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二少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從莊公館回來之後便一直是這幅模樣,好像是被抽走了一魄魂似的,渾身上下軟綿綿,提不起任何力氣。

三姨太見了他手上的傷,自然是心疼得不行,不過自己尾椎骨還疼着,只能指使四姨太幹這個幹那個;爹和大哥則是少不了的責備他兩句,說他冒冒失失,孩子心性,語氣雖然嚴厲,又吩咐下人去買些上好補品,給他好好養傷。

自海家發跡以來,海二少就是這樣被嬌生慣養着呵護大的,所以全家人只當二少的悵然若失是因為手傷所致,全然沒有往其他的方面想,只讓他在家裏好好呆着,不要亂跑,等身體康複了再說。

海二少自然沒異議,他也分不出神來提出異議。這兩天,他的腦海裏全是花園裏那一幕,想忘也忘不了,魔怔得很,每次想起時,總會感到胸口發悶,渾身上下都不舒坦。自己絕對是害病了,海二少坐在床上為自己診斷,可得的到底是個什麽病呢,有什麽病能讓自己茶不思飯不想,整天愣神難過呢。

思來想去,海二少得出了結果——自己得的是相思病。

若不是湊巧瞧見了,他還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喜歡小姚妹妹呢!想來這兩天的難過,大概是因為中意小姚妹妹,卻碰見她愛上其他男人所致,是吃醋的表現。海二少于是豁然開朗,但這一問題解決了,下一問題又纏在心頭,繞得他再次發悶。小姚妹妹喜歡的是莊大少,自己如何與莊大少競争,将小姚妹妹搶過來,成為眼下海二少面臨的最大難題。

本來海二少已經決定把莊大少當作好朋友,卻不想自己愛上了小姚妹妹,兩人好友沒做幾天,迅速成為了情敵。海二少之前抛在腦後的狹隘心思又都全部回籠,嫉妒起莊大少來。而想“打敗”莊大少,真是讓人發愁,此時,在海二少的印象中,莊大少已經成功脫下了“假洋鬼子”的虛假帽子,是一個頂優秀的人了,自己要發奮趕上他,又沒有什麽具體的方向,只覺得樣樣不如莊大少好,恐怕搶回小姚妹妹,是舉步維艱。

海二少不再糾結為何忽然就愛上了小姚妹妹,三娘前段時間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也說了,愛是沒有道理的。他只知道心裏有粒小石子很招人讨厭,他要做些什麽,将這粒小石子趕出去,使他不再如此心煩。

海二少在腦海裏想了好多個奮鬥方案,又都覺得實現困難,越想越失落。這個時候,他倒想起了許久沒光顧的好去處,二少的自尊受到了不輕的打擊,他決定要去那兒喝杯酒,重拾一下久違的自信。

說海二少臉皮厚神經粗真是一點兒也沒錯怪他——他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個被自己親哥抓進局子的逍遙窟,賦閑樓。

賦閑樓裏的姐姐妹妹再次見到挂着一只傷手二少,真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打招呼。但金光閃閃又大方的二少誰不愛呢,于是姑娘們火速熱絡了起來,仿佛前段時間的丢人事和手上的傷不存在似的(因為所有姑娘都覺得是被海大少揍的,為了顧全二少的面子,權當沒看到),各個都想上去搭兩句話。海二少站在原地,看着一個個圍過來的美人,竟破天荒地覺出了一絲厭煩。

海二少忍下心中的不适,被李媽媽請到雅座,又喚來一個機靈的柚花妹妹,一個溫柔的龍玉姐姐來與他喝酒。

兩位姑娘自然是一杯一杯地勸海二少飲盡,海二少不好拂她們的意,快快喝了兩杯之後,就有點兒上頭,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不再顧忌,在柚花妹妹遞酒過來時兩眼一瞪,怒道:“我說不喝不喝了!你還勸!你懂不懂禮數!”

柚花妹妹好委屈,卻又不是溫吞的性格,見海二少與她同齡,平日裏對待大家夥挺客氣,便也橫起來:“海二少這是什麽意思,我們這樣的女子,你勸我們懂禮數?你要是瞧不上我們就直說好了,何必這麽埋汰我們!”

龍玉姐姐臉色也有點不好看,海二少說出這話實在欠妥,也難怪柚花妹妹不開心了,換做哪個姐妹聽起來,都像往自己臉上扇耳刮子似的,讓人難受。龍玉姐姐比海二少長三歲,自己又不似柚花那樣愛沖動,還是好脾氣地問道:“二少可是遇見了什麽煩心事?”

