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五十六、
陸聚知道母親的擔憂, 這麽多年,母親一人帶着他們兄妹留在京城侯府,而父親, 卻跟宋萃言在遼東以夫妻相稱, 他知道母親的委屈, 也一心想為母親争口氣, 但這些都是男人的事,不必把妹妹牽扯進來。
“母親, 不管姓宋的再怎麽折騰,我都是陽寧侯世子,只要我在,陸家就是我的,不用妹妹, ”陸聚坐在楊夫人身邊,勸道。
楊夫人冷冷一笑, “陸家之所以百年屹立不倒,靠的并不是陽寧侯這個爵位,是遼東軍,你以為我只想你做一個安樂侯爺?我堂堂侯夫人, 十幾年留在侯府, 為陸家盡心盡力,宋萃言那個賤人,在遼東獨占我的夫婿,還生下一對兒女, 難道将來我的兒子, 要留在京城被一雙雙眼睛盯着,而她的兒子, 領着遼東總兵之職,逍遙在外?”
“不會的,如果将來我襲了爵,那朝廷只會讓我去領遼東總兵,”
陸聚覺得楊夫人的擔憂根本是多餘的,大夏從來就沒有爵位跟總兵官分家的呢,“母親,這些年我一直跟在太子身邊,他對我也十分信任,等将來,比起父親留在遼東,太子肯定更願意我做遼東總兵,到那個時候,宋萃言還能不跟着父親回來?哪怕她在遼東當太後呢,到您跟前,她就只能是個妾,她的兒女,也只能看着您的眼色生活。”
雖然知道這些安慰及遙遠也無力,但陸聚還是絮絮地跟楊夫人說着未來,他們母子三人,最苦的就是母親,他不能讓妹妹也去過那種有丈夫等于沒丈夫的生活。
楊夫人怎麽會不知道兒子的苦心,她輕嘆一聲,若不是當年自己對陸源一見傾心,執意要嫁他,又怎麽會落到如此田地?“所以啊,你想領遼東總兵,想讓宋萃言老老實實的在我跟前立規矩,就得把你妹妹送到宮裏去。”
什麽情呀愛呀的夫妻情誼,在楊夫人看來,都是騙人的,倒不如一開始就認清自己的目的,這樣既不會氣憤,也不會傷心,反而可以保全自己。
她擺擺手,不讓陸聚說話,“你知道當初你父親為什麽會棄了宋萃言而向我提親?不但是因為我是丹城大長公主養大的,還有你外祖是做過帝師的人。”
“将在外,最怕的是什麽?是朝廷的不信任,有道是三人成虎,曾參殺人,娶了我,他就等于是搭上了通天的路,有你外家的關系在,皇上對他的信任就會多上幾分,”楊夫人嘆了口氣,可惜當年她看不透,在宋萃言跑來哭求,說她跟陸源已經私定終身的時候,信了陸源的話。
他跟自己說,跟宋萃言只不過無意在永濟寺見過一面,并沒有什麽交集,她就那麽信了,甚至還覺得就算是宋萃言說的有幾分真,那麽陸源願意舍棄宋萃言向自己提親,也是看清楚了自己比宋萃言好。
“我嫁給你父親一年,大長公主就過世了,臨去時,皇上去看她,她含淚在皇上跟前求的,是我的平安,”也是因為這個外因,宋家才會那麽恨她,恨她搶走了宋家所有的福庇,“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不确定皇上還記不記得當年的承諾,可以後呢,誰會為你求一世平安?”
“那也不能犧牲妹妹,母親您不知道,我見過陳家大姑娘兩次,她并不像外頭傳的那樣木讷無用,而且太子也不像對她無情,”他應該成為母親跟妹妹的依靠,而不是要她們為自己犧牲。
楊夫人微微一笑,“你也說了,太子是個寡情的,不管他是寡情還是多情,都比專情來的好,我又沒指望你妹妹獨寵,只要她謹守本分,憑着陽寧侯府,一個高位是跑不了的,如果能再生下一兒半女來,她也算是一生有靠了,而你,就算是去了遼東,宮裏有你妹妹在,也能安心不是?”
