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本書 (1)

王景弘慢條斯理地打理好衣衫, 趁着灰蒙蒙的清晨就推開了門, 鼻翼呼吸間皆是濕意, 昨夜的朦胧小雨讓今晨的空氣極為清新。

他推門而出時,正好撞見院落中的人,微愣:“昨日守夜的不是你?”

三寶剛揮退旁邊的小內侍,自己打了水,慢騰騰地漱口。

三寶、王景弘、侯顯等人都是燕王身邊的近侍,但是負責的方向各有不同, 雖然同樣親厚,然三寶确實是他們幾人中較為受重視的, 幾乎時時刻刻跟着燕王。

三寶瞥他一眼,高挺的身影微頓, 又彎腰洗臉, “王爺一宿沒睡, 剛剛侯顯他們伴着王爺出門了。”

侯顯跟着去的, 而三寶被留下來,想必是有要事要三寶做……

王景弘下意識閃過幾個念頭,但都被他平靜的神色給壓下來了。

王景弘踱步過去,也沒讓小內侍打水, 自己随意就着冷水擦了把臉,然後聽到三寶淡淡說道:“你那個徒弟看好了些。”

王景弘雙眼微眯。

“若非他,昨日王爺也不會召何大人來不是?”雖說莺哥單純天真了些, 好歹是個聽話的, 王景弘不願随意折了他。

三寶近乎淡漠道:“王爺不打算追究。”

三寶和王景弘都是聰明人, 這句話後,王景弘自然而然明了了三寶的意思。

昨日莺哥入內院報備,遇到了自家義父。他對王景弘向來是不設防的,王景弘這做義父的也毫不留情地在義子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雖不知三寶對何玉軒的看重意義為何,然三寶的關注,便意味着他背後實則是朱棣的關注,王景弘自然不敢小觑。

果不其然,三寶得知這場短短的對話後,不過一刻鐘,三寶便從王爺那得到了新的口谕。

這一遭可真讓王景弘有些摸不着頭腦。

而如今三寶這句話,意味着不論何玉軒做過什麽。今日往後,一筆勾銷,再無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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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景弘就不能再把莺哥當做一枚可以任意使喚的棋子了。

何玉軒的身份已然不是需要監管之人。

三寶擦幹淨手臉,王景弘也漱口完畢,兩人并肩出門,倒是邁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三寶背後跟着兩個小內侍,正往內院去,他将會去見燕王世子,傳達燕王想要他知道的消息。

而這一件事……三寶微不可查地蹙眉,與何大人有着微妙的聯系。

……

何玉軒沉睡不自知,都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在酒意中累極的他在夢境沉淪不知幾何,最後是在一堆煩亂的噩夢中驚醒。

何玉軒半睡半醒間擡頭望着熟悉的床帳,額頭突突作痛,就好似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攪和般眩暈,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足以讓何玉軒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又一次喝醉酒了。

何玉軒捂着臉,手指沒有移動,只是順着弧度下滑,然後按着發脹的穴道按壓,過了一會後,這不斷突突的疼痛才舒緩了些。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喝醉了。

酒非是好物,更能沖昏頭腦,一貫不是何玉軒喜愛的物什,如若不是當時的何玉軒急需分散精神,他是絕對不會選擇喝酒的。

渾身都被抛在酒味中的何玉軒皺着臉,苦巴巴地嘆氣。

莺哥似是覺察到了屋內的動靜,很快就推門進來,就看到一只躺在床榻上猶如被蹂.躏了千萬遍的鹹魚何玉軒。

何玉軒幹巴巴地說道:“是你接我回來的?”

他完全沒有最後那一程的記憶,只記得自己辛苦爬上馬車的過程。

莺哥點頭,麻溜兒地說道:“三寶公公來通知小的,讓小的去側門候着,小的這才知道大人出去喝酒了。”

何玉軒沉默了半晌。

莺哥有點不自在看了眼何大人,就看到他神情有些不對,眉眼裏帶着淡淡的困惑,手指落在被褥上,那微彎的指骨白皙幹淨,像極了瓷白的玉盤。

大人看起來有點困惑?

