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三個小時後,一處沒有人煙的建築工地裏。

中原中也坐在福特野馬的車前蓋上,正在擺弄太宰治從酒吧裏順手牽羊帶出來的玩具。巴雷特XM-109,零幾年被研發出來投入生産,曾經相當流行的一種威力巨大的反器材武器,是槍管17.6英寸長、重約46磅的半自動25毫米狙擊步槍。它有一個5發容量的彈匣,擁有它的人通常選擇配備的子彈就是金屬箱裏配好的這種高爆破性H.E.子彈,讓巴雷特XM-109具有了破壞輕裝甲的恐怖力量,防彈衣和防彈車在它面前都形如紙片,反恐部隊的狙擊手則更喜歡拿這種槍執行超遠距離任務或者幹脆拿來打犯罪組織的直升機。這種槍威力太過巨大,落到私人武裝力量手中的後果不堪設想,幾十把就能毀了一座城市。因此相關方面對此把控相當嚴格,基本只供應正規軍。中原中也還是第一次在走私場合見到這型號的實物。

中原中也把彈匣拆下,子彈一顆顆退出來,挨個仔細端詳。能在牆上開個大洞的子彈自然小不到拿去,拿在手上幾乎和他手掌同長,中原中也看了幾秒,把子彈放下,又去看用來裝這把槍的便攜金屬箱。

“太宰,”他一邊把金屬箱翻來倒去地查看,一邊開口道,“過來一下。我想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

車子後備箱的位置沒有動靜。中原中也不耐煩地提高聲音又喊了一次,得來一聲哀嚎的回應,然後才是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還有拍風衣下擺塵土的聲音。

“好巧,沃克先生也在剛才終于答應幫助我們了。”太宰走過來,把威士忌酒瓶遞給中也:“兩小時二十五分。這個時間還算說得過去吧。”

“等得我快睡着了。”中原中也接過酒瓶,直接對着瓶口喝了一大口。他們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

“知足點,中原先生。一個現今既沒有勢力又不打算輕易殺人的人,在異國他鄉審訊本地頗具勢力黑手黨二把手,這個成績你不覺得已經夠好了嗎?”太宰治聳聳肩。

中原中也從鼻腔哼了聲。

“那就先去看看他打算告訴我們點什麽東西吧。”中原中也把槍收回箱子裏,跳下福特野馬的車前蓋。他們兩個又走回車子後方。後備箱蓋子大開着,裏面橫躺着被卸了手腳關節,一臉敢怒不敢言看着他們二人的布雷迪·沃克。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牙也被打掉了三顆,那是剛開車到這片無人無監控的地方時,中原中也問他話時揍的,只可惜單純挨揍并沒有讓他有開口的打算。太宰治在連打三個哈欠後,把逐漸失去耐心的男友推到一邊去玩新找到的玩具,換了自己過來和對方談。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看着身上并沒有多出明顯外傷的布雷迪。“這次是怎麽撬開他嘴的?”他問。

當年太宰治還在黑手黨時,審訊很少讓人圍觀,但确實非常有效率,正如他自己所說,沒有失敗的先例。在他把手下一批審訊人員帶出來後,連需要他出場的時候都少了,遇到實在搞不定的硬茬才會讓他來,仍然從不失手。以至于即使他離開四年了,現在黑手黨裏審訊人員所使用的還是太宰治在時所教給他們的東西,牢記着審訊要點,從敵人嘴中往外掏出情報的成功率相當高。

“很簡單的道理。他們害怕了,就會說出來。不過讓人害怕的手段卻不單單只有用拳頭。”太宰治無所謂地笑了笑:“很無聊的。中也确定想繼續聽下去嗎?”

