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處

林彥弘一動,小家夥立刻就炸了毛,大概地估量了自己和對方的力(體)量(型)差異,它從蒲團上撲騰下來,明顯準備開溜。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

它的兩個小爪子卡在了蒲團的縫隙裏,怎麽蹬都蹬不掉,着急得哼哼唧唧。

于是剛剛“殘忍”對待蒲團的“兇手”,如今卻被“受害者”困住,所謂成也蒲團,敗也蒲團,嗚呼哀哉!

林彥弘看得心裏直樂,抱着手臂站在旁邊,饒有興致地觀賞這一出“小狼崽脫逃記”。

然而,随着時間推移,小家夥還是沒能掙脫開來。

它似乎越來越害怕,甚至開始發出凄厲地叫聲,一邊叫還一邊看林彥弘,眼裏充滿兇狠戒備,但也帶着不可忽視的恐懼和倉惶。

看到小狼崽子這樣,林彥弘的表情變了,嘴角的笑意也漸漸褪去。

他走了過去,蹲下身來,在小狼崽子掙紮着要張口咬他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手捉住了它後頸的一塊,另一手握住了它的小嘴巴,不讓它張口。

被捉住後頸,小家夥就跟被點了穴一樣. 它拱起背脊, 收起尾巴夾到兩只小肥腿中間,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老實了。

林彥弘曾經見過廚房養的橘貓叼着自己的寶寶路過東苑的花園。

那個小家夥當時老實得跟個小毛球一樣,讓他以為這是幼崽在母親面前就會變老實,結果後來發現,小丫頭用手抓着它後頸,也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聽奶娘說,小貓、小狗、兔子甚至老鼠都是如此,林彥弘還表示過驚奇——畢竟這種知識,書卷上是肯定找不到的,全憑生活閱歷豐富了,才能知曉。

雖然眼前的這個毛球還看不出來是狗崽還是狼崽,但既然都是這一挂的,就可以拿來試試。

結果顯而易見,不管它是小狼崽,還是小狗崽,現在都變成了乖崽。

林彥弘不知道這樣拎着它,小家夥會不會痛,于是坐下來,把它擱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還是捏着它後頸,另一只手則松了它的口,捏住它的小爪子,輕輕搖動,好讓它可以從蒲團上掙脫。

也不知道是捏着後頸就一直有效果,還是它已經明白林彥弘在幫它脫困,總之小狼崽終于真老實了,嘴巴也不再張開,露那幾顆鋒利的小乳牙給林彥弘看了。

人的手指是巧奪天工之物,靈活得很,三下兩下就把小家夥的小爪子解救了出來。

林彥弘捏着它後頸,輕輕把它放到地上,然後才松開了手。

就在那個瞬間,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了拍它圓滾滾的小屁股,算是作為救助它的回報,占了一點小便宜。

小家夥“玉臀”被摸(拍),一個鯉魚打挺就翻過身來。

它正準備張口,就看到林彥弘臉上帶着笑容,雖然周圍被菩提樹擋住了陽光,但這個人就好像會發光一樣,熠熠生輝,讓人(狼)見之難忘。

它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了,然後突然“嗷嗚”一聲哀鳴,接着跟個小圓球似的,撒開小肥腿就跑開了,給林彥弘留下了一個渾圓的小背影。

“小白眼狼。”林彥弘見小家夥頭也不回地跑了,嘴上嗔怪,臉上卻笑意不減。

“林施主。”這時候,神出鬼沒的老僧突然開了口,把林彥弘吓了一跳。

他撫着胸口,感覺心差點沒蹦出來,偏偏老和尚還一臉“是你剛剛太專心調戲小動物所以才沒發現我”的無辜樣。

“大師今天來得可晚了啊。”林彥弘和他相處了幾天,雖然交流的內容沒什麽實質,但關系倒是融洽不少,所以說起話來,也沒有一開始那麽拘謹。

老僧搖了搖頭:“不晚,不晚,今天來得不晚也不早,來得剛剛好。”

他指着地上那個已經慘不忍睹的蒲團繼續道:“貧僧正想換一個蒲團呢,這下終于有了借口,甚好,甚好。”

林彥弘原本還有些氣惱,現在聽他說了幾句話,氣就消了,于是問起剛剛那個小東西的事情:“這是巫山裏出來的狼,還是寺裏養的小狗?”

