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鴛豎起耳朵,貼窗去探聽外頭動靜,只聽到男人毫無感情,平平仄仄的說了一個字:“免!”

再就是一連串走遠的腳步聲,然後重新起轎子,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宮人們絮絮叨叨的低語。

“這位長樂王可真是英俊,不過弱冠便這樣的威儀昂藏,再過個幾年可怎生得了,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要被他傾倒了。”

“便是全天下的女子又與你何幹,咱羨慕不來也嫉妒不了,身下那幾寸玩意沒了,再漂亮的女人那都得成路人。”

“呵呵,就不興咱多看兩眼,”說話的宮人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就轎子裏這位,別看這時候身份低,一旦跟着公主,在人前多露臉,日後說不準也是個有福的。”

盡管聲音刻意壓低,顧鴛仍是聽到了,很想回他一句,謝謝你啊,這麽看得起我,可你以為的福,或許我并不想。

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保持緘默,就這麽行進了不知道多久,轎子終于又停了,接着顧鴛聽到外面的人在喊她:“顧姑娘,到地方了,出來吧。”

昭陽公主和母親賢妃同住一宮,不知道有沒有皇帝的影響在內,賢妃極其寵愛女兒,将主殿讓了出來給女兒,自己則住偏殿,不過後來偏殿又有擴建,而且挨着禦花園,景致十分好,倒是半點都不比主殿差。

這宮裏頭的妃嫔想要過得更好,就看皇帝寵不寵了,顧鴛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田,安之若素,但跟賢妃宮裏一比,明顯不夠看了。

光是宮殿就小了一半不止,更別說這裏面的陳設器皿,桌椅擺件,顧鴛一路走進殿裏,縱然不便細看,但眼角稍微一掃,也能比較出差別來。

所以,為何後宮裏只有賢妃和淑妃獨占鳌頭,兩人性格不大一樣,但都是會藏的主,對外裝溫良恭儉,明理大義,關起門來該享受該奢華的地方,一點都沒落下。

顧鴛微低着頭,跟随等在殿外的白芪入內,白芪快她半步,邊走邊提醒她見到公主要注意的事宜。

顧鴛一副溫順恭謙的聆聽,白芪原本想給這個長得比自己美,很有可能取代自己更讨公主歡心的新來女子一點下馬威,但見她不愠不火不疾不徐,又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能服侍公主是我們的福氣,公主對待下人寬和,你只要順着她,按公主的意思去做,這日子好過得很,保管比神仙還要舒坦。”

一個受寵的公主,脾氣只要稍微好點,很能籠絡人心,宮人也更忠心。

顧鴛不禁又想起了瑭兒,若瑭兒是個女子,在宮裏有顧甄護着,到年紀尋個良人嫁了,就算比不上昭陽,但相較世間大多數女子都要強多了,又何必追名逐利,争來鬥去,到最後一無所有,連命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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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漂亮娘親思念着的兒子這時突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心想是不是半夜踢被子,着涼了。

奚珣聽到聲響,偏頭朝身側看了一眼,肖瑭立馬嚴肅表情,不讓自己再失儀态,卻不想奚珣說了句:“你家中有人在思念你?”

肖瑭不明就以,一時有點蒙,奚珣笑了笑:“肖侍衛不必太過緊張,偶爾放松一下,人之常情。”

所以,這是被主子調戲了,肖瑭無法用言語形容此時的心情了。

這種心思捉摸不透的男人,無論做敵人還是朋友,都很可怕,不是被他打敗,就是被他戲弄,偏你還一頭霧水,不知所雲。

“六皇兄,你終于來了,還以為你眷戀凡塵俗世,離開了皇城,連我們這些兄弟都忘了。”

十皇子快人快語,想學雍王那種玩世不恭的情态調動氣氛,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沒那麽中聽,奚珣壓根就懶得回應,掠過十皇子朝他身後的八皇子點了點頭,淡薄的唇吐出極有誠意的兩個字:“恭喜!”

