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二本書 (1)
整個七月, 燕屬囊括了周圍的城池。
七月十一, 攻破居庸關。
七月十六, 破懷來,殺宋忠。
七月十八,永平歸附。
七月二十七,反間計算松亭關,致使守将蔔萬下獄。
至此,北平周圍的威脅全部掃清,燕王牢牢把控住了以北平為首的地區。
何玉軒聽着蜂至沓來的好消息,把手頭已經做好的舊書收拾收拾。
這些時日, 何玉軒除了給朱高熾調養身體外,他也漸漸被朱高熾帶入了那群幕僚團裏去。
朱高熾的想法無可厚非, 到底入朝為官才是正途, 若是不能科舉出仕,那走幕僚入朝也是個出路。
何玉軒沒有辯駁,而是任由其言, 左不過幾次失敗後, 世子殿下就會看清楚他是個什麽人物了。
他真的只是個大夫啊!!
起初确實有人不滿何玉軒的出現, 但是随着時日推進, 何玉軒與他們的相處倒也不錯, 何玉軒對功成名就沒有執念, 在這點上與他們沒有沖突。彼此間各自心裏有數, 何玉軒就是個混臉熟的。
何玉軒還結交了個友人徐玮辰。
徐玮辰是個溫潤的脾性, 說話也是慢悠悠的, 是個精通術數之人,可以算得上是整個燕王府的賬房先生。
有了相熟能說話的人,融入也不是件難事。
時日漸久,随着何玉軒的融入,他也大概知道朱高煦遷怒他的原因了。何玉軒與幕僚團的關系漸近後,徐玮辰曾私下與他聊天時提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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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随口提起,也是刻意指點。
“張昺罪無可赦,而且他與張紹臣之間的通信也是被查實的。可後來張丘負責時,在張紹臣被處刑前見過他一面,從那後就對你似是有不滿。”徐玮辰循循善誘,希望何玉軒不要和張丘杠起來。
張丘性子有點執拗,但跟在燕王身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徐玮辰也不希望自己的新友人不明就裏陷入其中。
何玉軒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惡意充滿無奈。
他原來的猜測沒錯,張丘果真是針對他。
張丘是親近朱高煦的幕僚,這點何玉軒早就知道。
可張紹臣與張昺是三代的親戚,張丘與張紹臣也是遠親,這點卻是何玉軒完全沒料到的。
臨死之人,其言也善。
然張紹臣會說什麽,何玉軒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是真的有親近的關系,張丘會對他有不滿情緒,也是正常的。
朱高煦原本就對何玉軒心存怨怼,再加上一個張丘,這份疊加的力道還真是厲害。
何玉軒忍不住搖頭。
這麽說來,張丘與張昺也有關系。不過他現在還随着燕王出征,理應沒摻和進去。
可是這張紹臣到底什麽本事,親戚還真是不少。
朱高煦本就對何玉軒有所看法,再加上一個張丘……這簡直是兒戲!
何玉軒思忖,漫不經心地擺弄着兩指間的不倒翁。
這個不倒翁好似個福娃娃,臉蛋上兩坨紅暈,大紅色的外衫套着小肚腩,随着何玉軒的戳弄前後搖擺。
他揉了揉指腹,以後若是遇到幾個同姓的仇家,難不成何玉軒還得仔細去研究他們是否有親屬關系,指不定從頭到尾還是同一家。
這事簡直是一團亂麻,追根溯源可不是件容易事。畢竟讨厭一人何必理由,只初次見面便有可能兩相生厭。
何玉軒嘆息,如今朱高煦随着燕王上戰場,據說在戰場上的表現不錯,甚至屢有建功,這樣一個人對他有敵意,何玉軒除了覺得自己無辜外,只能拼盡全力讓他不得上位了。
不過等朱高煦能夠和何玉軒再接觸,至少也是這場戰役結束後,那還有幾年的時間緩沖。
何玉軒幫助朱高熾,其實也是在幫他自己。
這件老大難的事暫時無法解決,何玉軒略想了想就先擱置了,其實數下來整個七月的下半月他還算是悠哉。
劉生那邊,何玉軒已經得到了他的回複,事态已經漸漸步入正軌。
“大人,您怎麽趴着?”莺哥進來時,正瞧着何大人百無聊賴地趴在窗臺上,指尖戳着不知從何處搜羅來的不倒翁,那瘦削的背影籠罩在朦胧日光下,脖頸襯得尤為白皙細膩。
莺哥忍不住想笑,何大人這個模樣看起來真的很發呆無聊了。
何玉軒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在吸收日月精華。”
那寡淡微薄的日光落在何玉軒面容上,溫柔了他的眉眼,便是含笑的模樣也多了幾分柔和。
莺哥搖頭:“那您是什麽精怪呢?”
