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刻,燕王覺得眼前這個京城神童的傲氣,快要把他的屋頂都沖破了。

但是沒辦法,這種時候,燕王也拿不出證據說他吹牛,得等韓皎自己玩脫了,才方便恥笑他。

燕王心底裏,對這個年少的京城紅人,根本沒抱太大希望,當然還是有一絲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在裏頭,所以他态度上還挺尊重:“那這個案子就都拜托先生了。”

韓皎謀劃的局面,終于達成了一部分,于是他開始發起第二輪進攻。

“此案牽涉重大,臣實難以一己之力徹查到底,還需仰仗殿下的仁明庇護。”

經這一提醒,燕王才想到,這個案子要動的是李閣老的人,韓皎區區一個翰林庶吉士,參與其中,不論成敗,事後都難免要遭報複攻讦。

“你放心。”燕王正色承諾道:“這種關頭,你敢站出來替本王做事,成敗與否,本王都不會允許任何人伺機對付你。”

“已經有人動手了。”韓皎抓準時機,亮出最後底牌:“家父為了徹查此案,前日在朝堂之上,被吏科都給事中強加罪名,彈劾入獄,如今正在刑部待審,若是家父受冤定罪,微臣必然也會被牽連,他們不會容忍任何有膽識之人留在朝中,為殿下掃清前路荊棘,家父與臣,便是他們排除異己的第一步。”

這最後一擊,打得簡直震耳欲聾。

燕王徹底對這年少的庶吉士刮目相看了。

這小子可真夠沉得住氣的!

父親都被彈劾入獄了,全家岌岌可危,韓皎上門找燕王求救,卻不說求救,說是給他獻策,還奇策!

上來就一陣連珠炮,又是表忠心,又是表信心,把個燕王唬得迷迷瞪瞪,徹底以為這小子是給他幫忙來了,韓皎才悄悄露出一點狐貍尾巴,要求燕王先把他爹從牢裏給撈出來。

韓皎還不明說要燕王救爹,人家說的意思是:“我全家一直都再暗中支持你,而且我已經有辦法幫你解決問題了,但現在我家因此被報複了,你不幫我,我肯定要挂了,就沒法幫你了。”

這層層遞進的邏輯重點,抓得簡直叫人頭皮發麻,一步步就把燕王帶溝裏去了。

韓皎如果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抱着燕王的大腿,哭訴自家親爹怎麽剛正不阿支持燕王慘遭陷害,求燕王施以援手、救助忠良,那鐵定一早被踹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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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韓皎居然如此沉得住氣,上來就反客為主,打亂燕王的節奏,自始至終,牽制着對方的思路狂奔亂竄,根本不給燕王反應過來的機會,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入彀了。

這一整出戲,還得事後好半會才能徹底想明白,燕王此刻還是發懵的,弄不明白哪裏有些不對勁,敦厚淳樸地詢問:“你爹入獄了?什麽罪名?”

“無非是翻出舊案,構陷潑髒水。”韓皎已經亮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去他妹的巴結權貴,老子是要救親爹好嗎?

韓老爺因何入獄,不便細談,李閣老的人之所以用毫不相關的罪名整治韓老爺,就是怕韓老爺以此去向燕王黨求救。

所以韓皎必須弱化韓老爺被構陷的罪名,盡可能讓燕王确定,他爹是因為徹查殺良冒功案,被陷害。

燕王雖然年紀小,但因為嗣君的身份,過早接觸了朝堂黑暗面,所以也不是這麽好忽悠的。

聽完韓皎的話,燕王沉默了,在心裏過了幾遍,終于還是起疑了。

燕王懷疑韓皎這一通故弄玄虛,就是為了先逼迫自己,出手救出他爹。

事後韓皎若是沒辦成事,來王府負荊請罪,他也不可能因此就對韓皎怎麽樣,畢竟這案子讓整個三法司都癱瘓了,哪能真指望韓皎一個人掌控全局?

這小神童真的是成精了,連大楚嗣君都敢利用。

二人陷入沉默。

燕王的目光漸漸變得冷厲起來,直勾勾盯着韓皎。

這才是對決的關鍵時刻。

韓皎背脊挺直,目光坦然,迎接燕王的審視,不露一絲心虛之态。

越是真正的生死關頭,韓皎的心理素質就越是過硬,因為上一世經歷過徹底的絕望,死亡對他而言,是一種萬物皆空的狀态,遲早要坦然面對,無需恐懼。

“令尊究竟因何獲罪?”燕王發起了反擊,小神童越想繞過的話題,他越要追根究底,也找了個理由追根究底:“你得說明白了,本王才方便替他洗清罪名。”

韓皎方才已經說了,韓老爺的罪名,是翻從前的案子強行構陷,都是鐵案,如今翻案誣陷,連實證都沒有,只看誰的拳頭硬,刑部就認誰的證據真。

所以,燕王只要給刑部透露一下想保韓老爺的意思,刑部權衡利弊,還是會給燕王面子的,所以具體是什麽罪名,根本不重要,韓皎剛才沒明說。

但燕王現在起疑了,韓皎若是還執意回避,更容易讓燕王反感,于是他當機立斷,一五一十向燕王全坦白了。

韓皎的坦白,總算挽回了燕王一部分信任。

他爹是無辜的,其實不重要,此刻的關鍵在于,燕王懷疑韓皎只是想利用自己的勢力,救出父親,實際上可能根本沒什麽奇策。

韓皎是個善于抓重點的學霸,這種時候,逼燕王做出決斷,那就是不公平的交易,畢竟燕王不确定他能不能成事。

而大人物從來都不會做不公平的交易,韓皎必須主動交出把柄,讓大人物拿在手裏。

“家父的案子,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審定,”韓皎主動讓步:“微臣只想請殿下出面,讓刑部暫緩定案,待殺良冒功案查清了,還殿下清白,臣與家父,方可置生死于度外。”

這就相當于先交貨後付款,韓皎也賭了一把,先暫緩父親的案子,等他确實幫燕王辦成事,再請燕王救人,這下燕王總不需要擔心被利用了吧?