今日八皇子大婚,年長的皇子幾乎到齊了,奚珣也進宮賀喜。

他不刻意與任何兄弟交好,但也不會将自己邊緣化。

肖瑭在奚珣的示意下走前,将備好的賀禮奉上。

八皇子身後跟着的宮人也很有眼力見地接過,當着八皇子的面打開,是一對嬰兒臂大小的玉如意,中規中矩,但寓意好。

八皇子揮手讓宮人将禮物帶下去,回身笑着朝奚珣拱了拱手:“六哥費心了。”

奚珣擡手示意他不必多禮:“我久不在京,難得回來一趟,應該的。”

“哈哈,小八你算是有福的,想我大婚時,小六才去了封地,想請他都不能夠!”

這爽朗得有點聒噪的笑聲,除了雍王,不作他想。

雍王幾步走了過來,看看幾個弟弟,想在奚珣肩上拍一拍,卻被他輕輕挪步巧妙避開,不緊不慢道:“欠五哥的賀禮,稍後補上,今日為八哥添喜,五哥就不要喧賓奪主了。”

八皇子的婚禮在宮內舉辦,完婚後皇帝就會給八皇子封王,至于賜不賜封地,留不留京就不好說了。

畢竟被皇帝明确指出京的只有兩位,一位是早逝的二皇子,一位就是六皇子,要不是奚珣被皇帝扔到封地後就不管不問,他去了封地也未必有安穩日子可過。

十幾歲的少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沒點謀略和城府,又如何在異地紮根,并發展壯大。

這也是所有人看不懂皇帝的地方,也是對奚珣保持觀望的原因,想結交,但不能表現得過分親近。

兄弟之情,就是個很好的幌子,也是皇帝最想看到的。

這次婚宴,皇帝并未親臨,但派了幾個親信過來維持場面,也是将皇子們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這時候除了把酒言歡,笑談風月,也不可能做些別的。

八皇子是新郎官,首當其沖成了皇子們捉弄的對象,一個個輪流對着已經面紅耳赤的新郎官猛灌,就像商量好似的,表現得一團和氣,熱熱鬧鬧。

當然奚珣例外。

他依舊不冷不熱,不慌不忙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嘴角噙着一抹清風明月般的淡笑,維持他一貫做派,十皇子看他置身事外的閑适模樣,有些嫉妒,正要走近想着灌他幾杯。

然而,奚珣輕描淡寫的眼神那麽一掃,十皇子又瞬間止了步,轉道去敬他旁邊的九皇子。

“九哥,來來來,弟弟與你對飲,比比酒量。”

“就你這瘦胳膊瘦腿小身板,也敢跟哥哥較量,今日不将你喝怕了,哥哥我就不回去了。”

九皇子也是格外豪爽,很有兄長的架勢,舉起酒盞仰頭就是一大口,存心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好看。

雍王是到哪裏都不忘添亂,自己不喝,一旁拍掌看得歡:“十弟十五生辰一過,這酒量也見長,小大人了,九弟,別照顧他,就是幹,看誰像個真正的男人。”

七皇子慶王也跟過來湊熱鬧:“是啊,十弟也別慫,大老爺們,喝起來。”

九皇子也不過比十皇子大半歲,同齡人誰又真的讓誰,又是意氣用事,血氣方剛的年歲,被兄長們這麽一慫恿,看彼此的眼睛都紅了,一杯又一杯,倒是誰也不服誰,真幹了起來。

奚珣始終不曾攙和,只是微微皺了眉,叫來宴席上的宮人吩咐道:“去煮些醒酒湯,每個皇子桌上備一壺。”

這麽個喝法,就算鐵胃也有喝爛的時候,奚珣不想管,但也不想哪個弟弟喝出了事,到時自己也脫不開,還得費時間解釋。

醒酒湯送到了各皇子桌上,慶王飲酒不算多,也不見醉意,卻是拿起壺倒了一杯醒酒湯飲下,喝完看向身旁的奚珣道:“還是六哥細心,未來的六嫂有福了,就是不知六哥有沒有中意的人選,聽聞父皇也正在給六哥相看親事呢。”