何玉軒慢悠悠地說道:“瞧着我這些時日的作态,看來我應該是懶鬼成精了。”
随着他的說法,何玉軒還頗顯幼稚地戳着不倒翁。
福娃娃的小肚腩圓不溜秋的,正巧是何玉軒指尖經常光臨的位置。
莺哥撲哧笑出來,一邊咯咯笑着一邊把端來的果盤放到何玉軒身邊的小桌子上,“大人要是覺得無聊的話,不如出去走走?”
今日世子遣人送來了蜜瓜,莺哥看着這日頭,就先給何玉軒備下了。
何玉軒伸着懶腰,“你覺得可能嗎?”要他出去,還不如繼續在這裏呆着呢。
何玉軒随手從叉子上了塊蜜瓜,“你這是怎麽了?”他看着莺哥滿頭大汗的樣子,該是跑了一陣。
七月過了,八月出頭,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要是這般出汗,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莺哥擡手擦汗,“剛才來的時候,幫着廚房的人跑了腿。”前院廚房的大娘對莺哥不錯,總是給他開小竈。
何玉軒根本不限制莺哥的行動,要做什麽都随他,莺哥沒事的時候偶爾會去幫忙。
何玉軒抿唇,“最近有影響到嗎?”
莺哥明了何玉軒問話的意思,神态很是認真:“倒也沒有,雖然打仗的确有影響,但是這裏可是北平,燕王會庇佑這裏的。”他虔誠地說道。
何玉軒忍不住搖頭,燕王畢竟是人,怎麽都不可能意念庇護這裏。
現在看着北平是安靜祥和,作為燕王的大後方沒有太大的問題,但若是朝廷孤注一擲,派人潛入後方,這便是一件難事了。
何玉軒微蹙眉,這件事倒是需要提醒一下世子殿下。
不過如今朝廷的大軍還未到達,尚且還能安心。
朱高熾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快速成長起來,最開始對一些事情是一問三不知,也不知要怎麽決斷,到了後面則開始漸漸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意見,政見上有所決斷,這也不過是近一月的時間。
何玉軒看在眼裏,頗為感慨。
與何玉軒有同樣看法的人不在少數,或許他們不會站隊,但是在後面會逐漸潛移默化地影響燕王的意見。
朱棣的确淡漠,然也是個注重大局的人,只要大面上沒有出錯,朱高熾能符合燕王的要求,這後面的事就簡單許多了。
雖這麽想着,但是何玉軒絲毫沒有争權奪位的激動豪情。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當然還是希望一切順利,沒有任何橫生的枝節。
蜜瓜吃了大半,何玉軒起身把福娃娃不倒翁收起來,然後踱步到書桌前,取出他做好的舊書。
這舊書被他放在通風處晾幹後,難辨真假,便是何玉軒把兩本同樣程度的古籍放到一處,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別。
這舊書裏的內容只是詳略得當地描述了某些內容,而更為深層的展開則是落在何玉軒親筆所寫的又一本手稿上。
兩份手稿,一份僞裝字跡做成了舊書;另一份則是補充的內容。
何玉軒準備至今日已然差不多了,只是到底在什麽時候呈現給世子确實是個問題。
手指在兩份手稿上擦過,何玉軒偏頭想了想,順手把手稿揣在袖子裏,舊書則是推了推收起來。
“大人,元書公公過來了。”莺哥進來道。
元書是世子身邊的內侍。
何玉軒微愣,世子殿下尋他有什麽事嗎?
……
“何大人請坐。”朱高煦請何玉軒過來,看起來很是嚴肅,不知道出了什麽大事。
除了何玉軒外,徐玮辰等人也已然落座,何玉軒竟是最晚的一人,“臣來遲了,讓世子和各位久等了。”何玉軒拱手道。
徐玮辰笑着說道:“是去的人遲了。”
何玉軒微愣,就聽到他隔壁坐着的幕僚笑道:“是我們建議世子殿下把你給請來的。”
雖然何玉軒已經漸漸成為幕僚般的存在,但是他的本職畢竟還是大夫,何玉軒不是每一次會議都會參加,朱高熾與何玉軒似乎有着同樣的共識,不會經常如此。
這一次是出了什麽事,還要叫他過來?
