即使腦子已經将情報的內容全部記住,也實在是太不應該。
朗月想,事已至此,只能将那些情報全部默寫一份,然後再呈獻給葉城主看。
朗月道:“拿紙來。”
讓他想不到的是,天機閣的夥計雖然拿了紙來,但是拿來的卻不是空白的紙,上面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定睛一看,可不與剛才被朗月撕成碎片的情報內容一模一樣?
朗月道:“這……”
夥計道:“我們總管的已經看過了內容,知道朗月姑娘定然會氣急,所以早早就準備了備份。”
朗月恍然大悟,幾番調整至下終于恢複了冰清玉潔的模樣,她道:“替我對一塊磚道聲謝。”
夥計點頭稱好。
不錯,天機閣的總管自然就是社會主義的一塊磚,無論哪裏需要他,他都能立刻填不上,想來這世界上還沒有什麽工作是他做不了的。
朗月将重要的情報按照順序收拾好,又呈獻給葉孤城看,這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夠猜到,輻射整個中原的天機閣,真正的中心竟然在塞北,如果被知道了,那些江湖人還不知道要大驚失色成什麽樣。
葉孤城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并沒有覺得驚訝,他猜王憐花就會編一個故事,以王憐花對他的了解,這故事不一定會走心,但葉孤城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之敷衍,明明是找事情給葉孤城做,還給故事留下了很多漏洞。
就好像篤定,他會接受天下人的挑戰一樣。
只要是練劍之人,這世界上就沒有幾個可以将送上門的對手拒之門外,即使被群起而攻之,也是一樣。
葉孤城是頂尖的高手,頂尖高手出世,總是要有不同尋常的動靜,不說什麽五雷轟頂天降祥瑞,能夠震驚武林還是必要的,一如當年他入中原擊殺江如畫,已經達到了破碎虛空的境界,葉孤城的出場只會變得更加華麗。
他雖然對此并不是很在乎,但人既然已經要來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葉孤城道:“這件事,還真是委屈你們了。”
他是對朗月這麽說的,葉孤城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是對婢女哪有不關心的,朗月雖然在他面前好像還一切正常,但是葉孤城自然知道,對方心中已經氣炸了。
朗月聽見葉孤城的話,眼圈竟然忽然紅了,雖然下一秒就憋了回去,但她剛才被感動到了卻還是不争的事實。
朗月道:“只要是為了城主,一切都無妨。”
語言的蒼白無法将她心中的感激體現出十萬分之一,很早以前就準備腦肝塗地結草銜環也要報答葉城主的知遇之恩,這下子更是無以為報。
對白雲城的人來說,每和葉孤城的相處增加一日,他們心中澎湃的情感就更加多出一分。
葉孤城道:“你先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對《憐花寶鑒》有興趣。”
朗月道:“是。”
葉孤城又道:“岚風。”
一直在當布景板的婢女忽然有了精神,就連一絲不茍的頭上都差一點有呆毛掙脫出來。
岚風道:“是。”
葉孤城道:“你去看看奇門遁甲。”
袖裏乾坤這種作弊似的手段不到關鍵時刻葉孤城才不會使用,更何況,他覺得那些個江湖人根本沒有辦法闖進白雲城,沒看見江湖第一個十年才有本事進來,就算是沈浪,對奇門遁甲都無所适從,沒有王憐花,他根本沒有進來的可能。
這世界上還有幾個王憐花那樣的異才,他二十年學的東西,人家幾輩子加在一起都學不會。
但就算并不是很擔心,葉孤城到底也是個心思缜密的人,所以他習慣性未雨綢缪,先檢查好,以不變應萬變,如此才能萬無一失。
岚風道:“是!”
