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陳素看着馬夫人端坐肩輿上的背影, 低頭撫了撫袖子裏的絲袋,她的內息還未修到大成,暗器傷人還做不到讓人查不出痕跡, 而且如果打傷了小太監, 讓馬夫人從肩輿上掉下來, 她出了醜受了傷, 擡肩輿的小太監只怕也是要沒命的。

“唉,真是不是一家人, 不進一家門啊,我算是明白為什麽林蘅若是那麽個性子了,”小趙氏見陳素低着頭,還以為馬夫人的态度惹怒了她,“算了, 別看安陽侯本事不見得比你父親強,但因為林賢妃, 很得皇上的信重,如今掌着右軍都督府呢,她家人傲氣些也是尋常。”

這林家兄妹,一個在外, 一個在內, 陳素想着二十年後的事,她不知道當時林蘅若的父親任什麽官職,但前有林賢妃,後有林皇後, 大夏的皇帝又一代不如一代, 林家爺們在外頭,只會更上層樓。

而陸家, 內有陸貴妃,外有陸聚,還有遠在遼東的陽寧侯陸源,這兩支力量,是絕不會擰成一股繩的,“夫人,我聽丁嬷嬷跟父親都說,林家跟陸家處的不錯?你覺得這兩位侯夫人,相處的如何?”

馬夫人雖然也是大族出身,但她的出身跟陽寧侯夫人楊氏一比,就差了些,往上追溯,楊氏可是有位丹城大長公主的外祖母,輔國公的外祖父的,因其父母過世的早,一直養在丹城大長公主膝下,後來嫁給了陽寧侯為妻。

“我聽丁嬷嬷說,馬夫人跟楊夫人做姑娘的時候,就不怎麽對付?”

小趙氏撇撇嘴,“馬夫人的性子你也見了,陽寧侯夫人麽,那是個真正目下無塵的,誰叫人家出身高貴呢?不過叫我說,倒是比馬夫人還好打交道一些,起碼人家是人前人後一個樣,不像有些人,哼!”

她可是親眼見過馬夫人是怎麽在定國公夫人跟胡閣老夫人跟前談笑風聲,乖巧讨喜的,哪有一點兒傲勁兒?

那是因為楊夫人不需要啊,年輕的時候有公主外祖,公主不在前,還把她嫁給手握兵權的陽寧侯,雖然陽寧侯遠在遼東,陽寧侯夫人跟世子留在京城,但只要陽寧侯府不倒,京城裏長着眼的,誰敢去她跟前傲?

敢情人前人後,都不愛理人,反而成了優點了,陳素失笑,就聽小趙氏小聲嘀咕道,“我就是聽人說,陽寧侯跟楊夫人,并不融洽,陽寧侯,幾年都不回來一回的。”

這個丁嬷嬷也跟陳素講過,陸家的事也是一本驚天地泣鬼神的爛賬,陳素想着陸氏兄妹,他們身上倒是看不出什麽。

“您說,馬夫人這麽急匆匆的跑到宮裏做什麽來了?”陸家的事陳素得自己再親眼看看,她敲着肩輿的扶手,歪頭問小趙氏。

小趙氏搖搖頭,“誰知道呢,總不至于是見你被冊封,她家大姑娘等不及了,來催良娣的冊封旨了?”

就沖林蘅若的樣子,說是跑來質問為什麽太子妃不是林氏女還更可信一些,“這良娣只有兩位,卻有胡陸林三姓女,難不成還要弄出個二桃殺三士來?”陳素擰着眉頭,這三個女人讓她來選,她都不知道要選哪兩位了。

……

“這是有什麽急事,今天陳家來謝恩呢,你還往宮裏來,”林賢妃不悅的瞪着給她行禮的馬夫人,宮裏上下誰不知道,韶華宮盯着太子妃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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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聖旨一下,等于是宣告了這一戰韶華宮敗給了坤寧宮,林賢妃幹脆直接報病,連皇帝宣她去禦書房伴駕,都給推了。

馬夫人也就在坤寧宮打了個旋磨,連茶都嘗就告退了,“臣妾是真的有事,”

馬夫人把家裏的情景跟林賢妃備細說了一遍,“娘娘您看,這會兒咱們要真的接到中宮的懿旨,只怕蘅若的性了,真的會鬧起來的。”冊封太子妃是聖旨,但良娣孺人,只需要中宮懿旨就可以了,而被她一向看不上的陳皇後賜婚給太子為良娣,更會叫林蘅若氣憤。

不是怕林蘅若鬧起來,而是對太子妃之位還有所留戀吧?

