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

葉孤城長知識了。

當翻開《憐花寶鑒》就不得不承認,雖然王憐花這個人亦正亦邪,在江湖人心中人品不怎麽樣,但光靠他的學識,就能獨步武林。

葉孤城對毒經易容不感興趣,所以看得自然是什麽天文星象,巫術占蔔一類的內容。

原本,他雖然不是一個堅定相信唯物主義的人,但還是比較相信的,就算所處的世界有武功內力的存在,都沒有太動搖他對唯物主義的信仰。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自從他摸到破碎虛空的邊緣,平地飛升,又有了袖裏乾坤這樣一點都不科學的技術,忽然就對唯心主義側抱有了極大的熱情。

起碼要讓他知道破碎虛空究竟是個什麽啊!

他像一塊幹燥的海綿,廢寝忘食地學習新知識。

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迫切想要學習的感覺了。

但即便是如此全身心地投入學習之中,對外界的敏銳感知依舊沒有消失,所以當有人出現在他房門外的時候就有所察覺,合上了寶鑒。

岚風道:“城主。”

葉孤城道:“進來說。”

明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完全沒有別的感覺,也真不愧是清心寡欲的葉孤城了。

岚風道:“已經有人闖入了奇門遁甲。”

葉孤城道:“哦?”

比他想象得還要快。

葉孤城道:“是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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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清楚,白雲城中能者不止一個兩個,雖然他自己對奇門遁甲沒有了解,但是系統自帶的陣法現在已經被白雲城中那些了解這門技術的人摸得透透的,他也不過就是圍觀過一次,就被那些兩眼放光的技術人員吓得想要退避三舍。

當然沒有表現在面上,畢竟葉城主無論什麽時候都冷豔高貴沒有死角,即使看見兩眼冒綠光恨不得能把一座城都吞下去的技術人員,都還能維持他冷靜的表皮,點頭或者搖頭,然後在衆人崇拜的眼神之中再度飄飄欲仙地離開。

輕功自帶特效,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雲端。

技術衆:不愧是城主!

但只有到了能夠一人獨處,不會被發現的地方,才會用袖子擦擦根本不存在的汗水,長長舒一口氣。

不愧是搞技術的,看上去真的是十分恐怖呢!

知識分子的壓迫感可不是虛的,他們不僅在氣勢上表現得與衆不同,動手也能跟得上,白雲城缺少奇門遁甲上的專精分子,諸葛孔明的遺産除了有大機緣的人,還有誰能獲得手把手的教育,不過就是到處找孤本,自己對着紙張研究,要不然就是弄些小石頭比劃比劃,像能把一座城給籠罩在其中的陣法,他們就沒有一個人是看見過的。

所以白雲城成了活生生的例子,對這些人來說簡直就是天然研究實踐的場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好像已經通透了包裹在白雲城周圍的陣法,竟然開始着手研究改造。

葉孤城不是研究這玩意兒的人,都說是隔行如隔山,就算是下屬跟他彙報,其實他也并不知道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麽,但很幸運的是,他非常信任自己的下屬,并且對自己沒有接觸過的領域缺少瞎指揮的雄心,竟然直接當了甩手櫃,随那些人折騰,只要找岚風看過就好。

畢竟岚風對奇淫巧技還是頗為精通的。

那些人聽見葉孤城的處理方式,也不知道是感悟出了什麽,只覺得自己是三生有幸遇上了明主,個個都捶胸頓足表示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要對得起葉孤城對他們的信任。

葉孤城:不,只要不把城拆了就好。

在葉孤城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原本緊緊包裹着白雲城的奇門遁甲竟然又擴大了不少,簡直要輻射整個塞北,如果外人想要進入白雲城,且別說要忍受塞北的嚴寒,有足夠的運氣,光是突破第一層奇門遁甲就有他們受的。

更不要說,整個陣法,都被白雲城的人收入眼中。

就如同現在,明明遠道而來的客人才進入第一層,岚風就已經對他們的狀态了如指掌,聽見葉孤城發問,回答道:“是九個人。”

葉孤城眉毛一挑,進來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

岚風道:“先是一個店小二以及一個掌櫃,他們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很多東西。”

這倒是有意思,想要帶着東西進入第一層奇門遁甲,這兩人的功夫絕對不弱。

葉孤城道:“你說是一個店小二與一個掌櫃,莫非他們還要在陣法中開店不可?”