心裏想着一定要把城中善于奇門遁甲的人全部找出來,讓這座城徹徹底底變成不會展現于人前的迷霧陣才可以。
她的想法很危險,因為在岚風心中,白雲城已經成了移動炮臺,已經成了進來就不可能回去的地方,如果再不夠,她甚至還要弄出些蟲子蠱毒,想來如果江湖人真的能進來,定然是生不如死,就好像進入了活生生的地獄。
她的想法也實在是非常的危險了。
兩個婢女走了,最後自然只剩下葉孤城一個,他看着被硬生生塞到自己手上的《憐花寶鑒》心情十分複雜。
交給他,除了讓他保管,還有另一重意思,王憐花還是蠻希望葉孤城可以看看自己畢生所學結晶的。
這自然不是因為希望葉城主當他的傳人,真要說起來,不過就是小孩子一般的炫耀,雖然他王憐花沒有在武學上大成破碎虛空的境界,但是他聰明,很聰明,非常聰明,就算是達成了破碎虛空的人,知識量也絕對沒有他豐富。
在這點上,他王憐花是勝過了破碎虛空的葉孤城。
所以他能夠洋洋得意。
葉孤城看着這本冊子,幾乎看見了王憐花的得意臉,他禁不住啞然失笑。
這人,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所謂的返璞歸真赤子心性,是不是能用來形容王憐花?
葉孤城心道:也罷,既然他這麽希望自己知道,那就看看好了。
他翻開《憐花寶鑒》,一開始就是天文星象,巫術占蔔。
塞外,也就是人口中的塞北,在冬日,是非常寒冷的。
眼下雖然還沒有到冬日,只不過入秋一些日子,風就已經非常凜冽,刮在人的臉上,就好像刀子在人堅硬的皮膚上一刀一刀地割下去。
這些江湖人,除了以白面書生形象示人的年輕公子哥,又有幾個不是飽經風霜,但即便是他們,都似乎有些擋不住塞北的嚴寒,臉通紅,又好像帶着紫色。
柳無涯看見在寒風中還頑強挂在旗杆上的酒旗,立刻對花有際喊道:“快,快去前面,那裏有個酒館!”
他的聲音已經盡量放大,但是風實在是太嚴酷,再大的嗓門都不得不被風打亂。
花有際沒有聽加他的聲音,便道:“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每一聲都拖長兩個節拍。
柳無涯道,他就知道是這樣,只能嘆一口氣,迎着強風硬生生湊近了花有際再說一遍道:“我說前面有個酒館。”
花有際終于聽見了,他點頭道:“我們快點進去。”
等兩人好不容易在凜冽的秋風之中下馬,進入酒館,才感覺到被風吹到幾乎開裂的臉上産生了疼痛。
但這疼痛不僅不讓他們難過,反而十分欣喜。
因為這是活着的疼痛,只有活着才能感覺到痛,如果臉徹底麻木,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疼,是好的。
兩大男人就擠在長條凳上,柳無涯先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小瓦罐,打開裏面是姑娘家的雪花膏,用手摳出一大坨,在臉上擦擦,花有際也是。
他們倆雖然是從死人身上發財的,但也不僅僅是下墓地,什麽樓蘭啊,沙漠啊,都去過,那裏地屍體都是幹的,沙塵暴更是大得吓死人,雖然與塞北的風有點不同,但也能把人的臉吹開裂。
所以在來之前,他們就做好了準備。
店小二先不上酒,反而上了兩海碗的熱水,這水是免費的,只要是能到這家店的人都能得到兩碗免費的水。
兩人一起舉碗,咕嘟咕嘟熱水下肚,才感覺到四肢百骸有傳來了熱度。
柳無涯道:“就算是塞北,也沒有這麽冷的,這還是秋天,雪花都沒有飄,實在是古怪。”
花有際道:“确實,塞北不應該這麽冷。”
那店小二聽見他們的對話,嬉皮笑臉地湊上來道:“兩位客官是不知道,我們這裏比塞北的北還要再北一點兒,一年四季都刮怪風,尋常旅客若不是準備充足的,都走不到這裏來。”
柳無涯眼神閃爍道:“沒有旅客,難你們是怎麽做生意的?”
店小二道:“雖然沒有尋常旅客,但我們這裏有商隊經過,做生意就靠他們。”
連江湖人都很難進入的地方,竟然會有商隊?柳無涯與花有際對視一眼,都陷入了深思。
小二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如果是真話,來往的商隊,莫不就是城中的人?
此刻小酒館好像只有他們兩人,不,還有充滿精神的店小二與瞌睡的掌櫃,兩人看着在外面形成旋的風,都沒有了出去的欲望。
柳無涯道:“小二,有酒嗎?”