“……哼。”中原中也瞥他一眼,然後看向布雷迪·沃克——被金融巨頭PWG私下圈養起來紐約本地最大黑幫,“Bianchi Crime Family”的副手,同樣也是和他們沆瀣一氣的警局內鬼們的聯系人。

“既然已經變成這樣,那我就不多說別的了,布雷迪。”中原中也垂眼看着後備箱裏一身狼狽的紐約黑幫成員,盯着他的眼睛,單刀直入地開口問道:“我要知道一個月前,4月21日庫珀·約翰遜被謀殺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們黑手黨、紐約警察、站在你們背後的PWG,以及你們的對頭HubbleLines公司和他們供給的街頭幫派‘the wheel of infernal’——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利亞姆·米勒身上?”

“……”布雷迪·沃克喘着氣,目光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之間游移了好幾個來回。直到太宰治對他彬彬有禮地再次示意了自己的手機,他才一咬牙,不甘不願地回答:“……有人殺了庫珀·約翰遜,從他那裏偷走了一份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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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資料?”中原中也這麽問,但他和太宰治兩人卻同時想起了亞當在電話裏說的話:從2月份起,庫珀·約翰遜就在秘密接受美國證監會對他的一系列調查。

果然,布雷迪說道:“一份證據,藏在一張存儲卡裏。記錄了PWG多年來所有非法競争和內線交易的相關人和相關客戶的姓名、賬戶和聯系方式。SEC[1]調查約翰遜沒多久,BOSS和我就接到PWG的秘密消息,約翰遜那軟骨頭背叛了我們,背叛了他的妻子和他妻子的家族,打算把證據交給SEC。”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聽上去不太合理。”

庫珀·約翰遜妻子的父兄皆為紐約州議員,父親克爾頓·瓊斯相當受人敬重,兄長奧斯汀·瓊斯則正在參與本屆國會議員競選。有這樣的保障,再加上他本身供職于PWG,是PWG的首席財務官,兩大屏障作保,哪怕是為了正在競選的奧斯汀,瓊斯家族和PWG也絕不會讓庫珀·約翰遜在這個時候出事,SEC的調查對他來說理應不痛不癢。

同時背叛瓊斯家和PWG,選擇SEC,庫珀·約翰遜除非是昏了頭才會做出這麽糟糕透頂的選擇。

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布雷迪·沃克有些意外地扯扯一直流血的嘴角:“看來你把我們調查得很清楚……哦,梅森·布朗。那個老混蛋。”

“繼續說。”中原中也一揚下巴。

“因為來的不止是SEC的調查員。”太宰治卻在一旁忽然開口。他雙手插在風衣外兜內,毫無感情的雙眼垂下一瞥後備箱裏聽到他聲音後立刻戒備起來的男人,然後說道:“還有CIA 的探員。我說得沒錯吧?”

“?!”布雷迪微微睜大雙眼,對他咬牙切齒:“你是怎麽……”

“CIA……”中原中也沉思片刻:“唔,我知道了。CIA和NSA一直在追殺菲茨傑拉德,他們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想通過庫珀·約翰遜找到菲茨傑拉德如今的下落。”

“如果逼迫約翰遜先生做交易的不是SEC的質詢,而是CIA的各種手段的話,那就能夠說通。如此看來,真正讓他下決心背叛的并不是別的什麽,而是CIA的證人保護計劃。”太宰治說完這些,話音卻一轉,對布雷迪開口。

“聽着,沃克先生。”太宰治微笑:“我們剛剛說的是:說出足夠多我們不知道的消息,我提出的交易才成立。否則的話,一切免談。所以你要小心了,你說的越少,我知道的就越多,最後完全沒有用處的你就會被我們扔在這裏,會不會被人找到、找到後等着你的是對待背叛者的處刑還是懷疑、或者別的什麽,和我們就沒有半點關系了,自然,你也得不到我剛才答應你的東西。”

“嘿!我就是在說出我知道的!”布雷迪氣急敗壞:“你們自己猜出來的也算我沒說嗎?”

“你答應了他什麽?”中原中也低聲問。

“中也自己猜。”太宰治也小聲回答。

“……”中原中也一手肘撞在他腰上,太宰治頓時臉色一僵。

中原中也沒理他,而是繼續問了下去:“剛才的事情你還沒說完。PWG會告訴你和你的BOSS庫珀·約翰遜背叛這件事,我想應該不僅僅是一個通知這麽簡單吧?”

