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那一次會面之後,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平靜。
喬待在自家府裏, 沒理會外間的流言蜚語, 偶爾參加聚會時聽到有人說起許常青和趙書萱,也是面不改色。對于她來說, 許常青斷腿也算是報複過了,只要那兩人不出現在她面前來惡心人, 她倒也懶得刻意去針對他們——不是不生氣,只是犯不着為他們費心。
而相較于喬這邊的小打小鬧, 季暢那邊的平靜卻是很快被打破了。就連稱病也躲不掉的麻煩,自然不是什麽兒女情長的小事,而是事關整個侯府甚至整個北軍的大事!
八月初的某日朝會,戶部正照例和禦史臺掐架的當口, 兵部尚書忽然橫插了一腳。
兵部尚書和許家沒什麽交情, 眼看着喬尚書和許大夫掐了半月也沒出頭,這時候橫插一腳自然不是為了替許父解圍。他是代表兵部向戶部要錢的,而且這一要便不是個小數目。
早便說了, 因着皇帝對武安侯府的忌憚, 這幾年間總是拖欠錢糧。雖然之後短則一月, 長則半載便會補上,可補上的錢糧也往往有所不足——他是有意借此消耗武安侯府,試探着一點點将這傳承了數代的侯府掏空。若非還忌憚這北疆外敵, 只怕早就斷錢斷糧了!
曾經缺失的錢糧都是皇帝授意的,所以朝中無人提及,而如今兵部尚書卻突然提起了這一茬。他不僅提了, 還将賬都算出來了,然後拿着那疊數目驚人的賬單開始向戶部讨債。
兵部向戶部要錢糧是慣例,武安侯府這些年也确實被壓榨得厲害——若非将至山窮水盡,季暢又何必铤而走險——可這時兵部尚書替侯府讨債難道就是安了好心嗎?
旁人看不明白,可季暢在知道這事時卻是嗤笑了一聲,連眸光都冷下來了。
常清還摸不着頭腦,有些瞎高興︰“這兵是朝廷的兵,邊疆也是替朝廷守着的,總讓侯府掏錢貼補算怎麽回事?如今終于有人替咱們侯府讨債了,可世子你看起來怎麽還不高興的樣子?”
季暢沒解釋,一旁腦子更靈光的常明已經品出些味兒,替她說了︰“朝廷拖欠北軍錢糧又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看那兵部尚書什麽時候替咱們說過話?現在又突然冒出來替咱們讨債,眼看着便是沒安好心。”說着瞥了季暢一眼,又壓低聲音道︰“這是要咱們得罪喬尚書啊。”
常清還是不怎麽明白,撓着頭問道︰“這與喬尚書有什麽關系?北軍的糧饷是朝廷給,國庫出,又不是要他喬尚書自掏腰包,怎麽就得罪他了?”
季暢看他傻乎乎的樣子,也是沒脾氣,便反問道︰“你知朝廷欠侯府多少錢糧?”
常清到底只是個随從,自然搖搖頭道︰“不知。”
季暢便又問︰“那你知道國庫裏有多少錢,每年又能收多少錢嗎?”
這常清就更不知道了,因此只能再次搖頭︰“也不知。”
季暢也沒指望過他知道,便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我季家數代積累,自祖上随太、祖立國,這些年得的封賞、撫恤還有戰利品,幾乎都已經填進去了。多的不說,國庫一年的收入總還是有的,你說這麽多錢一下子問戶部要,他們拿得出來嗎?”
如今天下尚算承平,只是偶有天災,可說到底戶部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尤其前兩年皇帝還将宮殿大肆翻修了一遍,要說國庫如今還有多少錢,那肯定是在說笑。
現在的情況是,戶部根本拿不出錢,兵部尚書卻借了侯府的名義咄咄逼人——這名義很正當,原本侯府就沒理由出這些銀子,如今向朝廷讨債也是理所應當的。鬧出來後朝廷甚至不好不給,否則一個“寒了将士之心”的名頭扣下來,哪怕是喬尚書也得脫一層皮。
沉重的壓力一下子壓向了戶部,可國庫沒錢就是沒錢,喬尚書也不可能點石成金。這樣發展下去最後的結果無非就是讨不來錢,還平白得罪了整個戶部!
季暢想到這些就有些齒冷,常清也終于明白過來,猶豫道︰“那,那咱們可以不這麽着急啊。”
在常清看來,朝廷欠侯府的錢一點點的還也行的,左右如今侯府也沒幾個人,不至于山窮水盡到要餓死的地步。只要北軍的糧饷今後不再拖欠,侯府少了拖累也就輕松了。
常明簡直聽不下去,擡手一巴掌就拍在常清的後腦勺上了,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傻?侯府淪落到如今地步,你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嗎?又還在瞎指望些什麽?!”
