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秋闱
入秋以後,林彥弘看得出來, 祖父林穹德變得愈加嚴厲起來。
事實上, 中元節祭祖歸家不久,林彥弘和林彥興就被林穹德叫至賀安堂。
對方吩咐他們每日在先生那裏讀書習字滿三個時辰, 然後隔日的晚飯之後, 再到賀安堂由林穹德親自進行考校。
這對于林彥弘來說, 并不算什麽大事,他本就是個可以專心致志的性格。
雖然“上輩子”他沒能去府學或者青桐書院讀書, 身體虛弱到連林氏私塾也去不了,只能讓父親請個先生在家中教習, 但他畢竟陸續讀了十幾年的書,來年應付童生試都綽綽有餘,要面對先生或者祖父,亦是不怯的。
每日進學三個時辰,聽起來頗為吓人,但只要在老太爺那裏的考校沒問題, 先生也不可能真的坐在那裏陪他們度過幾個時辰。
大多時候都是先生教授一段時間,剩下的部分他們自行謄抄背誦就好。
林彥弘每日自己讀書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所以并沒有覺得不适應。
但這每日三個時辰的進學以及隔日的考校,可是快要了林彥興的半條命了。
原本他落水蘇醒之後失語,林穹德和林佟氏免了他的請安, 林彥興每日在南苑睡到日上三竿,午後還能打個盹,過着吃喝睡覺玩耍的生活, 好不快哉。
哪怕是出了賞荷詩會的事情,他被禁了足,在南苑該怎麽享受,還是怎麽享受。
誰知道好日子沒過多久,祖父就發了瘋,忽然開始硬逼着他用功。
偏偏臻夫人在這件事上,雖然心疼兒子辛苦,但卻并不支持他的一切“偷懶耍滑”的行為,甚至讓林彥興的書童好好看着二少爺,不準他虛度任何光陰。
于是,這長達半年水深火熱的日子,就這樣把林彥興給吞噬了,差點沒就這樣喘不過氣,一命嗚呼。
更可怕的是,林穹德像是忽然跟他有了殺父之仇一般,之前對方還只是言語上對林彥興多有呵斥羞辱,現在完全就是家法伺候,狠心至極。
林彥興每隔一日就要被打手板,手腫得拿不住筆、拿不了碗筷,連飯都不能自己吃。
臻夫人心疼得要死,但卻咬着牙不肯松口去求情,因為她非常清楚老太爺想要做什麽。
如果林彥興在來年的童生試上沒能一舉奪魁,這請人代筆的帽子摘不去不說,連帶着整個林氏的學子都要被他牽連。
到時候不要說臻夫人只是林佟氏的遠房親戚了,就算臻夫人是林佟氏的親侄女,都沒辦法救得了林彥興。
為避免那個時候全盤皆輸,現在也只能忍耐下來,拼一拼命了。
臻夫人如何跟痛苦哀嚎的林彥興解釋的,這是南苑的事情,林彥弘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自己的記憶裏,“上輩子”的時候,應該是沒有這一段的。
當年他卧病在床,連房門都走不出去,更不要提去遙遠的巫山了。
沒在巫山遇到哲郡王,對方也不會因為裕王世子而對他、對林家産生“興趣”,自然就不會有什麽賞荷詩會。
沒有賞荷詩會那驚豔四座的句子,年僅十二歲的林彥興也不會背上一個疑似請人代筆的名聲,進而影響到林氏學子的名聲。
那賀安堂與南苑,就還是祖父母慈愛、二孫承歡膝下的其樂融融的一家,而不是現在這般勢同水火。
就好像牽一發,動了全身——因為林彥弘的重生,很多事情已經開始像着未知的方向發展。
這讓林彥弘既感到擔憂,又生出莫名希望,可謂悲喜交加,不過總得來講,他還是很慶幸的。
——因為再怎麽差,應該也不會比“上輩子”差了吧……
正是這樣的想法,讓林彥弘能在看到林彥興被林穹德狠狠打手板心的時候,非常愉悅而輕松地享受這“美妙”的時刻。
他也預感到,祖父林穹德現在的努力,在半年之後未必能得到理想的“回報”。
因為林彥弘知道,林彥興雖有“鬼才”,于詩詞歌賦極有靈氣,卻對四書文、經論和策論束手無策。
事實上,因為林彥弘體弱無法進學,林彥興以庶子身份得恩蔭入青桐書院,後來在書院的名師“磋磨”下有所進益,才不至于名負其實。
以林彥弘所見,現在的林彥興根本不足以承擔這等學業,要想在半年後達到林穹德的期待,實在困難。
林彥弘不想讓自己的名聲也受其牽連,自然不會将“複名”的希望寄托在林彥興身上。
他收回了原本打算藏拙的心思,決定為自己努力一把——半年之後即便不得案首,也一定要名列前茅。
帶着這樣的心思,林彥弘自然愈加努力。
有頑鈍的林彥興對比,先生對林彥弘自然是怎麽看怎麽滿意,在林穹德面前連連稱贊林府的嫡長子,跟收了東苑好處似的。
其實林彥弘也理解先生的舉動。
統共兩個學生,都是他來教導,一個愚鈍不堪,一個卻能出類拔萃,那恐怕跟他的教授沒有關系,完全是學生“天資”的問題了。
先生也知道賞荷詩會的事情,所以也不怕林穹德不相信他的話。
于是乎,林彥弘越是春風得意,林彥興越是凄慘,兩人之間的對比是越來越強烈了。
尤其是從八月九日開始,林穹德和林佟氏的心裏就跟繃了跟弦似,一碰就着。
對兩個孫子都發火肯定是不行的,那樣很容易被外人說閑話,覺得是祖父母不慈。
但對一個和顏悅色,而把火氣出在另一個身上,那就不同了……人家只會說被責罰的那個小輩不好,太過頑劣以至于惹祖父母生氣。
林彥弘看着又被林佟氏刁難的林彥興,心中沒有太多得勝的歡愉,只有無盡的冷意。
上輩子的這時候,他們的情況,可不正好相反麽?