布雷迪惡狠狠盯着太宰治,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一擰頭回答:“PWG讓我們在CIA有動作之前,先去殺了約翰遜那個軟骨頭。”

“我們準備好了一切,包括動手時間、地點、撤退路線,還有事情爆發後推出來頂罪的倒黴蛋。”布雷迪面色愈加陰沉:“可是誰都沒有料到,就在我們準備動手的那天早晨,我們還什麽都沒有做,庫珀·約翰遜在公寓死亡的消息……就已經先成為了那天晨間最大的熱議新聞。”

“看來知道了庫珀準備拿出這麽一份證據來換取證人保護計劃這回事的人,不止你們一家。”中原中也說:“他們甚至搶在你們所有人之前下了手。”

“至今沒人知道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兇手的姓名、性別、目的……通通不清楚。”布雷迪說:“對方下手很幹淨,警局也拿不到監控記錄,因為會錄到兇手的攝像頭都出了故障。我們只知道庫珀死了,存有那份證據的存儲卡也被偷走了。因為這件事,PWG的董事會大動肝火,讓我們還有托雷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出存儲卡的下落,還有指使兇手的幕後人。”

一級警探艾德裏安·托雷斯,紐約警察局內的內鬼,長久以來一直和受PWG指使的紐約本地黑幫沆瀣一氣。

“但是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布雷迪第二次重複了這句話:“手法非常專業,而且從結果看,不像是約翰遜那小子自己惹出來的私人麻煩,這是雇傭殺人。兇手應該是個非常有天賦的新人殺手,所以才敢接下這種有名人的委托。我們查過,業內所有叫得上名、有能力做出這種事的老手那段時間都不在紐約。”

新人就意味着信息空白,沒有來歷,沒有過去有參考價值的案子,讓人調查都無從下手。

“很大膽的用人……這種事,一般不會選擇新手來吧。”中原中也沉思:“但是你們有懷疑對象。這種敏感時期死了一個相關人士,還丢了東西,你們肯定會第一個懷疑最近正在和奧斯汀競争國會議員位置的加文·佩雷斯……或者說,是懷疑把女兒嫁給了加文·佩雷斯的HubbleLines航運。”

“你們派人盯梢HubbleLines高層了嗎?”太宰治好奇插嘴:“我猜應該有點結果,不然你們現在不會目的明确地盯上利亞姆·米勒——但是如果這樣說,那就有一個新問題了。”

太宰治對上明顯對他感到恐懼和戒備的布雷迪的眼睛,緩緩問道:“庫珀·約翰遜是上個月死的,4月21日。而今天已經是4月22日了……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天的時間,但是對利亞姆·米勒的追殺以及通緝,都是昨天才開始的事情。丢的東西那麽重要,為什麽你們會在過了一個月之後,才注意到米勒先生?”

說到這件事,布雷迪倒是沒有隐瞞的意思,反而也冷笑一聲。

“那就要去問Hubble Lines航運了。”布雷迪偏頭啐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是,聽着,我們才是這次事件裏的受害者——是HubbleLines先雇人殺了PWG的CFO!”

“你們不是沒來得及嗎?”中原中也抱着手臂說:“不過,既然你的态度這麽肯定,那就說明你們的盯梢發現了和這件事有關的證據。”

“我們在其中一名高管的包裏放了竊聽器。”布雷迪說:“半個月前,我們發現他和一個一次性號碼進行了通話,就是那個哪裏都找不到人影的兇手。他們約定好,在4月5日晚上交貨——那時候我們才知道,HubbleLines為了擺脫嫌疑和監視,在兇手得手後就讓他藏了起來,一直沒有聯絡,東西還在那人手上。”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靜靜聽着。

“所以,在4月5日那晚我們提前埋伏到了約定好的地點,打算人一出現就把現場的人都滅口,再拿回那枚存儲卡。”布雷迪提起這件事來還頗為咬牙切齒:“——但是沒有人來。Hubble Lines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了消息洩漏,另改了時間地點……5號晚上兇手根本沒到那裏。”

“Hubble Lines 的聯絡人到了嗎?”太宰治問:“你們起沖突了?