莺哥記下這事。

何玉軒的教導,莺哥并非聽過就忘,而是開始認真地自己思索起每一件事了。

何玉軒斂眉,他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必然是被燕王看在眼裏,可卻不曾料到他還是低估了燕王的重視……能精準得知道他去往何處,甚至是到這個程度,看來他是時時刻刻都被盯着了。

何玉軒未料到竟到這般地步,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麽。

該感嘆最後他做出的選擇是留在北平嗎?

如果不是,豈非他一步踏錯就直接了卻殘生了?

如果是這樣,何玉軒倒是有一點點苦惱。

想來當初他當背後靈時,聽到燕王和道衍的對話只有一半是真的。

燕王怕是看到不止一篇文章……

回想起這些時日他在北平寫過的文章,雖然何玉軒都及時銷毀了,可偶爾仗着莺哥不識字,他會拖到睡前才一并焚毀。

這其中但凡他出過一次門,留存的文章都會被人看去。

何玉軒背後發涼,不禁快速回憶着他可曾露出關于後世的內容。

好在關于這部分東西,何玉軒就算死記在心中也少有落筆,應當無大礙。

至于其他海軍出航鼠疫科舉吐槽諸如此類的東西,此時此刻何玉軒只當做自己沒寫過。

何玉軒冷漠,誰讓他是個懶鬼。

自作孽不可活,一身懶病坑了他自己。

何玉軒摸了摸還尚在的頭顱,又可憐兮兮地捂着腦袋,那隐隐作疼的感覺依舊纏繞着他,罷了。

何玉軒捂着臉,宿醉後的難受勁使他沒心情去再深思。

莺哥張羅着要給何玉軒準備醒酒湯,何玉軒擺擺手讓他不必忙活,拖着虛軟的身體下床,在小藥箱裏扒拉了半天,才手指發軟地找到了醒酒丸。

何玉軒幹咽下去,然後趴在桌面上發呆,等待着藥效發作。

莺哥準備好的清粥小菜放在面前,他卻半點食欲都無。

“我沒做出不雅的舉動吧?”何玉軒模模糊糊地問道,聲音因為是趴在胳膊裏的,聽起來有點發悶。

莺哥小臉紅紅,笑着說道:“大人并沒有做些什麽。”

何玉軒抿唇,聽着莺哥說話的語調,他便知道自己肯定是發酒瘋了。

何玉軒心裏哀嚎了一聲,繼續趴在胳膊裏裝作不知道。

他是真的有點後悔了,雖然聽師傅說過他酒後無狀,應該不會鬧得太狠……吧。

莺哥悶笑,看着何玉軒眼角泛紅的模樣,忍不住想起昨夜的何大人。

正如莺哥所說,何玉軒是真的沒做些什麽,或者是太出格的事情。

不過……昨日他非常好為人師。

分明被莺哥安置得躺下了,一會兒後又突然如游魂一般飄出來,舉着一本不知是何物的書籍站在廊下,氣定神閑地念了一刻鐘,然後才慢吞吞地爬回去睡覺。

回想起那幕,莺哥覺得如此生動鮮活的何大人果真有趣。

何玉軒等待那昏沉沉的痛意散去後,才迷糊地睜眼,拇指又按了幾個穴道,讓那陣舒緩感襲來後,整個人才顯得松活了些。

喝酒果然誤事。

何玉軒抿唇,麻溜兒地坐起來,挺直腰板坐了一會兒,然後才去洗臉漱口,然後就着清粥小菜進行了一番純粹是為填飽肚子所進行的吃飯活動。

莺哥看着何玉軒頹廢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您這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備受蹂.躏了。”

何玉軒懶洋洋地說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詞,你打哪兒學來的?”軟綿綿的語調聽起來沒有半點威懾力。

莺哥:“在外面胡亂學來的,小的以後便不說了。”

何玉軒一本正經地點頭,“如此甚好。”點完頭,他便後悔了,還是不太适合做任何需要挪動頭部的活動。

不過終究休息夠了,這人也好了些,待過了一小會,何玉軒人就精神許多。

何玉軒這幾日都有點日夜颠倒了,索性今日起來,這時候還算是早,雖然頭還隐隐作痛,但是還是打了一套五禽戲。

莺哥生怕酒醒後的何玉軒有什麽不适的地方,今日一直跟着他。

人跟着,未免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大人會随軍嗎?”