見陸聚還要說話,楊夫人擺擺手,“好了,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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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揚聲叫自己的陪嫁嬷李氏進來,“我覺得這單子還是薄了些,我記得庫裏還有座整塊翡翠雕的盆景,小姑娘擺着正好,添上吧。”
李嬷嬷愣了一下,“夫人,那盆景是當年大長公主賜的,您都沒舍得擺幾回,”
“可不,轉眼兒我就老了,”楊夫人一笑,“與其在庫裏放着,不如拿出來用呢,添上吧。”
見陸聚還不肯走,楊夫人冷了臉,“聚兒,你妹妹入宮的事,是你父親也點頭同意的,甚至,他還有意讓陸忻入宮呢!宋家可是已經派了嬷嬷往遼東去了。”
輔國公府早就不比當年了,加上又因為庶女宋萃言私奔給陸源做妾的事跟楊夫人徹底反目,幹脆臉也不要了,死命的巴着陸源,把自己當成陸源的岳家,宋家的女兒如今連入東宮為孺子都不夠格,但陸源的女兒就不同了,如果陸忻将來能入宮得寵,楊夫人母子,又算得了什麽?
……
奉恩伯府設宴,京城中泰半人家都來了,因為一天是絕對請不完的,陳克恭跟陳素一商量,反正陳家搬到京城也沒有多少年,沒幾個知交好友,幹脆就直接按爵位官職來排,分三天宴請到賀的人家。
陳素得了冊封,就算是沒有跟李憬成婚,也已經是太子妃了,所以小趙氏沒讓她出來迎客,自己帶着陳惠,在二門處迎接到府的夫人小姐們。
楊夫人帶着陸愔到的極早,一見到小趙氏,她就親熱的拉起她的手,“許久沒見你出來了,前陣子我也不好往府上遞帖子,這不一聽說大姑娘的冊封旨下來了,不等你送請帖,我就趕着來了,”
小趙氏只見過楊夫人了了數次,因為兩人出身懸殊太大,小趙氏識趣的從不往楊夫人的圈子裏擠,只遠遠的看着,楊夫人是個冷漠并不十分愛說話的人,可今天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也幸虧自從陳素有望被冊封的消息傳出去之後,熱情似火的人她見多了,才沒有吓着。
“夫人能來是給我們伯府面子,快請,”小趙氏強壓心底的怪異,陪着楊夫人往花廳裏走。
楊夫人穿了身深青色繡金如意紋褙子,梳的整整齊齊的高髻上插了兩支滴珠翠風釵,若不是跟小趙氏攜手過來,身後還跟着陸愔,陳素都不敢相信這位看起來已經年近四旬的夫人,居然是陸聚跟陸愔的母親。
“見過楊夫人,”
陳素才要曲膝給楊夫人見禮,就被她一把托住了,“大姑娘太客氣了,我哪裏當得,”
她笑微微的看着陳素,“我們愔娘回去,真是将大姑娘誇了又誇,說她認識了位再好不過的姐姐,我還說她呢,一早就告訴過她,交友要看心地,陳家大姑娘雖然不愛說話,但比那些花言巧語的人更值得結交。”
陳素心下的怪異無比,這可不是丁嬷嬷跟小趙氏口裏的楊夫人,這麽殷勤體貼又會說話的夫人,會教出兩個不擅言辭的兒女?
難道只是為了自己成了太子妃?
“夫人太客氣了,”陳素做出害羞的樣子,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語的陸愔,“我也很喜歡陸妹妹,上次在延恩侯府,跟陸妹妹聊的最投契了,”
她神色一黯,“若不是這陣子府裏事多,我就下帖子請陸妹妹過來說話了。”
比起胡鳳岚跟林蘅若,她确實是更喜歡陸愔。
楊夫人欣慰的看着陳素跟陸愔,轉頭沖小趙氏道,“這樣最好了,我們愔娘只有一個哥哥,以後有大姑娘這個姐姐照顧着,我也就放心了。”
反正陸愔是無望成為太子妃了,陸聚又說陳素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樣木讷蠢笨,楊夫人決定直接把姿态放低,陳素除了宮裏有位皇後娘娘,朝廷上卻得不到一點照拂,相信她跟陳皇後,都會樂意接受陸家的善意的。
這是在向自己投誠?