布雷迪點點頭:“當然。我們發現被耍了後幹脆抓了他們去取貨的人,打算問出來他們把交易轉移到哪裏……”

太宰治笑了一聲。

“有什麽好笑的?”布雷迪敏感地立刻反問。

太宰治笑着擺擺手,開始低頭發消息。中原中也替他回答了:“別理他。你繼續往下說。既然你們已經找到了蛛絲馬跡,順着往下查也不是什麽難事吧。後來又發生了什麽,才讓你們的調查目标有了變化?”

“……”布雷迪陰郁地瞪視了低頭發消息的太宰治一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然後才說道:“……我們懷疑Hubble Lines搞鬼,于是5日之後派了更多的人去盯他們。抓的取貨人什麽也不知道,只好殺了。我們盯了Hubble Lines兩天,發現了一件怪事。”

“Hubble Lines航運好像也在調查那殺手。他們追蹤了那個一次性號碼,又逼迫中間人吐出來對方的真實身份,我們才終于知道兇手只是個住在皇後區的小子。托雷斯利用警察的職業便利調查了這個人,發現這個人居然訂過一張4月4日從紐約通往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火車票。”

中原中也皺起眉。

布雷迪面無表情地說:“這個人就這麽消失了。4月10日我們派去安大略的人發來回報,那個兇手根本就沒有到加拿大,究竟是在路上下了車,還是一開始壓根就沒有在那列火車上,沒有人知道。他就這麽跑了。我們本以為Hubble Lines航運早就拿到了那份存儲卡,誰知道觀察了幾天,他們也急得團團轉,不像已經把存儲卡拿到手……”

所以迫不得已,他們只能再次把目光放在那神秘消失的兇手身上,不過這一次好歹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于是毫不客氣地甚至把他祖輩的信息都挖了出來。他們派人去他住的地方尋找,問鄰居、公寓管理員、樓下咖啡店的店員,從4月4日往前倒推,重新細細篩查,這才終于發現,最後有關對方的信息是他參加了一場葬禮。

兇手從小居住的公寓對面有一間開了很多年的花店,店主是個年過四十的能幹女人,早年和丈夫離婚,兒子被判給自己,現在已經讀大學了。那附近的人都知道那家花店,以及開花店的溫和善良的女店主。但是很不幸,這位女店主上個月剛過完生日沒幾天,在家裏的時候突發心梗倒地身亡,家裏除了她自己外沒有其他人,上大學的兒子也在前幾天陪她過完生日後就立刻回學校了。在這種情況下,直到第三天的時候,女店主的屍體才被送快遞上門的快遞員和好心的鄰居發現。他們立刻叫了店主的兒子從學校回來,大家一起幫忙,給女店主舉辦了葬禮。

那名兇手最後一次和鄰居們、準确來說和過世花店店主的兒子有接觸,就是在4月3日,喬絲·米勒的葬禮上。善良的喬絲有一個離婚後改了自己姓氏的兒子,今年在普林斯頓神學院讀大三,去年剛剛拿了牧師協會發的資格證書——

名字叫,利亞姆·米勒。

布雷迪嗓音粗啞地說道:“4月3日兇手和利亞姆·米勒見了面,參加了他媽媽的葬禮,4月4日人就消失不見了。說實話,一開始我們甚至以為是這個利亞姆殺了那個兇手,然後把存儲卡藏起來了。一個多星期前,也就是4月10日,我們終于根據這一點查到他身上,觀察了他八九天,把和他有關的一切都翻了個底朝天,連他和母親每周去教堂禱告、時不時去福利院做善事的事情都沒落下。并且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他家裏裏外外徹底搜查了三四次,連院子裏都沒放過,因為我們懷疑他在院子裏埋了兇手的屍體。”

