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

岚風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聽見阿飛的發言,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

确實,在這個世界并沒有太多人知道葉孤城會用劍,也沒有太多人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是在陸小鳳傳奇中,葉孤城的名字可是響徹大江南北,只要是用劍的人都知道他。

世上最會用劍的人,在岚風眼裏,除了他們城主,還有誰能配得上這個評價?

所以阿飛說的是對的。

雖然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最會用劍的人大概是沈浪?

她輕輕哼了一聲,想來阿飛的話還挺讓岚風滿意的,但接下來卻沒有理他,反而是看向了另外兩個人。

她道:“你們兩個,是來做什麽的。”

問的是柳無涯與花有際。

這時候,哪怕說假話,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柳無涯想,畢竟這位仙女姐姐不知道自己來究竟是做什麽的,他們完全可以編造一個理由,又或者是隐瞞自己一開始的目的,就連身世來歷姓名也可以造假,無論是桃花源裏的人還是天上的仙人,都不會對地上的凡人有太多關注。

但腦海中雖然有無數的思想流竄而過,最後他竟然只是簡簡單單道:“我是柳無涯。”

花有際道:“我是花有際。”

他不善言辭,所以報完自己的名字之後就果斷閉嘴,将剩下說話的機會全部留給了另一人。

柳無涯順暢地接下任務道:“我們原本是為了《憐花寶鑒》而來,現在卻沒了心思,只想求解毒的丸藥。”

他道:“我們已經中了劇毒。”

他以異常誠懇的眼神看着岚風,眼中不含一絲欲念。

明明眼前的女人比所謂的江湖第一美人還要漂亮許多,但卻生不出邪惡的心思,柳無涯明明是個重色的人,但現在心頭卻沒有渴望,如果說原因是什麽,大概就是岚風看上去實在是太高不可攀,讓他生不出男人對女人的心思。

同理,不說謊話也是相同的原因。

柳無涯心中,是隐隐含着敬畏的。

神使鬼差,明明有許多編造謊話的機會,但他卻沒有說一句謊話,将自己與花有際的經理交代出來,不敢有絲毫的隐瞞。

岚風盯着柳無涯,她的身高不是很高,但卻讓男人産生了一種自己被俯視的錯覺,也不知道岚風究竟看出了什麽名堂,說道:“金錢幫的毒?”

柳無涯身子一僵,她怎麽知道!

岚風道:“跟我來吧。”

什麽都沒有告知,竟然轉身就走了,也沒有說是接受了柳無涯的說辭還是沒有接受,好像這一切她都不在乎。

不,不是不在乎,柳無涯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相似的恐懼,就如同意識到阿飛随時随地就能殺掉他們一樣,這女人,就算不是天上的仙女,也有随時能夠致他們于死地的力量。

不要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只不過是直覺罷了。

花有際見搭檔一直沒有動靜,出聲道:“走吧。”

說完竟然就率先跟在岚風後面走了,至于阿飛根本就是想都沒想,猶豫都沒有猶豫,想來他或許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知道的答案,又或者是感覺到跟着岚風就能找到城主?

誰都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些什麽。

岚風在這裏是說一不二的,她也有自己出色的判斷力,能夠被她從第二層帶進城裏的人,可以免于凄慘地死在第二層的奇門遁甲之中,至于她為什麽會做出這決定,與柳無涯他不耍小聰明說出實話有關,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看見了阿飛。

別人看不出來,她天天跟着葉孤城還看不出來嗎?這小子,可不是什麽誤打誤撞進入奇門遁甲之中的幸運兒,而是真正的劍客。

天生劍心!

上一個世界,岚風見過的天生劍心者只有兩人,一個是葉孤城,一個是西門吹雪。

至于這個世界,天生劍心之人他可是一個都沒有看過,沈浪雖然是用劍的,但卻很少能夠真正用到他的那把劍,他天下無雙的是俠氣,而不是劍法。

岚風想,這小孩兒既然是天生劍心,又知道世上用劍用的最好的人是城主,定然是受到人點撥才會來這裏,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原因,但光是已知的兩點就足夠讓他進入白雲城。

只要是白雲城的子民,對天生劍心者都有獨特的好感,更不要說阿飛還十分會說話了。

岚風:沒錯我們城主就是世上用劍最好的人哼唧!