徐玮辰面露慚愧,“最近從戰場傳來的消息,附近的城池已經被收歸許多。不過士兵仍有傷亡。剛才談及了這點,便想着如今的問題是将士難以及時得到治愈,這是如論再從什麽方面改進都無法短時間內進行修正的問題。不過請子虛過來,也是為了探讨一下,這其中是否有可能……”他說着說着,一陷入了停滞中。
這醫術上的事情,哪有可能一朝就得到改進的?
草藥的生長如同農業的作物一般都需要緩慢的時間,更勿論那些珍貴的藥材,要是真的如徐玮辰這說法一般簡單,那以往的難關豈不是笑話。
徐玮辰便是思及到這一點,才說不下去了。
何玉軒面露難色,“個中的難處,剛才徐大人已經說過,的确是這個問題,沒法一蹴而就。有些傷兵最開始并非無法救治,只是因為戰事拖延時間過長,待結束後才有我方的将士去救。不過……若是如此,能不能培育一些醫護兵呢?”
朱高熾眼眸微亮,“這醫護兵是個什麽說法?”
何玉軒耐心地說道:“現在治療傷兵,都是在戰場後打掃時一個個運回去的。如果有一批有簡單救助能力的醫護兵,專門負責在戰時把那些傷兵給往後運。他們的專職就是運輸與救助傷員,如此或許能改進良多。”
但是這一需要時間培育,二是對軍隊的多餘支出除非燕王能許可,不然絕對無法實施。
徐玮辰驚訝道:“這的确是會多支出一筆負擔,但是如果能夠減少傷員,兩相抵消也不會相差太多。只是這的确需要時間來培養。”有他這句話背書,可行性倒是稍微提高了些。
何玉軒搖頭,“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問題。培養這一批醫護兵都是需要漫長的時間,如此過于耗費……”
随着何玉軒與徐玮辰的對話,其他的幕僚也開始了讨論。有的同意何玉軒的觀點,有的卻覺得這本就是不必要的,談論到激烈的時候,他們甚至扯開了話題,直接牽扯到了其他的矛盾。
醫護兵這個說法的确新鮮,然對這些幕僚來說,軍隊的事畢竟是他們難以插手的。
燕王本身就是個骁勇善戰的将才,行軍打戰雖有謀士,然大多數時候單憑燕王一人便能夠掌控整場戰事。
朱高熾旁聽了許久,在辯論進入膠着時,他的小胖手拍了拍桌面,卻是為了引起在座的注意,“子虛的看法也可行,到時候一并送給父王斟酌便是。”
何玉軒欠身,算是應下了。
這份意見是他提出來的,朱高熾的意思是他想要寫一份詳盡的文書遞給燕王。
“這事先擱置。如今父王在外征戰,然北平也不能懈怠。如若有人繞開父王的後方而直取北平,便是一場惡戰。諸位都需要嚴加警惕。”朱高熾淡淡地說道。
如今他已經頗有威嚴,不再是那個能讓人肆意糊弄的新手了。
何玉軒與徐玮辰等皆稱是。
何玉軒更是高興,世子的想法與他吻合,行事也更為果斷,足以證明朱高熾确實在成長。
朱高熾不是每日都會召集幕僚,一旦有事才會招人。
傷兵一事先按下後,後續讨論的事務便沒有插口,而是安靜地聽着。
待這場談論結束時,何玉軒随着徐玮辰起身,手稿順着他的袖子無聲無息地滑落。
“這是什麽?”朱高熾彎腰,撿起了掉落的東西。
何玉軒回頭一看,發現那是他的手稿。
他伸手在自己的袖子裏面掏了掏,果不其然,他的袖子破了個小洞。何玉軒看着那探出來的指頭發愣,這衣服的質量倒是不怎麽樣。
朱高熾看着何玉軒那一閃而過的尴尬,忍不住笑起來,“子虛,給你。”他随手把手稿遞給了何玉軒。
何玉軒推回去,“這原本就是要給世子的。”
朱高熾微愣,低頭看着這份密密麻麻的手稿,“子虛竟是這般勤快?”他感嘆道。
何玉軒聽着朱高熾那發自內心的感慨,忍不住笑道:“臣也沒懶到這個程度呀。”他想捂臉,到底是得到什麽程度的懶,才會讓朱高熾形成這種固定印象?
