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抛開嫡長女高傲的架子,顧甄其實是個很會左右逢源的人,皇帝對她不是特別寵,但也願意把一半宮權交給她,而賢妃得寵的原因,有一半是因為生了個肖似皇帝的女兒,另一半則是會投皇帝所好,挑的侍寝宮婢都極對皇帝口味。
仔細比較的話,兩人半斤八兩。
之前賢妃可能稍微強那麽一點,有個受寵的女兒,可皇帝這麽一倒,女兒沒人寵了,她也自然無法從中得益,反觀顧家出了個長樂王妃,盡管顧鴛并不覺得她和顧甄是一邊的,但外人想到顧家,很難不把她們想到一塊。
顧鴛忽然懂了。
顧甄這回邀請她到章玉宮做客,不就是做給旁人看的。
顧甄無子,皇帝如今病倒,好像更沒了仰仗,但她有個出息的妹妹,嫁給了如今權傾朝野的長樂王,誰也不能小看她,她在這宮裏依然能夠長長久久屹立不倒。
想明白了這層利害關系,顧鴛對顧甄更沒有一絲想親近的意思。
顧甄倒是極為拉攏她:“這是我章玉宮禦廚獨門秘制的糕點,你嘗嘗,看合你的胃口否?”
顧鴛還沒回應,顧南萍撲哧一聲笑開:“長姐還是少說兩句,讓她清清靜靜吃點東西吧。”
顧南湘的體貼則是潤物細無聲那種,不聲不響給顧鴛煮了壺養胃的茶,倒了一杯遞到顧鴛桌前,顧鴛想喝了就能拿到。
顧鴛在自己宮裏是女主人,宮人們都圍着她打轉,是他們的職責,而出了宮,到別的地方,幾個姐妹聚一起,原本一直被冷落忽視的人,搖身變成了姐妹們追捧的對象,別人什麽感受,顧鴛不知道,但她自己真沒有那種揚眉吐氣,洋洋得意的心情,反而生出一絲抵觸。
如果真的是感情好,她可能好想點。
可惜不是,她們看重的是她長樂王妃的身份,并非她這個人。
顧鴛心裏有了計較,面上笑容反而更多了,不用掏心的虛情假意,應對起來,反而更輕松。
顧南萍是緩過了那個勁,看顧鴛依然好脾氣的樣子,忍不住提到祖父大壽的事,問她和長樂王會不會出席,還說她的祖父也會去的。
這話問得就有點沒大沒小了,顧甄都想把堂妹的嘴巴封起來,行行好吧,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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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鴛仍是好脾氣地笑:“那就要看王爺的意思了,若我能去,自然會去的。”
話外之音很好懂,家裏王爺說了算,她也做不了主,盡管她是想去的。
顧南萍不滿了:“你好歹是個王妃,回個娘家都不能自己拿主意,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說你這王妃做不久。”
語不驚人死不休,顧南湘倒抽了一口涼氣,拿了個桂花糕就往顧南萍手上塞:“妹妹不是愛吃這,娘娘宮裏廚子做的就是比外面香,你多吃幾個。”
求求你了,小祖宗,少說點話吧。
顧甄不吭聲了,眼角掃了一眼顧鴛,不溫不火地坐着,絲毫不受影響,不禁對這個旁支妹妹越發刮目相看了,就憑這份寵辱不驚,未必做不久。
一時間氣氛微妙的尴尬。
顧鴛吃了塊甜瓜,擦了擦手,又喝了口香茶,一派怡然自得,閑話般看着顧南萍道:“我能不能長久地做這長樂王妃,牢妹妹挂心了,不過能否長久,現下也看不出來,只待以後,妹妹慢慢看着了,不過首先妹妹自己也要過得好才成。”
顧鴛講話不疾不徐,聲音帶着幾分脆,幾分甜,聽起來很舒服,即便說着冷嘲的話,也不會讓人反感,尤其像顧南萍這種大條的姑娘,不僅聽不出來顧鴛是在冷諷她,還會覺得顧鴛是在關懷她,眼睛彎彎,笑得眯了起來。
顧南湘已經不想搭理顧南萍了,虧得她是嫡女,婚嫁不愁,不過庶女戰戰兢兢過日子,也養不出這種粗性子。