海二少沒接這個話茬,卻也不那麽兇惡,喃喃自言自語道:“我哪裏敢埋汰你們,我埋汰自己都來不及,別人也埋汰我呢。”

那一副失神的樣子,別提有多委屈了。

龍玉姐姐後來的話海二少都忘了,覺得在這兒呆着也心煩,起身付了一筆不小的鈔票,告辭走人。

李姐兒早就不在賦閑樓了,或許還跟王秀才一起關在牢裏,或許運氣好,被放出來,回到鄉下重新生活。這個地方,不管是李姐兒也好,海二少也好,或許是再不會來了。

海二少覺得胸悶,他沒認識莊大少之前,從來沒有這麽多細細碎碎的心思,他也不會想那麽多有無所謂的事情,痛快一日過一日,哪像現在,跟思春的小姑娘似的,突然又惆悵啦,又心裏憋着難受啦,總之讓他煩躁極了。

本想回到家好好休息,卻遇見了此時最不想碰見的人。

莊大少在海公館門口等着,見他回來了,對他解釋道:“你的藥片我忘了給你,這幾日休息得如何?傷好些沒有?”

海二少含糊地點頭。

莊大少卻聞見他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

海二少頭腦暈乎乎,回道:“我,我再不去賦閑樓了。”

莊大少面色發冷,想說什麽,卻又只看着海二少,到底還是不發一語,把藥遞給海二少後,便轉身回府,海二少拿着藥袋,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病情”越發加重,執拗卻有所緩輕。重的是依舊會想起那日早晨小姚妹妹面紅耳赤地表達愛意,心中還是覺得發悶,而海二少卻不再執拗于與莊大少置氣。

在屋裏當縮頭烏龜似的呆了幾天,怕的是出門再遇到莊大少,不知如何與他打招呼。在這段獨處時光中,與花園告白同時相伴出現在海二少腦海中的,竟是莊大少對自己的好:含冤入獄時,他替自己洗刷冤屈;給他介紹各式新鮮玩意,送他從未見過的新式禮品;耐心聽他的每一次牢騷,也在他受傷時比誰都着急……這樣一個好友,單憑自己的任性狹隘一手推開,是全然不對的,他如果真的有所成長了,就應該去主動找莊大少,與他緩和緩和關系。

海二少很快便想通,這幾日刻意冷待莊大少,确實是自己幼稚了,于是打起精神,跨出海公館的大門,朝對面的莊公館走去。

連續三天窩在屋子裏,海二少被明媚的太陽晃到了眼睛。

莊公館的籬笆還是郁郁蔥蔥,布滿生機,海二少剛要開口,不曾想又見到了花園中的莊大少,以及他對面的小姚妹妹。

海二少心裏嘆了一聲真是孽緣,見此情此景,心裏又不适起來。剛剛樹立好的良好氣度一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如同失足落進了刺蓬,又像被貓撓了心,整個人成了一點就要着的小炮仗,只等着有誰來給他火星子,炸出一個能使人暢快的出口。

莊大少背對着海二少,道:“密斯姚,被你這樣優秀的女士喜歡,是我的榮幸。”

海二少心裏啧道:做作!

莊大少又說:“只是,我已經有意中人了,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只能對你說聲抱歉。但這并不意味着你不好,我相信一定會有更适合你的紳士出現在你身邊。”

小姚妹妹見莊大少手上的東西,忍不住哭起來,邊抽泣着邊追問道:“如果……”

“如果如果,哪有那麽多如果,小姚妹妹,我早就跟你說了,讓你死了這條心,人家都說不喜歡你了,你還追着問,有什麽意思啊。” 海二少終于忍不住,心中竄出了一粒火星,終于把引信點燃,不受控制地打斷了小姚妹妹的話。

這樣無禮,這樣尖酸刻薄,這樣不尊重女士。可他心裏卻告訴他,再不打斷他們,你就要難受死啦,海二少像被關在了沉悶無比的屋子裏,像往外逃,只能不管不顧地砸出一個大口子,外面的新鮮空氣湧了進來,暫時撫平了他血管中的燥熱,而發洩過後,他卻不知所措了起來。

“海二少!” 莊大少呵斥他,這也是莊大少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平日裏那點紳士禮數早就消失得一幹二淨,眼角和下颌裏藏的全是怒火,他在控訴海二少的殘忍,指責他不該對這個姑娘無禮至此。

小姚妹妹哭得厲害:“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話!現在好了,你看見了吧!你開心嗎!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說完便抹眼淚跑走了。

海二少呆在原地,他是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知道他做了一件傻事,一件難以讓人原諒的事。他本來以為,喊出來,戳穿它,就能獲得平和,內心能安靜一些,但舒暢只是片刻,随之而來的是一大波的愧疚與羞恥,他後悔了,在聽見莊大少用從未有過的怒意大喊他的名字時,他後悔的不得了。

海二少想不出要講什麽話,他想道歉,又覺得被藤蔓纏住了喉嚨,想逃走,腳底下也生不出力氣。心裏發酵着,醞釀着,竟也品嘗出一絲委屈的意味來。他不敢看莊大少的臉,只好把目光放在了其他地方,定眼一看,更是猶如被電擊中,後背發麻,思緒萬千亂成一團,像是被法術僵住了肉身,動彈不得——

只見莊大少手中拿着他送的鑽石戒指,不知是哪位珠寶師傅的手藝,切割的一道道棱角,在春日的陽光下,耀眼地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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