“楊夫人過獎了,”小趙氏可不覺得兩女共侍一夫會有什麽姐妹情,“我們素素是個木讷性子,但她可不是那種分不清真心假意的人。”
楊夫人颔道笑道,“是啊,這兩人相交若想長久,除了意氣相投,最要講的就是誠心誠意了,”
她招手叫過陸愔,“大姑娘身份不同,出去不合适,夫人您又得居中招待,不如這樣吧,若是夫人不嫌棄我們愔娘蠢笨的話,就叫愔娘陪着三姑娘一道兒去迎客吧,花廳這裏,我陪着夫人張羅張羅。”
那敢情好,小趙氏眼睛登時亮了,她在京城多年,但一直自卑身份,所以并沒有結交到什麽朋友,這次宴請,對她來說,實在有些心虛,而楊夫人主動提出幫忙,無異是雪中送炭,不但如此,她還讓陸愔幫着陳惠,小趙氏就更高興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陸愔這樣沉穩有氣派的大家閨秀,女兒能跟着學學就再好不過了。
“那就有勞楊夫人跟愔娘了,”小趙氏沖楊夫人曲膝一禮,又從腕上直接撸下一只赤金八寶镯套到陸愔手上,“你妹妹年紀小,你多教教她。”
陸愔曲膝應了,一旁的陳惠已經走過去挽了陸愔的手臂,“我年紀小,不怎麽出門,姐姐可要好好教教我。”
她得替姐姐好好探探陸愔的深淺才行,這麽熱情,怎麽叫人覺得不懷好意呢?
……
林蘅若一下轎子就看到站在二門處沖自己微笑的陸愔了,她訝然挑眉,“你怎麽在這裏?”
陸愔笑道,“我過來陪陪三姑娘,”
堂堂陽寧侯府,居然開始巴結陳氏女了,林蘅若心下鄙夷,但想到家裏的安排,她心情又好了起來,四下打量着奉恩伯府的格局,“沒想到你跟陳大姑娘關系這麽好,倒是稀奇。”
林蘅若話裏不帶刺就不會開口,陸愔早就習慣她的,笑道,“以前接觸的少,上次你不也在嘛,我跟陳姐姐挺投契的。”
哼,什麽投契,不過是看見陳素當了太子妃罷了,陽寧侯府嫡女,也真夠丢臉了,林蘅若笑笑,“那辛苦愔娘了。”
陸愔怎麽會猜不出林蘅若在想什麽?她沒張嘴說出譏諷的話,已經很讓陸愔意外了,“走吧,趙夫人跟陳大姑娘都在裏面等着呢。”
……
沒過多久,胡鳳岚也到了,陳素看着花廳裏圍着自己談笑風生的一衆閨秀,暗暗對她們又提高了幾分警惕。
陳家宴客用盡了心思,不但南北班子都請到了府裏,連雜耍百藝都請進來了,對于這些閨秀們來說,京城名角兒們的戲家裏請客還能聽一聽,猴戲口技繩藝這些,可就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了,一時之間,就算是心裏鄙棄陳府粗俗的林蘅若,都看住了。
“夫人,外頭說蔡老太君來了,”趙媽媽挑簾急匆匆的進來,延恩侯府陳家自然不會略過,但誰也沒想到,輕易不出府門的蔡老太君,竟然親自過府到賀了。
“咱們去迎迎,”皇帝他外祖母來了,這是給自己女兒天大的面子,小趙氏立馬站了起來,讓人去喊陳素。
楊夫人也聽見蔡老太君來了,笑道,“老太君是如今京城京城裏年紀最長的長輩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聽楊夫人一說,在座的貴婦們都站了起來,誰說不是呢?不管爵位高低,就沖人家生下了先太後,就沒人敢對她有絲毫不敬。
為了怕蔡老太君累着,小趙氏還特意叫人準備的軟兜,可蔡老太君卻執意不肯坐,說是秋高氣爽,她正好走走,還把陳素喊到自己身邊,叫她扶了自己,一行人一邊欣賞閑話,一邊往宴客的花廳裏去。
蔡老太君左手邊是陳素,右手則被周青華給扶着。
也就月餘未見,陳素幾乎都有些不敢認周青華了。
她跟陸愔一樣,都穿着大紅織錦褙子,但陸愔身上的織錦料子卻不能跟周青華身上的相比,這種夾金貢緞是今年最新的花樣,陳皇後也不過得了幾匹,陳素的還沒有上身,沒想到周青華已經穿在身上了。
她比之前見的要豐腴了許多,織錦褙子外頭披了件淺銀披風,烏黑的長發绾成飛仙髻,鳳簪上的紅寶石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這通身的氣派,就是跟在後頭的蔡月棠跟蔡月蓉也是比不上的。
見大家都在悄悄打量周青華,蔡老太君呵呵一笑,“這丫頭你們許多人都見過的,這會兒怎麽都不認識啦?素素,你來跟你的小姐妹們再介紹介紹。”
陳素回了蔡老太君一個微笑,這老太太可是徹底站在自己這邊兒了,周青華美就美在弱質盈盈上,可被蔡老太君這麽一調理,小尖臉變成了胖瓜子,加上氣色紅潤,通身打扮更是貴氣逼人,就算是周家也休想挑出一點兒毛病來。
可偏偏就将她的美色生生給減掉了五成,畢竟要比明麗大氣,她根本比不了一邊的陸愔,就像現在,明明陸愔頭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比周青華略遜一籌,但陸愔就給人一種她一慣這樣打扮,而周青華像是把過年的衣裳首飾全都穿戴了起來,甚至還有可能不是她的!