林賢妃點點頭,“其實叫本宮說,坤寧宮那位未必樂意東宮一次進兩位良娣,左右良娣這些也得等太子大毀之後才能入宮,這旨意,晚個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

她看着馬夫人,“朝風不會讓蘅若失望吧?你可別把什麽事都扔到孩子手裏,你也得多看着些。”

這些日子林賢妃跟承嘉帝也暗示明求了,但之前承嘉帝還應承過讓林蘅若為太子妃呢!

現在呢,不但太子妃沒了,林家退而求其次,只要個良娣,承嘉帝都支支唔唔的,甚至說什麽,位分哪有那麽重要,最重要的就是男人的寵愛這種鬼話。

事到如今,林賢妃是徹底看清楚了,什麽最愛她一個,根本就是假話,一扯上李憬,扯上朝政,承嘉帝之前應承她的話就徹底變成了一陣兒風,偏她還不敢催的急逼的很,只敢拿過去的情分說事,撒嬌作癡的,希望承嘉帝能下一道谕旨。

所以馬夫人的這個主意也不錯,林家就退一步,徹底放棄良娣的争搶,把位置讓給胡陸兩家,這樣既賣了人情給那兩家,還能博得承嘉帝的愧疚之心,等将來陳素一死,難道胡陸兩家能說自家女兒不當良娣,要當太子妃了?

等到那個時候,這太子妃之位,就只能是林蘅若的了。

馬夫人點點頭,“娘娘放心,臣妾回去,就盯着這件事!”

馬夫人又往林賢妃身邊湊了湊,小聲道,“臣妾還有一個主意。”

……

陳素沒兩天就收到了宮裏來的消息,林賢妃向皇上跟皇後坦陳,林家無意女兒入宮,希望皇上跟皇上看在林家多年忠心的份兒上,能準她所請。

皇帝跟皇後也正在為到底良娣孺人如何定奪費心呢,林賢妃這番表白,叫陳皇後松了口氣,更叫承嘉帝對林賢妃的善解人意感動不已,不但重重賞賜了林賢妃,還對林蘅若不能入宮陪伴太子,遺憾的很。

林家就這麽不戰而退,這大大出乎陳素的意料,等聽完後頭的事,陳素更是摸不着頭腦了,“延後冊封良娣?還說為了将來東宮能夠和睦相處,妃妾們能更加敬重正妃,所以太子良娣跟孺子由太子妃參贊?

“是啊,全公公是這麽說的,說是這也是賢妃娘娘的意見,”反正林家已經表過态,不再送女入宮了,林賢妃應該沒理由坑陳家才對,“我覺得林賢妃的主意挺好,這太子良娣跟孺子由你幫着相看,萬一有……”

陳素沒好氣的看着一臉喜色的陳克恭,“父親,我怎麽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呢?如果我是林賢妃,東宮成天打架我才高興呢,東宮越亂,不越證明我這個太子妃不夠賢惠麽?”

上輩子這個時候的事她不知道,但陳大姑娘殁了,恐怕太子妃、良娣正好叫這三家給分了,至于後來她入宮沒見過胡姓的高位妃嫔,應該跟胡閣老以後倒臺有關。

“那你說林家打的什麽主意?”陳克恭撓頭,“我也叫人暗中盯着林家了,但你也知道,咱們家根基淺,想往林家這些老姓人家裏頭安插人,不容易。”

陳素點點頭,“不容易咱們就不做,省得再被人抓了把柄,反被其害,咱們只管看好自家門戶,只要姨娘順利生下弟弟,我能順利入宮,其他的都是小事。”

至于林家打什麽主意,她跟李憬大婚定在三年後,相信林家不會急在這一時,她們不急,她這個太子妃急什麽?“父親,您跟皇後娘娘說,這婚姻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一個未過門兒的晚輩插言的道理?太子殿下身邊就沒有小事,皇上跟娘娘聖心燭照,選妃的事由他們定奪就好。”

見陳克恭一臉的不以為然,陳素将眼一瞪,“這選誰不選誰,我去了,還真能說了算不成?但我一去,就等于是擔了名聲了,将來落選的那些,還不都得把仇記到我頭上?我犯得着去得罪人麽?”

