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拉鈎鈎
他并沒有數,只在心裏默念了三聲,接着便問道:“你答應了,對吧?”
電話那頭安靜了大約十餘秒。
虞惟笙有錯覺自己捕捉到了岑星細微的呼吸聲。當他試圖更靜下心去仔細聆聽,手機裏突然傳來了一些略顯嘈雜的聲響。
先是窸窸窣窣的,接着很快便被更響一些的聲音蓋過去了。在聽筒中聽到“咔噠”聲響的同時,虞惟笙并未緊貼着手機的另一側耳朵也隐約聽到了隔着門和走廊傳來的同樣的響聲。
一牆之隔,拖鞋急促地踏在木地板上所發出的“咚咚”聲由遠及近,最終停留在了他的房門口。
空氣突兀地安靜了幾秒鐘。
之後,從虞惟笙的手機裏和不遠處的房門口,同時傳來非常有禮貌的敲門聲。
虞惟笙沒有挂斷電話。他忍着笑,快速地下了床,走到門邊,把門打開了。
站在屋外的小朋友依舊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仰着頭看他。
家裏沒有開燈。虞惟笙的眼睛剛剛适應了手機光亮,如今低頭看過去,視線灰蒙蒙的。看不清岑星的表情。但他能看清岑星的那雙眼睛。
再細微的光,映在那對瞳仁裏,都會變得特別亮。
他想,他的小朋友應該在笑。
岑星用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擺,看着他的臉,用力地點頭。這孩子顯然也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頭發顯得很淩亂,頭頂上有一小撮發絲正不合群的翹着。伴随着他的動作,那一撮頭發在空氣中來回搖晃。
在虞惟笙适應昏暗光線的過程中,岑星的面部輪廓逐漸在他的視線中變得清晰起來。
原來岑星并沒有在笑。他看起來那麽認真。
但虞惟笙卻笑了。他放下手機,擡起另一只手,伸出小指:“說好了?”
岑星有點緊張地把自己的小拇指勾了上去。
他的手指溫熱又柔軟,似乎還帶着一點點的潮濕。兩人的手指勾着輕輕晃了兩下,松開時,岑星終于也笑了起來。
他微微低下頭,還縮了一下脖子,模樣像是剛剛偷到了一些甜頭狐貍幼崽。
“早點睡,”虞惟笙伸出手,替他把那一小撮不太乖的頭發撥弄整齊,“好好休息。等明天睡醒了,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跟我說。”
岑星又仰起頭來,沖他笑着用力點頭,還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當他離開時,那一撮不發絲又重新跳了出來,伴随着他的步伐在空氣中蹦蹦跳跳。
一直到岑星回到房間,關上了門,虞惟笙才把自己的房門合攏。
重新躺回床上,他發現他們的通話依舊在持續。
“晚安。”他對着手機那一頭說。
對面傳來敲打聽筒的“嗒嗒”聲。
虞惟笙笑了會兒,又說:“是乖小孩就先挂電話。”
耳機裏靜悄悄的。
“快點。”虞惟笙催促。
幾秒後,耳邊終于傳來通話中斷的提示音。虞惟笙沒有立即放下手機。就如同他預料中那樣,很快,就有消息傳了過來。
——晚安!!!
虞惟笙突然擔心起來,怕這孩子會睡不着。
他自己也睡不着。
最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了,岑星答應了他要繼續留下來。從看到那條被撤回的消息時起,這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
虞惟笙在感到安心的同時,心中又湧起了一些或許可以稱作為心虛的情緒。
只要他開口,岑星就點頭願意。那就是一個如此單純認真又坦蕩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正在做什麽。絕不吝啬于展示自己那滿腔的誠意。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大人,卻要遜色得多。
虞惟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對自己剛才所做的事也心存質疑。
他問自己,這樣做,到底有沒有從岑星的角度考慮過,是不是真的為了這孩子好。
答案好像不是。他的舍不得是真的,擔心挂念是真的,不知如何回應也是真的。
對比岑星,他自私極了。
第二天是周日。岑星和他的父母約好了,要一起出去逛一逛。轉學過來好幾個月,除了市郊的游樂園,這座城市的知名景點他幾乎哪兒都沒去過。正好趁着這個機會,陪着爸爸媽媽一起走走。
虞惟笙原本并沒有作陪的計劃。最近公司事多,他理論上不用事事親力親為,不過天生愛操心慣了,不願當甩手掌櫃。
可臨到了出門,卻又猶豫了。因為岑星又睡過頭了。
虞惟笙打開他的房門時,小家夥卷着被子睡得死死的。站在床邊對着那張毫無知覺的睡臉看了一會兒,他決定給自己放假。
他給岑星的父母撥了個電話,告訴他們岑星睡過頭了,晚點他會開車送他過去。
終于把依舊犯着迷糊的岑星送到父母跟前時,已經差不多到了午飯時間。
虞惟笙來都來了,便同他們一起吃了頓飯。
岑星的狀态很有趣。眼皮微微浮腫,大眼睛下面明顯帶着兩個青印子,一副萎靡模樣,卻偏偏特別興奮。
他看起來同昨天相比完全變了個模樣,一直笑眯眯的。吃飯時主動搶了虞惟笙旁邊的座位,渾身都是黏糊勁兒。
岑太太見狀,主動問:“星星有沒有想好啊,到底要不要爸爸過來陪你?”
