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個人用心創造的一件作品,一定會想得到外界對作品的肯定,因為這關系着他本人的才華是否能得到認可。

所以,自從家庭作業送去南三所之後,韓皎一直在等待大boss的彩虹屁回應。

好吧,現實點,大boss不太像肯給別人吹彩虹屁的那種人。

稍微降低期待值。

那謝奪至少得為那天質疑韓皎才學感到羞愧吧?

然而石沉大海。

翰林院的侍講侍讀輪流給皇子們上課,禮樂射禦書數五花八門的課程,每天安排也不同,所以一連三天過去沒輪到林翁授課,韓皎也沒能當面接受大boss崇拜的目光。

漸漸的,心裏的非分之想被磨沒了。

大boss可能只是随便找個人幫他寫作業,并沒有在意作業質量。

然而,希望總在自己徹底放棄時意外出現。

這日後晌,一個太監跑來翰林院,和兩位侍講私下說了些什麽,侍講便分別點了幾名庶吉士,随太監一起去上書房。

韓皎被林翁點中了,心中有些得意,緊接着陳元橋也被點中了,這就有點掃興。

一路上,一群人都滿臉疑惑地用眼神交流,因為有太監領路,大家不敢詢問此時去上書房,所為何事。

衆人輕手輕腳,快步踏入上書房院中,韓皎忽然聽見周圍人發出一陣驚詫議論之聲,便擡頭張望,一眼就瞧見一個熟悉身影背對着自己的方向,長身玉立,站在上書房門的右邊。

是大boss!

韓皎眼睛睜圓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心中忽然有種不安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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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boss的站姿很古怪,是面朝門板站着的。

九皇子為何不進門呢?

就算來院子裏吹吹風,也不能這麽對着門站吧?

大反派的幼崽期都這麽特立獨行嗎?

帶着滿心疑惑,跟着衆人來到門檻前,一起向面門而立的九皇子請安。

然而,大boss像是受到了什麽羞辱似的,白淨的側臉忽然一陣泛紅,迅速別過頭,不讓衆人與他的視線接觸。

韓皎細心地發現,謝奪的左手拇指正無措地扒拉着自己腰側的玉佩穗子。

這種動作……

假設大boss是個尋常的十六歲少年,那就很像是被班主任站在班級門口訓斥時,不小心撞上路過的熟人,是一種非常跌份兒的羞恥感導致的無措。

九皇子沒有回應衆人的請安,領路的太監卻已經對一衆授業先生做了個請的姿勢。

衆人只好繼續走入上書房。

韓皎跟陳元橋幾人站在最後排,剛踏進門檻,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聽見前面的兩位侍講同時喊道:“臣等叩見皇上!”

後排韓皎等幾人皆是一震,頭都沒敢擡,就趕忙跟着跪了下去:“臣等叩見陛下!”

韓皎從沒見過皇帝,殿試的時候,他還沒穿進這個世界,此刻腦中一片空白,竟仿佛能真實感覺到古代帝王那種特別的氣場,周圍的空氣都是灼人的,心跳不斷加速。

“朕早說過,學堂裏,只跪萬世師表孔夫子,衆愛卿又抛在腦後了。”

皇帝只是小聲說了句話,這聲音卻格外清晰。

韓皎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居然沒出息的怯場了,神色茫然地跟着前排侍講大人站起身。

“楊學士,周學士。”

“臣在。”

“你們過來,看看朕的小兒子寫的這篇策論,順便給在場諸位才子讀一遍。”

侍講領命,接過文書,朗聲讀起來。

剎那間,仿佛有一聲轟雷在韓皎腦中炸響。

完了。

完了!

這是那篇策論,韓皎花了一晚上寫的那篇策論!

謝奪此刻站在門外,應該是在面壁思過。

那就是說,策論出了問題!

還叫來皇子的所有老師,是策論內容有什麽大問題?

韓皎的心髒狂跳,恐懼讓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一瞬間就把自己寫的那篇策論從頭到尾在心裏過了好幾遍。

沒問題啊!

大楚朝又沒有文字獄那一套,哪就觸了皇帝的黴頭呢?

一整篇策論讀完了,兩個侍講互相用眼神交流,眼裏都是贊許之色。

是篇好文章,雖說文筆質樸,但論點新奇,邏輯清晰,實用性很高。

那皇上此番叫他們來,所為何事?

侍講也不傻,看見九皇子正被晾在門外罰站,當然知道這篇策論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于是,二人埋頭又看一遍,尋找文章中的不妥之處。

“寫得不錯吧?”皇帝微笑道。

兩位侍講一愣,趕忙回話:“文章層次敲擊,有理有據,應以治事,令臣等折服。”

皇帝笑了笑:“是啊,好文章,這是你們翰林院掌院學士親自送到朕的禦案前,好讓朕為兒子驕傲的文章。朕讀完意猶未盡,就讓他去你們那裏收集阿奪從前寫的策論,拿來給朕瞧一瞧。”

皇帝朝書案上揚了揚下巴:“都在這裏呢,你們再看看這些。”

兩位侍講颔首領命,拿起一疊九皇子以前的家庭作業看起來。

韓皎緩緩閉上眼,吞咽一口。

已經完全明白了。

皇帝已經看出這篇策論是別人代筆的了。

真是陰溝洞裏翻船,怎麽會倒黴到這個地步?