選進去的,只會覺得是自己才貌雙全,選不上的,肯定會認為是她這個太子妃嫉妒她們才貌雙全,這種出力不讨好的事,陳素才不會做呢!

陳素這麽一解釋,陳克恭也回過味來,說的也是,如果成親了,正妻替丈夫納妾那是理所當然的,這還沒成親呢,哪有大姑娘跑婆家幫男人納妾去了?“嗯,我去跟娘娘說!”

父女二人心裏有了定見,陳克恭便又拿出後天宴客的安排給陳素看,以後陳素就會是東宮的女主人,将來更會是大夏的國母,有些事情得學起來才是,就算是以後不親自張羅,也不得明白這裏頭的前因後果,不至于被下頭的人糊弄了。

“伯爺,外邊寧家大老爺求見,”父女正說着話,就聽見陳克恭的小厮青松在外頭禀報。

寧家大老爺?寧從哲?他不是辭官了?陳素跟陳克恭訝然的交換了個眼神,“就寧大老爺?大太太可來了?”如果這夫妻二人都來了,她就可以剛好見一見了,這麽“讀書明禮”的人家,她也挺有興趣的。

“不但寧家大老爺跟大太太來了,還有,二老爺也來了,都在外頭呢,不過二老爺說,他身上有孝,不便入府,”青松在外頭把陳克儉的話仔細學了一遍。

“呵?不便入府,真怕咱們忌諱,就不應該登門,熱孝跑人家門口來,然後又說不便入府?”

陳素瞟了陳克恭一眼,“寧氏雖然已經被出族,但也在陳家當了二三十年的姨娘了,活的時候咱們還不忌諱呢,死了還忌諱什麽?倒是咱們如果真的不讓二叔入府,恐怕又要被傳什麽謠言出來,反正人不是咱們請來的,他要來給咱們添堵,咱們也只能看在過世的祖父面上,忍一忍了。”

陳克恭臉都青了,這會兒伯府正是好時候,他跑來幹什麽?晦氣死了,但就像陳素所說,如今陳家正在風口浪尖兒上,多少人盯着呢,“快請寧大老爺跟二老爺,素素,你陪着夫人見一見寧大太太。”

寧大太太四十出頭的樣子,容長臉,頭梳圓髻,上頭只插了一支銀镏金發釵,月白對襟衫外罩着一件靓蘭色織錦褙子,若不是鬓邊還戴了一對珊瑚珠攢的珠花,陳素都要以為她今天是奔喪來了,“妾身見過趙夫人,陳大姑娘。”

小趙氏橫了寧大太太一眼,心裏也不高興,如今她是伯夫人,寧從哲辭了官,那寧大太太就什麽也不是了,但想到之前她跟着寧氏一道兒去寧家做客,這位大太太對自己還算尊重,“大太太您太客氣了,快請坐,”

任氏死了,寧從文出族,寧從哲丢了官,寧家世代引以為傲的清貴名聲也折進去差不多了,雖然這些都無法跟自己兒子的命相比,“不知道大太太過來,有什麽事麽?”

寧大太太并沒有坐下,而是鄭重向小趙氏跟陳素一禮,“我是真心想過來給趙夫人和大姑娘賠禮的,是寧家教導無方,沒将亭玉教養好,以致害了小世子跟大姑娘,老太爺跟老夫人每每想起來,就輾轉難安,”

陳素靜靜的看着寧大太太給她跟小趙氏行禮,見小趙氏想伸手扶她,陳素一把将小趙氏摁住了,“大太太,我們也很想大度的說:沒什麽,事情過去已經過去了。”

陳素冷冷一笑,事情發生這麽久了,寧家人跑來道歉來了,這比不來還讓人生氣呢,“可是沒辦法,發生過的事,在外人眼裏,興許很快就會被淡忘,但在我們這些人的心裏,永遠都是過不去的,只要想到我那個從未見過天日的弟弟,只要想到我們陳家嫡系從此斷絕,你別說過來彎彎膝蓋,就是三跪九拜,将頭磕盡,夫人跟我父親心裏的疼,也不會少一些。”

不止是小趙氏肚子裏的孩子,還有真正的陳大姑娘,就因為寧家一個教養無方,陳克恭就生生沒了一雙兒子,不只如此,就因為寧家的教養無方,奉恩伯府上下,只活下來一個陳惠!