這個不是馬屁的馬屁拍得剛剛好。

她在前面淡定地帶路,但後面人卻有些惴惴不安,像是柳無涯身上的冷汗流淌就沒有停歇過,只要一回想起仙女口中吐出的“金錢幫”三個字,他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怎麽會知道金錢幫,莫非是剛才就一直盯着他們幾個看?

但他們在風旋兒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感覺到。

還是說仙人有仙人的手段,可以透過迷霧看人?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都讓他非常地不安。

鎖龍陣的第二層很大,以在場幾人看來,只能見到濃濃的白霧,但是岚風卻知道,這裏有數不勝數的陷阱,還有一些在塞北也能活下來的毒物猛獸,更不要說躲藏在暗處暗戳戳盯着外來者的護衛,如果沒有白雲城裏的人出來帶,無論武功有多強勁,都無法完好無損地進入白雲城。

如果真的能走到葉孤城的面前,只能說是真正的高手。

比如說當年的沈浪與王憐花。

岚風忽然腳下一頓道:“到了。”

阿飛跟着她也停下腳步。

只有柳無涯一個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想些什麽,岚風說到了都沒有聽見,腳一溜煙地就像前面踢過去,正好踢在花有際的腳後跟上。

花有際回頭,以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柳無涯一眼,終于讓這位的魂回來了。

柳無涯這才意識到岚風說了什麽,讪讪地笑了。

不過,這麽快就到了?

他一擡頭,原本只是想看看桃花源是什麽樣子,沒想到這一擡頭竟然連嘴巴都合不攏,看着眼前的巨大城牆,徹底成了土老帽。

他也是到過都城的人,但就算是紫禁城看見了都沒有現在這麽震撼。

這真的是桃源花?此時此刻,他甚至覺得這個詞都污蔑了白雲城的格調,分明就是一座仙宮啊!

因為鎖龍陣存在的緣故,從外面往裏看,城附近全是升騰的白色煙霧,更加将巨大的城襯托得有如天庭一般,不要說那高度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城牆,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高聳幾乎入雲天的城牆,即便脖子仰得老高,一眼還是看不到盡頭。

在城牆下,只能讓人更加渺小,城牆更加高大。

岚風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有說,城門竟然就轟隆隆地打開了,這裏的城門同別處不一樣,沒有護城河,自然也沒有需要放下來的吊門,木質的門板向內部張開,成功好像有耀眼的金光向着眼睛刺來,他一下子竟然睜不開眼睛。

城內是什麽?

是仙境?

阿飛的待遇與其他人不一樣。

柳無涯與花有際,算是為了獎勵他們進入鎖龍陣的第二層,又難得沒有把其他人都當猴子耍說了實話,早早便有人把他們帶了下去解毒。

但運氣不錯的兩人,說到底只是順帶的,真正的大頭還是阿飛。

岚風為了表重視,親自帶他進入內城,期間還遇見了拿劍匆匆行走的葉孤鴻。

他和葉孤城在一起時間長了,竟然也有幾分城主的風采,又因為眉目相像,比起白雲城中玩cosplay的下屬還要有先天優勢,要不是因為他是葉孤城的堂弟,恐怕門都要給那些妒火中燒的下屬給踏平了。

葉孤鴻道:“這孩子是?”

他看向阿飛,以他所站的位置,看不見阿飛的表情,只能看見他身後玩具似的劍,他甚至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不是一把劍。

但他又是一個很不錯的劍客,即便看不見阿飛的正臉,從背面也能看出很多,比如說他站得就跟一棵小白楊似的,身邊又隐隐約約纏繞着鋒利的氣場。

葉孤鴻也說不出那氣場究竟是什麽,但他卻覺得這氣場不一般。

岚風道:“這孩子要去找城主。”

不說是葉孤城要見他。

葉孤鴻聽到這,來了興趣,他道:“為什麽要去找兄長?”