岚風道:“确實是這樣。”

這倒是奇怪了,誰會做生意做到這種地方,更不要說做生意的人武功肯定不弱,想來他們定然有些別的目的。

葉孤城道:“是為了對後來的人下手?”

岚風道:“還不清楚。”

因為現在,這一隊人還沒有動手。

葉孤城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道:“還有什麽人來了?”

岚風道:“有一雙盜墓賊以及吳下四虎。”

說到這裏岚風一頓道:“還有一個小孩子。”

葉孤城道:“小孩子?”

岚風道:“是,只不過十歲上下,但卻是僞裝成店小二和掌櫃的人來之後來得最早的人。”

她又道:“這小孩子來得實在是巧妙,說不定已經發現了店小二他們的不平凡之處。”

葉孤城心中驚奇,如果看見了少不得對這小孩子多關注一二,但除此之外,盜墓賊這個詞也聽讓他好奇的,他這裏又不是給挖墳墓的地方,怎麽什麽人都會被吸引過來。

而且,這年頭竟然就有盜墓賊了?

葉孤城道:“盜墓賊是哪兩個?”

岚風道:“是柳無涯和花有際,在江湖上有點名聲,也會武功,不知道為何竟然入了這個行當,算是人人喊打的人物。”

葉孤城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他道:“讓人盯着就行,別多做幹涉,剩下如果還有人能夠進來,再來通知我一聲。”

某種意義上,能進入奇門遁甲的第一層,要不是有本事,就是運氣太好,要不然,甚至連這一入口都發現不了。

岚風道:“是。”

随後又退下了。

房間中又只有葉孤城一人。

小孩子?

就算是他,眼中都流露出一二分探究之意。

成名的高手從小就會有不同于尋常人之處,想來能夠進入白雲城的範圍,如果不是真的對陣法有所了解,就是太過幸運,或者直覺太好,真不知道那小孩子是哪一種。

葉孤城想,如果他真的能進入第二層陣法,就算是為了奇特的小孩子,他都應該要去看看才行。

說到底,他手持《憐花寶鑒》,什麽都不做,豈不是太不負責任?

老大道:“你是什麽意思?”

吳下四虎的脾氣比老虎還要暴躁,而且是以他們的老大為中心,真要說的話,或許是大哥與馬仔間的關系,出頭的人一般情況下只有老大,其他人只負責動手以及随聲附和。

老大雖然以江湖大俠自稱,但卻不同于一般的俠客,什麽老人、小孩兒、女人,一律沒有手下留情的,手段說得上是暴虐。

阿飛恰好是他最讨厭的那一類孩子,光是看他的眼神就讓老大覺得自己在被輕視,又加上他不明不白說什麽他們已經在奇門遁甲之類的話,讓他的心情更加不妙。

他見過奇門遁甲,那不就是白蒙蒙的霧?這詭異的風旋兒,不就是塞北特産,怎麽可能使他們已經進入陣法之中?

一般的孩子聽見他的口氣或許直接吓哭了,但是阿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就像是一匹孤狼,已經有了未來飛劍客的端倪。

所以,即使老大的語氣無比惡劣,甚至下一秒就可以打爆他的頭,阿飛還是很淡定。

不,他的反應應該不叫淡定,而叫冷漠才對吧?就更沒有聽見對方說話一樣,連回應都沒有的冷漠。

阿飛沒有反應,但柳無涯和花有際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花有際道:“原來如此,我們已經進入了奇門遁甲裏面嗎?”

