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陽寧侯是太*祖親封的二等侯, 三間五架金漆獸面錫環門樓上是太*祖當年的禦筆,陽寧侯府四字金光閃閃氣勢十足。
陳素如今身份不同,她來了, 楊夫人帶着陸愔跟陸聚親自開了中門迎接。
兩廂見了禮, 楊夫人親自攜了陳素的手, 上了一架翠纓八寶香車, 待陳素坐穩了,楊夫人帶請小趙氏上了另一輛馬車, 往內院行去。
陸聚跟在楊夫人她們的馬車後面,一直護送到二門處,見陳素跟小趙氏下車換乘暖轎,才向楊夫人道惱,回外院去了。
在陸家陳素不好挑簾, 心裏默算着時間,發現陽寧侯府至少是奉恩伯府的兩倍不止, 小轎在一處大門外停下,楊夫人已經下轎親自為陳素挑簾,“大姑娘累了吧?”
陳素含羞一笑,沖楊夫人曲了曲膝, “夫人太客氣了, 素素只是晚輩,”
楊夫人抿嘴一知,她處心積慮跟小趙氏結交,從小趙氏嘴裏, 已經将陳家的事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照她看,這陳家大姑娘可不只是小趙氐說的“聰明能幹”, “是姑娘客氣了,禮不可廢。”
楊陳素随着楊夫人轉過一道影壁,再進去過了倒座廳,進了儀門,往北五間七架的廳堂,就是楊夫人平時起居的盛華堂了。
陳素留意看着甬道兩旁垂首恭立的仆婦,她以前也聽說過,這些以軍功起來的老門頭兒,許多都號稱以“軍法治家”,別家陳素不知道,但看陸家的氣派,應該是還保留着這樣的家風。
但陸源常年不在府中,是誰把這家風給留了下來的?
等進了盛華堂,幾人再次見禮,才分了賓主落座。
楊夫人看着一身玫瑰紅織錦滾邊灰鼠褂子的陳素,她濃密的長發绾成彎月髻,只用赤金翠寶大發釵绾定了,胸前挂了塊極名貴的翠玉璎珞,兩樣首飾已經昭示了身份不凡,不由暗暗點頭,“我一見到大姑娘就喜歡極了,”
她一臉敬佩的看着小趙氏,“趙夫人将大姑娘教的極好,我們愔娘跟大姑娘一比,我就後悔小時候太慣着她了些,把性子給養嬌了,現在真是扳都扳不回來了!”
陸愔在一旁含笑不依道,“娘您總是這樣,只要見素姐姐一回,就回來嘆息一回,說我不如她,女兒不高興了!”
陳素很少見到陸愔如此小女兒之态,“女兒當然是自己的好,在夫人心裏,自然愔娘是最好的,”倒是這樣捧着她的楊夫人,才叫人覺得有懷好意。
楊夫人哂然一笑,“這個孩子,在外頭還好,一回家裏,就跟個小孩兒一樣了,”她憐惜的看着陸愔,“不過這樣也好,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樣子,要叫我說,永遠不長大,留在做姑娘的時候才好呢!”
可不是麽?雖然小趙氏是庶出,但趙家對她并不苛刻,她又趕上了姐夫家裏封爵,做為姻親的趙家也是跟着水漲船高,所以她的日子并不難過,倒是嫁到陳家做填房,十幾年來,一直郁郁。
陸愔見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笑着站起來,拉了陳素的手道,“母親,我想請素姐姐去我的院子坐坐。”
楊夫人颔道笑道,“去吧去吧,在我這兒你們也拘束。”
……
陸愔的院子并不大,三間正房一明兩暗,正中的明間用一座高高的紫檀雕花屏風隔出前後,兩邊的隔扇門都挂了紗簾,陸愔将人讓進側間,請陳素在窗前的羅漢床上坐了,才笑道,“我這院子其實以前是母親院子後的一間偏院,我舍不得離母親太遠,大了後就要來住了,”
見陳素點頭,陸愔又笑道,“哥哥見地方太小了,就叫人将後頭的地方辟出一個小花園來,并到我的院子裏了,”
她遺憾的嘆口氣,“就是這會兒那園子裏有些蕭條,除了幾樹梅花還能看看,其他也沒有什麽了。”
這臘月天,外頭可不就只有梅花可賞嘛,不過陳素倒沒有出去賞梅的心,“所以還是春夏好啊,我喜歡繁花似錦,熱鬧,人置身其中也高興。”
陸愔低下頭,旋即笑道,“我反而喜歡這個時候到園子裏坐坐,一個人呆着也挺好的。”
她想起陸聚交代給她的事,不知道怎麽開口,又覺得人才到她的院子裏,就提出往攬月閣去,太過刻意,真是愁腸百結,只能沒話跟陳素找話說。
陳素挑眉,陸家如今總共就三口人,已經夠冷清了,結果陸愔還喜歡一個人呆着,她輕聲嘆道,“是啊,一個人呆着,可以想好多事。”
陸愔搖搖頭,“我什麽也不想想,就想呆着,沒人看見我才好呢!”