岑星飛快地看一眼坐在身邊的虞惟笙,紅着臉一頓比劃。
虞惟笙對手語的了解還只在初級階段,動作做得太快思維便跟不上,不過大致也知道他正在表達的意思。
因為老岑同志的表情變化過于明顯了。
他皺着眉,也看了眼虞惟笙,接着才開口:“你昨天不是說要搬出來嗎?怎麽那麽快又改主意了?”
岑星沒有繼續比劃,只是傻笑。笑着笑着,打了一個哈欠。
老岑立刻警覺了起來。
虞惟笙很快在老岑略顯不友善的眼神中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昨天還在鬧別扭的岑星一夜過後精神不振,卻又一副甜蜜模樣,并且對他表現出明顯的親近之意。
很像是他昨夜對純情少年幹了些什麽需要負責的壞事情。
這種事,懷疑的人問不出口。被懷疑的也不方便憑空解釋。大家心裏都尴尬糾結。
只有岑星心情愉快,吃得都比平日裏更多一些。
虞惟笙注意到老岑時不時往岑星脖子的位置看。
那兒是腺體的位置。Alpha和Omega之間若真有親密行為,就算并未标記,多少也會在附近留下一點痕跡。老岑夫婦都是Beta,對信息素不敏感,只能從這地方尋找線索。
岑星的頸項白皙潔淨,坦蕩的暴露在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岑太太模樣很無奈,趁着丈夫不注意對着虞惟笙搖頭苦笑。
“惟笙從小就懂事,有分寸,肯定會照顧好星星的,”她在席間意有所指地說,“我特別放心。”
她老公尬笑着附和,岑星小臉紅紅低着頭吃蛋糕。
那之後,虞惟笙又陪着這一家三口去逛了附近的城隍廟,買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紀念品。
他每每主動問岑星想不想要,岑星總是搖頭。到了後來他便幹脆不問了,看小家夥視線在哪兒停留的時間長一點,就直接買下來。
可岑星卻并不高興,抿着嘴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也不知小腦瓜裏在想些什麽。
晚上把他的父母送回酒店後,虞惟笙又像昨天那樣載着他回家。
這一次,兩人間的氣氛要柔和許多。
“要是心裏有不高興,一定要告訴我。”虞惟笙對他說。
岑星低着頭,撥弄手裏的紅繩子。繩子上面挂着一個不過厘米的銀質小鎖,做工還不錯,但也不值幾個錢。虞惟笙會随手買下來,是因為覺得這類小物件很适合小朋友戴。
岑星的手腕和紅繩子特別相稱,顯得皮膚格外白皙。
他低着頭,單手努力了很久,終于順利的把紅繩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來回轉了轉,又伸過來給虞惟笙看。
“好看。”虞惟笙說。
岑星便沖他笑,高高興興把手縮了回去。
“還沒告訴我呢,”虞惟笙沒有忘記自己最在意的事,“星星到底藏着什麽心事?”
岑星低着頭,一下一下戳自己手腕上的鎖扣。
片刻後,他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兜裏的手機開始輸入。
“您為什麽要把我送的東西轉送給別人呢?”久違的電子女聲在車廂裏響起。
虞惟笙聞言愣了幾秒,反問道:“什麽?”
見他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樣,岑星的表情又委屈了幾分。他用手機進行提示。
“小獨角獸鑰匙扣。”
虞惟笙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視線投向前方的道路。認真地回憶了一遍與那枚鑰匙扣有關的所有畫面後,虞惟笙心中愈發茫然。
如果沒記錯,那個鑰匙扣是他自己出錢買的。
那天他看岑星拿在手裏,覺得還挺可愛,想起前一天晚上虞文洛的抱怨,便打算也挑一個送給虞文洛作為安撫。
結賬時,他問岑星要不要一起付,岑星拒絕了。各買各的,怎麽就變成岑星送他的呢?
這小孩,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
見他沉默,岑星又用手機發言。
“我覺得這樣很不禮貌。”
虞惟笙心想,什麽鬼,你是不是記錯了。又怕說出來,小孩覺得丢面子,不高興,哭。
岑星繼續編輯語音。
“你送我的那個我就保存的很好。”
虞惟笙又茫然了幾秒,猛地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是哪兒出了問題。那天岑星一言不發把自己的那個遞給他,他只當是小朋友看上了他買的那個款式,想要交換。在虞惟笙看來,那兩個胖胖的小獨角獸長得差不太多,要送哪個給虞文洛都一樣,自然答應。
萬萬料不到,在岑星眼中這就是互相贈送了。
原來岑星這段時間悶悶不樂,竟是因為這種烏龍。
虞惟笙哭笑不得。他想解釋,話到了嘴邊,覺得不妥。若直說這是個誤會,岑星會不會覺得很丢臉,羞恥過度,當場落淚?
那可不行,不想他哭。
在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後,虞惟笙擡起手來,在岑星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說道:“對不起,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以後不會了。”
岑星一臉認真地點頭,接受了他的道歉。
虞惟笙在心裏琢磨着,要不要對此表示感謝,順便誇獎一下小朋友胸襟廣闊十分大氣。正要開口,擺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正巧遇上紅燈,他停下車後拿起來一看。那麽巧,竟是拿走了小獨角獸鑰匙扣的虞文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