比起柳無涯,花有際絕對稱得上是沉默寡言,但他的業務能力一點都不弱,甚至可以說,在奇門盾甲這一塊,他比柳無涯要強。

他們既然幹盜墓的,就有自己的方法,能被盜的墓一般都屬于權貴,別的不說,可以擾亂視聽的陣法出現的一點都不少,在靠近城之前,花有際将這附近的地形粗粗地看過一遍,有的地方是自己走,有的地方是依靠地圖,雖然大體上并不能完全确定這裏的地貌,但他卻認為,這裏的地形與傳說中的鎖龍陣有異曲同工之妙。

就算是他們在奇門遁甲上研究比較透徹的人也不敢輕易嘗試的陣法,一切記載只存在于古書中,活了小半輩子還沒有看見過真正的鎖龍陣。

花有際道:“按照古書上的記載,我們現在在的位置應該正好是鎖龍陣的陣眼附近。”

與尋常只有一個眼的陣法不同,他們在的這個,一共有七個陣眼,其中一個負責進,一個負責出,花有際之前還在想,明明他們已經到了陣眼附近怎麽還看不見升騰的白霧,和這原來是這裏的陣法與他們想象中的并不相同,沒有白霧,有的只有可怕的風旋兒。

柳無涯聽見花有際的話,伸脖子往酒肆的門外看去,只看見原本能夠刮得人臉生疼的風旋兒在他們說話的功夫竟然又擴大了很多,模樣竟然像小型的龍卷風,向着他們所在的小屋子過來。

等等,撞上了!

木門碰上小風旋兒好像是撞上了什麽鋸齒,被“咔吱咔吱”幾聲給咀嚼碎了。

一點用都沒有。

柳無涯終于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他道:“你們說,這裏會有商隊經過?”

看向店小二與終于不再打瞌睡的掌櫃,手已經暗戳戳摸到了自己的武器。

他道:“什麽商隊會跑到奇門遁甲之中?而且,如果真的在這做生意時間長了,也絕對不會用木頭的門,而是會換成不會被旋風絞碎的石頭才對。”

對這些人已經生出了戒備之心。

那店小二還是帶着活潑的笑臉,他道:“對不住了客官,如果再來一次,我們定然會直接把門拆下來,誰知道這裏的風竟然會如此之大。”

他笑得露出了兩排白牙:“不過,就算我們拆了門,你們也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話音剛落,柳無涯就吐了一口血出來,與他差不多的還有花有際與吳下四虎,但如果說他們只是簡單的吐血,吳下四虎就是七竅流血,看他們的模樣,雖然并沒有直接死了,但五官也扭曲,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柳無涯能夠感受他們在承受的痛苦,因為他現在也很疼。

就仿佛染上了心疾,心髒一抽一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炸裂。

店小二還是嬉皮笑臉的,但是平日裏他的笑容或許會讓客人心情不錯,現在則是糟糕到了極限。

因為他的笑容仿佛就在說,你們下一秒就要死了。

他說的話或許比他笑容讨喜一些,店小二開口道:“安心,你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柳無涯道:“你下藥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陳述句,不僅是藥,恐怕還是毒,要不然,他們的反應絕對不會這麽強烈。

店小二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毒藥,如果現在找到解毒高手,你們應該還有救。”

嘴上雖然這麽說,眼中卻充滿了嘲弄,荒山野嶺,哪裏有什麽解毒高手,所能做的不過就是等死罷了,而且看他們的模樣,死前定然還會承受疼痛的折磨。

花有際艱難地轉頭,看見吳下四虎已經疼的在地上打滾,看樣子他們的疼痛感要遠遠超過他和柳無涯,腦袋一轉便道:“你們把毒下在酒裏。”

因為吳下四虎沒有喝水,但是他們卻喝了很多很多的烈酒。

他就說烈酒怎麽會如此香醇,恐怕其中混雜的味道,并不是酒本身的味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種毒,也有很多種味道,遇上了不同的載體就會有不同的反應,這些人下的應該就是放在酒中更加香醇的毒。

他又吐了一口血出來,心髒的疼痛就沒有下去過,無論是他還是柳無涯都不是善于解毒的人,唯一能對他們起到幫助的就是包袱裏解百毒的丸藥,吃下去或許能夠将藥性緩解一二。

但是店小二與掌櫃在這裏,眼睛都不帶眨地盯着他們,即使想要将丸藥掏出來,也沒有機會。

等等,如果藥下在酒裏,這裏豈不是還有一個人沒有喝酒?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往另一邊轉,看見了阿飛。

算了。

等真正将小孩子的身形打量一遍,卻又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妄想,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罷了,想來進入這裏都是誤打誤撞,想要敵得過兩個江湖好手,根本不可能。

無論是店小二還是掌櫃都是有備而來,他們想做的,或許就是殺了後來的所有人。

店小二笑道:“你們運氣很好,是我們伏殺的第一批人,不過放心,等下去以後你們也絕對不會寂寞,因為之後還有很多人會來這裏。”

只要《憐花寶鑒》還在城主手上,就會有無數人來。

柳無涯道:“你們是誰,目的究竟是什麽?”