陳素這次是真的吃驚了,陸愔在外頭雖然稱不上八面玲珑,但對人和氣有禮,并不清冷,沒想到內裏卻是這麽個性子,可誰真的可以按自己的性子活呢?“只不過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看陸愔心不在焉的樣子,恐怕并不喜歡招待自己吧?
而陳素呢,更喜歡快意江湖,來去自由的生活,可不還得穿金裹玉,帶着得體的微笑,到陽寧侯府做客來?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再說話,陸愔叫人把茶具捧了過來,親自挽袖烹茶,而陳素,則擺出對這一套深有興趣的樣子,“專注”的看着陸愔行雲流水的動作,她們都很享受借着烹茶換來的清靜。
陳素也算是明白了,其實人家陸愔并不怎麽想理她,就想她也不怎麽喜歡跟陸愔相處一樣,兩人的關系,其實也就保持着表面的“投契”,其實內裏的性情,差別還是很大的。
兩人靜靜的坐了一會兒,陳素索性也不裝了,信手拿起架上的書,側身看了起來,翻開了才知道,原來陸愔也不像外人想的那麽道學,居然在看前朝人寫的游記。
雖然也很享受這種安靜的時光,但陸愔也沒有忘記她的目的,她一邊泡茶,一直都在暗中觀察陳素,見她是真的看了進去,陸愔心裏暗暗訝異,“姐姐也喜歡游記?”
陳素正在心裏默默的把書裏寫的風土人情地理地貌,跟自己走過的對照,聽見陸愔問她,笑道,“這不是從來沒有出過門嘛,也只有從別人的記錄裏,看看那些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了。”
陸愔點點頭,她最遠去的地方,也就是鄉下的莊子了,“我也一樣,如果不是看書,我竟不知道原來都是大夏的百姓,居然還有這麽多不同。”
光一個口味,就有南甜北鹹之分呢,她們山東跟京城,不同之處就多不勝數,尤其是陳素重生在江南人家,風俗習慣就更不一樣了,“是啊,我最想的事,就是能出去走走,”
可惜陳素能力有限,她還想派人到山東去,看看是不是還有一個陳素,正在挨餓呢?
陸愔見陳素怔怔出神,抿了抿嘴唇沒再說話,她按楊夫人的交代認真在做了,一片誠心的和陳素相交,陳素對她也是很好的,可陸愔心裏卻清楚,她跟陳素之間,是隔着一堵看不見的牆。
陸愔心裏清楚,陳素從來沒想過和任何人交心。
這個認知讓陸愔很無力,她想直接告訴陳素,自己入宮只是遵從母親的安排,她無意太子的寵愛,但自尊讓她無法把這些話訴諸于口,而且陸愔知道,這樣的話,也不會有人相信。
如果她現在把陳素引到攬月閣,看到陸聚,陳素還不知道會怎麽想她呢?