掌院學士這麽愛得瑟的嗎?一篇家庭作業還特地送去給皇帝看?

也怪他自己沉不住氣寫嗨了?

可話說回來,他也并不清楚謝奪平時的策論水準,故意寫糟了也未必看不出來。

氣死了氣死了,韓皎都不知道該氣誰,只能氣自己點背。

“怎麽樣?”見兩個侍講面色尴尬,皇帝笑道:“這些策論寫得也能應以治事嗎?”

兩位侍講把頭垂了下去,這麽一對比,心裏都明白,剛才那篇策論見解較之深刻許多,很可能是他人代筆。

事情可大可小,皇上把侍講和陪讀過的庶吉士全叫來了,可能是想揪出那個代筆之人,給其他臣子一個下馬威。

“臣有罪,沒有約束好他們。”兩位侍講說着又要下跪。

皇帝啧了下嘴:“又來了不是?學堂裏只跪夫子,要朕說多少遍?”

侍講趕忙又站直了身子,無措地苦着臉。

“朕恕你們無罪,讓你們來,就是看看這篇傑作出自哪位大才之手。”皇帝戲谑笑了笑,一雙深邃的龍目緩緩掃向底下噤若寒蟬的庶吉士。

一群人頓時把頭垂得更低了,唯獨韓皎一動不動。

倒不是躺平等砍頭,其實他心裏一團亂麻。

看來大boss還算講義氣,居然沒把他給供出來,害得皇帝特意叫來所有陪讀過的學士,一個一個地排查。

韓皎在想,要不要趕緊站出來自首,越拖下去罪過越大。

但他不知道這罪名會有怎樣的後果,這感覺就好像諱疾忌醫,寧願躺着等死,也不敢直面噩耗。

林翁轉頭看向一群庶吉士,低聲催促道:“是誰寫的,糊塗啊!還不出來謝罪!”

一群庶吉士紛紛擡頭對林翁搖頭,表明自己的無辜。

韓皎擡頭絕望地看着林翁,擔憂自己犯下的罪過會牽累他老人家。

皇帝見沒人認罪,朝門外喊道:“阿奪,進來。”

正在門外罰站的九皇子悄無聲息地踏進門檻,繞過一群庶吉士,站到父皇面前,一聲不吭地耷拉着腦袋。

“還不肯說嗎?”皇帝冷聲質問兒子。

九皇子尚未開口,就聽身後一個清朗的嗓音響起——

“臣韓皎,罪該萬死。”

“咚”的一下叩頭聲。

書院裏霎時一片寂靜。

罪魁禍首居然就這麽站出來了!

連站在韓皎身邊的陳元橋都沒想到,這小神童會闖下如此大禍,一時忘了幸災樂禍。

皇帝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清瘦少年,沒有讓他起來。

皇帝不讓人在學堂裏行跪禮,但是就讓韓皎這麽跪着,看來是心裏有火的,一旁林翁心痛地閉上眼。

他萬萬沒想到,這孩子初出茅廬,就惹出這麽大麻煩。

看那篇策論,寫得着實漂亮。

有才學有志向,是好才俊啊,竟然這就要斷送了前途。

“頭擡起來回話。”皇帝看着以頭觸地的韓皎道。

韓皎擡起頭,臉上并無驚恐之色,仿佛坐而論道般,施施然跪在那裏,一雙清亮的桃花眸子帶些少年人的懵懂無畏,就那麽與高高在上的皇帝對視着。

皇帝一怔,眼睛還盯着韓皎,微微側頭問一旁侍講:“是今年那個十八歲中進士的人?”

“正是。”

皇帝哼笑一聲:“英雄出少年啊,朕還真沒想到,這篇策論,出自如此年少人之手。”

“韓皎。”

“臣在。”

“你這滿腹才學不用來安國庇民,倒浪費在巴結權貴上,朕替你不值。”

韓皎低下頭去,并不狡辯。

狡辯是沒用的,難道要他說自己是因為被拿住把柄,才不得不捉刀代筆?

這是給皇子潑髒水,別說大boss今後不會放過他,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皇帝兒子的不是,皇帝更不可能輕饒他這麽個沒擔當沒眼力的臣子。

這個時代,忠孝比才學更重要。

鍋,只能他自己一力扛下。

皇帝見他不說話,微微皺起眉,冷聲道:“你飽讀詩書,是好事,但也不用替朕的兒子也把書讀了,讓一國皇子這麽不學無術,天下都靠你一人擔着,就足夠了?”

韓皎萬念俱灰,剛準備叩頭等死,忽見站在前面的謝奪單膝跪了下去。

“此事與韓先生無關。”謝奪仰頭平靜地看着父皇:“前幾日,兒臣說想聽韓先生解析洪範五事篇,但當時已經放堂,先生就用心寫了篇策論,次日遞交給兒臣,卻被兒臣抄來充數了。”

一直面色平靜的韓皎剎那間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看向謝奪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抄作業給小奶狗期的大boss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隔壁大哥陸錦安動感登場:讓你踢球!讓你踢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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