店小二的眼中有嘲弄,卻唯獨沒有憐憫,他道:“來這裏的所有人,唯一的目的不都是《憐花寶鑒》?”

至于身份,他手一翻,竟然從懷裏摸出了一枚銅板。

柳無涯看了本來就灰敗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道:“金錢幫!”

想不到這江湖第一大的幫派竟然也要出手!

對了!對了!他心中一陣苦笑,除了金錢幫,什麽單槍匹馬來的人會在這裏耗時間搭出一個酒肆,就為了坑害後面的人?他們或許已經看出了,這地方就是陣眼,就是唯一的入口,所以才會守在這裏,只有與金錢幫有關的人才能進入,其他的人統統在這裏被俘殺。

不過是一個看門的,就派出了這等高手,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幫派,金錢幫。

店小二将自己手裏的銅幣收了,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閃而過,只要是金錢幫的人,都會因為外人目露得意的目光而産生驕傲的情緒。

恐懼,是他們實力突出的證明。

店小二宣布道:“好了,你們已經死了,我要料理還活着的人。”

這些人雖然還在掙紮,但是中了毒藥對他來說就是死了。

店小二道:“朱三,你看着他們。”

掌櫃往前走兩步,一雙精明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幾個人,在他們徹底死亡之前,他絕對不會移開視線。

店小二道:“小孩,接下來就是你了。”

他說的正是站在牆邊上的阿飛。

阿飛站在牆邊上,并不是因為他害怕,或者想要借助位置保護自己,而是因為他一開始的位置就在牆邊上。

他的表情還是很鎮定,鎮定的與剛才吃了一碗飯,喝了一杯水沒有什麽兩樣,而不是一群人已經倒在地上,店小二面對他準備要他的命。

阿飛道:“你要殺我。”

他這句話說的,就好像是在讨論下一頓要吃什麽,一點都沒有生命的重量。

他這架勢弄得店小二也是一愣,他殺過的人很多,但還沒有見過如同阿飛一樣淡定的,但是下一秒他就釋然了,店小二笑道:“你該不會還不明白,死是什麽吧?”

阿飛道:“死,我知道是什麽。”

人的死,動物的死,他都見過。

如果白飛飛沒有死,他也不會來塞北,所以,就連最刻骨銘心的死亡,他都見到過。

阿飛道:“但我知道,一個人殺一個人,是需要仇怨的。”

他用野獸一般清澈的眼看向店小二道:“我與你,沒有仇怨。”

店小二笑道:“那我再給你上一課。”

他的身上已經有了殺氣,看向阿飛的眼中更是蘊含着可怕的殺意。

店小二道:“人與人就算是沒有仇怨,也是可以殺人的。”

阿飛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麽?

下一秒,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麽,因為阿飛從腰後面抽出來一把劍。

店小二笑道:“你拿出來的是什麽?你莫非想說,這是一把劍?”

他笑得眼淚水都要出來了,這是什麽劍?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破爛的東西,在他看來,那實在不算是一把劍,只是一條鐵片,沒有劍鋒,甚至沒有手柄。

不,它是有手柄的,兩塊軟木片釘在劍的末端。

但這或許有不是一把劍,說它是一把刀也有可能,因為它長得實在是太畸形了,就算是小孩子玩鬧的木劍,也比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把武器。

阿飛的年紀不大,但是這把玩具似的劍卻很長,如果他長個十多歲,用着把劍應該剛剛好,但是現在,劍甚至快和他的人一般高,與其說是別在腰後面,不如說是背在背上。

店小二道:“你拿出這玩具是要幹什麽?”

