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飯局一事,或說相親,海二少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他這人喜歡熱鬧,不管對方來的是何方神聖,他都能把“套近乎”變為“真近乎”。萬萬沒料到,三姨太這回是真發了狠,也不知給各位太太輸了多少錢,真給他找出了幾個“優良品種”來。

相親變成審訊,海二少仿佛成了菜市上賤賣的一攤肥肉,不管是作風新派的密斯還是傳統內斂的千金,都能上下掃一眼,挑出個一二三條不是來。海二少能說會道,豐富的戀愛史使得他不害怕氣氛尴尬,總能聊個幾句,但現在的情況變成了用自己當消遣,二少的心裏就頂不樂意了——從小窮苦過來的,娘早死了,窮光棍帶着兩個小窮蛋過日子,沒少被人看不起,心底深處總有那麽一顆老繭,不痛不癢,碰到卻感覺硌得讓人發愁,眼下仿佛被從頭嫌棄到腳,面子上始終挂不住。于是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

對面的秦小姐還在向他介紹自己向往的羅曼蒂克愛情,海二少坐得端正,看上去也聽得仔細,實際上神早就不知道飄到了哪頭。

這段時間總也睡不好,前幾天從莊大少那拿回來的那包咖啡豆,徹底攪亂了海二少的睡眠,往後幾日,即便再也沒有喝過那怪味的東西,到了夜晚卻也心事重重,難以入睡。海二少天生樂觀,用他哥海洗榮的話說,他從小就機靈,可有一竅似乎完全不敏感,所有苦的痛的事情,在海二少的腦袋裏留不住三天,于是海二少活得快樂,肆意自在,百分百活成了不谙世事的少爺應有的模樣。

于是這段時間的失眠,讓海二少尤為不适應。黑夜總愛複活一些不願回想的場景,例如那天他在牢裏跟別人搶飯,例如那天他仿佛失去一切指望放聲大哭。海二少終究與小瓶蓋兒齊寡婦他們不同,他們早已練就了一身的本事,能與苦痛共存,亦可将尊嚴全數放下,對于他們來說,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務,而這些“礙事”的麻煩,比如面子,又或是追求,只會帶來累贅,遺忘這些,便可以像動物般過得潇灑快活。

海二少終究還是想做個人,雖然不那麽堂堂正正,卻也不至于如同現在,對面的姑娘好像以為他是剛剛從泥堆裏撈出來的,捂着鼻子勉強與他說兩句話,再多賞賜一個表情,都幾乎算是做功德了。鎮上的人都知道他逛賦閑樓逛進了巡捕房,笑他錢多卻愚笨,活該被李姐兒利用。老百姓對有錢人總帶有那麽些莫名的敵意,它們積攢着,等待着一個合适的時機,将惡毒的詛咒全數當作理所當然的報應,滾水一般潑到有錢人身上,尤其是對海家這種一夜暴富對暴發戶,更是從心底懷着嫉妒,海二少現在身處滾水中,有苦說不出,罕見地覺出了痛苦,細細麻麻,如同針紮。

“……所以莊大少那樣的男子算是上等,有品味又有風度,不知多少女子心悅于他。”

“既如此,姑娘為何還要來與我吃飯?”

“三姨太那日往我們府上送了三匹上好的布料,最近她與我母親交好,常常打牌。”

秦小姐點到為止,海二少臉色卻已經相當不好看,他不知三姨太最近到底在忙什麽,也曾為自己的爹暗暗操心,到頭來以這樣的方式感知到了三姨太的關心與疼愛,雖然方式那樣笨拙,問也不問他地自作主張,顯得那樣專制,自己卻如同爛泥,使得三姨太這些日子的讨好全部成了有去無回的損失。

“二少,其實你也不算頑劣,要是像莊……”

“莊什麽?莊大少?他究竟有哪點好,喂你們吃了幾顆迷魂藥?不過是個虛僞的假洋鬼子!他……他有哪門子的風度?一些新奇玩意就把你們騙得找不到北了?我……”

海二少最終還是噤聲,整個人從頭到尾顯出一副失意至極的樣子,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無禮地沖撞女士,覺出不妥來,失落地道了歉,也不管對方什麽反應,起身付賬離開了餐館。

走在回家的路上,肩上像挂了塊大石頭,陽光把影子扯成了薄薄的棉絮,輕飄飄地鋪在地上,沿途的事物都那麽熟悉,卻喪失了親切的溫度,腳步是緩慢的,鞋底摩擦細小的砂石,發出滋滋的聲音來,恍惚見,海二少不由得對莊大少生出了幾分莫名的讨厭來,雖說他救過自己,但若不是他,給各位姑娘做個參照,他也不至于被貶低到如此,他海二少長得好看,性格也不錯,伸手付錢從不含糊,雖然至今也沒有賺過一分錢,但他只是不想,他海二少多厲害啊,只要他想,莊大少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樣想着想着,安慰猶如擁抱,厚重又溫暖,反倒把他的心激出了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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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二少:嗚嗚嗚嗚她們都看不起我

莊大少:女子看不起你,男子就不一定了,換個角度思考如何

海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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