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莊大少剛剛午睡醒來。便有下人來告知,對門海二少來訪。

春日的午後日頭尚好,葉子冒出新綠,被陽光溫柔撫照着,偶爾有風,院子裏的種的花草便随着吹過的方向點點頭。

莊公館平日安靜,入耳的聲音不過僅有留聲機的唱片,女伶輕輕低唱,歌詞有些大膽,又直爽得可愛,情啊愛的,被這樣一唱,好似永遠明亮,永遠開朗。莊大少心情好時,會放些西洋歌曲,時間長了,就連在莊公館裏幹活的下人們都有些耳濡目染,說不出哪裏受用,但拉出去跟對門海公館裏的土冒比起來,多少能聽出歌的好壞哩!

海二少坐在客廳中喝一碗茶。他嘴刁,輕抿一口便知茶葉好壞,二道還是三道的茶,更是不在話下。如今邊坐在沙發上邊細細品,眼珠子還在靈活地打轉,莊公館這一系列西式的布置,他以前是不屑看的,如今看來,還真有另樣的美麗。就連留聲機,海公館裏雖不曾有,因為海老爺說每天聽三姨太吊嗓子就已足夠,但海二少成天在十裏鎮混跡,新奇玩意多少還是見過,不過都不如莊公館裏的好,海二少仿佛土包子進城,坐了兩分鐘,竟把來這兒的目的全部忘光了。

莊大少在海二少對面坐下,吩咐下人去準備一份蛋糕,就是上次那個,二少吃得一點都不剩的朗姆酒玫瑰蛋糕,他頂愛吃,還是拿上來兩份吧。

海二少聽罷,耳根有些發紅。男人嗜甜,聽上去總有些不夠氣概,但與在牢裏餓慘了這一理由相比,好面子但海二少寧願當那喜愛吃蛋糕的人。

莊大少問道:“二少今天來做客,可是有什麽事?”

這一句話讓幾日中的煩惱一瞬間統統回籠,海二少的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

“密斯特莊,你給三娘的書到底是說的什麽故事?這幾日,我嫂子和我三年沒日沒夜地看,嘴裏還念念有詞,把我爹吓了一跳,直問‘羅公子’是誰!” 海二少眉頭緊鎖,說得極快,像是憋了好久想要告狀一般。

“密斯特莊,我見識淺我知道,但話本也好唱戲也好,總歸是講個故事吧,為何你給的書,使我三娘冷不丁大聲疾呼,說的那些話,我和我爹,還有我哥,都聽不懂,我爹打算找個道士來作法呢。”

莊大少又問道:“三太太大聲疾呼什麽?”

海二少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站起身來給莊大少演示了一番。只見他雙目忽然發亮,炯炯有神,身體舒展,雙手合十置于胸前,不一會兒,眼眶泛紅,隐隐有淚光閃過:“我的愛人!”

海二少高聲道。嗓音有一些沙啞,但是情緒卻十分激動。

“死神雖然吸幹了你甜蜜的氣息,卻沒有力量摧毀你的美麗!”

海二少扭頭看向莊大少,莊大少卻被那雙眼睛給吸引,仿佛真切感到了那樣的痛楚和心碎,于是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

海二少慢慢朝自己走來,然後伸出雙手,用力握住了自己的臂膀……

“莊大少!我三娘就這樣!天天在屋裏演這段,什麽死啊死的,又說什麽永恒不變。還流眼淚,你給的書裏究竟寫的是什麽?那位羅公子和那位朱小姐在書裏也是那樣說話的嗎?”

莊大少一時無言。他眼前這位年輕的公子,自他回國以來,總是能聽見鎮上的人對海二少的負面評價,從前在他心裏,這人不過是一個住在隔壁的纨绔,所以不甚在意,面對他不時充滿惡意的“挑釁”,莊大少也全都是泰然處之。可這段時間,海二少這人在他面前竟鮮活了起來,一舉一動帶着些稚氣,連原本的土氣,都顯得有些可愛。

海二少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孫孝萍的“反常”之處,下人這時端着蛋糕上來了。

莊大少清了清嗓子,這是他第一次在海二少面前不那麽冷靜、游刃有餘,現在他的腦子裏,全是海二少心碎的聲音,和略微泛紅的眼睛。

“吃塊蛋糕吧。”

海二少點點頭,認真地吃了起來。味道與上次吃的一樣,不過環境不同,不再像餓死鬼投胎般吃得粗暴,而是一口糕點一口茶,學起了莊大少平日的樣子。

海二少不開口的時候顯得尤為乖巧,他皮膚生的白,五官也好看,每天穿得講究,完全是富家小公子的樣子。只是感情上很不“檢點”,仿佛立志萬花從中逍遙一生似的,讓莊大少想到這一點覺得心煩氣躁。不過,前段時間出了這樣一件大事,海二少老實了很多,或許幡然醒悟,又或許是被海老爺和海大少狠狠教訓過,身邊再也沒有那些莺莺燕燕,也再也不敢往那些不幹不淨的館子跑。如今不知為何,與自己親近起來,委實是越看越順眼,覺得這人可愛了起來。

吃罷最後一口,海二少道:“密斯特莊,其實今天來,我還有一事相求。”

莊大少回過神來:“請說。”

“萬綿城過兩日就要有電車啦,我從未見過,想看得很,我想請你與我一起去。”

莊大少喝了口茶。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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