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如這段時間是愈發的胡來的,有時候見姬淮舟不願從他,還會化作原形,像小時候一樣,趴在姬淮舟的身上,用嫩黃色的小爪子将他的衣衫扒拉開,低下腦袋在他的胸膛上啄來啄去。

姬淮舟無奈地嘆氣,擡手摸摸他的腦袋,嘴角含笑地看着他,還把他當成小時候一樣。

見姬淮舟這般放縱自己,星如常常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在變作人身,壓在他的身上。

姬淮舟将他散落下來的青絲梳攏到一起,想着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今年姬淮舟已經十六歲了,他與喬素绾的婚事告吹以後,皇上就一直想着再為他重新指定一門親事,選過幾個不錯的女孩,卻都被姬淮舟拒絕了。

他在等星如長大,等星如真正明白他們對彼此的意義,再做其他的決定。

星如胡鬧了這麽一年,也沒能鬧得姬淮舟與他一起做那些春宮冊子上的事,熙明八年後,他消停了許多。

他想明白了,自己只想個姬淮舟做那冊子上的事,可他的殿下好像不太喜歡。

他曾委婉地詢問過宮裏的太醫,太醫們摸着胡子,小聲跟他說,他口中的那位友人多半是不舉。

他看過那麽多的春宮冊子,自然明白太醫口中的不舉是個什麽意思。

星如對此十分憂愁,他的殿下這麽好,竟然會有這個毛病,而且他好像還諱病忌醫,這樣很不好。

他憂愁的頭頂的毛毛都豎不起來了,每次看到姬淮舟的時候都是欲言又止。

姬淮舟也終于發現最近星如看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充滿同情和包容。

他問星如這段時間怎麽了,是不是受到什麽刺激了,結果星如将他拉到寝宮裏面,貼在他的耳邊,小聲問他:“殿下,你是不是不行啊?”

姬淮舟:“……”

随後星如的腦袋被敲了一下,他揉着腦袋仰起頭看着姬淮舟,眼神一如既往的無辜,姬淮舟甚至覺得自己在其中看出了一層更深的含義。

他好像是在說我都明白,你就不用跟我隐瞞了,姬淮舟拂袖離去。

看着姬淮舟大步離開的背影,星如哀嘆了一聲,更加憂慮,殿下現在一定是惱羞成怒了。

晚上的時候,星如趁着姬淮舟熟熟睡,偷偷把自己的小手伸進他的被子裏面。

過了一會兒,他眨眨眼,有些疑惑,不是不行的嗎?

不過也總算松了一口氣,這明明很可以的嘛。

弄了好長一段時間,星如的兩只手都有些酸痛了,一股隐約有些熟悉的味道在空氣中散開,星如吸了吸鼻子,然後就鑽進被子裏。

寝宮裏,石葉香的味道漸漸從青銅的香爐中散開,雪白的月光從九重天上傾灑下來,幾根木蘭枝的影子映在紗窗外面,随着風搖曳。

姬淮舟從星如剛一碰到他的時候他就醒過來了,只是不知為何鬼迷了心竅,一直到結束時候都沒有作聲。

黑暗裏,一切細微的聲響似乎都被放大了,姬淮舟睜開眼,将星如撈進了自己的懷裏,星如大概是已經睡了,依舊很自然将胳膊摟到了姬淮舟的腰上,然後又把腿也撩他的身上,像是找到一件寶貝,要緊緊鎖住他,腦袋抵在姬淮舟頸窩處,偶爾發出一兩聲呓語。

姬淮舟依稀聽了一句,他說:“我只喜歡殿下。”

我也只喜歡星如啊。

這一年,前半年過得還算平靜,只是到了秋天,北疆忽起了戰事,皇上派了姬淮舟前赴往北疆。

星如聽聞此事後,立刻找到姬淮舟,“我也要去。”

此去北疆兇險異常,姬淮舟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歸來,且前些日子他查出一樁陳年往事來,身邊已無幾個可信任之人,他如何能讓星如跟着他一起去北疆冒險。

姬淮舟按着他的肩膀,搖了搖頭:“這回你不能去,在宮裏老老實實待着,等我回來。”

星如央求了姬淮舟很久,可這一回姬淮舟的态度極為堅決,他都跑到殿外的梧桐樹上睡了一晚上,雖然最後姬淮舟将他哄下來,可依舊是不許他跟着去。

臨行的前一天,姬淮舟抱着星如,囑咐了他許多,不準喝酒、不準去青樓玩、不準再去偷看大皇子與他身邊小太監游戲。

他每說出一個不準,星如的腦袋就要往下再耷拉一點。

“如果,如果……”姬淮舟如果了很久,剩下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如果他真在北疆遭遇了不測,他在宮中留下的人手,自會知道該如何安置星如,此時倒也不必與他說,徒讓他擔心牽挂。

他在星如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說:“等孤回來。”

姬淮舟剛走不久後,星如回到寝宮裏頭,他前幾日新研究出來一種傀儡術,想要诓騙姬淮舟恐怕有些困難,但是應付一下宮人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他留下個小傀儡後就去追姬淮舟去了。

可惜他與姬淮舟走岔了路,追了小半個月也沒能追上,氣得星如拔了好幾根毛。

路過青城南華将軍廟的時候,他在路旁見了一具嬰孩的屍骨,那皮肉早已腐爛,只剩下一堆森森的白骨,手腳俱被折斷,不知扔在這裏已經多少年了,星如見他可憐,将這副屍骨收斂起來,找了個棺材鋪子訂做了一副小棺材,将他掩埋在将軍廟後的小土坡下邊。

他這一番舉動驚動了護廟的神獸,一道刺眼的金光閃過,威風凜凜的神獸來到他的面前,對着他的吼叫了一聲,星如吓得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整只鳥膨脹了好多。