朱高熾含笑不語,權當是最開始的初次見面印象過于深刻了。
這一場對話結束沒多久,何玉軒與徐玮辰并肩離開,剛走到畫廊上,就看着徐玮辰伸了個懶腰,“這幾日真的是困死了。”
何玉軒知道他們這些做賬的,最害怕的就是數目出了差錯,因而徐玮辰每隔一段時日就會仔細檢查一次,而這正是他們那邊最繁忙的時候了。
“賬目都對上了?”何玉軒慢吞吞地說道。
“那是自然。”徐玮辰眯眯眼,“現在是緊要關頭,誰敢在這上頭鬧事,直接一刀砍了也無礙。”
言下之意,在以往就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了?
畫廊七拐八繞,兩人并肩而行,一時之間倒也很是舒适,只不過這份靜谧很快就被一聲尖叫聲給打破了。
何玉軒和徐玮辰面面相觑,随即何玉軒大步往前走,幾步繞過花園後小跑過去,在後院的碎石路上發現了一個昏倒的內侍。
徐玮辰緊随其後,皺眉看着這場面,盯緊了旁邊一臉蒼白的侍女,剛剛發出尖叫聲的人便是她,“這是怎麽回事?”
侍女顫巍巍地說道:“奴婢過來前看到的便是這模樣。”
在徐玮辰身前,何玉軒已經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他的脈搏,隔了好半晌後搖了搖頭,“已經死了。”
剛才是他作為醫者的警惕,這才大步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屍體還帶着餘溫,動手的人必定是府內的人。
徐玮辰一愣,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竟然死在了燕王府內?
何玉軒與徐玮辰對話的這一小段時間,很快就有巡邏的侍衛趕來。
在判斷了這事與何玉軒等人無關後,侍衛首領很禮貌地請他們兩人遠離。
徐玮辰乖覺,迅速拉着還在沉思的何玉軒離開。
這事要是摻和了刺客,那可直接就是一件大禍。不管任何人參與其中都會惹來一身騷。
“難不成是有人混進來了?”徐玮辰困惑。
何玉軒蹙眉,斟酌着說道:“我在把脈時,注意到他的脖子有一個針眼。這不是偶然。”
人死後就沒有脈象,何玉軒也不能短時間內就判斷這人是不是中毒而亡,但這無疑是一件壞事。
只能說,該是某個人混進來,或者是在做禍事時被這內侍抓包,然後反殺了這個內侍。
這是最大的可能!
徐玮辰聽完何玉軒的話,頓時有點毛骨悚然,“這可是燕王府,還能随意混人進來的?”
何玉軒搖頭,“燕王府內外都有人巡邏,要混進來談何容易?最大的可能他們原本就是燕王府的人。”
要麽是早早就混進來了,要麽是被引誘叛亂了。
這府內最讓人擔心的應該是世子殿下,不過朱高熾出入都有多人守衛,一時之間應該不會出大事,就是需要多加防範。
在人沒抓出來前,行事都需要多加小心了。
這事只是在小範圍流傳,何玉軒在下一次看到朱高熾時,從他那裏得知整個王府已經加強了戒備,對外則是不告知後,也心裏有數了。
——人還沒抓到。
燕王府內巡邏的頻率高了許多,平日裏還是很安定,何玉軒按部就班的,一到晚上還是會和小黑屋會面。
這段時日閑散的日子過得何玉軒很是舒坦,就算是看着小黑屋也不覺得多麽難受。靠着椅背舒展着身體,随後他懶洋洋地摸到了書籍。
掀開第一頁,何玉軒打算先看看這是什麽題材的。
——《論如何成功追到那個npc》
何玉軒一臉茫然,又是一個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詞語。
【……何玉軒一直很努力抽卡,但是他天然是個非醬,任何一次試圖偷渡歐洲的打算都宣告失敗。哪怕是專屬明成祖的卡池都從來沒成抽出過他想要的那張卡,不就是一個648的事嗎?如果一個648還是不能結束,那就再加一個648是何玉軒的至理名言。】
何玉軒蹙眉,這是什麽鬼。
雖然有點不明其意,但他還是堅持讀下去。
【抽卡最讓人讨厭的不是你抽不到自己想要的卡,而是當你全部墜機時,你的同擔一發入魂,直接抽到了你最想要的的那張卡……非洲人毫無人權。】
【抽卡的概率會告訴玩家,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何玉軒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系統獎勵的第二個東西……那個東西正好也是與運氣有關,看來應該是個好物。
何玉軒眯着眼看完了整部小說,只得到了一個感嘆,果然運氣才是最根本的。
然今日這本小說有什麽意義嗎?