小趙氏被陳素一番話說的眼淚直流,當她醒過來知道自己孩子沒的了時候,真的是不想活了!“素素說的是,我也知道,這事兒其實跟你沒有多大關系,你只是嫂子,沒有教養小姑的義務,但你既然代表寧家來了,我只能跟你說,我們奉恩伯府不是什麽高門顯第,沒本事叫寧家給我兒償命,但我們伯府也不是泥捏的,任誰都可以上門!”

陳素握住小趙氏發抖的手,“寧大太太,我聽說你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我只問你,為什麽到了今天,寧家才來表達歉意呢?”

如果不是自己被冊封,寧家是不是還要昂着高貴的頭顱?

寧大太太被陳素說的滿面通紅,她也是四十多歲的當了祖母的人了,小趙氏說的也沒錯,寧亭玉記在寧老太太名下,一直就是寧老太太親自教養的,陳克儉是丈夫看中的沒錯,但丈夫跟家裏提起,最後點頭的也是公婆,可結果,她在夫家闖下大禍,毀了自己不算,連娘家也被她拖累甚深!

可寧大太太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原本他們以為,小趙氏一鬧,寧從哲辭官,寧家也算用當家人的前程還了伯府那個還未出世,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兒的命了!

這也是寧家自從應下陳克恭的條件,交出了寧從文之後,并未登過奉恩伯府大門的原因!

可之後的事情并不像寧家想的那樣,前陣子寧家在香河任适用知縣的子弟就被查出貪腐!

如今這大夏朝,哪有不貪的官?可人家偏偏就只抓住了姓寧的!

這還不算,因為出了寧氏這麽個心狠手辣的出嫁女,寧家已經定婚的兩個女孩,也都被退了婚!這其中,還有寧大太太的小女兒!那些已經出嫁的姑娘,也因為在夫家日子難過,回來哭過好幾回了。

寧家卻沒辦法指責陳克恭食言,因為這些事,根本就不需要陳克恭動手,就會有一心攀附的好事之人,幫着國舅老爺把仇人給收拾了!

而且他們相信,現在陳素成了太子妃,主動跳出來為陳家出氣的人只會更多!

想到這些日子自己的絕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寧大太太忍不住淚如雨下, “妾身知道,妾身來的時候就很清楚,錯了就是錯了,求人原諒的話太過厚顏,可妾身也是個母親,就算是知道不該如此,可妾身也只能來求上一求,”

寧大太太從身邊媽媽的手裏拿過一只匣子,“我家老爺已經跟老太爺商量了,寧亭玉從今以後,也不再是寧家的女兒,陳家要打要罰悉聽尊便,老太爺會帶着我們在京城這幾房歸鄉讀書,這些東西,我們留着也無用了,給大姑娘添妝吧。”

小趙氏欲待不要,陳素卻直接拿過來打開了,只見裏頭是一摞地契,除了兩處京郊的莊子,還有六間鋪子,其中一間莊子的地契上,還寫着寧大太太的名字,看來這是她的嫁妝了,“我知道了,大太太回去跟老太爺說,冤有頭債有主,誰做的孽誰來還,我們陳家斷然不會累及無辜的。”

寧大太太要的就是陳素這句話,此時不覺膝蓋一軟,直接給陳素跪了下來,“妾身謝謝陳大姑娘。”

寧老老爺跟老太太是父母,養不過父之過,而丈夫跟自己,做為長兄長嫂,也有失職之處,他們犯了錯,寧大太太才不關心他們的死活,她只要陳家能網開一面,別将她的子女趕盡殺絕,她的小兒子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現在正在白鶴書院讀書,寧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

外書房裏陳克恭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陳克儉,從小到大,這是庶弟頭一次向自己低頭,但他心裏清楚,陳克儉就算是跪在自己的腳邊,心裏也是不會服氣的,更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行了,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再清楚不過,有道是三歲看老,你已經三十歲了,難不成我還相信你會因為任氏死了,就翻然悔悟?”

陳克恭擺擺手,“你跟寧氏都是聰明人,我只希望你能真正聰明起來,帶着兒女好好過日子,其他的,”

想到西府一心在謀害自己的兒女,觊觎姐姐拿一生換來的爵位,陳克恭就跟咽了只蒼蠅一樣,以前他又多自卑自己無能蠢笨,不像陳克儉那樣會讨父親歡心,也不像他那樣會讀書,給家族争光,現在他就有多厭惡鄙棄這個跪在自己腳邊一聲聲叫大哥的人!