阿飛道:“這不是玩具,這是一把劍。”

他道:“我拿出劍,自然是要殺你。”

他不說話了,只用銳利的眼神看向店小二,這眼神與他之前并沒有什麽區別,因為無論怎麽看,這都不應該是人類的眼神,人類的眼神要更加渾濁,其中蘊含的情感也要更多。

他似乎是一個很單純的孩子,但是很單純的孩子并不知道什麽是死,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殺人。

如果葉孤城在這裏,或許會喟嘆道,這不是孩子的眼神,這是劍客的眼神。

即使他的年紀很小,即使他的劍就像玩具一般,但阿飛無疑已經是一名劍客。

天生劍心。

世上天生劍心的人很少,但卻總是紮在一起。

店小二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但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在某一瞬間竟然會被一個小孩子給吓到,就算小孩子拿着玩具劍,他依舊是一個小孩子。

他是上官金虹倚重的下屬,雖然無功不是很出色,但是精通陣法,要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塞北開路,但就算是武功不出色,也是相對的,雖然不是江湖一流的武功,二三流還是沒有問題,現在竟然被一個小孩子吓到,讓他從心底深處感覺到羞恥。

所以他并不承認自己被吓到了,反而更加憤怒,任由殺氣充斥整間屋子,通過此來纾解他的狂怒。

店小二冷冷道:“你媽媽沒有教過你,不要随意拿着玩具挑釁人?”

阿飛沒有說話,他就像是開始狩獵的野獸,一旦找到目标,便會将全副心神鎖定在獵物的身上,一切挑釁都與他沒有關系,他的世界中只有自己與對手。

店小二開始警惕,甚至他的脖子後有一根又一根的汗毛倒立,但是這種警惕完全是下意識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外人看來他就像是被獵人盯上的小動物那樣,惶惶不可終日。

他甚至産生了一種詭異的錯覺,對面的,并不是一個小孩兒,而是身經百戰的江湖高手,他殺的人,不一定比自己少,下手,也不一定沒有自己果斷。

怎麽可能!

他幾乎要唾棄自己,搖搖頭,将那些胡思亂想全部從腦海裏被趕了出去。

他怎麽可能會輸!

兩人擺好架勢,柳無涯與花有際躺在地上,一大半的心思集中在他們絞痛的胸口上,另一半則艱難擡頭,就為了看阿飛與店小二的對決。

沒用的,不可能的,心中全是負面情緒,畢竟阿飛只是一個小孩子,而且他的劍——

姑且算是劍吧,那玩具一樣的鐵片,怎麽能殺人?

死的一定是阿飛。

但即使理智已經做出了判斷,情感卻不同,眼中雖然是一片漆黑的絕望,但是眼底深處,又好像有希望的白光在閃爍。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又為什麽會存在最後的希冀,或許是阿飛淡定的姿态感染了他們,又或許是他非同于常人的隐蔽功夫,這些與一般孩童截然不同的點仿佛是某種佐證,就算是個孩子,他也絕對不簡單。

但一個不簡單的孩子,能夠殺了金錢幫的人?

他們又覺得不可能了,畢竟,就算是一個武功還不錯的人,都無法殺了金錢幫的人。

金錢幫雖然是一個很大的幫派,但裏面人的武功質量卻沒有良莠不齊,只有武功還不錯的人,與武功特別高強的人。

無論扮演店小二的人是哪一類,都不好對付。

在場人中最淡定的是阿飛,其次就是看管幾人的掌櫃,他有一雙小眼睛,但眼中卻折射出了殘忍甚至可以說是邪惡的光。

他不懷好意地打量地上的人,又看看阿飛,好像在計算他們究竟什麽時候會死。

掌櫃不是店小二,他無法感覺到阿飛給予對手的壓力,他的精神專注到幾乎能夠形成實體,但這種壓迫,只有站在阿飛對面的人才能感覺到。

兩人忽然動了。

掌櫃:嗯?

他的臉上臉上濺了一滴血。

他忽然有點疑惑,那小子的血能夠飛這麽遠?

不由自主回頭,卻看見了讓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血,竟然是從店小二斷裂的脖頸上濺出來的!