何玉軒從頭到尾就只記住抽卡需運氣,以及那句“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小黑屋有時的文真是辣雞……久而久之成為一個非常有鑒賞能力的老讀者如是說。
伴随着這般的想法,何玉軒眨眼間就陷入了沉睡。
……
何玉軒次日醒來,就開始斟酌着要如何寫遞交給燕王的文章。
朱高熾把這件事交給何玉軒,除開這個是他提出來外,也是打算為何玉軒在燕王面前掙得一些存在感。
何玉軒深感世子的好意,然他對燕王的關注實在避之不及。
若不是這建議是他提出來的,何玉軒也想抛開來。
醫護兵這事最大的問題便是要如何招募到這批合格的人,學醫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何玉軒經過那種磨砺,深知其中的難處。
不僅是軍隊缺乏大夫,其實整個明朝都缺乏好大夫。
可幾乎所有人都渴望着走科舉一路,而其餘的人便是成為了大夫,有混日子的,也有努力的,可這一行也要看天賦。
最為要緊的是,雖然承當着救死扶傷的責任,可大夫并沒有得到過應有的敬重,相反則是備受歧視。
如此種種造成了許多困難,更勿論前朝至少還有教習的院所,直到明朝始,便徹底沒了這研讀的可能。除非家中能進到太醫院。
醫護兵若是要付出與科考同樣的努力,最終只能成為次一等人,甚至還必須上戰場……何玉軒雖是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卻認為推行的難度還是過大了。
因而他雖然從同人中得知這個可能,卻深感不易。
如果有治療外傷的藥物便好了……何玉軒沉吟,大夫開方都是需要對症下藥,但如果有藥物能夠針對普遍的情況治療,至少讓病患撐過最艱難的時刻,能等到大夫施加救援。
有這樣一味藥物,那對醫護兵的要求可以從需要他們懂得大量的知識,降低到只需要會用藥物及時補充救人就行。
可要造出這樣一種藥物談何容易?
先是需要藥方,繼而需要恒定一種标準,再則還需要多方嘗試。
何玉軒負手踱步,思忖着這成功的把握,別的不說,至少前期還是需要進行大量的嘗試。
而這個建議一旦提出,何玉軒很有可能會成為那個負責的人,這對他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
這手怎麽就這麽欠呢?
何玉軒蹙眉,一邊腹诽自己一邊蘸墨提筆,順着已經打好的腹稿不斷地落筆。
許是早就有過思忖,何玉軒眼都不眨,頃刻間就理出了大概的內容,然後用更為簡潔易懂的話語佐以解釋和證明。
停筆時,何玉軒寫了整整十大頁。
他按摩着右手手腕,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憂傷。
有種悠閑的日子要一去不複返的錯覺。
何玉軒待文章的墨跡晾幹後,收入信封內,拜托莺哥跑了一趟內院,把東西送給了朱高熾。
午後,三人三騎背負着小包裹,迅速地離開了北平。
……
朱高熾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已經是深夜。
他的貼身內侍元書給他換了外衫,端來了熱茶,“殿下,您還是先歇息吧。”
元書瞧着這時辰,又是子時過了。
朱高熾揉了揉眉心,正想答應,突然想起昨日那收起來的手稿,吩咐元書找出來,“我看幾眼。”
元書尋了過來,遞給了朱高熾,忍不住又道:“何大人可是囑咐過,莫要讓您繼續熬夜了。”
朱高熾讪笑,捏了捏自己的小胖手,他也知道自己在調養中,目前也不能肆意。
他的脾氣好,身邊伺候的內侍是知道的。有時候在遇到這種事,也敢多嘴說幾句。
“再看看,我就看一會。”朱高熾笑着說道,然後翻開了元書遞過來的手稿。
這份手稿上的字跡,朱高熾很是熟悉,午後送去前線的書信中,就夾雜了一份何玉軒的文書。
那份文書的內容朱高熾自然是看過的,何玉軒的字跡很好認。而如今便是再重新想起那文章裏的內容,朱高熾都有點興奮,若是真的能做成的話,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朱高熾把心神拉回來,就着熱茶看了幾頁。
漸漸地入了神後,他連茶水都不怎麽喝了。
元書在旁邊看着着急,但是他也知道什麽時候能說,什麽時候不能說。
眼下這狀況,便是那不該打擾的時候了。
元書只能去外面吩咐小內侍備好了宵夜,并重新泡茶,然後給朱高熾手邊的茶杯換了熱茶。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轉眼間,朱高熾竟埋頭看了小半個時辰,姿勢一動不動。
若不是元書看到了世子殿下偶爾翻動手稿的模樣,他甚至擔心朱高熾是不是昏睡過去了。
“這果真是個……”
朱高熾突地站起來,激動地在屋內來回走動,臉色發紅,就像看到了什麽大好事一般。
“子虛還真是一鳴驚人,此事難成。可若是成了,定然是大好事啊!”