偏偏顧南萍自己絲毫不覺,小嘴兒不停,很有傾訴欲望。
“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王爺對你還是有些好的,雲樂縣主算計你不成,長公主求情都沒用,現如今還在家廟裏面壁思過呢,還有武恩侯家的小姐,跟雲樂縣主沆瀣一氣,也被家裏人收拾了一頓,聽說說了個外地的親事,草草就要打發出京。”
說起這些事,顧南萍勁頭特別足,顧鴛但笑不語,她們命運如何,純屬咎由自取,已經與她不相幹,她也沒興趣再聽。
顧甄這時又出來說場面話:“所以這女人,不能太貪,不是自己的,千萬不能碰,須知邪念一旦生出,就很難再壓制了。”
只想緩和氣氛的顧南湘搭腔也快:“娘娘說得對,就是這個理。”
顧鴛垂眸,聽着她們說,黑羽般的眼睫輕眨,素手撚過磨得很碎的茶餅,加了幾片碎末到茶壺裏,十指細長,根根如蔥,一副貞靜美好的樣子。
顧南萍歪頭看着顧鴛,不覺失了神,忽然又覺得她好像不會失寵,男人大多就愛這樣的女子吧。
就在這時,高臺上的喪鐘忽然響起,響徹了整個皇城,宮人們聞聲,紛紛變了臉色,立馬跪下了身子,面容哀戚,拼盡了力氣擠出淚,痛苦哀嚎。
“皇上,皇上薨了!”
主子們這時候倒是不用跪,要跪也是在靈堂上。
顧家幾個姐妹,包括顧甄,都有點懵。
顧甄前兩日還去看過皇帝,雖說依舊昏迷着,但氣息尚且勻緩,怎麽說沒就沒了。
喪鐘還在敲,各宮宮人們已經忙碌開了,挂上了白幡,鹵薄,換上了素服,章玉宮的繡娘加急趕制了幾套白綢做的素服,顧家幾個姐妹快速穿在身上,工工整整系好,只等內務府來人,接她們去守靈堂。
顧南萍換上了素服都還是懵的,她悄悄跟顧南湘咬耳朵:“我們又不是後宮女眷,也要去?”
顧南湘也拿不定主意:“看娘娘和王妃怎麽說吧。”
皇帝駕崩,可能一輩子也就經歷這麽一樁了,問顧鴛和顧甄,她們也說不準。
但有一點能确認,顧南萍和顧南湘可能要在宮裏小住幾日了,天子沒了,儲君未立,宮裏怕是要戒嚴,輕易出去不得,也進來不能。
對于有些人來說,比皇帝喪禮更重要的,恐怕是新君的确立了。
顧甄想到這,不由得看向顧鴛,面色平和,又帶着哀榮,穿了一身白,發髻側邊簪着白花,真正是令人憐惜的俏模樣。
一身素淡,卻雅得招人眼,長樂王莫非愛的就是這副皮囊,未免太膚淺了,不過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不愛美色,權勢越大,越愛。
就在顧甄心思千回百轉之時,內務府的姑姑匆匆趕了過來,見過了顧甄,就走向了顧鴛,弓腰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顧甄離得近,聽得不是很全,但也聽了個大概意思。
王爺說,喪禮冗長,靈堂那邊地面硬冷,跪久了受不住,多在膝上纏些厚棉墊子,稍微偷點懶也不要緊,那邊守着的都是自己人,沒人會放閑話出去。
顧甄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五味雜陳,頭一回真真切切對這個從沒看在眼裏的旁支妹妹生出了羨慕,和望塵莫及的不甘。
顧家,恐怕真的要出一只金鳳凰了,可惜,不是她。
金鳳凰本尊卻沒有自覺,想着要跪上三天三夜能不哀傷,面上的難過是真實情感的流露,然而體貼周到的夫婿托人遞來話,一下子将她的煩惱掃光,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盡量壓低了眉眼,不讓人看出她的異常。
顧南萍得知不能回家,是真的難過,癟着嘴要哭出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