“青華妹妹大家都認識的,不過之前大家都知道她是老太君的晚輩,但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通議大夫周大人的嫡女,跟我們也算是親戚,”陳素臉上不自覺的帶了抹紅暈。
周青華是周伯仁認到蔡家的女兒的事,胡陸林這些消息靈通的人家已經聽說了,但沒聽說的還有很多,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這樣啊!”
定國公夫人咯咯一笑,“怪不得呢,真是一副好相貌!”
陳素抿嘴一笑,“可不是麽,周姑娘入宮晉見皇後娘娘的時候,娘娘拉着她的手直掉淚呢,說是跟德妃娘娘生的一模一樣。”
陳素這句話一出,從二門到花廳,一路上衆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落在了周青華身上,而一路被衆人目光追逐的周青華,只覺背上有一團團火在燒,還沒有到花廳裏,已經是額間見汗,氣喘籲籲了。
蔡老太君也感覺到周青華腳步不穩了,她雖然年事已高,但身體還不錯,而且一路上真正扶着她走的是陳素,一旁的周青華只是在“虛扶”,可饒是如此,她都頂不下來,這身子也太虛了些,“月棠,過來替替你青華姐姐,”
蔡老太君丢開周青華的手,向小趙氏略帶謙意道,“青華的身子弱了些,這陣子一直吃着藥呢,能不能把那軟兜兒給她坐了?”
一群國公夫人,侯夫人在地上走,自己坐軟兜?
周青華都快哭出來了,“不,不用了,老太君,我沒事,我走的動的。”
陳素在一旁重重的點點頭,“周姑娘不用客氣,你身體不好娘娘也是知道的,”她轉頭向定國公夫人跟楊夫人解釋道,“上次娘娘召見,周姑娘都暈過去了,娘娘後來難過的不行。”
因為出汗的原因,周青華的小臉紅撲撲的,氣色好極了,哪有半點兒病态?而且還暈在坤寧宮裏?衆位夫人看向周青華的目光意味深長起來,“是嗎?還有這樣的事,那身子可真夠虛的,以後可得好好調理調理。”
蔡老太君點點頭,“是啊,說起來,我們蔡家五代同堂,對哪個孩子,我都沒像對青華這樣用心了,不只是我,連娘娘也是,這孩子是個有福的,跟前頭的德妃娘娘生的一模一樣,連皇上都看住了呢,娘娘如今,得了什麽好物件,都讓人給青華送一份來,太醫院隔十日就會過來給青華請一次脈息。”
在場的夫人們聽的毛骨悚然,這是做什麽?捧殺?拉攏?別說周青華不過是德妃的侄女,就算是開府的公主們,想要有這麽好的待遇,也得是嫡出。
見周青華眼淚都要出來了,蔡老太君忙輕輕握了她的手,“要不叫月蓉扶着你吧,沒事,你在後頭慢慢走,我看伯府的景致還真不錯,我記得伯爺是祖籍無錫?”
