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可憐

林氏祖籍在雲水郡,但祖宅卻不在雲陽城。

從城中出發到族居之地尚有半天光景的行程, 所以醜時剛過, 林府的車隊就開始從城中出發。

因着中元祭祖,雲陽城四面各留一道城門寅時開啓, 天都沒亮, 卻能看到城門處已有車來車往。

知道第二天要早起, 大家前一天晚上都早早熄燭,所以現在并未太過困倦。

林彥弘連巫山都已經去過一次, 也不怕這等“舟車勞頓”,甚至比琥珀和春嬸看着還要精神些。

雖然大少爺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但琥珀還是着緊,于是開口勸道:“少爺,咱們還要兩個多時辰才能到,您先合眼休息一下,養養精神,等快到了, 婢子再叫您。”

林彥弘搖了搖頭:“沒事,昨天睡夠了, 眼下也睡不着。”

他沒有告訴琥珀的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上輩子”的最後幾年,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無力負荷這兩個時辰的車馬行程。

每次回祖宅掃墓,幾乎從登上馬車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沉睡之中,有時候到了目的地, 他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發起熱來,需要人攙扶着才能進山。

祖父林穹德表面上雖對林彥弘的幾個叔伯祖說林彥弘有孝心,所以拖着病體也要來祭祖,但心裏恐怕也是嫌他累贅、丢人,所以素來只帶林彥興行走。

林彥弘這個嫡長,倒像是個見不了臺面的人,除了正式祭祖的時候露露面,之後就被留在長房宅子裏卧床“休息”。

如果不是林佟氏有自己的小心思,恐怕林穹德早就把林彥興記在林彥弘生母林齊氏的名下,讓他充作嫡次子後改族譜了。

對于這段屈辱的回憶,林彥弘至今記憶深刻,每每想起,都覺得有些不甘。

如今就算要他獨自爬山、行走遠路,林彥弘也是不懼的——從東苑去曉福居請安的那段路,對于剛重生的林彥弘來說可能還是負擔,但現在已經完全不夠看了。

有時候林豐甚至都覺得父子倆應該走慢一點,這樣才能多些時間相處。

這一次,林彥弘不想就這樣睡一路,然後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地被扶着進老宅。

他要精神抖擻,堂堂正正地自己走進去!

琥珀看着林彥弘有些偏執的表情,十分疑惑。

她雖不知道為何一向雲淡風輕的少爺态度忽而執拗了起來,但她還是溫聲再一次勸道:“今天還長着呢,等少爺養足了精神,見祖中長輩,不是更好嗎……您不用擔心,婢子會一直注意着外面,等快到了,一定會提前喊您,耽誤不了事的。”

琥珀想起林彥弘原來極度律己的習慣,以為他是擔心在長輩面前出錯。

林彥弘見琥珀堅持,心知她也是為自己着想,猶豫了片刻,小聲道:“那我就打個盹吧,辛苦你和石青看着了。”

琥珀在車內,石青和群青在車外,往年林彥弘身邊其實也是這樣的安排。

因為林彥弘的奶兄玄青和他年紀相仿,有個什麽事情很難架住林彥弘,所以他跟奶娘在另一個馬車,換了福叔的兩個兒子陪在林彥弘身邊。

石青和群青一個二十歲歲,一個十九歲,生得人高馬大,如今已經在外院當差。

雖然今年林彥弘身體好了,但祭祖不同于去巫山,會有很多需要林彥弘參與的事情,林豐不放心玄青一個半大小子,才特意囑咐的。

琥珀立刻應道:“嗯,您放心吧。”一邊說着,一邊為他披上一張薄毯。

此刻雖然還未入秋,但天氣已經不如之前燥熱,此刻還未日出,多少有些涼意。

林彥弘不願完全躺下,于是靠着車壁,就這樣坐着合眼休息。

原本以為自己不困,但人的身體訴求還是很誠實了,于是過不了一會兒,他就真的淺眠起來。

大概是心裏有事,林彥弘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中紛紛擾擾,都還沒等琥珀叫他,就自己醒了過來。

用水洗淨臉,飲了一杯茶,他才慢慢緩過勁來,這時候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車簾投了進來,車廂裏形成一道光柱。

林彥弘盯着在光柱中揚起的塵土,喃喃道:“琥珀,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少爺,現在是卯時三刻了。”

“哦,那是快到了……”

林彥弘摸了摸胸前的古玉,突然有些想看看小狼崽在做什麽。

但皇家此刻也應該在祭祖,雖說有封地的親王不會無召進京,但也會在各地舉行極其繁複的祭祖儀式。

這中間會不會有些尋常人不能看的東西,林彥弘沒有把握,所以最後只能按捺住心裏的記挂,坐在車中沉默不語。

……

看到林彥弘的樣子,族裏的叔伯長輩雖然收過消息,但親眼所見還是十分驚訝的。

從過年到現在,才幾個月不見,這個長房長孫竟然就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聽說他之前還受了驚吓而病重一番,現在倒和正常人似的,就算經過了兩個時辰的路程,也依舊又精神。