陳素用餘光打量着神思不屬的陸愔,她能理解楊夫人的選擇,她不過是要為兒女謀求她認為的,最好的未來罷了。
“素姐姐,不如我們下盤棋吧?”久坐尴尬,陸愔又不怎麽喜歡針線女紅這些,幹脆提議跟陳素下棋,等下完了棋,她就可以借口在屋子裏呆的時間太長了,帶着陳素出去走走了。
左右都是打發時光,下一盤就下一盤吧,陳素放下手中的茶杯,跟着陸愔走到一旁的棋盤前。
棋到中盤,陸愔已經是額間見汗了,她從來沒有遇到這陳素這樣的對手,确切的說,她認識的閨秀裏,如此大開大合的棋風她根本就沒有見過!
尤其是陳素落子果斷,看似橫沖直撞,毫無章法,但卻能讓她舉步維艱,“素姐姐真是好棋力。”
陳素“呃”了一聲,剛開始的時候,陸愔明顯心就不在下棋上,後來倒是專心了,但她落子極為謹慎小心,一路下來,幾乎是瞻前顧後,百般思量,她下的累不累陳素不知道,但跟她對弈,陳素煩的很,“要不這盤就和局吧?”
陸愔臉一紅,投子入盒,“是我輸了。”
她自幼跟着家裏的先生學棋,沒想到卻輸在陳素手裏。
陳素點點頭,看着面色微紅的陸愔,“不過是你一時沒有适應我的下法罷了,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我并不怎麽會下棋的。”
陸愔已經完全收起了輕視之心,“素姐姐太謙虛了。”
丫鬟過來收棋子,陸愔則轉身走到內室,沒一會兒功夫便拿着一本棋譜出來,“素姐姐,這本棋譜贈予姐姐。”
陳素看着那棋譜上的古篆,《惠氏忘憂集》?“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陸愔把書放在陳素面前,“這書原是我家藏書樓裏的,素姐姐也知道,陸家以武功起家,淘換收藏這些,不過是用來裝點門面罷了,我當時從書架上把它翻出來的時候,上頭都落着灰呢!”
她的手在封面上撫了撫,“這些年我對着這些棋譜也參悟了許久,奈何天資有限,也只學了一些皮毛,想再進一步,怕是不能了,倒不如送給姐姐,也算是給它尋了位有緣人。”
陳素真不覺得自己的棋藝有多高妙,在她看來,能贏陸愔不過就是出乎意料四字罷了,“這樣吧,這棋譜就當是借給我的,等過了年,我怕是不能再出來了,正好有時間好好練一練棋藝,但這書的主人,還是陸姑娘,”
她沖陸愔燦然一笑,“就算是陸家的先祖們是沖着珍譜的大名才收藏的,想來當年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你随意送人,只怕他們在天之靈,也會不高興的。”
陸愔想起母親以前的話,陸家沒幾個愛看書的,那藏書樓也就是個擺設,有一大半都是空的,真有些典藏,多半也是當初搶來的。
“那好,姐姐慢慢看,等以後我過去找你下棋,”陸愔抿嘴一笑,等冊封良娣的旨意下來,自己只怕也不能再出門了,那本《惠氏忘憂集》,陳素有的是時間慢慢參詳。
把珍本送給陳素,也算是提前對自己的失禮補償陳素吧,不然陸愔真的覺得心不安。
……
攬月閣就建在水面上,有四個大小不一的竹塢連在一起,就像停在水面上的一只大鳥,随時可以振翼高飛。
見陳素停下腳步,陸愔笑道,“這攬月閣是我平時最愛呆的地方,夏天的時候,将四面的窗子打開,聽着蛙鳴,清風徐來,惬意無比。”
“等到了冬天,一場大雪落下來,整個湖面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邊際,記得小時候,哥哥還帶着我在凍實了的湖面上冰嬉呢,把我娘險些吓壞了,還罰了哥哥跪祠堂。”
這攬月閣是用竹木建成了,四周都鑲了大塊的琉璃窗,坐在閣裏賞景,四季不同,換她,也最愛這種地方,可是剛才陸愔卻沒有跟她提府裏有這麽一處她的“最愛”,“是嗎?我這人怕冷的很,這攬月閣四下不靠的,怪怕人的。”
陳素一步不邁,看着陸愔笑道,今天陸愔太反常了,她一直留心着呢,這會兒大冷天兒的把她往湖面上帶,這些天沒有下雪,根本沒有陸愔說的好景致,她過去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