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活一世,顧鴛很不想遇到奚珣這種異常強大,心思難測的男人,相處起來會非常累,勞心費神,還不一定能讨得到好。
通常這種情況,以逸待勞是最好的辦法,敵不動,我也不動。
顧鴛屈膝老老實實行禮,一聲見過王爺就消了音,安靜得像是屋裏就沒她這個人,将謹言慎行奉行到了極致。
奚珣這時又在專心作畫,低垂的眉眼,明朗清晰的五官,自己都長得似一幅畫,映着窗外紛紛揚揚灑落花瓣的桃樹,相得益彰,若是顧鴛能夠擡眼看一看,大概會生出一種想要作詩的沖動。
然而顧鴛沒有,奚珣卻掀了掀眼皮,朝挨着屏風低眉順目的女子掃了一眼。
十五歲的女子,身量也只是初長成,還沒定型,嬌嬌小小的一團,能到他肩膀就不錯了,偏是這樣一個纖弱女子,面對他時表面看着恭敬,但實則總能感受到一絲應對他的狡黠。
一個小門小戶的旁支女,規矩和做派比之嫡系女,不僅不差,反倒更加進退有度,是自己悟性高,還是有高人指點......
還有那日他在皇城門口看到的滿面麻子的女子,是她嗎?
若是她,為何突發那樣可怖的病症?淑妃不宣自己嫡系姐妹入宮,反倒叫了個旁支,又是怎樣的考量。
這些疑窦也促發了奚珣對顧鴛的好奇,這個讓他感覺很不一樣的女子是如表面看着那麽無害,還是頗有心計,一環扣一環,徐徐圖之。
思及此,奚珣微沉了眉眼:“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向本王展現你靜如處子的美态?”
話裏的奚落不要太明顯,顧鴛聽得頭皮一陣發麻,明明只比她大四歲,但那種潛龍的氣場已經不知不覺展現,尤其私底下,他并沒有刻意收斂鋒芒,更叫顧鴛苦不堪言。
顧鴛下意識地屈膝,溫軟又恭謙道:“那日在官道上幸得王爺出手相幫,感激之情不勝言表,伯祖父有意宴請王爺,祖父便攜民女前來誠摯相邀,王爺若不嫌棄,可否定個時日,也好讓我們早作準備。”
多麽貼心的話,句句都在理,好像發自肺腑,誠誠懇懇。
美人軟語,旁人聽後可能立馬應下了,但奚珣依舊不愠不火,淡淡掃着顧鴛,勾了一邊嘴角,似在笑,眼底卻未見一絲笑意。
顧鴛被男人瞧得也是心頭顫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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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跟他那老來昏聩,一葉障目的糊塗父皇可不一樣,有勇有謀,有膽有識,能在十來個狼虎兄弟手裏搶下唯一的肉,世上誰又能及。
顧鴛左等右等等不到奚珣的答複,後者更是敲了敲手邊剛完成的畫作,像個風雅的文人墨客邀顧鴛點評:“你來看看這畫如何?”
顧鴛一點都不想往前邁步點評什麽畫作,但長樂王輕描淡寫的眼神掃過來,她就像被施加了咒語般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距離男人只有兩三步了才猛然一驚,趕緊止住,但人已經到了男人跟前。
奚珣轉過臉,與她面對面,近到彼此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眸似清水潤過清澈明
他的眼睫纖長而濃密還很黑。
一瞬間無聲的對視過後,又各自挪開目光。奚珣手指勾起,指骨敲打着矮幾,幾上的畫紙也随之抖了抖,引得顧鴛将注意力落到畫作。
便見畫上一粉衣女子,膚白面嫩,雙目含嬌,眼尾微翹,溢出些許笑意,讓人觀之可親,只覺桃花成精也不過如此。
而且,還異常的眼熟,這眉眼這粉色---
顧鴛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這畫中人不就是--
女人面上一系列的表情變化,因為內心的詫異來不及調整,完完全全展露在奚珣眼前。
男子勾了唇:“這畫中人,顧姑娘覺得如何?有何不足,尚需改進?”
不是顧鴛自吹自擂,這畫中人跟她神似,能有何不足,她這張臉即便在深宮之中都是不輸誰的,若非她刻意扮醜避寵,淑妃和賢妃聯合起來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顧鴛實在頭疼,心想祖父換了衣服又去打盹了麽,怎麽還不過來。
這男人實在太難纏了。
“為何不回?可有難言之隐?”
顧鴛都能感覺到男人話裏的故意,明明只是個弱冠少年,想她兩輩子都經歷了的人怎就這麽忌憚。
“王爺希望民女如何回,這畫中女子實在像極了民女,便是有不足,在民女眼裏,那也是好看的。”
顧鴛有點惱了,不明白玉面王爺的用意,也不想再費心去琢磨,幹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這位尚在韬光養晦,又回京沒多久,就不信還真能将一老一少打殺了不成。
顧鴛一惱,奚珣反倒笑了,就在這時,顧瞻慌慌張張又誠惶誠恐的聲音飄過來:“草民來遲了,王爺見諒!”