果然,燕王眼中的疑慮消散了大半。

他有些驚異地注視韓皎,半晌,低聲笑道:“果真不負神童之名,韓皎,你是條漢子,一切準如所請,本王靜候佳音。”

交易達成,燕王特地吩咐太監,安排馬車把韓皎送回去了。

這是頭一次,來燕王府的訪客,步行而來,專車而去,這可讓此前得罪韓皎的侍衛長吓壞了,趕忙找李公公詢問韓皎住址,打算親自登門,送禮謝罪。

韓太太進夥房的時候,才想起家裏已經兩日沒買菜了,此刻妹妹和妹夫忽然拜訪,再去買菜,已經來不及了,得去找街坊鄰裏借點腌肉回來。

她剛轉身要出門,就看見妹妹卷起衣袖踏進門,似乎是想給她打下手。

“哎喲,你進來作甚?快回去坐着,別弄髒衣裳!”韓太太擔心妹妹發現家裏什麽都沒有,趕忙把人往外推。

“姐——”妹妹執意停在原地,四處看了看空蕩蕩的夥房,嘆息一聲,回頭看向韓太太,傷感道:“從前做閨女的時候,咱家還有婆子幹這些雜活呢,如今姐姐嫁了四品大員的姐夫,這日子過的……”她低頭抓起姐姐變得粗糙的手,眼圈紅了:“你瞧,這麽嬌嬌的手都起繭子了。”

韓太太第一次被妹妹如此直接的潑冷水,趕忙抽回手,笑道:“以你姐夫的地位,咱家什麽日子過不得?也就是覺得自己幹些雜活好打發時間,總閑着,也沒什麽好。”

“姐,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總這麽要強。”

“我怎麽了?你今兒到底怎麽回事?”韓太太不樂意了。

妹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正色看向她,冷冷道:“姐夫真的只是留職待查嗎?”

韓太太心裏一咯噔,勉強保持鎮定:“不然呢?”

“姐你就別瞞着我了!三爺都已經去打聽過了,刑部那頭一點兒口風都不肯透,絕對不是小事兒!”妹妹急切地攤牌:“姐夫那個驢脾氣,遲早有這麽一天的,他出事兒,你還有阿皎啊,日子還得過,不是嗎?你可千萬別把咱們全部家當往水裏砸!”

韓太太臉色一白,原來是妹夫打聽到了韓老爺犯的事兒不小,害怕那六百兩銀子打水漂,特意登門勸她還錢來了!

韓太太心涼了半截,妹夫娶妹妹的時候,不過是個只分到幾畝薄田的官家庶子,當初做生意,還是韓老爺幫忙打點起家的。

若不是有韓老爺的面子,讓他們接手了幾個工部的大生意,妹夫和妹妹如今還不知在哪兒吃糠咽菜呢。

如今她丈夫糟了難,事情還沒弄清楚,這就上趕着讓她別顧丈夫死活了。

“妹妹可都是為姐姐和阿皎阿墨着想!”見韓太太紅了眼圈,妹妹趕忙軟了語氣:“姐,咱姊妹從小到大,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是不忍心看你賠了夫人又折兵,官場上的事兒瞬息萬變,靠咱倆那點家底,能翻得起什麽風浪?姐夫那邊只能聽天由命,往後,妹妹一定會照顧好姐姐和阿皎……”

“那六百兩銀子都放在我屋裏呢,半錢都沒花出去。”韓太太冷聲道:“我昨日已經說了,只是防備不時之需,我阿皎也告訴我了,未必要花銀子,都是小事兒,老爺他不會有事。阿皎今兒後晌被燕王請去議事了,我呢,往後有老爺照看,阿皎不需要任何人照拂,他厲害着呢。”

“姐!您這事什麽意思?!妹妹可沒有……”

不等妹妹說完,韓太太甩手獨自沖出門,冷冷嘲諷:“家裏沒好菜,我得去給咱家兩位大恩人買菜去了。”

“姐!您都這個歲數了,怎麽還這麽愛使性子呢?妹妹不都是為了你好?良藥苦口,你偏要亂想,我幾時跟你提那銀子的事了!”

妹妹一路在身後追着,姊妹倆推推搡搡的走到前院,聽見動靜的妹夫也快步追出來,偷聽姊妹倆談話,想知道那六百兩銀子是不是已經打水漂了。

韓太太剛踏出院門,就瞧見一輛四匹駿馬拉着的黃銅鑲邊馬車,緩緩停在了自家門口。

這顯然是王公貴族的座駕,尋常百姓日日蹲在大街上,都未必能見着。

太監打扮的車夫下了馬車,而後滿臉殷勤的替馬車裏的人掀開車幔。

看見從車幔裏走出來的人是韓皎,韓太太懵了。

妹妹顫抖着嗓音在身後小聲問她:“阿皎真被燕王請去了?”

韓太太才回過神,也沒搭理妹妹,昂首挺胸迎上前,對兒子笑道:“回來了呀?怎麽還勞煩王府的車駕呢?”

身後,剛跑出來的妹夫也傻了眼,回過神,小聲在妻子耳邊囑咐:“銀子的事兒咱先別提了……這小子,可夠出息的!”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本王是不是上當了?

韓神童:別亂想了殿下,動腦子的事讓臣替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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