相比之下,長房那個庶出的,看上去行狀還萎靡些。

林豐的親生父親是三房的,此刻在人群中望着自己已經過繼的親兒子和孫子,出于避嫌沒有上前寒暄,但眼中亦有關切之意。

他身邊的三房長子輕聲跟父親道:“要我說,弘哥兒就該搬出來住……之前不過是去了趟巫山,現在看起來氣色就好多了,哪像前幾年,風吹吹就倒了似的……弘哥兒出生那會兒雖然是早産,但也不至于這般體弱……”

他是三老太爺的長子,當初肯定不能過繼給長房,和他一母同胞的林豐剛離開住宅去雲陽城的時候,他還在心底羨慕過這個弟弟。

然而二十幾年過去了,眼看着林豐确實占了不好好處,不僅通過恩蔭去了青桐書院讀書,之後順利考學當官,将來還能繼承長房家業,但他卻再也不羨慕林豐了。

原因無他,不過是自己成家立業、為人父母後,就能夠猜到這其中的不為人知的內裏了。

“咳咳……”三房老太爺聞言輕輕咳嗽了下,示意長子不要再多說話。

“今年族裏出了五房的事情,有得事做,你待會別單獨去找懷風,免得你伯伯又疑神疑鬼。”

“是,父親,兒子曉得。”

和往年不同,林彥弘現在身體康健,他作為長房嫡長孫,自然跟着祖父和父親全程參與林氏的祭祖儀式。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來自己離開雲陽城的兩個月裏,不僅發生了賞荷詩會的事情,在他抵家前不久,五房還出了更大的事。

“五爺爺沒了,十一叔也沒了……”

林彥弘剛聽到這個消息,其實并不覺得吃驚。

在他的記憶裏,五房的叔爺爺和堂叔确實很早就不在了。

不過,和林彥弘的情況不同,他那個十一叔純粹是自己把自己給作沒的,不僅如此,還先後把老母親和老父親都給氣死了。

這位堂叔好吃懶做,因是獨子,所以很受父母溺愛,即便五房在林氏的條件是最差的,他從小到大過得卻比誰家的林氏子都惬意。

此人在男女一事上極不檢點,屋裏莺莺燕燕一群,跟只有一個妾的林豐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早年娶了一房妻室白氏,生了個長子,結果因着這些糟心事,活生生被磋磨沒了。

帶着這等名聲,他好不容易續娶了小門戶的劉氏,繼妻卻因難産而亡,五房的老太太為兒子急得郁結在心,更早一步就西去。

這位堂叔的死不太光彩,總之是因為某種難以啓齒的原因死的……

林氏族人聽聞消息之後,一開始都沒人願意去幫把手,直到五老太爺也沒了,而五房只剩下兩個孩子,才不得不幫襯起來。

“剛剛奶娘看到了五房的彥思小少爺,心裏那個難受啊……”

春嬸抹了抹眼淚,雖然林彥思可憐,但真正讓她傷心的,其實是五房那孩子跟她的弘哥兒相似的境遇。

弘哥兒跟林齊氏相處了幾年,那個林彥思連生母的面都沒見過,如今還不到四歲,瘦小得讓人心驚。

林彥弘看過那個孩子之後,心裏也十分複雜。

五房的堂叔留下兩個兒子,都是嫡子,卻非一母所出。

白氏在雲水也是世家,有舅家人幫襯,大的那個又已經十幾歲,撐起五房來稍顯稚嫩,但未必活不下去。

倒是這個小的,家裏沒有了正經長輩,和兄長不親,年紀又這麽小,就是想尋常般長大,都不太容易。

更何況當初林彥弘的五堂叔續娶的劉氏家門不顯,舅家自顧不暇,根本沒功夫管這個小外甥。

“上輩子”林彥弘自己也沒活多久,他只知道後來沒了這個孩子的消息,估計是兇多吉少。

他經歷了生死,其實已經不算一個容易心軟的人,甚至對世态和陌生人保持着一份薄涼和冷淡。

但正如春嬸看到了和林彥弘一樣可憐的彥思會心生疼惜,林彥弘看到孤零零站在人群之中的小彥思,也會不自覺地想起了在裕王空蕩蕩的書房裏獨自度過很多年的小狼崽。

林彥弘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對春嬸說:“今日事多繁雜,五房還要辦兩場喪事,騰不出人來,我去跟祖父說說,暫時把彥思放在奶娘身邊,幫忙照看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争取晚飯前送上,萌萌們麽麽噠一個(*╯3╰)

——小劇場——

弘哥兒:這孩子可憐,摸摸。

小狼崽:嗷嗚嗷嗚!

弘哥兒:怎麽了?

作者君:它怕自己失寵了,提前一章在小劇場露露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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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萌萌竹攸、蘭拓的地雷投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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