雍王離得近,聽得很清楚,聞言笑道:“七弟八弟都已成婚,七弟妹如今懷了身孕,七弟很快就要有嫡子了,六弟你這速度确實慢了,不說正妃,好歹房裏也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不然冬日裏該有多冷呢。”

雍王葷素不忌,幾杯黃酒下肚,黃腔也開了起來,有模有樣煞有介事,換做別的弟弟,這會兒怕是要紅了臉,然而奚珣放下杯盞,轉頭看向雍王:“不及五哥,日日給女子暖窩,早已體會不到冷暖的差別。”

這是暗諷雍王沉溺溫柔鄉,不知居安思危,沒有進取心。

奚珣氣度不算小,但也不會任人玩笑,特別是讓他反感的話,他很願意怼得對方說不出話。

雍王也确實說不出話了,論口舌,他還真争不過這個弟弟,打小就争不過。

偶爾贏那麽一次,也是六弟煩了,不想跟他計較了。

雍王低頭一笑,舉杯對着奚珣敬了敬:“不論多寡,總要有那麽一個人,祝六弟早日找到,在冠禮之前把終身大事解決了。”

離奚珣二十歲及冠禮不到半年,皇帝召這個兒子回京怕是有這個意思,冠禮和婚事一起辦了。

衆兄弟心照不宣,都沒挑明,但私下也都有互相打聽,長樂王妃的桂冠到底會花落哪家,要不要從中添一把柴,選個與自己親近的世家。

但皇帝若真的插手,也輪不到他們動手腳,何況奚珣看着也不像是随便娶一個妻子回家當擺設的人,不然也不會拖到快二十了還未成婚,連一個妾室也沒有。

也正是這樣,他們才更關心奚珣的婚事,從他選擇的姻親來大致判斷這位兄弟有沒有不可告人的野心。

以己度人,誰都不能免俗。

可奚珣太穩,用慶王的話說是能裝,極擅思辨,你想套他話,結果繞了一圈,反倒将自己套進去了。

這樣的人無疑是可怕的,可他一直在外,又不結黨營私,看着沒有破綻,連女色都不感興趣,像個清心寡欲的仙人,實在瞧不出他有什麽企圖心。

慶王越想越郁悶,喝兩口酒看看身旁仿若皎皎月華的六哥,想到自家王妃昨夜吹的枕頭風,撮合六弟和她嫡親的妹妹。

他那妻妹也就中人之姿,別說六弟這姿容配了可惜,他自己都也不上。

己所不欲又如何強施于人。

忽而,十皇子那醉醺醺的大紅臉湊過來,一嘴的熏人味道:“七哥這般盯着六哥做什麽,莫非對六哥有何非分之想。”

爛醉的人素來是讨厭的,即便高貴如皇子也不例外,喝醉了毫無形狀,什麽話都往外捅,膽大到竟暗指自家兄長好男風,本就郁結的慶王怎能不怒,一下拍桌而起,揪住十皇子的衣襟惡狠狠往外一推。

十皇子本就腳步虛軟,被兄長這麽一推,身子一個仰倒就倒了一下,虧得身旁的宮人時刻盯着,急忙撲過去将自己當做肉墊子讓十皇子靠着。

這一聲動靜不小,十皇子以滑稽的姿勢倒在宮人身上,一副醉眼迷離的憨傻模樣,叫人看了忍俊不禁,九皇子毫不避諱地捧腹大笑。

“叫你挑釁哥哥,栽跟頭了吧。”

到外面席上應付各王侯公親的八皇子這時紅着臉返回,走路都有點晃,看到這麽個場面不由愣住,還是雍王反應快,起身打圓場,叫宮人趕緊把十皇子攙扶起來帶到一旁休息,自己則率先舉杯跟新郎官示意了一下:“今日八弟大喜,場面話就不說了,就祝八弟早生貴子,來年讓哥哥我抱到白白胖胖的大侄子。”

雍王起了頭,其他皇子也紛紛站起,輪流跟八皇子碰杯,早先鬧過了,皇家也不比平民百姓,不宜鬧得太過,意思喝兩口就算完事了,然後散了宴各走各的,關起門來又開始互相猜忌,盤算。