他以為,這世上的人并不是很認識葉孤城,就算有,認識他的人也很少。

阿飛聽他們倆的對話,也不知道是聽出了什麽,幹脆轉身回頭看葉孤鴻。

葉孤鴻看見他的人,也震驚到了,他知道自己為什麽覺得這小孩兒不一般,因為他身上竟然有種同西門吹雪,同葉孤城都隐隐相似的氣質,說不清道不明,但他的眼中,卻蘊含着劍鋒一般銳利的光芒。

葉孤鴻道:“這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竟然被阿飛搶先開口了。

阿飛道:“你也用劍。”

他已經看見了,葉孤鴻別在腰間的劍刃。

葉孤鴻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道:“不錯,我是用劍。”

他以炯炯的目光看向阿飛道:“你也用劍。”

他雖然認不出來對方背後玩具似的鐵片是劍,但是從對上阿飛的眼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少年是一位劍客!

而是是一位天資出衆的劍客。

阿飛點點頭道:“不錯,你是用劍的高手,但是你卻不是城主。”

他仿佛很篤定,但卻讓岚風與葉孤鴻都來了興致,因為葉孤鴻也是用劍的高手,雖然完全不能與葉孤城相提并論,但是這世界上如果随意拽出一個劍客,一百個人中能有半個超過葉孤鴻就不錯了,這孩子卻能一下子就辨認出葉孤鴻不是城主,想來應該是有所依據。

葉孤鴻道:“我确實不是城主,城主的劍術要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令葉孤鴻想不到的是,他說了這句話,那小孩兒竟然煞有其事地點頭道:“确實如此。”

就算是岚風,看見他如此姿态,都有些好奇了,她道:“你明明沒有見過城主,為什麽會有如此自信?”

阿飛冷冷道:“因為告訴我城主劍法天下第一的那人,在我眼中就是天下第一。”

岚風追問道:“誰告訴你這句話?”

阿飛道:“是一白衣勝雪的男人。”

聽見這句話,無論是葉孤鴻還是岚風的表情都一變,說到白衣勝雪,除了同樣永遠都一身雪白的葉孤城之外,他們只能想到一個人,因為只有這個人,才能配得上“白衣勝雪”這一形容詞。

西門吹雪。

葉孤城道:“什麽?”

乍一聽見西門吹雪的名字,就算是他都繃不住性冷淡的一張臉,而露出微微動容的表情,因為對葉孤城來說,西門吹雪是一個很特殊的知己。

指間磋磨,甚至能感覺到破碎虛空之前的短暫溫熱。

西門吹雪的劍是人的,人也是冷的,但是手指尖卻是熱的。

那是熱烈到能将人給燙傷的溫度。

葉孤城道:“你說有一個孩子,見過西門吹雪?”

岚風難得露出了躊躇的表情,她想想道:“我不确定。”

但她說完這句話又立刻道:“但是,聽了那個孩子的描述,除了西門莊主,我們想不到其餘任何一人。”

葉孤城道:“那是西門吹雪讓那孩子來找我的?”

他想,難不成這孩子有什麽特殊之處,能夠讓西門吹雪另眼相看?

他幾乎已經确定了,阿飛見到的就是西門吹雪,因為葉孤城知道,岚風絕對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她雖然躊躇,但在自己面前能夠說出來,想來對這件事情已經十拿九穩。

岚風道:“應該不是。”

她緩緩道:“那孩子,應該是憑借自身意志前來尋找城主的。”

她想到了阿飛閃着光的眸子,不,不能說是閃着光,應該說是燃燒着火焰,他的眼中所燃燒着的,是對劍的渴望。

有這樣眼神的人,定然不易被輕易勸說,他來這裏,多半是被劍所吸引,或者說是被世上用劍最好的人吸引而來。

她在想,要不要直接告訴城主阿飛天生劍心,結果想想,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舉,只要看見了人,城主一定會知道。

葉孤城好像對岚風的回答很滿意,所以他點點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道:“你知道,那孩子叫什麽?”