莺哥想得不多,在他眼裏,何玉軒雖然是從應天府來的,但王爺一直信重他,府上幾位大太監也對何玉軒敬重有加,那便是燕王的人。

府裏近來一直各種議論,雖然上頭強壓着,但這畢竟是起兵作亂,燕王前些日子出門時帶走了幾個大太監,而如今再回來,定然是會再帶人往戰場的。

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随軍。

何玉軒淡淡地說道:“這可未必,誰能知道呢?”

話雖如此,何玉軒不認為他會上戰場。

何玉軒只是個大夫,比他醫術高超的人也不是沒有,且如今對他而言,最為要緊的不是争功,而是保命。

燕王定然是有派人在他身邊跟着的。

何玉軒抹了把臉,嘆氣。

扪心自問,他何德何能呢?

搞得他小秘密都曝光了,還擡高了了燕王的興趣。

不過照着莺哥之前所說的……何玉軒這段時日安分守己便是了。

按着現在的情況,何玉軒被留在北平的可能性更大,這段時日朱高熾的身體在他的調養下有所改變,整個人更為硬朗了些。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在沒看到何玉軒對戰事更大的幫助前,燕王不至于會調動何玉軒。

再者,只有燕王出門前有任何一點關于何玉軒的安排,都算是默許了之前的事宜,不會再追究了。

“大人怎麽了?”莺哥看着何玉軒突然沉默,以為他想到了什麽。

何玉軒驚醒,頓覺自己又費腦了,這無疑是加速了禿頭的可能,頓時剎車止步,“無礙,我不過是個普通大夫,應該不會随軍。”

莺哥笑着說道:“那我還可以繼續伺候何大人了。”

何玉軒無奈,“跟着我有什麽前途,又不能給你送錢。”

莺哥認真地說道:“可是跟在何大人身邊,我好像學到了很多東西。”就像之前何玉軒提醒他要動腦,仔細去分辨每一件事的可能……而這些,便是王景弘也不怎麽上心。

何玉軒抿嘴,無奈搖頭。

七月十三,燕王離開北平,留燕王世子坐鎮,郭資守城,一幹留守謀士輔佐世子。

當何玉軒同樣聽到自己的名頭時,便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何玉軒摩挲着黑色玉瓶,最終還是把它重新送回小藥箱,和那神藥作伴。

他該是用不上了。

莺哥全然沒感覺到其中的暗流,也絲毫沒覺察到這幾日何玉軒是在生死存亡線上掙紮了一圈回來。

這是一種默認和暗示,如若今日名單上沒有何玉軒,那想必就是刑場上見了。

何玉軒旁敲側擊地和來臨的王景弘打着機鋒,最終得到了還算滿意的答案。

此後應當不會再有和之前一般嚴謹到苛刻的監察了。

何玉軒舒展着身體,躲懶地靠在軟榻上,他身前的小桌案上擺列着許多塗塗畫畫的白紙,偶爾還寫着幾個看不懂的符號。

墨水已經寫完,何玉軒慢吞吞地研磨,心裏念叨着最近看過的同人,他有點頭疼,最近要背下來的東西未免過多了。

何玉軒的背誦記憶不能說強,但是學醫是背過無數大部頭的醫案資料,倒也已經習慣,有了自己一套小竅門,要在短時間內記住後迅速再默一遍不難。

然這些不是寫出來就意味着能成型,能被何玉軒選中記住的,自然是一些重要的資料,有一部分以何玉軒目前的判斷也是能成行。

“可我是大夫啊……”何玉軒碎碎念,嘟哝着搖頭,然後把卷起來的被褥推開,然後把揉皺的紙張丢到一邊的炭盆裏,還未燃起的炭盆上已經堆了一小堆紙山,看起來有點好笑又無奈。

如今他謹記時時刻刻焚毀證據。

何玉軒搖頭,要他一個大夫往其他方向發展已經夠頭疼了,居然還有煉鋼煉鐵……這些果然是在折騰他。

何玉軒忍不住嘆息了一聲,最近的小黑屋宛如一個資料庫,不斷地加塞知識可還行,還記得你之前原本就是一個同人庫嗎?!