婚宴上發生的事情,被總管太監一五一十禀告給了皇帝,皇帝剛服了道士新煉制的逍遙丸,便覺渾身都是勁兒,正是心情舒暢時,聽了也沒什麽惡感,甚至笑道:“老九和老十還是沒長大,小孩心性,老七又太急躁,受不得氣,老五倒是會做和事老,就是這老六--”

說到奚珣,老皇帝明顯語氣一頓,聽不出喜怒,趙高也是提着一顆心,靜待下文。

良久,老皇帝沉沉一嘆:“老六這性子,随朕。”

年輕時的皇帝何等意氣風發,器宇軒昂,也沉得住氣,謀定而後動,可人都得老,也要學着服老,不然走了極端,晚節盡失。

然皇帝是九五之尊,萬民之主,又豈肯輕易服老,便是老了,也要重整雄風,恢複往昔神威。

“還是不行,再看看。”

皇帝将兒子一個個比較了一遍,最後全都否定,不服老的他自然也不覺得這些兒子哪一個比得過年輕時的自己,都還欠火候。

已經廢了兩個太子,再立,必須慎重。

趙高低頭弓背,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端上滋補的湯藥,伺候主子服下,接着就去傳召新進宮的小美人,一個個輪着侍寝,誰也不落下。

宴席過後,夜已深沉,幾個封了王的皇子都沒出宮,在皇子所裏歇下。奚珣躺在榻上,喝得有點多,後勁來了,半清醒半迷糊,一只手蓋住臉,閉目而眠。

肖瑭端着水盆進來,見奚珣好似睡着了,将水盆放到桌上,轉身準備出屋。

“今日在宮道裏看到的那頂轎子,裏頭坐的何人?”

奚珣忽然出聲,聲音低迷深沉,肖瑭聽得一顫,下意識問:“是哪一段的宮道?”

一路上,他們看到的可不止一個轎子。

奚珣:“不要裝傻。”

肖瑭回過身,遲疑道:“未曾細問,不如屬下這就去找那幾個宮人打聽?”

誰裝,不一定呢。

說着,肖瑭就一副要出門尋人的架勢。

深更半夜,不知道的還以為長樂王有什麽企圖呢。

奚珣叫住肖瑭:“既如此有興致,你便去外面站一宿吧,賞賞風月打發時間。”

肖瑭:“......”

這樣的兄長,誰攤上誰倒黴。

一夜過後,又是生機勃勃的一天。

顧鴛在主殿的偏房裏醒來,白芪撥了個小宮女伺候她起居,但顧鴛生性謹慎,不了解的人不讓近身,醒了就自己穿戴好衣物,等小宮女端着水盆進屋,她已經坐在了妝囡臺前,面上化了淡妝,只剩發髻沒有挽。

小宮女叫海棠,比顧鴛還小半歲,顧鴛也不想太麻煩人家,叫她幫着梳了個簡單的高髻,看着清爽得體就行。

昭陽公主昨天并沒有召見她,睡了一覺,休整過後,顧鴛精神大好,便叫海棠去找白芪問問,這伴讀的工作什麽時候開始。

說是伴讀,但以昭陽那性子,多半就是陪玩的。

顧鴛做好了準備,但聽到昭陽公主在花園裏,叫她過去陪着,仍是有些詫異。

這是連個樣子都不打算做了。

宮裏所有皇子都比不上這位公主自在舒服,顧鴛開始回想昭陽前世的生平,雖然不怎麽關注,但名聲實在太大,想不聽說都難。

好像是十六歲那年下降給了武恩侯世子,也就是那日在官道上遇到的鄭箐長兄,據說是公主自己相中的,然而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這位公主也是個奇人,竟然大度到親自為夫婿納妾,任由夫婿有妾有子,冷冷清清獨自住在公主府。