陳素點點頭,“是,”她沖已經如履薄冰的周青華燦然一笑,“周姑娘是揚州的,我們也算是同鄉了。”
跟淚光盈盈的周青華一比,笑眯眯甜美可人的陳素要讨人喜歡多了,馬夫人松了口氣,她可不想前驅狼後進虎,這個周青華長的漂亮,還是德妃的侄女,如果入宮,那可是女兒的強敵了。
大家說說笑笑到了花廳,等蔡老太君落座了,陳素跟陸愔她們又過來重新見禮,蔡老太君顯然很喜歡這些年輕的小姑娘,一個個笑眯眯的問了話,還給一旁的周青華仔細介紹了,真的是比帶親生的姑娘還用心。
周青華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她努力挺直後背,跟陳素她們相互見禮,這次再去蔡家,跟上次的待遇可是大不相同,現在看看,蔡家對她是真的上了心,連之前教導她的嬷嬷都換成了格外嚴厲的,不但宮裏的所有規矩都要背會了,一舉一動更是不能行差踏錯,照蔡老太君的說法,周家本來出身就低,平時行事也沒有規矩,若是自己做錯了,京城裏那些勢利眼們,看輕的就是她們周家,她的父母兄弟。
……
等陳素再次請閨秀們到之前聽戲看雜耍的翠薇廳坐了,林蘅若斜在扶手上,向身邊的陸愔道,“上次見周青華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的,這蔡家,還真會調*教人啊!”
生生把一個楚楚可憐的嬌美人兒,給弄的比陳素還木讷,比陸愔還道學,虧得當初她還把周青華放在心上了呢!
陸愔淺淺一笑,這跟她沒什麽關系,反正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想讓她入宮,而她,也一早接受了給李憬做妃子的命運,她從哥哥那些含糊的話語裏,也聽出來了,這太子怕不是什麽明君之相,既然是這樣,那她就盡一盡內命婦的責任,也不枉她跟着先生讀了那麽多聖賢書。
“唉,”林蘅若斜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陸愔,“你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她就不信了,憑陸愔的出身,會甘心奉陳素為主母?
陸愔仿佛沉浸在廊下女百戲那紛繁缭亂的動作裏,“你說,她的手怎麽那麽快叫?我就猜不出那豆子在哪只碗裏扣着呢!”
她們年紀大了,不好再像蔡月蓉那些小姑娘,幹脆湊到變戲法兒的娘子桌子前去盯着,“等回去了,我叫哥哥也把這雜耍班子請到府裏來,演來看看。”
不過是些賤民的糊口把戲,有什麽可看的?還要弄到家裏去看?
胡鳳岚看着難得對人笑容和善的林蘅若,挑眉道,“林姑娘幾日未見,好像遇到什麽開心事了?”
宮裏突然傳出消息,冊封良娣的事要緩行,居她祖父說,是林賢妃請的命,還說林賢妃建言讓太子妃跟皇後共同來決定良娣跟孺子的人選,但被陳家以為合禮制為由堅辭了。
但這些,都比不上林賢妃代林家向帝後表白,安陽侯府無意送讓林蘅若待選的決心,這就更蹊跷了,這些年林蘅若仗着比她們更能随意出入宮闱,恨不得把自己當成太子妃了,怎麽突然就不入東宮了?
就因為做不了太子妃?這也太好笑了吧?
林蘅若抿嘴一笑,“我能有什麽高興事?再高興也比不得奉恩伯府的大喜事啊,不過麽,現在陳大姑娘得了冊封,可算是為我正了名,之前啊,”
她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總有些好事之徒,拿我跟陳大姑娘比較,說的我跟她們一樣,成天盯着東宮,真是叫人又氣又恨,偏咱們什麽樣的身份,這種事怎麽跟人辯白?”
“陳大姑娘跟太子是德妃娘娘在時就求來的婚事,那些人還敢想入非非,自己該死,還非要拉上我,”林蘅若越說越生氣,面上盡是恨意,“你們也不是不知道,為了這個,我招了多少人的恨,我都快冤枉死了!”
林蘅若一定要跟大家解釋清楚,自己從來沒有觊觎過東宮太子妃之位,等将來陳素不在了,林家才不會被大家懷疑,而她“無意”中得了太子妃之位,也更顯得是天命使然。
胡鳳岚心裏翻了個白眼,她跟林蘅若認識了十四年,竟然沒看清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這睜着眼說鬼話的本事,比的上那些政客們了,“是嘛?怪不得林姑娘這麽高興呢,敢情是因為陳大姑娘得封,那你可要好好謝謝陳大姑娘了,皇上的這一道聖旨,可讓你沉冤得雪了。”
這下周圍看百戲的閨秀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長大,再不了解,也會有所耳聞的,誰不知道林蘅若從來都瞧不起陳素,将太子妃之位視若囊中物?怎麽這會兒,她竟成了被冤枉被誤解的那一個?
那冤枉她,誤解她的是誰?是她們嗎?