岚風道:“阿飛。”

她頓了一下又說一遍道:“那孩子叫阿飛。”

葉孤城聽見這名字直接一愣,竟然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

岚風身為王牌婢女,一直全身心地關注着城主,自然能夠第一時間捕捉到他的失态,但是一看葉孤城表情有變,岚風就十分緊張,她道:“這名字,莫非是有什麽問題?”

她細數自己記憶中出現的名字,并沒有阿飛,為什麽城主做出這一副表情,就好像知道這人似的。

不,不僅僅是知道,他應該還十分重視?

反應實在是太特殊了。

葉孤城連忙調整自己的表情道:“不,沒有問題。”

他道:“直接讓他進來吧。”

岚風應了一聲,退出了房間。

從她退出房間的那一瞬間開始,葉孤城的表情就變得十分微妙,不僅僅是因為出現了與西門吹雪有關的信息,還因為阿飛這個名字。

主角、有名望的劍客一窩蜂往他這小地方來真的沒問題?

不不不不不,現在最應該思考的問題不是這個,是西門吹雪才對。

某一瞬間,葉孤城忽然産生了詭異的愧疚感,他竟然在知道西門吹雪或許來到這個世界後還先将注意力投注在阿飛身上,身為很久沒有見過的知己,他實在是太不稱職了一點。

但還沒有等他想到為什麽西門吹雪也會來這裏,阿飛就敲門了,雖然是如同野獸一樣清澈的少年,但意外地懂得禮法,白飛飛将他教導得十分不錯。

葉孤城道:“進來。”

門被推開了。

對阿飛來說,無論是奇門遁甲也好,還是白雲城中的繁華景象也好,都沒有帶給他絲毫的震驚,他本來就是一個意志堅定不會為外物所動搖的人,居住的地方無論是草堆還是皇宮對他來說都诶有任何的改變,心中更是升不起絲毫波瀾。

如果說是沖擊,能稱得上讓他形成思考的也只有在見到岚風的時候,但是與心裏活動豐富的柳無涯不同,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雖然已經形成了對于美醜的感知,但是卻沒有男人與女人之間特有的欲念。

他看見岚風,只會覺得這個人長得很好看,比他母親還要好看,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旖旎的想法。

但是見到葉孤城,他卻完全不一樣了,他的眼中猛地迸濺出光彩,那神态怎麽說,就好像是一直存在與想象之中作為憧憬的目标猛然出現在了眼前,又或者是某種只在書中有記載的傳說忽然得到了證實,而且還是他親眼證實的,億萬星辰彙聚于他的眼眸之中,說不出的絢爛與璀璨。

這眼神,讓葉孤城響起了西門吹雪,偶爾,他也能從西門吹雪的眼中看見這樣絢爛的光彩。

仿佛只有劍客,才能綻放出獨一無二的光芒。

在看見阿飛時,葉孤城就知道了,這少年與自己一樣,與西門吹雪一樣,也是天生劍心。

是生下來就為了用劍的人。

阿飛道:“你就是城主?”

葉孤城道:“不錯。”

他很友好地添加了一句道:“我叫葉孤城。”

阿飛也很認真地回話道:“我叫阿飛。”

葉孤城道:“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阿飛道:“我只是要看看,世上最會用劍的人究竟是什麽樣。”

葉孤城道:“為什麽要知道?”

阿飛道:“因為在未來,我要打敗你。”

如果是別人說出來,誰都會覺得是口出狂言,但偏偏說出來的是阿飛,是以後的飛劍客,雖然他或許并不能超過葉孤城,只會認為他是志存高遠。

天生劍心,只要是天生劍心,以後必定會有一番事業。

葉孤城不置可否,他沉默一會兒道:“是誰跟你提到我。”

他不得不提到了西門吹雪。

葉孤城覺得,如果西門吹雪出現在這個世界,他一點都不驚訝,他自己竟然能夠破碎虛空,那麽西門吹雪就一定可以,他很相信對方的能力,必定是要成為劍神的人物。

但是西門吹雪為什麽會和阿飛提到自己?又或者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這個世界?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葉孤城心存疑惑。

如果西門吹雪還在,為什麽沒有來找他?

