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宣仁宮中,劉貴嫔重重地将手上的青釉印花茶碗砸在梅花紋方桌上,怒氣沖沖地質問跪在地上的畫煙,“你昨日是如何向我保證的?一切安排妥當,絕無閃失?”
畫煙渾身顫栗不止,哆哆嗦嗦地道,“奴、奴婢确是按娘娘吩咐,将一切安排妥當,連侍候倒酒的宮女順序都算得清清楚楚,藥也成功放進去了,可哪想到那宮女笨手笨腳的,這才誤了事。”
劉貴嫔見她還諸多借口,惱得一把抓起茶碗,恨恨地朝她身上砸去,只聽得一聲悶響,繼而是清脆的瓷器落地破碎聲,畫煙悶哼一聲,也不敢呼痛,任由劉貴嫔劈頭蓋臉好一頓罵,“事到如今你竟還敢還嘴?!你若是安排妥當,便應早早清楚那賤婢愚笨,就該換個手腳麻利的,何至于白白浪費一番布置!”
畫煙雖感到冤枉,但到底不敢再多作辯解,如今主子在氣頭之上,多說只會多錯。這樣的錯她犯一次已足夠了,又豈會重蹈覆轍!
劉貴嫔胸口急促起伏,好半晌才壓下心中怒火問,“那賤婢呢?敢壞事便得付出點代價,我不希望日後在宮中還聽到此人的名字!”頓了頓又咬牙切齒地道,“讓他們幹得利索些,若再誤事……”
畫煙打了個寒顫,連忙磕頭再三保證,“娘娘放心,奴婢定将此話帶到,務必讓他們做得幹幹淨淨!”
劉貴嫔冷哼一聲,想想今晚逃了過去的蘇沁琬,心中暗恨,“我就不相信你每回都能這般好運!”
早已洗去妝容的燕貴妃,不染脂粉的臉龐,少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多了幾分大家女子的溫婉。她心不在蔫地絞着發絲,直到映春的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她猛地回頭,聲音中有着幾分期盼,幾分急切。
“怎樣,可打探清楚了?龍乾宮可有旨意下來?”
映春擡眸飛快地瞅了她一眼,神情猶豫。
瞧着她這般反應,燕貴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苦笑一聲,似是問她自己,又似是問映春,“本宮真的老了?老到已再引不起皇上半分興致?”都多久了,景和宮多久沒迎來聖駕了?上一回是什麽時候,一個月前?三個月前?還是半年前?她有些恍惚。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常言道,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娘娘賢惠端莊,又怎可與那些個狐媚子相提并論!”映春低聲勸慰道。
燕貴妃怔忪片刻,方才嘆息一聲,這些道理她又何嘗不明白,可終究仍是有些意難平的。試問世間上有哪個女子會不希望得到夫君的寵愛?便是當年與文昭皇帝水火不容的文純皇後,只怕也是如此,否則一位曾被太.祖皇帝稱贊不讓須眉的将門之女,又怎年紀輕輕便去了!
良久,她收起煩亂思緒,嗓音平和地問,“皇上今晚去了何處?”
“怡祥宮。”映春如實回答,稍一會又道,“皇上從禦書房出來後,曾遇上清妃,他是在見過了清妃後才去的怡祥宮。”
燕貴妃勾起一絲笑容,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看來咱們這位清妃娘娘也急了,竟是再裝不出目下無塵的清高模樣。啧啧,本宮甚是期待她那層仙女皮剝落的那一刻。”
“你可查清楚了?江常在是得了何人相助,竟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宮宴上。”她輕輕吹了吹茶水袅袅升起的熱氣,似是渾不在意地問。
“查清楚了,是仁康宮!”
“果然不出本宮所料,徐韻蘭倒也有此等能力,可卻不會放着希望更大,且明顯又更親近的常嫔不用,而捧着這麽個東西上去,想來也就餘太妃那個瘋婆子會做這種事了。”燕貴妃冷笑一聲。
“奴婢不懂,先帝在時,餘太妃可沒少給文純皇後添堵,皇上即位後為何還要留着她在宮裏蹦跶?”映春不解地問。
“皇家之事誰又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莫說是你,便是本宮也想不透。也許是看在靖王還有幾分能力的份上吧……說來說去,還是有個兒子保障些。”說到此處,她輕輕覆上小腹,滿是惆悵。
聽她提到子嗣,映春便沉默了。幹巴巴的勸慰之語這些年也說了不少,主子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心裏頭終究也是着急難受的。
皇上均灑雨露,與主子同一年進宮的妃嫔,懷過的人不少,可自家主子偏是一點動靜都無,也莫怪她心中焦急了。
中秋宮宴上一舞驚人的江常在,并沒有達成心中期望。中秋當晚趙弘佑去了怡祥宮蘇沁琬處,接下來的幾晚曾翻過一回徐淑妃的牌子,其餘不是到怡祥宮,便是留在龍乾宮中,仿佛中秋那晚對江常在的贊賞僅限于她的舞姿,而對舞者本人,卻是無甚印象一般。
如此一來,本來還會顧忌江常在或會得寵而不敢明目張膽針對她之人,如今見皇上無動于衷,加之又見燕徐二妃待她亦是冷冷淡淡的,是以便再無顧忌,難得有志一同地各種熱嘲冷諷、暗中手段輪着來,讓本就被孤立的江常在日子愈發難過。
蘇沁琬望着滿身狼狽的江常在被宮女攙扶着步伐匆匆往寝宮去,再望了一眼前方被幾位宮嫔打扮的女子圍着的一臉冷傲的常嫔,蛾眉微蹙。
劉貴嫔嚣張,那是因為她位份高,娘家又得力。而這常嫔,不過是與丞相府拐了數圈的表親,縱是私下喚徐淑妃一聲表姐,若非事出有因,只怕也進不得宮來。
本朝後妃遴選有兩條一刀切的規定:四品官以下人家之女不選、一朝一門不出二妃。頭一條便是看出身,只有品階在四品之上的官家女才有參選的資格,正因有這條硬性規定,不過八品小吏的孫進榮才會好吃好喝地供着外甥女蘇沁琬。
一朝一門不出二妃,這條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目的便是為了防止出現如前朝的後宮那般,被一家女獨霸的情況。
對這條規定,蘇沁琬甚是不解,“賢敏皇後與清妃不就是一門所出姐妹麽?為何又會同時成為啓元朝的後妃?”