後來在顧鴛死前幾天,武恩侯一家被奚珣端了,公主恢複了自由身,喪妻三年的燕國公請旨求娶,也不知道昭陽公主有沒有答應,或者是早就暗度陳倉。

這位公主實在是位奇人,自己挑選的夫婿,可好像又不是很看重,管他小妾庶子多少,她過她自己的日子,滋潤得不得了,好似從未受過影響。

這麽一想,顧鴛人已經到了花園中央的涼亭,昭陽坐在亭子裏,看着外頭宮女一個接一個地踢着毽子,歡快地指手畫腳:“站那邊的,你快接住,動作快點,別讓毽子掉下去了。”

顧鴛像個木頭人站在一邊,不好驚擾到公主的雅興,只能跟着周邊的人一起拍手,假裝自己沉浸在小姑娘玩樂的氣氛裏,實則內心不以為然。

等到數到八十下,小宮女腳底一個打滑沒有接住,毽子掉落在地,一臉無措地望着主子,昭陽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總算正眼看到了顧鴛,笑眯眯招手:“你可算來了,就等着你了。”

這話說得,好像顧鴛很重要,那為何昨天不見呢。

場面話,聽聽就行,別當真,前世活得最暢快最滋潤的公主,又怎麽可能真的天真無邪。

即便只有十四歲,也不能小觑。

昭陽拍拍身旁的石凳:“快來,陪我說說話。”

顧鴛不是奴才,沒那麽誠惶誠恐,恭恭敬敬道了一聲謝殿下,便輕拂了裙擺施施然坐下。

昭陽雙手托腮,一臉陶醉地看着美人一舉一動,便覺自己沒有選錯人,就是什麽都不做,這麽瞧着桃花美人也是一種享受。

反倒顧鴛有些拘謹,被這位小公主看得渾身發毛,都有點懷疑這位公主是不是有什麽不正常的癖好。

否則也不會出嫁那麽多年,一個子嗣也沒有,還主動給夫婿納妾。

這種事不能想多,一多想更覺得忐忑。

“你知道我為何要宣你進宮嗎?”

顧鴛還在想如何試探小公主,小公主倒是自己先問出來了。

“民女不是很懂,還望公主解惑。”

昭陽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因為你好看啊,就像那日的桃花,特別讨喜。”

這話說得太直,聽着很真誠的誇贊,倒叫顧鴛愣了愣,不知回什麽好了。

美人發呆也美,還好玩,昭陽眯眼笑得更歡:“你那日嘴皮子倒是挺利索的,今日為何啞巴了?”

這位小公主有看人出糗的惡趣味。

顧鴛調整心情,想了一下,直言不諱道:“公主說得句句在理,民女也想不到如何反駁。”

唯有狡辯的人,才能找到破綻。

這位公主說得太實在了,反而叫顧鴛有些無所适從。

昭陽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拍桌說了一句有意思,便指着顧鴛道:“都是爽快人,那就不說暗話了,那日你去給我六哥送糖水,有何感想?”

感想?

吓死了有沒有。

這位公主專挑不該說的說,換做尋常人家的閨女,早就被長輩鎖屋裏罰抄女則了。

顧鴛不太想慣這位天之驕女臭毛病,用正正經經的語氣道:“那日民女并不知道六王爺身份,只想送完了糖水快些離開,後來六王爺出手救了我們顧家三姐妹,民女對他很是感激,伯祖父也有意鄭重宴請王爺表示謝恩之情,怎奈王爺高風亮節,并未放在心上,叫我們更是欽佩王爺的仁義。”

戴高帽是必須的,小公主對這位六哥仰慕得很,兩眼放光,聽着津津有味。

顧鴛說完了,昭陽還在回味,自言自語道:“我六哥這麽好,無論人品還是樣貌都是頂尖的,這世上哪個女子配得上。”

是啊,沒有配得上,所以最後當了孤家寡人,一個人玩去了。

這話不是顧鴛能接的,她沉默聽着,不作回應。

但這會兒昭陽公主身邊也只有一個她,明顯不太想放過她的樣子,捉着顧鴛又問:“若是将你許給我六哥做妾,你歡喜不?”