中原中也眼神複雜,想起來昨晚在那家小旅館,利亞姆剛剛得知自己成了命案嫌疑人正在遭受全州通緝時,在渾渾噩噩間對自己說出來的那些話:覺得上周家裏好像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

恐怕就是這個時候了。他心想。

“但是我們一無所獲。”布雷迪說:“并且經過一周的跟蹤觀察,這個利亞姆好像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菜鳥。然而HubbleLines的人也沒有拿到存儲卡,并且也查到了這個利亞姆的身上……雖然不确定他是否無辜,但為了防止他真的知道什麽,或者真的拿到了什麽卻再次被HubbleLines的人提早一步下手,就在昨天,上頭的人決定幹脆殺了他,一了百了。誰知道……”

誰知道那麽不走運,就在同一時間,HubbleLines航運也做了同樣的決定——如果無法把人綁架過來,就幹脆殺了了事,好消除被發現自己曾做事情的隐患。雙方先後下了清除命令,于是“Bianchi Crime Family”和“The Wheel of Infernal”的暗殺計劃撞到了一起,一方在利亞姆每天必去的便利店內放了炸彈,一方則派了拿着Glock19橫沖直撞的暴徒僞裝成便利店搶劫殺人——然而雙方都沒有想到的是,最不幸的并非是他們兩邊的暗殺計劃撞到了一起,而是時運不濟,他們決定殺了利亞姆·米勒的那一晚,在便利店裏還有另一個不好惹的神秘人。對方在搶劫、爆炸、和全州通緝的情況下帶走了利亞姆·米勒卻毫發無傷,甚至打翻了前去圍捕的一打警員,都沒有致命,卻槍槍命中手或腳,讓他們喪失了行動能力。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眉。

“我就知道這麽多了。”布雷迪喘着粗氣:“把我放了,然後把說好的東西給我!”

“……最後一個問題。”中原中也說:“布雷迪,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到底是誰,”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問道,“抓走了利亞姆·米勒?”

“不是我們。”都已經說了這麽多,布雷迪自暴自棄般幹脆地回答:“托雷斯那邊也沒有收到嫌疑人被抓捕歸案的消息。所以肯定是‘The Wheel of Infernal’的那幫雜種!他們用錢和藥招了很多替他們送死的混混,一直負責給HubbleLines航運洗錢和走私。我知道他們在布魯克林有棟樓,專門用來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是嗎。”中原中也垂下眼,對這個人喪失了興趣。他伸手把人從後備箱裏扯出來扔到一邊的地上,動作粗暴,但言語間仍然禮貌道:“謝謝你的協助,布雷迪。”

布雷迪·沃克臉朝下砸在地面上,發出吃痛悶哼的同時吃了一嘴的土,但他顧不上這些,而是掙紮着努力擡起上半身,被卸掉關節的雙臂軟綿綿垂在身體兩側。他朝眼前兩個猶如惡鬼般恐怖的亞裔青年怒吼道:“我回答了你們的問題!嘿、嘿!說好的交易!”

“放心,和你們不同,我可是很講信譽的。”太宰治抽了張紙巾出來,拿筆在上面寫下一串地址:“去這個地方,把紙巾給店主看。他會告訴你該如何拿到你想要的。”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布雷迪緊緊盯着他的動作,看着他寫好後,彎下腰,将寫完疊好的紙巾塞在自己上衣的口袋裏。

“咦,真讓人傷心,我還以為交易的第一步就是對彼此有基本的信任呢,沃克先生。”太宰治輕飄飄看了他一眼:“不過現在這個情況,我想你除了相信我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與其對我們怒吼,不如把力氣留下來,努努力走出這片工地,然後打911報警說有人搶了你的車,還把你打成這樣子。你身上的傷還是趁早去醫院會輕松點哦。”