這只巨大的看不出來是什麽來歷的神獸繞着星如走了兩圈,星如站在原地,縮着小腦袋,一動不敢動。

良久,神獸口吐人言,對星如說,他已經在這将軍廟守了很多年,一直在等一個人路過此地時将他小主人的屍骨掩埋,今日多謝星如。

随後神獸向天嘶鳴一聲,聲音凄慘至極,便頹然倒下,待到煙塵散開後,映在星如眼中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

它已死去,死前眼中含着淚,那雙眼睛一直不曾合上。

星如在一旁呆看了半晌,他聽說過前朝南華将軍的故事,故事裏說他戰功赫赫,後被奸臣陷害,他為表忠心,當朝剖心為證,血盡而亡,他死後,家中上下二十八口一夕之間皆被滅口,連六歲的兒子也不曾放過。

星如輕輕嘆了一口氣,将老馬屍體拖到将軍廟後,埋在那具小小的屍骨旁邊,還壘出一個小小的土包,那土包上很快生出一棵菩提樹來,樹高參天,似翠羽華蓋,遮住眼前這座簡陋的将軍廟,此後春夏秋冬,都不曾衰落。

從将軍廟離開後,星如很快來到北疆,他改變了相貌,混進了大軍裏面,因害怕姬淮舟看到自己要生氣,白日的時候從來不敢往姬淮舟湊,只等夜晚他熟睡的時候才變作原形,偷偷鑽進他的帳子裏,趴在他的枕頭旁邊,歪着頭打量着他,覺得他好像比在帝都的時候瘦了一些,不過也還是很好看的。

熙明八年冬月二十三,風雪大作,姬淮舟率領一隊人馬欲從寒霜谷突襲敵營,不知被何人洩露了軍機,五千人馬剛一入谷,身後入口處便落下巨石,前方迎上敵國數萬大軍,寒霜谷成了死地。

厮殺聲在天地間驟然響起,刀劍相撞聲、戰馬嘶鳴聲、鮮血噴湧聲,無數無數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茫茫風雪中,撕裂的軍旗高高飄揚着,遠處狼煙升起,很快的,累累的屍體堆成了小山,腳下的土地被鮮血浸染。

星如慶幸自己随着姬淮舟一起來了寒霜谷,有些溫熱的血噴灑他的臉上,他身體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他從不曾見過這麽多的屍體,也不曾見過這樣慘烈的景象,濃烈的血腥味一直飄蕩在他的左右,他看着将自己包圍起來的敵軍們,眼睛微微眯起。

好想将他們的眼睛摘下來啊,放進罐子裏,藏起來,閑着沒事的時候還可以與殿下一起賞玩。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樣怪異的想法來,然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插進了對方的眼睛裏,然後他就笑了起來,将那兩只眼珠挖了出來,放在掌心上瞧了瞧,覺得它們沒有他剛才所見的那般美麗,便随手扔到了一旁。

随即,他又看中了另一雙棕色的眼眸。

圍在星如四周的敵軍呆住了,握着兵戈的雙手不停顫抖着,他們看向星如的目光中露出的深深的恐懼,好像是在看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星如似是得到了某種特別的樂趣,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敵軍想要從他身邊撤開,可不等他們行動,星如便已到了他們的面前,他挖出一雙又一雙的眼睛,不久後又冷酷地将它們抛棄。

他沉浸在這殘忍的快樂當中,只是再回頭看去,發現姬淮舟正被重重敵軍包圍,銀光閃過,眼見着一柄彎刀要砍到姬淮舟的手臂,星如突然出現在他的身旁,當的一聲,以手中長劍将他彎刀劈成兩截。

“你——”姬淮舟正奇怪自己身邊怎麽突然多出一個人來,轉頭看去,就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裏面倒映着自己頗有些狼狽的身影。

天地間的聲音好像在這一刻都停住了,他一把将星如拽到自己跟前,即使他改變了相貌,即使他的臉上滿是血污,他還是芸芸衆生中,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怎麽在這裏?”他問。

星如心虛地垂下頭,不說話,将自己染了血的手指頭藏在後邊。

身後厮殺聲震天,現在不是詢問他的時候,姬淮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星如拉到自己的身後:“你跟着我,別亂跑。”

這場鏖戰持續了一天一夜,将士們大都力竭而死,五千人馬只剩了不到三百人,姬淮舟被敵軍将領當做笑話戲耍了幾通,看着生路在他面前一一斷絕,卻仍不肯放棄,他怕星如會陪自己一起命喪在這寒霜谷。

身後有破空聲響起,姬淮舟來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識推開身邊的星如,為他擋下這支流箭。

“殿下——”

姬淮舟就這樣,倒在他的面前。

星如愣了一下,他接住姬淮舟,看着他在一剎那變得青紫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麽。

“殿下……”他抱着他,輕輕叫了一聲。

“星如……”姬淮舟擡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張了張嘴,似還有什麽話要與他說。

可他已沒有太多的力氣,他的手重重地垂下。

星如這樣抱着他,呆愣了半晌,才恍惚明白眼前這一幕的意義。

殿下就要不在了。

他将嘴唇貼在姬淮舟冰涼的額頭上,忽然間有些想哭。

姬淮舟總說他年紀尚小,不識情愛,其實他什麽都已明白。

胸口好像有東西緩緩破裂開來,有什麽從裏面掉落出來,聲音清脆,丁零悅耳,卻讓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下一瞬,從他的身後猛地燃起潑天業火,彈指之間,寒霜谷宛如修羅地獄。

那支箭上淬着毒,縱然星如破了寒霜谷之圍,将姬淮舟送回營地,他已是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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