林彥興是彩衣娛親的孝子,在林佟氏面前得寵,而他林彥弘就是讓人看着就覺得喪氣的“病痨鬼”,林佟氏恨不得看不見他,又時不時想找他過來,拿他出氣,簡直矛盾得可笑!
——林氏的長房,其實一直就是這個鬼德行……短時間內,恐怕也不會變好了。
他有時候會悄悄地想,如果父親林豐沒有從三房過繼給長房,那他父親還會納小佟氏為妾,生下庶子林彥興嗎?
但他後來又仔細地想想,卻無奈地發現,如果父親沒有過繼給長房,那林豐就不是長房嫡長子,而只是三房的一個次子。
林彥弘的曾祖父不會費盡心思幫他娶回林齊氏,又怎麽會有林彥弘這個人出現?
也許,這就是父親林豐獲得林氏家業要付出的代價,也是他林彥弘要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必須付出的代價。
只是這一次,他占據先機,所以絕不允許自己像“上輩子”一樣!
……
離開曉福居,林彥弘把手傷更嚴重了的林彥興甩在後面,就獨自快步走回東苑。
快要進院子的時候,他稍作停頓了一下,收起了滿腹戾氣,讓自己的氣息平順些,才慢慢走了進去,然後果然看到春嬸正牽着小彥思在院中看秋天的螞蚱蹦跶,順便消消食。
看到林彥弘回來了,春嬸立刻眉開眼笑地讓小家夥叫人:“彥思少爺,看誰回來了?快叫人吶!”
小家夥在東苑待了一段時間,終于證明了自己不是小啞巴,偶爾被逗了或者被大人要求了,就會乖乖說出幾個字來。
這會兒春嬸讓他叫人,小家夥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喉嚨裏蹦出了一個“哥”字,聲音很輕,但足以讓林彥弘聽到。
他立刻走了過去,蹲下身來跟小彥思平視,嘴角帶着笑意:“彥思吃過了嗎?告訴三哥,今日吃了什麽?”
因為要接受林穹德的考校,他和林彥興是在賀安堂用的飯,只能說吃了六、七分飽,而且吃得一點也不開懷。
但看到臉終于有些圓潤起來的小彥思,心情舒展了很多,林彥弘其實不指望他能說出菜名來,但還是想跟他說幾句話。
小家夥皺起眉頭,變得嚴肅起來,似乎正在努力地回憶着,那些把自己小肚子填得飽飽的東西,都叫什麽玩意。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記起來了,于是迫不及待地說起來:“豆豆,魚……掐掐……”
林彥弘:“???”豆和魚還好理解,掐掐是什麽?
春嬸看他們兄弟和睦,笑得合不攏嘴,立刻解釋道:“今晚上彥思少爺吃了一小盅山藥蝦泥,喝了什錦蘑菇黃魚湯,還有道豇豆炒紅燒肉,肉只給吃了一點瘦的,然後多吃了兩根豇豆。”
林彥弘聞言點點頭,摸摸小家夥的肚子,然後又摸摸他的頭:“彥思好厲害。”
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情緒,天色已暗,連對他十分熟悉的春嬸沒能發現端倪。
但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林彥思看着滿臉笑意的林彥弘,忽而伸出肉肉的小手,在對方的臉上摸了一下。
——他難過的時候,被這樣輕輕地摸一下,就好了……哥哥難過的時候,他也摸摸他……哥哥就不難過了。
被小手“輕薄”了,林彥弘愣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怎麽回事。
這次,他又笑了起來:“走,三哥帶彥思去找玄青,讓他給你編個螞蚱玩,好不好?”
林彥思看着林彥弘眼角的笑意,乖巧地點頭。
……
秋風陣陣,木犀花的香味襲來,乙科結束,桂榜也張貼了出來。
林府得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但其實,也就是一個消息。
好消息是,林隽此番下場,果然如林彥弘所知,榜上有名,考中舉人,取得了會試的資格;
但壞消息是,他的成績并不理想,甚至比林彥弘記憶中的名次還要差個三十多位,幾乎已經是在桂榜的後半段的末尾。
若是放在一般人家,已經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但是對于林家來說,卻不算是個大喜事。
更何況,林隽還是青桐書院的學生,和同窗比起來,更是有不小的差距。
得到消息後,林彥弘立刻往賀安堂去,臨行前叮囑春嬸:“好好帶着彥思在東苑,這段時間都不要出去,也不要到大廚房點菜、加菜,他們送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萌萌們的麽麽噠有魔法,被麽麽噠的作者君會放小狼崽出來浪裏個浪喲~~233333
謝謝萌萌竹攸、西翮莫的地雷投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