“這有什麽區別嗎?”老僧拿起地上的蒲團翻來覆去地看,感覺一點都不像剛剛自言自語那般“舍得灑脫”的樣子。

林彥弘被他這麽一問,突然就愣住了。

是啊,是狼還是狗,對于林彥弘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就是一場萍水相逢,以後還能不能見到都是兩說,就算能再見面,以它這個小模樣,是狗是狼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了吧。

結果就在林彥弘要點頭的時候,老僧卻自己自問自答起來:“其實還是很有區別的,狼長大只能吃葷食,不可在寺中養育,但狗卻可以吃素齋,相比之下可好養多了。”

不知道為什麽,林彥弘在這句“好養多了”裏,聽出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也聽出了一種懷念,和一種酸澀。

但等他看向老僧,卻發現他神色如常,似乎也不再心疼自己的蒲團了。

“林施主要試試編蒲團嗎?”老僧搖了搖手裏的“殘骸”,詢問林彥弘。

——重來一次,可以和父親清晨散步,出趟遠門,自己動手熏了屋子,現在還要學編蒲團……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喜樂無邊啊!

林彥弘一邊腹诽,一邊又對自己沒有嘗試過的事情有些好奇。

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還是閑得無聊暈了頭,他就這麽跟老僧坐在了菩提樹下,拿着茅草學編蒲團。

“林施主,這裏應該是将它壓住它,再把它塞進它,再打個彎,在這裏打結……不不不,不是這樣的,請仔細地看清楚,是将它壓住它,再把它塞進它,再打個彎,在這裏打結。”

“林施主,這裏的縫隙得好好調整一下了,留這麽大個洞,您坐上去可能會直接觸到地面上,那還不如不編。”

“林施主,請恕貧僧直言,您的動作實在太慢了,這樣編下去,恐怕一年半載也坐不了蒲團的。”

“林施主,請不要這麽容易輕言放棄,所謂有志者事竟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

被嫌棄以及耳朵快生繭并幾乎快要崩潰的某人:“……”

他覺得自己此番到巫山的華音寺來,就算沒有得到任何關于“魂現”和“妖貓”的消息,也不算全無收獲。

起碼他學到了一些生活常識,還磨砺了自己的意志,于精神上達到了更高的境界,就算以後回到林府,再聽林佟氏說話,估計能比之前應付得更加自如。

“林施主……”

“我說大師,您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咦,貧僧并未聽到什麽動靜。”

“哦,那可能是我多慮了,應該沒有一個小爪子,正在撓您剛剛編好的蒲團。”

“!!!”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林彥弘現在終于體會到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華音寺的香火鼎盛,空氣中都彌漫着草木佛香的味道,明明是“香火”,聞起來卻讓人感到格外的安心和平靜。

還有晨鐘暮鼓,古樸悠遠,僧人念經,沉靜安寧。

“嗷嗚嗷嗚~”“住手住手!”

“嗷嗚嗷嗚~”“不可不可!”

林彥弘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坐在菩提樹下,看小狼崽子變着花樣糟蹋老僧的蒲團,一個興高采烈,一個氣急敗壞。

然後就是周而複始的小狼擡爪,老僧求饒,當初那種高人氣質,似乎就是林彥弘的錯覺。

實在看不過眼了,覺得老人家每天掃地不說還要不斷給自己編蒲團坐,實在有些心酸可憐,林彥弘就伸出手去,捏住小狼崽的後頸,讓它老實下來。

老僧氣喘籲籲地看着小爪爪擱胸前、小肥腿夾尾巴的“混世魔王”,終于有一種歲月不饒人的滄桑感:“哎,你再這個樣子,真是養不起了。”

林彥弘聞言,問道:“這不是寺廟的狼?它有主人嗎?”現在他已經能分得清楚狼與狗,總算是沒讓小家夥改了血統。

他把變老實些的小家夥放在草地上,讓它自己撲野花野草玩。

老僧搖了搖頭:“沒有主人,但有家人,不過其實有也等于沒有,那地方群狼環視,危險得很,丢進去連骨頭都不剩。”

林彥弘聽得雲裏霧裏,不過也大概聽懂了:“所以它不回去了,就留在華音寺?大師不是說,狼要吃葷食,不能養在寺廟?”

“當然還是得回去的,狼終究是狼,所以現在能過一天快活日子,就過一天快活日子吧。”

林彥弘發現老僧并不像一般的和尚,講究苦修,講究心靜。

他的心态似乎更像一個普通老者,看盡了人生百态,所以通達明理。

“林施主,怕是也不能在巫山待很久吧。”

林彥弘點點頭:“您說得對,這裏或許是世外桃源,但狼終究是狼,我也終究是我,回去是遲早的事情,現在能過一天快活日子,就過一天快活日子。”

他發現小狼崽偷偷摸摸地躲在菩提樹後面,露了半個小腦袋偷看他。

等林彥弘看過去,它又趕緊躲了起來,然後從樹的另一邊,又伸出半個小腦袋,繼續偷看他。

他想到了什麽,轉頭問老僧:“咱們一直這樣你你你地叫它,大師不給它取個名字嗎?”

老僧笑眯眯地回答:“貧僧既不是它的主人,又不是它的親人,更不是它的有緣人,豈能胡亂給它起名字?那可是要負責的,負一輩子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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