何玉軒略顯苦惱地看着這一堆手稿,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也可心安理得做個懶蟲。可要是知道了某些有助益的東西,總不能什麽都不做。

……

下午就該何玉軒去給朱高熾請平安脈了。

何玉軒過去的時候,朱高熾的貼身內侍流露出了淡淡的歉意,低聲說道:“世子正在處理事務。”

何玉軒颔首,不在意地說道:“臣在旁等待便是。”

內侍引着何玉軒到了稍間等待,經過門扉時還聽到內裏的辯駁聲。

朱高熾似乎是被圍攻的那位,然而在磕巴數句後,小胖子的聲音開始穩重起來,大方得體地應對,雖不至于游刃有餘,可也不落下風。

何玉軒在稍間坐定,這裏偶爾還能聽到隔壁的交流聲……倒也不是因為房間不隔音,而是因為争吵的聲音過大,何玉軒微微蹙眉。

一刻鐘後,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內侍重新進來,溫聲說道:“何大人,請您過去。”

何玉軒帶着小藥箱起身,随着內侍進入了屋內。

朱高熾面色微紅,不知是剛才與人争吵還是這天氣,“讓何大人久等了。”

何玉軒搖頭:“是臣來得早了。”他并未刻意提起剛才撞見的會談,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後,他取出枕脈,“世子請把手腕放下。”

朱高熾依言而行,何玉軒安靜地感受着脈象,許久後才說道:“比以往稍有進展,若是長期下去,世子不會再渾身乏力,容易暈厥。但是這鍛煉也是要跟上,雖然前期疲累,然久而久之對世子的身體好。”

之前朱高熾的身體虛弱到什麽程度呢?

如果走得過急了,容易喘氣,如果小跑,容易讓朱高熾暈厥,如此虛弱的長子,确實不是朱棣所會喜歡的。

朱高熾能順利得當地繼承世子之位,除了長幼嫡庶的規矩外,也是源自于當初燕王妃臨終前的勸說。

朱高熾抿唇而笑,算是為了這個好消息而高興起來。

他這些時日也漸漸感受到身體的變化,起初走一段路就會喘不過氣來,偶爾還需要侍從扶着。便是朱高熾長久已經習慣了,但是對這般的情況還是會感到難受。

可近來他不再如之前那般容易發虛,這走動也不會再氣喘,這對朱高熾來說已經是巨大的改變。

而這也不過近十日的時間,朱高熾對何玉軒自然滿心敬佩。

何玉軒把原本的藥方斟酌,删減了幾味藥,又根據朱高熾的情況增添了幾筆,然後才把藥方遞給內侍。等備下醫案後就能開始換藥了。

朱高熾的小胖手搓了搓膝蓋,然後笑着說道:“何大人近來在做些什麽?”

何玉軒斂眉,最近他的事可确實不少。

先是想着要落跑,最終由于種種原因放棄了打算,然後又開始是擔心自己的小命,在确保了小命沒大礙後,又折騰起了在小黑屋裏記住的資料,并且被那些連綿不斷的東西給打垮。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朱高熾,最後道:“閑來無事一直在練字,世子殿下呢?”

不前不後,倒也是句真話。

近來何玉軒廢掉的墨,幾乎是他來北平這些時日的總和。

何玉軒那句話會這般問,不僅是轉移注意力,也是他看出了朱高熾似乎有點不安。他一直都沉浸在一種不太.安穩的狀态,何玉軒時不時能看到朱高熾不自覺的小動作。

朱高熾微愣,看着何玉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嘆息着說道:“拿這些事來打擾何大人的清淨,确實不是好事。只是……我的确是有點苦惱,父王打算讓我監管北平,如果我做得不好……”

何玉軒淡淡地說道:“就繼續做。”

但凡朱高熾是個毫無能力的,何玉軒都不會這麽說。

何玉軒來時,正好撞見了朱高熾和幕僚的對話。這一群幕僚是燕王留下的,雖無道衍金忠這等人才,可也都是個中楚翹。

在短短幾句對話中,何玉軒便聽到了四五個質疑的聲音,随即朱高熾反駁的話語卻有理有據,說話不輕不重,立刻扭轉了整個局面。

這說明朱高熾并非沒有能力,實際上,以他燕王世子的身份,所接受的培訓與教育比起常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倍了。他只是太容易被外物所動搖,而且因為長期的體型而自卑罷了。

“世子殿下如今缺少的,不正是這樣一個磨練的機會嗎?”何玉軒低沉着說道,只是他的語調輕柔,便是再如何低沉,到底還是一把軟黏的嗓音。

不管成與敗,如今燕王出征,正是朱高熾能磨練的時機,除開這幾年外,再尋這樣機會就真的難尋了。

不經歷磨練,空口無憑總是虛話。

朱高熾抿唇,露出個小小的微笑,松了口氣,“如果不是何大人的話,我也不知能和誰說這些。”