阿飛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卻知道,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

葉孤城道:“你怎麽知道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

阿飛道:“因為氣,他的氣勢絕非普通人所能達到的。”

葉孤城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你知不知道他的長相?”

阿飛道:“那樣的人物,就算是混在人群之中,我也能一眼認出來。”更不要說是知不知道他的長相了,定然是了然于心。

葉孤城沉聲道:“好。”

随後竟然打開桌旁的一個匣子,從中拿出了一副一人高的圖畫。

如果是岚風或者郎月在這裏,定然是一頭霧水,葉城主這裏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幅畫?

她們知道葉孤城挺擅長于丹青,但也不過是挺擅長,作為日常的消遣,他會畫花,會畫鳥,會畫景色,但唯獨不會畫人。

也不知道是他不善于畫人,還是沒有人配得上讓他畫。

畫卷緩緩展開,最先出現在阿飛面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梅花,他見過這種花,卻從來沒有覺得它美,它開得令人炫目,這還是第一次,他竟然被畫出來的花所震撼到。

簡直無法讓人順暢地呼吸。

在大片大片墨色渲染的梅花下,有一個人,黑白分明的線條勾勒出他的模樣,有梅花的孤傲,雪的冷,以及劍的銳利。

阿飛眼前一亮道:“是他,是這個人!”

赫然就是西門吹雪。

葉孤城道:“他現在在哪裏?”

語氣竟然十分急迫,就好像等到他知道西門吹雪在哪裏,就會放下手頭的一切去尋找他。

阿飛道:“我不知道。”

他已經看出了葉孤城的急迫,在說話時表情也難得有了變化,但那變化卻不是好的變化,他似乎在懷疑什麽,又似乎在猶豫,自己說的話到底對不對,他的用詞到底精準不精準。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阿飛他應該知道西門吹雪的下落。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對葉孤城道:“他說,他要去找一個人。”

葉孤城道:“去哪裏找?”

阿飛道:“不清楚,他只是說路途漫漫,在找到人之前卻不得不回去。”

回去?葉孤城的眉頭一皺,莫不是回到陸小鳳傳奇的世界?

葉孤城又道:“你是什麽時候遇見他的。”

阿飛道:“三年前。”

葉孤城又道:“你三年前遇到他,為什麽現在才來找我。”

阿飛道:“因為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城主就是有《憐花寶鑒》的人。”

他并不知道《憐花寶鑒》到底是什麽,也不需要知道,因為那本書對他并沒有什麽作用,阿飛從一開始尋找的,就是手持《憐花寶鑒》的人,是葉孤城。

一說到《憐花寶鑒》葉孤城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對,他想阿飛一開始應該沒有找他的打算,因為他只是從西門吹雪口中知道只言片語,但這些只言片語甚至不足以幫他判斷自己在不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是西門吹雪都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

所以,阿飛來找自己是陰錯陽差,是兩個方面相結合所導致的最終結果。

葉孤城道:“是不是一個男人告訴你,《憐花寶鑒》在我手上?”

阿飛點頭道:“是一個油嘴滑舌的男人告訴我的。”

葉孤城:哦豁,油嘴滑舌的男人,這不是王憐花嗎?

這個評價還真的是很恰當。

葉孤城道:“你現在來了,已經看過我了,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阿飛道:“我要練劍。”

葉孤城道:“練劍,你為什麽要練劍。”

阿飛道:“練劍還有什麽為什麽?”

他說得理直氣壯,就好像練劍對他來說是一件如同喝水如同吃飯,用來維持正常生活的事情。

葉孤城想,這很好,他幾乎要按捺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來,或許是因為阿飛說的話,又或許是因為他對于劍的熱愛。

同為劍客,同為天生劍心者,他忽然在阿飛身上看見了無限的希望,看見了未來。

對一個劍客來說,沒有什麽比看見一個未來的高手,一個天生就是為了使用劍而生的少年更好的事情了。

葉孤城道:“你有什麽要去的地方?”