雖是用問的語氣,但小公主看顧鴛的眼神,仿佛在說,你若敢搖一下頭,就別想走出這裏一步。

但做妾?

不可能的。

顧鴛前世做了一輩子的妾,敬謝不敏,不想不願,打死也不要。

“便是妾,也得王爺自己願意才成,又豈是他人說成就能成的。”

昭陽要笑不笑地盯着顧鴛:“你這話倒和媛姐姐說得有些像,你們這些女子慣會口是心非,心裏明明想,嘴上偏不承認。”

不,別誤會,她是真的不想。

但即便她說了,這位自以為是的小公主只會以為她矯情,所以顧鴛的回應也只能是笑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昭陽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若連六哥你們都看不中,難道還真想成仙去找天上的男神仙不成?我都不敢想,你們又怎麽可能。”

皇帝的女兒,龍女嘛,要成仙也是先緊着她。

這種時候,顧鴛就更要謹慎了,斟酌了措辭,緩緩道:“雲樂縣主和民女不一樣,她跟六王爺必是般配的,只是女子面薄,不便直言,民女則只想找個身份地位對等的良人,和和樂樂過自己的小日子。”

立場還是要表明一下,免得小公主越想越過,真的以為她對長樂王有什麽想法。

“你倒是想得明白,可我就是喜歡你這張臉,就是覺得六哥屋裏該有你這麽個人守着,你說怎麽辦?”

果然這世上的人不是年紀小就招人喜歡,顧南萍是,這位公主也是。

顧鴛笑着道:“可民女不想。”

公主也笑了:“你總會想的。”

說完,昭陽向後伸手,白芪拿出一本書遞給她,她放到桌面上,下巴擡了擡:“讀吧。”

所以,這是要她讀?

不是她陪着小公主上女學嗎?

顧鴛對這位公主的做派也是無語,拿起書本翻開一看,哪裏是什麽女則女冊,分明是攪亂人心的癡男怨女的不雅之作。

“公主從哪裏得來的這個本子?”

顧鴛仿佛拿着燙手山藥翻幾頁就放下。

這種讀物有毒,害人不淺。

窮書生慫恿富家小姐私奔,缺大德,那個小姐也是沒腦子,聘為妻奔為妾,便是雙方家人同意了,她私德已虧,婆家又如何會善待她。

女子要先自愛,才能招人愛。

“你不是想找個良人嗎?”昭陽不解的眼裏帶着興味,“這麽濃烈的情感,難道不是你所求?”

顧鴛很認真的回:“民女看不出這書生有多麽敬愛這位小姐,若真心喜歡,便不會将她置于這麽難堪的境地,而是想方設法說服女方家人同意他們在一起,一走了之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也說明男子無擔當,不值得女子托付終身。”

昭陽頭一回聽到這種論調,覺得很新奇:“可他們最後在一起了,生育了一雙子女,十分幸福。”

“所以這種故事只存在話本裏,現實中,公主可有聽聞私奔後還能和和美美在一起的男女?”

跟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讨論這種虛假的情愛,顧鴛覺得自己好傻,偏偏小姑娘一臉認真地在聽,像是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聽完,還小大人樣的感嘆了一句:“所以這嫁人有什麽樂趣?若是喜歡的人跟自己配不上,只能嫁給不喜歡的人,那得多愁。”

“殿下不必想這些,殿下要嫁的人,自然是自己喜歡的。”

顧鴛覺得自己不是來陪讀的,而是給小公主當啓蒙情感的師傅,導正她快要被毒書塗毒的心靈。

不過這樣一來,在宮裏的日子也不算難捱,這位公主可不會像顧甄那樣時不時算計着将她往老皇帝身邊推,即便想讓她給長樂王做妾,也只是嘴上說說,并沒有強人所難。

作者有話要說:

将近八千字,總算擠出來了,肩膀也快廢了!渣渣一把年紀不容易,這本能不能v不好說,可能會砍大綱,只寫主線,寫到成婚生子……然後古言告一段落,小窒息想寫現言找回失落的愛,預收新文《衆生皆苦唯你草莓味》,求關注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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