“你如今也是為人夫,為人父的人了,如果你的姨娘欺壓你的發妻,你的庶子謀害嫡子,你會不會覺得心安理得,理所應當?”

陳克恭淡淡的看了陳克儉一眼,他可是很敬重寧氏這個妻子的,“以前我挺羨慕你會讀書的,你讀着聖賢書,寫着錦繡文章,為朝廷做一方牧尹,不像我這個蠢人,所有的一切都系于娘娘一身,但我現在挺慶幸的,如果讀書能把人讀的豬狗不如,我寧願目不識丁!”

陳克儉手指緊緊摳着青磚地,這些年妻子步步為營,不顯山不露水的将伯府撥弄在自己的手掌之內,而那些“山賊”,也是他特意在秦嶺山裏尋來的,原以為除了陳素跟小趙氏肚子裏的孩子,陳家的一切就會盡數落在自己手中,到那個時候,高居在風座上的那個女人,會不會因為這個被活活氣死?

可千算萬算,他們沒想到當時一頭撞在大石上的陳素沒死,不但沒死,還撞聰明了,從她醒來之後,事情就急轉直下,他跟寧氏多年的安排毀于一旦不說,從小就将他捧在手心的母親為了他的前程,毫不猶豫的擔下了所有的罪名,甚至連死,都不能被葬入陳家祖墳,不能跟父親葬在一起,成了孤魂野鬼,而他,不但要狠着心把所有的錯都推到生母身上,還得跪在陳克恭的腳邊,求他的原諒。

陳克恭太了解陳克儉了,他對任氏可是極為孝順的,如今任氏一死,這兩府的死仇算是結下了,“你披麻戴孝的跑到我這兒來,我也不好不讓你進門,正好當着寧大爺的面,咱們把話也說開了,任氏做下的事,不管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是你的親娘,寧從文是你的舅兄,我都會當你知道了,我已經寫信回族裏,禀明族裏的長輩,從此伯府跟你們這一房,再無瓜葛!”

陳克恭看着寧從哲,“寧大人是飽學之士,你覺得本伯說的可有道理?”

寧從哲已經滿臉通紅了,比起妹妹寧氏,他心裏最恨的就是陳克儉了,如果不是他,妹妹一個內宅婦人,能做出殺人奪産的事?

還有庶弟,寧從文讀書不成,但還算有幾分頭腦,因此一直管着府裏的俗務,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被一個老姨娘說服,動手劫殺奉恩伯夫人跟嫡女?寧從文可是什麽都跟他和父親交代了,那些劫殺伯府車隊的人,都是陳克儉從陝西請來的!

“奉恩伯說的是,這件事在我看來,陳大人是錯的最多的那一個,有道修身齊家,陳大人一個家都不能齊,我們寧氏的女兒,自幼便被要求‘淑慎莊恭’,寧家雖然不是什麽名門大戶,但也是世代書香,族中先後出過七位進士,兩位翰林,我妹妹再沒見識,也不至于為了什麽爵位做出那樣傷天害理之事!除非,”

寧家幾十年的經營就這麽毀了,甚至為了保住下幾代,還不惜獻出了寧家在京城所有的家産,寧家自負書香,并沒有在京城做太多的經營,可為了下一代人科舉出仕不再被打壓,妻子連嫁妝都拿出來。

這一切固然有寧家沒有教好女兒的原因,但妹妹為的是誰?還不是陳克儉這個夫婿?他才是害了寧家的罪魁禍首!

面陳克儉什麽事都沒有,周圍所有人都在為他頂罪,憑什麽?寧從哲已經暗下決定,他走前就回給自己的幾位同年寫信,這輩子只要他寧從哲還有一口氣,陳克儉起複就是白日做夢。

陳克儉訝然的看着寧從哲,他跟寧從哲在書院讀書時就是好友了,這裏頭固然有他沖着寧家的名頭刻意結交的原因,但兩人也确實是意氣相投,沒想到,寧從哲在陳克恭面前,捅了自己一刀?!“你,大哥!”