常清終于想起侯府是被朝廷針對,世子才帶他們來京城掙前途的,乖乖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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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上的讨債只是開端,後續卻是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季暢也不可避免的被牽扯其中了。
誰讓她是武安侯世子呢?作為債主,都已經有人替她“出頭”了,她便是當真病着,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因為她的妥協就代表着侯府的妥協,也代表着北軍的妥協,拖欠糧饷之風只會更盛!
沒幾日,繼喬尚書之後,季暢也被趕鴨子上架,兩人徹底被架在了對立面上。
朝堂之上,黑着臉的喬尚書開口便是︰“秋收未完,今年的賦稅尚未入庫,國庫中所餘銀錢皆有所用。若是撥了這筆銀錢,恐怕下月就連在場衆位的俸祿也發不出了。”
喬尚書口稱沒錢,實際上國庫也确實沒多餘的錢。今上好享樂,國庫的收入每年都會被皇帝揮霍不少,剩餘的也早有用途打算,根本沒這筆突如其來的債務預算。甚至如果今歲世子沒入京,沒有這許多陰差陽錯,戶部還得往北軍的糧饷上摳一摳。
滿殿朝臣聞言具是沉默,倒也不因喬尚書一句發不出俸祿而驚慌,只是紛紛将目光投向了大殿正中與喬尚書相對而站的另一人。
一臉蒼白病弱的季暢今日是頭回踏上宣政殿,也是頭一次出現在衆臣面前。她蒼白羸弱的形象再次深入人心,可據理力争起來卻是毫不退讓︰“喬尚書此言差矣,北軍本是朝廷軍隊,自是該朝廷供養。想必戶部在做預算時不會缺了這筆銀子,以往缺的,也該截留在了國庫中,總不會不翼而飛了。”
喬尚書聽罷心中腹诽︰可不是不翼而飛了嗎,都飛進皇帝私庫裏去了。
可惜這話哪怕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他也不能說,于是只能板起臉道︰“往年遭逢天災禍事,這些錢都填進去了,總之國庫沒餘錢。”
季暢卻不退讓,因為她若一語退讓,讓的不會是自己的蠅頭小利,而是整個侯府乃至整個北軍的利益。當下便道︰“喬尚書這是不想給北軍糧饷?可朝廷的軍隊卻要侯府補貼供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要養私兵呢。”說完不等旁人接話,便又道︰“季家不敢如此大逆不道,臣請陛下裁軍。”
最後一句,季暢是躬身對着禦座之上的皇帝說的。
只這話一出,滿殿衆人不知有多少眼角抽搐的,就連禦座上的皇帝都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實在不是皇帝不想裁軍,在往北疆安插人手失敗之後,他頭一個就想裁剪北軍以削弱武安侯府的勢力。只是北疆還需兵馬守衛,如今這般已是極限了,再少國門就該守不住了。
喬尚書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原本就黑沉沉的臉當下更黑了︰“世子此言是威脅陛下?!”
季暢不慌不忙,桃花眼中也是一片暗沉︰“喬尚書何出此言?明明是朝廷養不起這許多軍隊,難道要将士們餐風飲露,然後赤手空拳的去對敵嗎?”
喬尚書一噎,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說出讓侯府出錢幫朝廷養兵的話……雖然這在之前是事實,可大家心知肚明與放在明面上是不同的,誰都沒那個臉。他也只是戶部尚書而已,自然更沒必要說這樣的話,平白得罪人不說,傳出去還不知得被多少人唾罵。
皇帝高居禦座,如看戲一般将二人争執看了個全。抛開之前那些微的不自在,此時看着季暢年輕氣盛,再看喬尚書被氣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卻是頗為滿意的。
此時争執告一段落,皇帝也終于開了口,卻是絕口不提裁軍︰“前兩年時有天災發生,北軍糧饷因此被調用些許,後未補齊确實戶部之責。然此時賦稅未收,國庫拿不出這許多銀錢也是事實,季世子若在此時讨要欠饷,戶部拿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這話基本就是和稀泥,說了等于沒說,甚至偏幫明顯。
不過季暢還是“有眼色”的,當下退一步道︰“陛下所言甚是。北軍欠饷也非一日兩日了,如今好歹在朝中正式提及,我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左右如今都在京中,我便等到戶部新稅入庫再說也無妨,屆時還望喬尚書莫再推脫。”
這話一出,皇帝和喬尚書的臉都黑了——欠賬有多少你心裏沒數嗎?那麽多銀錢,是想趁着新稅入庫就直接把國庫掏空,然後讓整個朝廷明年喝西北風吧?!
皇帝心情頓時有些糟糕,陰恻恻的看了季暢一眼,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切入口。
可事已至此,皇帝也不好再明着說不想給錢,只得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宣布下朝。
皇帝離開,朝臣散去,季暢與喬尚書先後踏出大殿,目光只有一瞬間交彙。
作者有話要說︰世子&岳父(默契)︰确認過眼神,都是一樣的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