何玉軒斂眉輕笑:“那便問問燕王留下的幕僚吧。王爺定然不會害世子的,但凡他敢留下人來,世子有何疑問直接詢問便是,誰敢糊弄您,便直接責罰。

“如今您代表的是整個燕王府,不必畏懼。且任誰都不可能全知全能。”

朱高熾自從朱棣離京後,就立刻承當起整個北平的所有政務,搞得他焦頭爛額。不過有着燕王的遺威,朱高熾倒也沒面臨下面人不服的處境。

這也是正常。令人可怖的不是失敗,而是屢戰屢敗,再無長進。若能一步步見證成長,豈不快哉?

朱高熾颔首。

何玉軒離開時,除了拎着的小藥箱之外,右手還提着一盒糕點,是朱高熾特地準備,說是他最喜歡的玫瑰糕,希望他也喜歡。

小胖世子送禮物時真摯羞怯的模樣讓何玉軒無法拒絕,到底朱高熾還是個孩子,而且性格內斂體貼下臣……不可否認,朱高熾比朱高煦會說話得多。

何玉軒不緊不慢地走着,心裏卻不禁感嘆:他這是已經灘渾水灘習慣了?

世子與二公子之間可算是一灘爛泥了。

雖然兩位公子還未曾注意到這點,然這隐約已經是個你死我活的嚴酷問題。

如果讓他在朱高熾與朱高煦身上押寶,何玉軒自然願意選擇朱高熾,而且他也莫名其妙得罪了朱高煦。

何玉軒抿唇,相比較而言,朱高熾也比朱棣容易相處……等等,何玉軒微愣,如今北平是世子坐鎮……

他回想起那堆密密麻麻的手稿,漸漸露出個笑容。投靠燕王世子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

小黑屋。

何玉軒的手指在桌面上勾勒,看着小說的內容不禁搖了搖頭,今日的內容過于慘烈了。

有些詞彙他看不太懂,比如開頭預警的性轉。

【何玉軒自從成為了燕王的正室,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正巧合了旁人眼中的好媳婦。然只有朱棣知道,他這位好妻子正在閉門造物,不知搞出了多少麻煩,還說要弄什麽……雜交水稻?】

【朱棣:這是何物?】

何玉軒兩眼一抹黑,也想發出同樣的吶喊,那是何物?

他怎麽就成女子了!

何玉軒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小說,再看了看自己,痛苦地合眼。

他算是知道性轉是何意了。

同人小說還是得看,但是這不适也是真的不适。何玉軒花了一會做心理安慰,他已然經歷了生子,這性轉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玉軒做完了心理建設,低頭繼續往下看。

哦,原來他這一次的身份是一個農學家。

何玉軒蹙眉,農學家……所以是和農事有關嗎?

何玉軒沉默地想了想,然後繼續看下去。

【“‘張五典種棉法’……需要的東西也不是太多,但是最大的問題還是生産力不足……改進工具會不會好一點,肥料的配方是……”何玉軒碎碎念,頭上珠花叮當作響,全然阻止不了她的動作……】

【……畝産量翻了一倍,這簡直是之間從未想過的事情,便是朱棣也很驚訝……】

【何玉軒喃喃自語,看着種子搖頭,“還是不夠……難道還是得換一種作物……話說現在有玉米了嗎……不然番薯啥的也成……”】

何玉軒默念了幾句,神色漸漸嚴肅起來。相比較這幾日小黑屋同人一直轟炸的煉鋼煉鐵技術,農業的改進更為重要。

只是這農業的周期太長了,需要足夠的時間。

何玉軒斂眉,這需要很長一段時日的堅持,也得有人推動。他搭在書頁上的手指微彎,随即又舒展開來,像是主人做了什麽決定。

何玉軒搖頭,繼續埋頭苦讀。

一夜過去,從小黑屋中掙紮過來的何玉軒醒來,朦胧着眼看着外頭的天色,漱口洗臉後開始了他的每日一練。

莺哥被何玉軒帶得每天早上也一起打五禽戲,雖然瞧着簡直就是在耍猴戲,但莺哥還是願意跟着何玉軒一筆一劃,聽他認真講解。

何大人便是不說話的時候也像是自帶着笑意,素日裏說話輕柔,語氣不緩不慢,雖然說話動作都慢吞吞的,卻給人很舒适的感覺……莺哥很喜歡待在他身邊。

“大人,這是今日的書信。”莺哥在飯後,給何玉軒取來了東西。

何玉軒微愣,“給我的信?”