“……”布雷迪·沃克呼哧呼哧喘着氣,看着這兩人在熟練地踢館、綁架、審訊後,清理收拾了現場,在他面前雙雙上車,眼看着就要離開了。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他嘶啞着嗓音,不知道第幾遍問出了這個問題。他們絕不是聯調局、國安局或者這個局、那個局的特工,哪怕那群人下手也一向陰狠,但與眼前這兩人相比,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眼前這兩個人是和自己一樣的,身處在黑暗中的存在。

這兩三個小時裏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問了多少次這個問題了。一開始想着以後報複回來,到最後變成起碼要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栽進了誰手裏,死也要死個明白。但這兩人無論哪一個,都沒有回答過自己這個問題。

可這一次,大概是看在他們今後恐怕不會再見面的份上,其中那個戴着鴨舌帽的異能者踩下了剎車。落下玻璃的車窗裏,乍一看只是兩個漂亮的亞裔青年、根本無法讓人想象他們有多恐怖的兩人似笑非笑,一起看了過來。

等等。布雷迪·沃克腦海裏,某根神經忽然被觸動了。

兩人組。年輕漂亮的亞裔。一個有着無人能敵的厲害身手,另一個則有着恐怖的頭腦。

這些形容詞……聽上去好像非常耳熟。幾年前在紐約發生的那起大事,黑道中無人不知,導致老懷特的生意一落千丈、讓掌控美國西海岸軍火生意的懷特家族自此一蹶不振的兩個少年——幾年過去,到現在應該是成年人了吧?

“‘Sou-Ko、ku’……”布雷迪喃喃着念出這個繞口的、當年在紐約如同詛咒一般的名字,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三個音節是什麽含義,只知道某次被人聽到那兩個少年曾如此自稱。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後移開了視線,放下手剎挂擋;太宰治坐在副駕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笑吟吟沖布雷迪輕輕一點額角。

布雷迪·沃克頓時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然後在福特野馬咆哮沖出去蕩起的灰塵和尾氣中劇烈嗆咳起來。

…………

“他最後說什麽?”福特野馬飛馳在美國公路上,中原中也問太宰治。布雷迪大概沒注意到自己被打掉了三顆牙後說話都漏風,本來就含含糊糊的,聲音又小,中原中也壓根沒聽清他說了什麽東西,“So”什麽什麽的,是在用家鄉俚語罵他們嗎?

“是在說我們吧。”太宰治把車窗玻璃放下來,在副駕上拿着手機,在GoogleMap上搜索某個地址,一邊淡定地說道:“‘我猜他說的是’雙黑‘?’Sou-Ko-ku‘——可能說的是這個?”

“’SouKoku‘嗎……哦,這麽一說那個發音好像确實是。我還以為他在罵我。”中原中也開着車回憶剛才布雷迪的口型,卻忽然反應過來,一挑眉:“等下,為什麽美國人也知道這個稱呼了?”

“是中也自己說的吧?”太宰治回憶了片刻:“你看,就是當時,中也去攔下他們運貨的皮卡……”

“我沒說過。”中原中也跟着回憶,然後懷疑道:“是你說的吧?那時候你才是,總喜歡說這類話,不要與我們、與’雙黑‘為敵什麽什麽的。”

“我沒有。”太宰治斷然否定:“我才不喜歡說這種話。中也才是呢,一直喜歡這種中二病風格。”

“不,絕對是你啊。”

“是中也才對。”

“是你啊!”

“是中也!”

他們在車裏嚷嚷起來,中原中也拍着方向盤,而太宰治也毫不示弱。他們開着搶來的車,在紐約的公路上飛馳,中原中也甚至沒有問太宰他們要去哪裏,徑直按他在導航上輸入的目的地路線開過去。兩邊車窗打開,異國的狂風順着洞開的窗口湧入,卷亂了他們兩個打理好的頭發——如果不看前因後果,這的确像是一場亡命徒的私奔逃亡,和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同伴的異國他鄉,身後追滿警察和本地幫派,兩個人一邊吵架、一邊逃亡、一邊反擊,嚣張又肆意地大鬧了一場。