朱高熾看着這散落的手稿,這心中的澎湃之感幾乎噴薄而出,忍了又忍,方才壓住了激動的感覺。
元書看着朱高熾這模樣,突然想起日間的事,低聲說道:“何大人早前派人送了本舊書過來,不知世子殿下可否要看看?”
“趕緊拿過來。”朱高熾擺手。
元書連忙去尋,很快就找到了那本皺巴巴的舊書。
朱高熾翻動了幾下,這本書陳舊得幾乎要掉落,模糊的字跡有些看不清楚,但是那一字一句确實是何玉軒手稿裏所提及的內容。
以這本舊書為核心,何玉軒的手稿構造了一個新的可能。
……
明朝的鐵礦開采從不是一個定數,而是依據朝廷需要才會開采,不需要時便停擺。
明太.祖曾言:“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利源通而有益于官。”
從這話可看出,明太.祖對開采鐵礦并不是秉持着一種支持的态度。
在限制官礦開采的同時,在洪武二十八年允許了私人開采。與此同時鐵課虛有其表,幾乎不再作為稅收的主要部分。
而煉鐵一行,也漸漸陷入了一個困境。
古往今來皆是用木炭來煉鐵,然逐漸大規模開采的後果,便是樹木砍伐嚴重,直到宋朝後期開始逐漸轉化為用煤炭來煉鋼鐵,然這其實蘊含着一種缺陷。
在煉鋼鐵的過程中若是用煤炭來燃火,會使得練出來的鑄鐵性脆,不管是做民用還是軍用,效果都不如木炭煉鐵。
然林業日漸枯竭,這點便是朱高熾也很清楚,幾乎是無法回旋的餘地了。
而這舊書中提出另一種可能,那便是洗煤。
洗煤能分離出開采出來的原煤裏的雜質,能盡可能地減弱煤炭對煉鐵的影響,大大提高煉鐵的質量!
而這一項,這不過是舊書裏的一小部分內容!
佐以何玉軒的手稿,如果真的能成行,當真是一件痛快之事。
尤其對如今的局勢大有助益!
這讓朱高熾如何能不欣喜高興?
朱高熾下定決心,返身走到書桌前,迅速蘸墨寫了一份新的書信,然後叫道:“傳人進來,快馬加鞭,把這三樣東西送給父王!”
這事過于敏感,正如何玉軒手稿所說的那樣,還是需要先經過燕王才能實行。
欣喜中的朱高熾自然無視了何玉軒在手稿中的殷切希冀,只願世子殿下能抹去他的名頭,他不願貪功雲雲。
朱高熾搖頭,這怎能不說呢?