店小二道:“我們這裏既然挂着酒旗,自然是有酒的。”
花有際道:“我們要烈酒,比燒刀子還要烈的烈酒。”
店小二又道:“您還真是選對了,我們這裏只有烈酒,而且每一種都要比燒刀子更烈。”
柳無涯道:“那就來一壇烈酒,并一碟花生米二兩豬頭肉。”
店小二道:“好嘞!”
烈酒放中間,二兩豬頭肉放在柳無涯身前,一疊花生米放在花有際身前。
泾渭分明。
忽然,兩人又猛地放下筷子,他們聽見了,馬的嘶鳴。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淩亂又厚實,遠遠超過了兩個人。
進來的是四個身形高大的彪形大漢。
一開口,聲如洪鐘,他道:“店小二,上最烈的酒。”
店小二道:“客官不先來碗熱水?”
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從寒冷的風旋兒中過來,最好先喝一碗熱水。
四人坐在四條凳子上,他們的身形實在是太高大了,在屁股與板凳相接觸的瞬間竟然發出了響聲,還好那條凳兒雖然看上去老舊,但卻很結實,承受住了他們龐大的身軀。
那大漢道:“要什麽熱水,要烈酒!”
店小二也不勸說,直接将酒碗放在了他們身前,然後就賠笑着下去了。
四人又開始咕嘟咕嘟地喝酒,他們喝得很猛,又或者是想故意顯示出自己的英雄氣概,一碗酒,從脖子上漏出來了一小半,這實在是非常粗犷的喝酒姿勢。
一碗酒下毒,比燒刀子還要熱烈的勁兒從胃中一路上升,直沖天靈蓋。
他們活了過來。
活過來之後,領頭的那人嗓門似乎變得更大,他們一點都不介意別人知道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即使柳無涯花有際頻頻側目,以不善的眼神盯着他們看都沒有停下。
柳無涯道:“是吳下四虎。”
吳下指得既是地名,也是吳下阿蒙的一語雙關,這四個人練得功夫雖然霸道,但卻是實打實的草莽,不僅脾氣暴烈,行事說不上是光明磊落,對江湖上那些武功不如他們的人也懷有嘲弄的惡意。
柳無涯他們自然是被嘲弄過的,或者是,全江湖人幾乎都嘲弄過他們。
就算是江湖人也是分有三六九等的,因為是從死人身上刨食,如果不是功夫還不是很弱,他們倆甚至不能被歸入江湖人,而是直接被視賤業。
那是人人喊打的。
如果碰上個性子高傲的,看見他們甚至都不會去理睬,就當是看見了一團空氣,但很可惜,最先看見他們的竟然是吳下四虎,這就逃不了一番戲弄。
老大先道:“剛才沒有看清楚在這裏的人是誰,想不到竟然是你們兩個。”
柳無涯與花有際都穩穩當當地坐着,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說話的大漢。
他又道:“你們怎麽也來這裏,塞北可沒有你們要的死人。”
柳無涯冷冷看老大一樣,眼神陰沉得緊,他道:“我們來這裏找的可不是死人。”
老大道:“找的不是死人,莫非你們也對《憐花寶鑒》有興趣?”
他嗤之以鼻道:“省省吧,上面有無數的功法,但絕對不會有教人挖墳的功夫。”
柳無涯的性子很不好,即使受到了這麽多次的嘲諷打磨,也沒有把他的棱角打磨光,想來眉宇間的郁氣就是這麽堆積而來,所以他道:“靠殺人吃飯的,與靠死人吃飯的,比不上那個更加高貴?”
就如同這些人的功夫不一定比他好,但卻能夠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一樣。
柳無涯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自己的功夫能夠更好一些,他和花有際的功夫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差,比江湖上只有三腳貓功夫的人要好上很多,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備受嘲弄。
做什麽事天生就不是自己選的,其中有種種原因,但就算是再離經叛道,做些不光彩的事情,有些人會被嘲弄,有些人卻被諱莫如深。
他們是絕對不會自大到系那個要将自己與王憐花相比,只希望能夠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