一直屏息等待兩人對決的柳無涯忽然動了,與他同時行動的還有花有際,兩人不愧是多年的搭檔,就算是親生的兄弟,反應都沒有他們靈敏,配合都沒有他們精妙,同時将袖子一撸開,袖箭直直地向着掌櫃的命門去了。

四只袖箭從不同的方向射出,即使掌櫃的有兩只手都無法在如此近的距離中擋下四支箭,更不要說他還沉浸在震驚中,根本沒有感覺到從身後猛然逼近的危險。

又是幾滴血綻放在地上,但這不僅僅是店小二的血,還有掌櫃的血。

一眨眼的功夫,該死的人都死了。

柳無涯長長舒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不到從心髒中傳來的疼痛,因為他實在是太緊張了,緊張的情緒已經壓過了身體的不适。

不過一旦放松下來,便感覺到了更加劇烈的疼痛。

這下子可糟糕了,柳無涯苦笑道。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擡頭,對一臉無所謂向外走的阿飛道:“小哥,幫個忙?”

如果他沒有中毒,此時的樣子應該痞痞的,帶着江湖人特有的一股浪蕩氣,但很可惜,因為中毒的原因,就算是說話都沒有什麽力氣,聲音小得可憐,可以說得上是氣若游雲。

但是阿飛的聽力很好,他腳步一頓道:“什麽忙?”

柳無涯松一口氣,他就怕阿飛根本不聽他說了什麽直接走,讓他們兄弟兩只能躺在地上等死,現在竟然停下了,這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柳無涯道:“可否把我們包裹外圍的丸藥拿過來?”

阿飛聽也不是什麽大事,很是幹脆地把裝着丸藥的小袋子勾出來,直接扔到了柳無涯的手上。

柳無涯哆哆嗦嗦拿了一顆,先遞給花有際,然後再自己吞下一顆。

不知是不是心理錯覺,從丸藥一入口他們仿佛就有了力氣,明明要小孩沒有開始發作,卻已經勉強盤腿坐下,開始調動少得不行的真氣在經脈中沖刷。

阿飛也沒有留下來等兩個人,先踏出了屋子,結果被風旋兒又吹了回來,不得不說之前店小二與掌櫃選了一個不錯的地方,天然形成的石頭屋子,牆壁上還有風化的痕跡,也只有這樣的自然造物,才能真正防住鎖龍陣中可怕的風旋兒。

阿飛不得不承認,以外面的風旋兒來看,簡直就是寸步難行。

正好,柳無涯與花有金真氣運行一個周天,胸口的疼痛也被沖散不少,雖然武功只有之前的一半,但是比起剛才命懸一線的情況,現在是好了數倍。

柳無涯道:“小兄弟救命之恩,我們兄弟兩個沒齒難忘。”

阿飛不搭話,仿佛柳無涯不是在對他說話來着,他一雙狼似的眼睛盯着外面的風旋兒,只顧着想怎麽出去。

柳無涯向外看一眼,哪能不知道阿飛在想什麽,立刻道:“小兄弟可是在擔心怎麽出去?我們兄弟兩個雖然拳腳功夫不行,但是對奇門遁甲還有些了解,想要要是突破這些風旋兒,并不是難事。”

阿飛終于用正眼看他了,他道:“你是說你們可以從這裏出去?”

柳無涯道:“應是如此。”

阿飛道:“怎樣帶我一起出去?”

他仿佛擔心柳無涯不知道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我要給你什麽。”

柳無涯啞然,他頓了一下道:“什麽都不用給我,我們帶你出去是為了報恩。”

阿飛道:“報恩?”