綏寧伯府姑娘李秋時一臉認真,“原來林姑娘之前一直在為這樣的傳言苦惱?這也是奇了,大家都知道,德妃娘娘在病榻前将太子殿下托付給了皇後娘娘,并替太子殿下求娶陳氏女為妻,可為什麽林姑娘會覺得大家都誤會你了呢?我就從來沒有誤會過啊!”
她環視四周,“我家就一直認為,冊封陳大姑娘為太子妃,是早晚的事,之前一直沒有旨意下來,是因為陳大姑娘年紀還小的緣故。”
綏寧伯府就在奉恩伯府隔壁,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綏寧伯也不是個愛鑽營的人,守着祖宗傳下來的爵位跟功業田,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他家的姑娘就如他一般,閨秀之間的花會邀約,她很少露面,沒想到卻是這麽個性子?
林蘅若被李秋時問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是哪兒來的傻子?
她冷冷地看着一身翠色繡竹紋褙子,正睜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仿佛在等着她解惑的李秋時,“呃,照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不成?”
胡鳳岚差點兒沒笑出聲,這麽個妙人兒,她可舍不得讓李秋時被林蘅若給欺負了去,“李姑娘真實誠,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就像你剛才說的,明明是林姑娘誤會了咱們,可她卻覺得是咱們誤會了她,其實什麽誤不誤會的,聖旨一下,冰消雪散,說出來多叫人尴尬啊!”
“就是這個理兒,”趙閣老的孫女是胡鳳岚的好友,胡鳳岚的話她從來都是第一個表态支持的,“就像今天,咱們過來,是替陳大姑娘高興,為她賀喜來的,林姑娘過來,自然也是這個緣故,而且在她心裏,自己終于不會被人再‘誤會’了,就比咱們更多了一重‘高興’,總之一句話,今天大家都很高興,就成了!”
陳素對李秋時沒有一點兒印象,卻沒想到她居然上來就擠兌起林蘅若來了,不過這林蘅若也是欠的,這是做什麽?太子妃對她來說,是讓她苦惱的位置?跑別人家裏踩主人給自己臉上貼金來了?
陳素走到林蘅若跟前,微微曲膝,行了半禮,“我竟不知道林姑娘一直在為這件事苦惱,”
她無奈的沖李秋時笑了笑,“就如李姑娘所說,我也沒想到這一層,想來是我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周到,竟叫姑娘誤會了,還請姑娘看在娘娘的面上,原諒則個。”
她不等林蘅若說話,燦然笑道,“難得大家聚在一起,這事兒就算是翻篇兒了,以後大家誰也別再拿出來說了,”陳素看了一眼有些懵的林蘅若,“畢竟林姑娘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要是傳出什麽不好的話來,于她閨名有礙。”
胡鳳岚促狹的沖大夥兒眨眨眼,“大姑娘放心,咱們這次,再不會讓林姑娘‘誤會’的!”
她以後得幫林蘅若好好“解釋解釋”才行,原來林蘅若從來沒有看上過太子,還一直蒙受“不白之冤”,想想都替她委屈呢!
陸愔無奈的看着臉色發青的林蘅若,想不通她為什麽要出些下策,不管怎麽說,這天下最尊貴的兒郎,就是太子李憬了,如果沒被選上太子妃,姑娘們只能遺憾自己沒福,怎麽能擺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
就算是心裏真的“松了口氣”,那也只能藏在心裏,林蘅若這種驕傲,真的是太膚淺了,細論起來,林家主動放棄送女入宮的機會,是真的為了她好,她自己心裏清楚就行了,何必為了面子,說出這些話來?
林蘅若會不想入宮?
在座的興許會覺得這是因為林蘅若敗了,才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死鴨子嘴硬罷了,但陳素卻不這麽看,不看林蘅若,就是宮裏壓了陳皇後一二十年的林賢妃,也不會這麽輕易就認輸的,難道她想将來被弄到靜安宮裏養老?
連點供奉都要看以後的陳太後跟自己的臉色?
這可不是林家人能忍受的,尤其是這次林蘅若看上去心平氣和的,遙想當初,她可是對她跟太子的感情很自信的,現在被自己打臉,她還笑盈盈的出來解釋,這太奇怪了。
……
“我覺得林蘅若有些奇怪,”戲法完了,換上了說書的女先兒,陸愔站起身,走到倚窗品茶的陳素跟前,抓了把瓷盒裏的魚食,丢給廊下的游魚。
陳素笑看被魚食吸引浮出水面的錦鯉,“她奇怪不挺好的?兩位良娣,就剩你跟胡姑娘了,省心。”
陸愔一笑,“我不止是陽寧侯之女,我父親還是遼東總兵,這個身份讓我當不了太子妃,但也保證了我将來肯定是要入東宮的。”而且身份也不會太低。
沒想到陸愔看的這麽通透?