柳霜微微笑着為她解惑,“清妃娘娘是在賢敏皇後殡天後才進的宮,假若皇後尚在,她也是不能進宮的。還有另一種情況,太後的侄女輩也是能進宮侍候新皇,但卻不能侍候太上皇。”
蘇沁琬了然地點點頭,其實就是杜絕娥皇女英的情況在後宮出現,太.祖皇帝看來對姐妹共侍一夫的現象深惡痛絕,是以才定下了這條奇怪的規定。
“婉儀,看來江常在是吃了虧。”淳芊壓低聲音道。
蘇沁琬垂眸不語,依舊不疾不徐地直直前行,前方的衆人見她過來,連忙躬身見禮,她致意還禮,側頭卻對上常嫔忿恨卻又含着挑釁的雙眸。
蘇沁琬眉心微蹙,還未來得及出言相問,卻見常嫔驀地上前幾步,直直湊到她身前,緊接着雙膝微曲,作了個行禮的動作,可偏偏她的右手卻陡然向蘇沁琬腰間伸去……
蘇沁琬下意識地用手一拂,指間方觸碰到對方的手腕,只聽得‘哎呀’一聲,常嫔應聲倒在地上,不過須臾便掙紮着跪了起來,誠惶誠恐地道,“婉儀恕罪,婉儀恕罪……”
在場衆嫔妃愣愣地瞧着這一突變,下意識便朝蘇沁琬望去,方才這一瞬間,她們只瞧見常嫔上前行禮,而愉婉儀卻突然出手将她推倒在地。便是一直站在蘇沁琬身後的芷婵與淳芊,也只見主子左手一揚,而後便是常嫔的跌倒及跪地求饒。
蘇沁琬一怔,一時不明白對方這番動作所為何事,眼角餘光卻在瞄到一個明黃身影後瞬間便明白了過來。她緊緊地抿着雙唇,一言不發地望着唱作俱佳的常嫔,既不詢問,也不解釋,直到身側衆人齊唰唰的問安聲響起,“嫔妾恭請皇上聖安!”
感覺一陣熟悉的男性氣息萦繞鼻尖,她側身福了福,對上趙弘佑亦行了禮,雙唇仍是抿得緊緊的,可那雙明亮水眸卻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着他微微側身對上委屈柔弱的常嫔。
“這是怎麽了?為何跪在地上?”趙弘佑皺眉問。
常嫔仿若受驚的小動物一般,畏懼地飛快擡眸瞄了一眼蘇沁琬,這才顫着聲道,“不關、不關愉婉儀之事,是、是嫔妾動作遲鈍。”
“哦……”趙弘佑挑眉,拖長了聲音,不過片刻,視線便投到了蘇沁琬身上。
蘇沁琬噘着嘴滿臉的不高興,“嫔妾不喜歡她身上的味道!”
趙弘佑一愣,打量了一番兩人相隔的距離,驀地哈哈大笑,憐愛地捏了臉頰鼓鼓的蘇沁琬一把,縱容地道,“既不喜歡,那便讓她離得遠些便是,何苦氣着自己!”
常嫔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站立的兩人,一時忘了反應。
蘇沁琬聽他這般說,心思一定,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伸手抱着趙弘佑的臂膀,嬌嬌地道,“嫔妾才不敢,若是她們向皇上告狀,皇上惱了嫔妾可如何是好?”
趙弘佑似是無奈,又似是縱容地搖搖頭,“你呀……”片刻之後,轉身望向地上臉色青紅交加的常嫔,不帶感情地道,“常嫔禦前失儀,着降為從五品良娣!”
言畢便拉着蘇沁琬的手慢條斯理往前走去。
蘇沁琬下意識便跟上他的步伐,行至幾步,回過頭去沖地上張着嘴滿臉煞白的常嫔得意一笑,滿意地看着她臉色大變,這才含着淺淺笑意緊跟着挺拔的明黃身影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