阿飛道:“沒有。”

在白飛飛死後,他就沒有要去的地方,一直在荒原上流浪,四海為家,無論到哪裏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

但是對阿飛來說,比起深入鬧市,和人打交道,他絕對更願意同動物,同狼群打交道,在寒冷的嚴酷的環境中,與風雪為生。

因為他知道,人是狡詐的,是不真誠的,一個人不應該欠另一個人的人情,否則則會衍生出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都是白飛飛教給他的。

葉孤城道:“你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既然這樣的話,要不要呆在我這裏。”

阿飛一愣道:“呆在你這裏?”

他也不知道理解了什麽,不僅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正相反,臉色還變得很臭,冷得可以凝結冰渣子。

阿飛道:“你莫非是要教我學劍?”

如果是普通人,甚至是絕大多數的劍客,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欣喜若狂,但是阿飛不一樣,對他來說,學一個人的劍,是一種侮辱,是能夠讓他覺得生不如死的事。

因為阿飛的劍就是阿飛的劍,沒有劍譜,沒有招式,只不過是他練習無數次得到的最後結果。

學一個人的劍法,這不是他想要的劍。

然而葉孤城卻道:“我的劍,你根本學不來。”

他又道:“你有自己的劍,為什麽我要你學習我的劍。”

聽到這句話阿飛臉上的冰雪終于消退,但他依舊心中不明了,如果不與葉孤城學劍,為什麽他要在這裏?

葉孤城道:“我讓你在這裏,這不過是為你多找幾個對手。”

阿飛道:“對手?”

葉孤城道:“不錯,難不成你以為,在荒野上同狼搏鬥,同與劍客拼殺,是相同的一件事?”

阿飛不說話了,只是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葉孤城看。

葉孤城道:“劍,是兇器,不是用來殺野獸的,而是用來殺人的。”

阿飛道:“我知道。”

他雖然年輕,但是看神色,卻俨然是成年人的神色,只有經歷過大風大浪,才會有這樣冷漠卻澄澈的表情。

阿飛玩具似的劍,并不是真的玩具,明明只是一條薄薄的鐵片,卻同任何一把劍一樣,可以奪走人的性命。

不見剛才才在鎖龍陣裏殺死了店小二?這絕對不是他第一次用劍殺人,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葉孤城道:“你的劍,是怎麽練出來的。”

阿飛道:“在荒野中同狼搏鬥,還有殺人。”

殺人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來并不違和,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一個沒有成年的孩子。

葉孤城道:“你殺過什麽人?”

阿飛道:“不多,但都是一些想要殺我的人。”

他并不是嗜殺之輩,每一次出手,都是因為別人想要殺他,他的母親曾經教育過他,不要接受別人的恩惠,但也不要對想要殺死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葉孤城道:“殺死那些人,你有什麽感覺。”

他道:“還沒有我殺死一頭狼,一只野獸來的辛苦。”

因為他所面對的,都是些江湖上二三流的人,一流的江湖高手,就算是邪道也不會随随便便對小孩子動手,他們都有自己的驕傲,只殺值得自己殺的人。

葉孤城道:“那你覺得,與我動手,你會成功嗎?”

阿飛誠實地搖搖頭道:“不會。”

葉孤城又道:“我聽說,你已經見過我的弟弟。”

阿飛道:“是。”

葉孤城道:“那你覺得,你與他動手,你會成功嗎?”

阿飛又搖搖頭道:“不會。”

葉孤城想,與阿飛說話,不就是在欺負小孩子?

他又道:“那你想不想,與我們比試?”

聽到這,阿飛的眼睛唰一下亮了,比試,與高手比試,對任何一個練劍的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抵擋的誘惑。

葉孤城光是看見了他的眼神,就知道了阿飛的答案,他就知道,只要是劍客,就絕對不會拒絕這一重誘惑。

但他費盡心思勸說阿飛究竟是為了什麽?其實什麽都沒有,只不過難得看見一個天生劍心的小孩子,想要提點提點他罷了,劍客縱使寂寞的,站在最高處的劍客更是高處不勝寒,葉孤城雖然不至于想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為自己培養一個對手,但他也希望江湖上百花齊放,出現許多能與他媲美的劍客。