今天叫陳素重新認識的不只是林蘅若了,想想也是,就算是為了遼東的重兵,宮裏也必定得有一位陸家的娘娘,就這一點,安陽侯府就是比不了的。
至于胡鳳岚,就憑她現在祖父還權傾朝野,深受承嘉帝的倚重,他的孫女入宮,當不得太子妃,一個良娣也是要給的,這麽一來,只憑着林賢妃的林蘅若,其實是最沒有競争力的那一個,“你說林家知道這個嗎?”
林蘅若一貫的表現,可不像能意識到這一點的。
陸愔一笑,“安陽侯府這些年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恨不得将所有的富貴都押在宮裏娘娘的身上,卻忘了,這家族的興盛,還得靠族裏的優秀子弟,難不成真的輩輩送族中女子入宮?”
“那你們陽寧侯府呢?陽寧侯世守遼東,陸家可不能說沒有出衆的子弟,為什麽你還要入宮?”雖然陸家是為了安朝廷的心,但如果真要造反,誰還會在乎一個女兒的生死?何況陸愔還是楊夫人生的女兒?
陳素聽過陽寧侯府的事,但看到被教養的極好的陸聚跟陸愔,陳素只把那些事當成了京城人口中的八卦,但今天看到楊夫人,她才陡然明白,多年前的舊案,對楊夫人的傷害有多大。
如今的楊夫人,又有多為難!
陳素清亮的眼睛靜靜的望過來,陸愔感覺自己像是被她看透了一般,忙将頭轉到一邊,“我常想自己為什麽不是個男兒呢?”這樣就可以讀書習武,真刀真槍的保護母親,幫助長兄了。
見陸愔原本明豔的臉如蒙了一層灰一般,陳素知道自己是觸及到她的痛處了,忙勸道,“其實你們家裏頭這麽安排也算是萬全之策了,外頭有兵,宮裏有人,最保險不是?不像我們陳家,父親不但沒個正經差使,現在連個子嗣都沒有呢!”
既然想結盟,那大家都拿出些誠意好了,示弱也是一種示好。
想到趙夫人因為西府而沒了孩子,陸愔不由嘆了口氣,子嗣的事就沒有不重的,父親跟母親反目成仇,還不是因為那個宋姨娘把自己落胎的責任推到母親身上,害的父親打了母親。
而受侮的母親則帶着公主當初給的陪嫁嬷嬷,直接闖進宋姨娘的院子,灌了她一碗絕子湯,指着她大罵:
既然她敢拿自己的孩子來陷害正妻,那就不配再為人母,省得将來再把自己的骨肉當做害人的工具。
“其實對于我來說,入宮只是為了家人,所以是住在陽寧侯府,還是住在東宮,根本沒什麽區別,只要有書看,有琴彈,足矣!”陸愔含笑看着陳素,說出自己的要求。
陳素挑眉,陸愔這麽想,楊夫人呢?她送女兒入宮,就為了給女兒換個地方住?
陸聚呢?也是這麽想的?
明亮開朗的笑臉跟二十年後那張陰郁的臉,在陳素眼前交替出現,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事?陸聚又是個什麽人呢?“你哥哥呢?陸世子也只是想讓你換個地方?”
聽陳素問起陸聚,陸愔神情微黯然,她怎麽會不知道哥哥一直都希望她能嫁一個門當戶對年輕有為的男人?可那樣的人真的有嗎?
就算是有,誰又能保證一輩子不變?這高門頭裏的男人,哪個不是妻妾萬群?就連哥哥,母親不已經開始給他挑屋裏人了?
“哥哥也不也得聽父母的?”陸愔笑了笑,“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兒,做事從來看的不是自己的心意,陳大姑娘難道還不明白?”
富貴人家的女兒?便是貧民家的女兒,也從來沒有憑自己心意的時候啊,陸愔她們還能绫羅綢緞,曾經的陳素,可是連一日一餐都難以保證的,“愔娘說的是,這世上的女兒家,哪有憑自己心意的時候?”
……
翠薇廳裏,周青華孤伶伶的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