大概他們兩人都這麽想,這既視感也太強了。所以在愈吵愈烈地拌了幾句嘴後,他們突兀地一齊停了下來,車內有了一瞬的安靜。

中原中也:“……”

太宰治:“……”

“……噗。”

不知道誰先沒忍住笑出了聲,中原中也看着前路,太宰治看着窗外,在那幾秒突兀的安靜後他們同時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過了好一會兒,太宰治才笑夠似的,捋了把被風吹亂的額發往後一靠。中原中也一直緊繃的肩頸線也微微松懈下來,他松開一只手,探身打開了車載音響。

車內響起了經典的爵士樂,沒想到布雷迪·沃克人長得兇殘,聽歌品位倒是不錯。中原中也嘴角的笑意漸失,沉默地聽黑人女歌手用沙啞的煙嗓唱“Birds flying high you know  how I feel”。太宰治在查出地址輸入導航裏後就沒在玩手機了,懶洋洋地靠在副駕的椅背裏,用手撐着側臉,漫無目的地看向車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現在的沉默是在想什麽,但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好一會兒後,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稍微捏緊了些,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太宰。”

“什麽事?”太宰治看着窗外。

“這件事結束後,我們來談談吧。”中原中也沒有去看他,只是這樣說道:“沒有吵架,沒有賭氣和鬧別扭。只是好好談一談……關于我們的事。”

“就像這次的事。”中原中也低聲說:“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這樣下去。”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這麽正式地提起有關“我們”這件事。不是好像心血來潮一樣的交往,不是出于各種原因下持續了七年的炮友生活,也不是不告而別和把另一方扔在早晨酒店的床上。他們第一次真正像這個年齡的成年人一樣,直面他們之間的問題、有關他們兩人的将來。

中原中也直覺不能再繼續這種自己變得都快不像自己的戀愛生活,他擔心如果一直維持現狀,結果不是遲早有一天自己被逼瘋,就是自己被逼瘋前,會先把太宰治殺死在自己的床上。

“……”

太宰治沒說話。他捏緊了拿在手中的手機一瞬,幾秒後,他又松開了。

“好啊。”他平淡道,沒有說別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中原中也說。

接下來兩人都陷入沉默,那種略顯壓抑的氛圍又回來了。中原中也駕着車從郊外回到市區,視線內高樓大廈逐漸密集起來,在距離他們到達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的時候,太宰治忽然開口了。

“我其實一直在想,”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如果明天末日就要到來的話。”

“哈?”

“如果明天就是末日來臨,”太宰治沒沒有理會中原中也的疑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橫濱馬上就要被毀滅,我想要中也和我在一起。我們在最後一刻到來時靜靜地看着世界毀滅,然後接吻。”

如果是平時,中原中也大概會一臉淡定地随口應付他,比如“我會在接吻前先揍你一頓,因為真的有末日我猜那也是太宰、是你小子搞的鬼吧”之類的。

但是今天他卻沒随便敷衍過去。中原中也真的順着太宰治說的話想了想,想假如末日到來他要幹什麽,最後回答他:“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我會和你在一起。”

太宰治笑了聲。

“不會的。”他說。

“為什麽啊。”中原中也不滿,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方向盤:“我看起來有那麽無情嗎?”

“和無情什麽的沒有關系啦,中也。”太宰在風中眯了眯雙眼,平靜地說:“因為中也就是這樣的人啊。強大、有責任感和騎士精神,中原中也不會在末日裏放着弱小的人不管,冷眼旁觀等着毀滅到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就算用’那本書‘所造成的’世界末日‘也不會那麽不講道理,肯定會有前因後果,循序漸進,然後逐漸加快速度,或為天災、或為人禍。導致毀滅的也許是入侵的外星生物,又或者是天上掉下來的巨大隕石。中也絕對會擋在所有弱小面前,擋在毫無異能的普通人和部下前,擋在你那些力量不足以應付那事态的同僚面前,直到最後一刻。因為中也就是那樣的人啊。”太宰治輕聲說。

中原中也怔怔的。

“到那時候,我估計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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