想來西門吹雪會與阿飛搭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了解西門吹雪,就如同西門吹雪了解他,這是時間無法阻攔的。

他們是知己。

如果不是知己,又怎麽會塗抹出一副東梅問雪圖?他畫的并不是西門吹雪的皮囊,而是他在皮囊之下的神韻,他的傲骨。

絕世無雙的劍,絕世無雙的人。

葉孤城是人,所以他也會感受到孤獨,這種孤獨不同于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僅僅是因為沒有朋友,見不到自己的朋友,見不到自己的知己。

所以,他也有自己的方式來懷念。

如果打開畫匣,就會發現東梅問雪圖下面還有醉酒的陸小鳳,鮮花滿樓的小閣,甚至還有表情古怪到讓人寒毛直豎的小皇帝,那都是葉孤城留在記憶中的深刻印象。

當然,如果岚風朗月一不小心發現這疊畫,估計光是最上面的西門吹雪就能把她們吓一跳。

但是阿飛不知道他究竟看見了多麽不得了的一幅畫啊,所以沉默半晌便道:“我要給你什麽?”

這都是白飛飛交給他的,人不能欠別人的人情,就算是死,也要還上。

葉孤城道:“我要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

阿飛擡頭看他。

葉孤城道:“我要你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然後來挑戰我。”

他似乎将自己的人設操成了劍癡,還是從小培養有天賦的年輕劍客就為了讓其成為自己對手那一挂。

其實葉孤城并沒有這個打算,因為要與他約戰的人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龍隊,還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甚至能夠破碎虛空來找他,這樣看來,他根本就不缺對手,像阿飛這樣還沒有長大的小豆丁更不用說。

但是葉孤城又知道,阿飛是個老實的孩子,不僅老實,還認死理,如果你不告訴他自己養他是有目的的,是需要他回報的,絕對背着他的鐵片子去荒野同狼群生活在一起了,那樣雖然沒有什麽不好,但也沒有什麽好處,起碼阿飛的劍心不會被發掘到極致,以後還會被林仙兒那樣的女人騙。

劍客到了葉孤城這份上,做什麽都講究眼緣二字,願意幫助阿飛唯一的原因也不過就是看他很順眼,正好符合了葉孤城的眼緣,所以無論是幫助他在劍道一途上走得更遠,還是挽留他在白雲城,都是不求回報的。

但是這不能跟阿飛說,因為他就如同天真的動物,雖然有自然的野性,卻并不能理解對他來說過分複雜的緣分。

阿飛聽見葉孤城的說辭,便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甚至還點點頭接受了。

阿飛道:“我知道了,我願意留下來。”

留在塞北,雖然不知道他留下來的日子會有多久,但阿飛卻知道,這裏有許多強大的劍客,有許多可以磨練他劍術的強大的劍客。

阿飛道:“我願意留在塞北,但我卻不會住在你的城裏面。”

他忽然又說了很奇怪的一句話,讓葉孤城挑起眉頭道:“為何?”

他的城,有什麽不好?

但對阿飛來說,并不是葉孤城的白雲城有什麽不好,反而是他的白雲城實在是太好了,他寧願住在荒野,有狼,有野獸,有風雪,有殘酷的環境。

他就是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之中成長并且活下來的,阿飛已經見到了白雲城的精致,它的舒适,它的熱鬧,這是一座很讨人喜歡的城市,但卻不是和苦行僧一般的阿飛。

他需要的是與嚴酷大自然搏鬥的意志,以及強健的體魄。

阿飛道:“這裏太舒服了,所以我不能住在這裏。”

他道:“我要在風雪中。”

葉孤城道:“可以。”

他道:“你可以住在鎖龍陣之外,住到塞北,有需要的時候,便進到白雲城裏來,找你需要對決的劍客。”

對阿飛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條件。

阿飛鄭重其事道:“謝謝你,我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

這便是他用來回報葉孤城的方式。

天下第一的劍客嗎?

葉孤城笑了,但那是贊許的笑,不含一絲嘲諷與冷漠,全是祝福與對未來的期盼。

他對阿飛道:“你一定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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