寧從哲一甩袖子,“你別叫我大哥了,今天我過來,是跟內子一起來向奉恩伯致謙的,”他歉意的沖陳克恭一揖到地,“其實事發之後,我就應該過來了,但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因為不肖女亭玉氣的雙雙卧病在床,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

他看了一眼陳克儉,“我之所以同意跟這個無情無義之徒一起來,也是要向伯爺剖白,寧家跟陳克儉一刀兩斷的決心,昨日父親已經收到族裏長輩的回信,寧家已經決定,将寧氏出族了!”

“什麽?你,你們,”陳克儉已經霍然起身,他從西安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寧家,除了賠罪,還想跟寧從哲商量挽救之法。

他這些年一直在地方上轉悠,殚精竭慮也才走到同知的位置上,而寧家則不同,寧從哲父子兩代都在京城,人脈背景都比他強的太多,他以為,陳克恭這次毫不留情的跟寧家翻了臉,寧家一定會跟他同仇敵忾,一起對付陳克恭!

“亭玉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麽能如些對她?還有峰哥崗哥,都是你的外甥!”陳克儉指着寧從哲,他不但捅了自己一刀,還是在陳克恭面前,現在寧從哲跟他的仇人無異了。

寧從哲冷冷地看着陳克儉,自己真是太蠢了,才會将妹妹嫁給這麽個心高氣傲,不敬嫡母,不尊嫡兄的豎子!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亂家之源,“有道是出嫁從夫,亭玉既然嫁給了你,就是陳家人了,這些年你有陝西任上,她一人在家裏,操持家事,撫育兒女,還要照顧任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相信陳大人一定會像之前那樣跟她相敬如賓,但對于寧家來說,寧亭玉所做的一切,都辜負了我母親對她多年的教養,就算是為了寧家的家聲,這樣的女子也是絕計不會再認的!”

陳克恭看着寧從哲跟陳克儉這對之前如親兄弟一般的郎舅在自己面前反目成仇,雖然他有些鬧不明白寧從哲跟陳克儉斷親,為什麽要跑到自己跟前來,但這出戲是唱給自己看的是一定的,“好了,你們郎舅之間的事,你們自己料理,如果真的需要跟陳家商量,我們無錫族裏還有長輩在,我就不多留兩位了,來人,送客!”

說完也不再多理寧陳二人,直接甩手出了外書房。

……

小趙氏聽說寧從哲跟陳克儉走了,忙拉着陳素來找陳克恭,“老爺,這東西是寧大太太留下的,說是給素素添妝,”小趙氏其實是不樂意收的,既然陳素已經說了,不會原諒寧家,那就不能收寧家送來的東西。

陳克恭被寧從哲跟陳克儉鬧了一通,心情也挺沉重的,他看着匣子裏的地契,看着陳素,“素素準備收下來?”

陳素點點頭,“這東西是我叫收的,但我并不是貪圖他們這些東西,”兩座莊子幾間鋪子,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多,“我收下這些東西,只是為了安寧家的心。”

“安寧家的心?為什麽?做錯事的是姓寧的,不是咱們,”小趙氏想不明白陳素是怎麽想的,“寧家的官兒都沒了,你還怕他們?”

陳素點點頭,“寧家雖然丢了官職,但在京城人看來,作惡的是寧氏跟任氏,寧從哲不過是池魚之災,而且他主動辭官,其實也為自己挽回了許多名聲。”

從寧從哲辭官開始,京城裏同情他的人就多了起來,畢竟在大家眼裏,陳家自家兄弟才是整件事的起因,這賬根本不應該算到寧從哲頭上去,而寧從哲卻承擔了最重的懲罰。

“而且寧家在京城經營多年,雖然寧從哲跟他家老太爺都只是翰林,但父親您也應該知道,翰林府清貴門第,寧家之前風評一直不錯,寧氏父子又都是兩榜進士出身,這同年故交不知凡幾,咱們目前并沒有實力将人趕盡殺絕,所以就不能真逼的狗急跳牆,寧家這會兒既然選擇低頭賠罪,還承諾這幾年都回鄉讀書,不再留在京城,我也就順水推舟,畢竟這件事,始作俑者是陳克儉才對。”

陳克恭點點頭,“素素說的對,寧家頂多算是從惡,如果咱們狠咬着不放,也會壞了伯府跟你姑母的名聲,”他看着匣子裏的東西,“你收的對,收下了,寧家也就安心了。”

陳素把匣子推開小趙氏面前,“我的嫁妝禮部也有章程的,這些東西,夫人留着吧,将來給惠惠帶走。”

這些是陳大姑娘跟小趙氏腹中的孩子換來的,補償給陳惠再合适不過,陳素也不樂意自己嫁妝裏有寧家的東西。

今天這場戲在陳素看來,寧大太太多少有那麽些真心實意,寧從哲就太假了,但結局陳素是滿意的,陳克儉在京城沒了寧家的支持,想起複怕是難上加難了,而寧氏被寧家出族,跟着陳克儉那樣的男人,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就連她生的兒女,都得被這對喪心病狂的父母給連累了,想想還挺叫人開心的。

小趙氏沒想到陳素會說把這些東西都給陳惠,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這怎麽行?”