話一出,奚珣便不着痕跡地将畫翻折,拿了硯臺壓在上面。
顧瞻很快閃了進來,年過五十,卻只有雙鬓染了點白,身子瞧着還算硬朗,腳步也未見明顯老态,一看就是日子富裕無需為柴米油鹽煩擾的主。
就算有不如意,怕也是心太大,想要的太多。
顧瞻在老年人裏身形算高的,此時微弓着背也不見矮,但一臉的俗媚之氣,笑起來臉上滿是褶子,叫眼高于頂的長樂王看了實在倒胃口,臉色看着也不是那麽好相與。
“我救的不只是你的孫女,還有顧府兩位小姐,顧瞻若真的有心,為何不親自前來,叫你們兩個外來的親眷又是何意?”
奚珣一句句問到了點子上,也是顧鴛的心聲。抛開那些不愉快,此時顧鴛在心裏拍手,恨不能說一句講得好,再多講幾句,将她這拎不清的祖父罵醒。
顧瞻被奚珣的聲色俱厲說得一愣一愣,稍頃,小心翼翼道:“不如草民這就去喊長兄,叫他親自前來宴請王爺。”
“不必了,顧老爺子汲汲營營,諸事繁忙,就不勞他來看我這個閑人了,那日也只是舉手之勞,心血來潮,再來一次我未必會救,所以你們不必太過挂懷,天色不早,自去吧。”
送客的意思明顯。
說的話更是叫人鬧心。
舉手之勞?心血來潮?
沒哪個人像奚珣這樣做了好事還抹黑自己,一力往外推,不親近不結交,做一個真正的孤王。
就是這麽個會僞裝的男人,騙過了所有人,包括他的親爹和兄弟,成了最後的贏家。
回顧府的馬車上,顧鴛還在琢磨奚珣,顧瞻也在發愁,唉聲嘆氣道:“五丫頭,你來說說,這位長樂王是什麽意思?嫌我們顧家門第不夠高,不願跟我們來往?”
真要來往了,才更頭疼。
老皇帝如今沒了識人的慧眼,紅眼病倒是更嚴重了。
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王爺既然那樣說了,我們就照做,他堂堂一個皇子,沒必要敷衍我們這種小官之家,不來往也好,皇家的人喜怒無常,若哪天一句話沒說好,得罪了主子,我們便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顧鴛覺得自己很幸運,帶着前世的記憶重來,汲取教訓,看得也更遠,不會因為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頭腦發熱地栽進去。
長樂王對她說的那些,還有那幅畫,換個其他少女,譬如顧南萍早就飄飄然,非君不嫁了。
但顧鴛只覺得這位主子是在捉弄她,試探她,還有一絲男人的劣性根,誰中招誰傻。
“王爺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顧瞻将奚珣那幾句話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想出個滿意的解答,便想從孫女這裏探探口風。
她比自己先進去,一男一女,又會談到哪些話題。
顧鴛将天真無邪進行到底,眨着眼睛道:“王爺問了我們和伯祖父他們的關系,平日往來多不多,為何我們要上京,在沐陽過得不好嗎?”
顧瞻沒想到王爺問得這麽細,驚訝的同時不禁再問:“你又是如何回的?”
顧鴛有些歡快道:“祖父不是叫我來京城尋金龜婿麽?孫女哪敢欺瞞王爺,當然是據實以告。”
聞言,顧瞻頓時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有些惱道:“你做什麽這麽實誠,就不能說得好聽點。”
以孫女這顏色,說不定能被王爺看上當個妾室什麽的,這樣一說全毀了,王爺那樣的身份,又如何看得上只有臉卻無腦子的媚俗女。
顧鴛心裏偷樂,面上依舊無辜:“來京前祖父千叮萬囑,孫女我一句也不敢忘,若不是尋金龜婿,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早些回沐陽了。”
“上來了就斷沒有再下去的道理。”
顧瞻又是一陣吹胡子瞪眼,懶得搭理孫女,心想回去後再跟兄長商議,首要的事是想辦法将老大從小縣城調進京,家裏有個當官的,人也更有底氣。
“祖父,我瞧着王爺對伯祖父并不是很待見,救我們時估計也沒想到我們是顧家人,今日那些話聽着也有後悔的意思,往後我們還是不要再去叨擾王爺了。”
本就不快,孫女又來補幾句,顧瞻更郁悶了,揮揮手不耐道:“知道了,祖父又不是沒眼力見的人,你要是有本事讓王爺看上,王爺能是那态度。”
得,還成她的不對了。
顧鴛也惱了:“祖父說過,我們顧家的女兒沒有給人做妾的。”
顧瞻理虧,哼哼:“王爺的妾室能一樣?若是得寵,給你請封诰命,那就是光耀門庭,祖上積德。”
呵,誰稀罕誰嫁,別惦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