深夜做夢的何玉軒打了個哆嗦,原本的美夢不知為何異變成了噩夢,冷得他越發往被褥裏團。
……
整個七月,是燕王的軍隊肆意争奪城池的時間。
唯一可惜的是,雖然早有謀劃,便是大同還是沒拿下。陳質退守大同後,直接切斷了代王欲起兵呼應燕王的可能。
如今是八月初,朝廷的隊伍還未抵達,然消息已經傳到了燕王軍中。
建文帝命長興侯耿炳文為大将軍,同時佐以驸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将軍,都督寧忠為右副将軍,號稱百萬大軍,實則的兵馬應是十三萬左右。
燕王麾下,如今約莫有數萬兵馬。比起朝廷的兵馬自然是不如,而最為要緊的是,朝廷對周圍的藩王還是有着一定的掌控,如果朝廷下令要藩王參與其中,那便是兩頭夾擊了。
道衍早有預料,頻頻使人與寧王聯絡,并且花費大量的錢財去疏通寧王屬地的将帥。在得了燕王默許的前提下,這并非難事。
不必寧王的将士多麽舍生取義,但凡在寧王動搖時有所幫助即可。
燕軍大帳。
大帳內懸挂着一面巨幅地圖,上面大大小小标注着地點,重要的位置都被用紅圈給圈出來。
寬闊的帳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門口的親衛極為嚴肅,出入者除開燕王親近的幾個,沒有任何人能入內。
三寶端着熱水過來,“王爺,該換藥了。”
朱棣神色淡漠,靠着軟榻,合眼不知在想些什麽。聞言淡淡地揮手,便是不必的意思。
三寶的視線落在朱棣的胳膊上,忍住一聲嘆息。
燕王向來是鐘情于親自出征厮殺的人,躲在營帳的大後方不是他所願,所以常是身先士卒,更時常有親自斷後之舉。便是他身邊之人,如三寶也是經常披甲持刀,随同赴戰。
能跟在燕王身側,沒有一人是孬種。
燕王如此英勇,偶爾受傷也屬正常。
三寶苦惱的是這位爺壓根就不在意傷口,偶爾換個藥都是難事。
好在一旦上了戰場,燕王受傷見血便不再是一件難以處理的事。燕王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注意落在厮殺上,少了一絲暴動不安的煞意。
三寶彎腰把水盆放好時,恰好門外有親衛掀開門帳,行禮道:“王爺,北平送來的文書。”
三寶見朱棣颔首,便去接了過來,然後盡數遞給燕王。
朱棣眼眸幽冷,随手拆開了最上的書信,是照例送來的關于北平的事務。
朱高熾是個實誠的人,早前犯錯的記錄也會被他列入其中,随着朱高熾漸漸的變化,朱棣也猶如看到了朱高熾的成長。
他雖然偏愛二子,但是世子有所長進,朱棣自然也是有些淡淡的欣喜。
看完朱高熾的書信,朱棣的視線落在下面這一封,那熟悉的字跡讓朱棣微微挑眉,有點感興趣。
好幾份要務,這能排在第二,想來是有點重要。
朱棣倒是有些好奇,何玉軒寫的是什麽。
朱棣的氣息無形緩和了些,三寶心中有數,今個兒北平送來的應當是好事了。
一刻鐘後。
朱棣摸出了自己的印章,三寶下意識取出了印泥,親眼看着王爺在他所讀的這份文章上戳了個記號,而言語中也很是寬厚,“讓世子放心大膽地去做。”
三寶微訝,王爺難得在提起世子時語氣都顯得很溫和。
朱棣對何玉軒提出關于醫護兵與标準傷藥的意見很感興趣。
若是真的能推廣,便是耗時再久又如何?
朱棣本便是将帥,為将者,最心痛的便是士兵傷亡。
若是真的能成,至少外傷這部分的藥物能有一個标準,朱棣當然會強制推行。
便是那個所謂的醫護兵,如若從藥物下手不成,便是不行他也會挖出一部分人來嘗試。那群龜縮在軍營的軍醫只能做到戰後止損,戰時這部分倒是從未被納入考慮的範圍內。
三寶把燕王蓋章的文章送出去,不多時又原樣拿回來,同時手裏還捏着一個油紙包,語氣有點困惑,“王爺,這是剛剛北平加緊送來的。”
燕王蹙眉,這加急的速度幾乎能和正常速度的送信一般,難道是出什麽大事了?
大帳內的氣氛有些冷凝,三寶也不敢出身,生怕真的出現了什麽壞局面……比如被後方偷襲什麽的。
半晌後,大帳內清脆“吧嗒”一聲,卻是朱棣硬生生掰斷了桌角。他絲毫不在意虎口崩裂的血痕,撫掌大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