陳克恭倒是有幾分欣慰,“素素說給就給了吧,難不成她到了宮裏,還自己操心着外頭的莊子鋪子?”這些給小女兒,将來他們再給大女兒準備就是了。

……

一道賜婚旨讓奉恩伯府今時不同往日,看着一擡擡賀禮,陳克恭頗為感慨,他可是有位嫡親的姐姐貴為中宮皇後,偏偏京城那些人像沒注意到一樣,“你說這些人是怎麽想的?”

高興是高興,但陳克恭心裏有那麽一絲不舒服。

怎麽想的?李憬這幾年在外頭跟周家暗通款曲,在宮裏跟韶華宮眉來眼去,陳皇後有子等于無子,又不如林賢妃得寵,這些勢力眼們,自然不會将陳皇後這位中宮娘娘當回事。

但自己被冊封,等于向大家昭示了陳皇後對皇上跟太子的影響力,而且,自己這個未來的皇後,也等于是再保陳家三十年,大家這還不趕緊過來燒熱竈?“父親想開就好,世态炎涼,不過如此。”

陳克恭轉頭看着女兒,心下一片酸楚,女兒長大了,又懂事又聰明,他其實挺舍不得讓自己女兒再陷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可陳家需要一位太子妃,姐姐也需要人支持,“素素倒是比為父看的開。”

看得開的何止是她?陳素想着明天宴客的名單,胡鳳岚,陸愔,連林蘅若都要來,這些人哪個不是看得開的?

……

陽寧侯府內,陸聚看着正在審視禮單的母親楊夫人,“母親,您真的想好了?”

楊夫人放下手中的禮單,看着陸聚半天才道,“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怎麽一直執着于這個問題?聚兒,你父親不在,陽寧侯府你就是主事人,要多為你父親跟陸家想一想。”

他才不要為那個不敬發妻,偏愛寵妾的小人着想,“可我只有愔娘一個妹妹,父親跟母親只有她一個女兒,而且太子,”陸聚低聲道,“實在不是什麽良配!”

在陸聚看來,李憬也比自己那個父親,強不了多少?

楊夫人輕笑一聲,“良配?你狂妄了,你妹妹并不是太子妃,談什麽良配不良配的?”

“他就算是明媒正娶,我都覺得配不上妹妹,何況是良娣?”陸聚擰眉道,他是李憬的伴讀,幾年相處,沒人比他更清楚李憬的為人,薄情寡性多疑剛愎,這陣子冷眼看着,其實還不聰明,不然也不會被一個伯府的小丫頭耍的團團轉,這樣的人,他怎麽放心把妹妹的終身托付給他?

楊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執拗,“你的意思是,這天下還有比太子更尊貴的人?你覺得咱們應該把愔娘嫁給誰?”

“我想妹妹能嫁給真正疼她愛她,配的上她的男人,”陸聚小聲道,“我想妹妹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陸愔一個女孩子,有父親等于沒父親,偏不能像他那樣,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跟着師傅先生學本事,而她,從懂事起,就被丹城公主之前的嬷嬷看着教規矩,沒有開心自由過一天,她之前過的苦,陸聚希望她嫁人之後,能活的輕松一些。

“哈?聚兒?唉,你還是個孩子啊,這世上最易變的就是人心,”當年她選擇嫁給陸源,不就是以為他愛她敬她?可事情的真相揭出來的時候,更加不堪跟傷人。

看着似笑非笑的楊夫人,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是勸不了母親的,可他還是想再勸一勸,畢竟關系的是陸愔的一生,“娘,陸家還有我呢,不一定非要妹妹……”

“現在陸家,陽寧侯府,都不是你的,是你父親的,你,我,還有愔娘,也不過是他留在京城的人質罷了,”楊夫人冷冷打斷陸聚的話,反正那些話她也聽過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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