柳無涯道:“不錯,報你救命之恩。”

心中卻想,雖然武功很好,但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或者像是憑借直覺生活的野獸,到底沒有江湖人的油滑氣。

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阿飛道:“原來是這樣。”

他好像理解了于是便點頭道:“好。”

他似乎很容易相信人,又或者只是相信柳無涯與花有際,并不擔心他們在蒙騙自己,靠着牆席地而坐。

柳無涯回頭看他一眼,在阿飛的背後還背着玩具樣的劍,但無論是他還是花有際,都不敢小觑這把武器。

小觑他的結果只有一個,地上的店小二就是例子。

他心道,人家小兄弟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怎麽樣,畢竟他有一把劍在,只要他與花有際有什麽異動,一劍下去,死的肯定是他們。

想到這,連一點歪心思都不敢生,老老實實地接着看外面風旋兒的變化方式,還收到身邊花有際一個嘲諷的笑容。

都說他們是對方肚子裏的蛔蟲,無論想什麽,都瞞不過另外一個人的眼睛。

那嘲諷的笑無非就一個意思,老實點,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柳無涯哪裏趕想些別的,盯着風旋兒眼睛都要看成鬥雞眼了。

外面風嗖嗖地刮,屋子裏面也并不安靜,吳下四虎還沒有死,功夫最好的老大甚至有精神睜開眼睛,以一種非常可怕的眼神盯着活着的人看,仿佛在譴責,為什麽不救他。

他們喝的酒太多了,所以中毒也深,如果說柳無涯他們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噴血,這四個人噴的就不是血,是瀑布,是長河,在地上都可以彙聚成一小灘的鮮紅。

而老大的眼神也無非是很令人恐怖的,本來就是将死之人,因為怨恨,眼白周圍都有一根一根的血絲,如果給小孩子看見了,估計能成為一生的陰影。

也還好他無法說出話來,要不然誰知道他吐出來的文字會有多難聽。

但即便老大做出這樣一副姿态,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是理會他的,柳無涯與花有際被他嘲笑,至于阿飛,即使他單方面差點起了大沖突,那小少年眼中有沒有這人還說不定。

這世上,雖然有無緣無故的幫助,但江湖人卻很少會這麽做,他們的血是熱的,心卻是冷的,即便是心變得滾燙,也要看面對的是什麽人。

起碼不會是吳下四虎這樣的人。

花無際偶爾回頭,眼神掃過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吳下四虎,就好像看見了一團空氣,眼神輕蔑地不行。

這些人怎麽值得一顆珍貴的解毒丸,想都別想。

柳無涯或許是從風旋兒中看出了什麽門道,又或許是閑着無聊,看阿飛還在閉目養神,便問道:“小兄弟可是為了《憐花寶鑒》來的?”

他記得這人之前提問,說《憐花寶鑒》是什麽,想來或許對這秘籍的功能并不清楚,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到來才顯得更加蹊跷,更不要說少年一身駭人的武功。

阿飛睜開眼睛道:“不是。”

随後仿佛又看不見兩人一般,閉上眼睛。

柳無涯道:“那是要進城?”

阿飛沒有說話,還在兀自閉目養神。

想與他搭話,似乎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柳無涯只能自己心裏揣測,這小少年雖然一身武功高深莫測,但應該不是從城裏出來的,要不然也不會與他們一起在這裏,還要依仗他們突破八門遁甲,但他即使不認識《憐花寶鑒》,反應卻有點古怪,想來無論要做什麽,都與這秘籍有一點關系。

花有際道:“我們現在還要去找《憐花寶鑒》?”

柳無涯苦笑道:“怎麽可能。”

他們身上的毒性并沒有被解除,只是被解毒丸給暫時壓制住了,現在有一半的武功可以用,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解毒丸的作用會越來越小,就算是死在半途中也不是什麽沒有可能的事。

生死關頭,還有誰在《憐花寶鑒》?

柳無涯道:“但我們就算是出去也沒有活路。”

外面肯定有人等着,給人知道金錢幫的人死在他們手下,兩人也不用活了,更不要說他們手上最珍貴的丸藥就是保命的解毒丸,現在已經用掉了兩顆,再服用也沒有用處,即使他們出去也沒有什麽解毒的可能。

柳無涯道:“我聽說城裏有無數靈丹妙藥,我們去現在不求《憐花寶鑒》,只要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毒的丸藥。”

如果那裏也沒有,他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一番交流過後,柳無涯道:“小兄弟,找到路了。”

行家就是行家,才沒有多久的時間,更然就看出了風旋兒的變化。

阿飛站起身道:“走吧。”

風,凜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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