怎麽會有人送信給他,而且還過了燕王府門房這一關?

莺哥搖頭,“小的不知,是剛才送來的。”

何玉軒疑惑地接過這書信。

書信的後面還帶着一個小包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何玉軒取來剪刀欲拆開,剪了一半這剪子突然斷裂了,他一臉愕然地看着這剪刀,撿着斷口看了幾眼,忍不住搖頭,這鐵太脆了。

何玉軒把斷了的剪子放到一邊去,索性揪着小包裹被拆開的邊緣,把布包給扯開了些,看到了被包裹在裏面的東西。

那是被分得很詳細的一小包一小包的種子。

好笑又暖心的觸感油然而生,何玉軒自然而然聯想到一個人。

何玉軒拆開了書信,果不其然,劉生一手風骨自顯的字體躍然紙上。

正是他送來的包裹。

何玉軒細細讀來,一邊讀一邊忍不住輕笑。

之前何玉軒曾說過禮輕情意重,随後拒絕了劉生的“幫助”,而後雖何玉軒也曾想過情劉生幫他“偷天換日起死回生”,然最終何玉軒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然後過了這麽些天,劉生給何玉軒送來了他精心收集到的所有珍貴種子。

這便是他的“鵝毛”。

劉生在書信中寫道,大人言說禮輕情意重,那這些珍貴種子便是他們作為菜農最為珍藏的物什,贈予大人也是一番心意。

那些小袋子上甚至很認真地标好了種子的不同,那小字與劉生的書信字體有所不同,娟秀美麗,該是劉娘子的手筆。

何玉軒把這兩件東西收歸一起,這心情突然也好了些,眉眼彎彎笑眯眯的,也好似這些日子的郁悶都撒開了一般。

……噫?

何玉軒突然想到一事,把這些小袋子裏的種子一份份取出來,仔細地看着上面的标注。

有水稻,有小麥,蔬菜的種子也應有盡有,甚至還有拳頭大小的種子……最終何玉軒在一堆種子中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甘薯。

何玉軒挑眉,這還真的是巧了。

何玉軒有了個主意,慢吞吞翻出了自己的錢袋子,低頭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數了數自己還剩下多少錢財。

“這一遭倒是要把全部身家給賠進去了。”何玉軒抿唇。

話雖如此,但是看着何玉軒随後笑眯眯的模樣,卻看不出有幾分心痛。

半日後,劉生忽而收到一個包裹。

送來的人行色匆匆,把東西丢給店鋪便直接離開了,這讓他很是驚訝。

拆開包裹後,劉生看着裏面的書信以及随之而來的物什,沉思了片刻後,起身入屋,和劉娘子商議起來。

……

何玉軒把包裹送出去後,為開始沉迷于造書。

他要做舊。

把書做舊是一門學問。

何玉軒先是把近日的感悟謄抄下來,特地用了與自己以往截然不同的字跡,偶爾還塗抹幾處,做出手稿的痕跡。

然後把謄抄的手稿托于一新紙上,用刷子使手稿滲出少量墨痕後晾幹,然後換法洗去浮墨,再換新的托紙,然後安置手稿于其上。

用樹皮等煮水然後重複刷着手稿,然後留置過夜,晾幹,再用清水重複幾次,等幹後揭開,重新托在新紙張上,最後用白芨水刷一遍,晾幹後便可以裱起來。

這步驟看着難,做習慣的也很輕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需要耗費些時日。

說幹就幹,當何玉軒想要的時候,他花費了數日的時間,沉迷于做一本以假亂真的古書出來,致力于達到哪怕專門識假的人在前,何玉軒也能确保他有八成可能認不出來的效果。

為了這事,何玉軒經常讓莺哥出去溜達,免得他發現了什麽。

何玉軒突然有這個打算,是源自于小黑屋那一堆資料所學。

他總不能憑空冒出來一個好主意,然後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

何玉軒此前接觸的學問知識無一與此相關,要是突如其來這麽說,怕是要被人當做是怪力亂神。

然這些東西若是真的有用,何玉軒也不能一概不知,連嘗試都不做。

然涉及到鋼鐵煤的東西……何玉軒斂眉,這些若是涉及軍工,定不能輕易放行,可若是自己推行,就猶如在作死,何玉軒可不想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狀況。

這件事與農業不同,前者何玉軒可以從劉生處先嘗試一番,後者卻是不行。任何涉及到軍務的東西,要是讓燕王生疑,那毫無疑問是要送命的。

何玉軒剛剛掙回來的命,還沒打算就這麽丢掉。如此,端看他這本“舊書”能發揮出幾分作用了。

不過這幾日随着燕王出去打仗,何玉軒兩眼一眯。

他發現他就算是投誠了,在舊書沒做好前,暫時也沒何玉軒能做的事。

思及此處,何玉軒開始了他的閑暇時光。

托了小黑屋的福,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何玉軒也不能算是非常的無聊,畢竟有時候看着這些超乎了何玉軒預料範圍外的東西,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有的文很毒,但是毒着毒着,何玉軒的雷點也在慢慢地增長,不會再和以前一樣,随随便便就被一個瑪麗蘇文給毒倒了。

時至今日,何玉軒竟然有點莫名感動,他居然沒有死在那幾篇驚天大毒文上。

今夜閑暇無事,月色如水。

何玉軒搬了椅子去院子中坐着,直待賞月之時,這才突然意識到又是一個月圓夜了。

何玉軒低眸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也不知道師傅家裏人怎麽樣了。

何玉軒複又擡頭看着皎潔的月光,嘆息道:“也不知道這算什麽……”

他這大半年的遭遇,也算是稀奇了。

小胖世子突然從院門口露頭,“何大人在苦惱些什麽?”

何玉軒都不用回身,都知道這是誰,他懶洋洋地起身恭迎:“世子怎麽過來了?”

朱高熾漫步走來,看着胖乎乎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今夜原是想着請何大人一起過來宴會,但仔細想想,這種場合,何大人想必不會習慣,便給何大人帶酒來了。”

朱高熾的身體經過何玉軒一段時間的調養,現在看起來不再是那種虛胖,身體稍稍好了些。這些都是朱高熾自己就能感受得到的東西,這令他對何玉軒更加感激。

燕王走的時候,帶走了三分之二的兵力與朱高煦,就算是內斂的朱高熾,也會開始懷疑到底燕王是不是越發對他不滿意了,又或者是真的要讓他……

這些問題,朱高熾不願細想。

不論如何,何大人說得不錯 。不嘗試怎會知道結果呢?

何玉軒還不知朱高熾短時間內閃過了這麽多個念頭,回頭看着朱高熾,就看到世子手裏還拿着一壺酒,“世子,您可不能喝酒。”

他最近給朱高熾開的藥方是需要禁酒的。

朱高熾笑眯眯地說道:“我知道了,這是給何大人的。”

何玉軒慢吞吞地說道:“臣謝過世子的好意。”

朱高熾就随着何玉軒在身邊坐下。

“何大人這怡然自得的風姿,我果然還是需要好生學習學習呀。”朱高熾感嘆了聲,然後靠着石椅,瞧着何玉軒開始慢悠悠地品酒。

何玉軒不喜歡喝酒,他更喜歡在寂寂無人的時候一個人喝茶。

酒是個好東西,卻也不是個好東西,容易讓人失去自控,更勿論前幾日他剛剛喝醉過一次,今日只敢淺嘗即止。

真話buff和酒并列何玉軒最讨厭的東西之一。

“世子言重了。”何玉軒轉動着杯盞,久久才喝了一口,擡頭欣賞着月色。圓潤玉盤散落着皎潔銀白的月光,難得一個無雲天氣,坐于院中如銀光披身,朦胧美好。

只是畢竟夜深露重,有點微冷。

世子自有人伺候,而莺哥則從屋裏走出,悄然給何玉軒加了身衣服。

何玉軒這幾日有點着寒,把脈後因着不太嚴重,就随它去,一直沒吃藥。

莺哥細心了些,便時時刻刻注意着給何玉軒添衣裳,免得他寒上加寒,徹底入骨了。

朱高熾今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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