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光線的變化提醒着時間，可惜太過委婉，等到胃部的抗議将顏照從論文的條條框框裏拉出來，咖啡館內部已經亮起了明媚的燈光。

轉頭看向窗外，隔着茶色的玻璃，街邊的路燈像一個個亮着的半透明的雞蛋。

美式加冰還剩半杯，冰塊已經化盡，剩下的顏照也沒興趣繼續喝，收拾好東西結賬，準備找個常去的飯館解決晚飯。

結完賬看手機，才發現靜音模式下錯過了十幾通電話，短信信箱也幾乎爆炸。

看看來電方和短信發送人，顏照露出煩悶的表情，想了想，把電話回撥過去。

幾乎立刻被接通，封黎焦急又松了口氣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阿顏，你去哪了，一個下午聯系不上你？！”

覺得有些吵人，顏照皺着眉，稍微将聽筒拿遠。

等那頭封黎說完了，他才又将手機拿近，平平淡淡的回答：“我昨天應該說過，最近想安安靜靜的寫論文。”

“不要再打那麽多電話過來了，看着像變/态跟蹤狂。”

顏照說完，不理會那邊封黎的喂喂，果斷結束通話，然後按鍵關機。

顏照，男，23歲，大二在讀生，年年拿獎學金，父母眼中的驕傲，老師眼裏的得意門生，同學眼裏的男神，很懂得利用自身略顯清高的文秀氣質和不過分觸目也還看得過去的清秀容貌，男女通吃來者不拒，但是……萬年單身。

把手機放回包裏，想到封黎的同時，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最近見過的某只差點暗算到他的小兔子。

小動物的只覺有時候就是這麽精準而直白，顏照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普通圈子的孩子要扒高往上，純潔善良天真無辜，開什麽玩笑？

就連封黎追求他，也不是因為相信他不食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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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垂憐般贊賞野草追逐陽光的韌性和花開的美麗，卻從來不會去撥開草葉看一眼紮根的肮髒土壤，更別提澆水施肥。

不是封黎。

顏照想。

他活得太清醒，也活得太貪心。

名利他要，優渥的生活他要，幸福美滿的家庭，與親朋好友共享天倫之樂他要，真情真意，一個與他完美契合的伴侶，又有什麽理由要放棄尋找呢？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那是庸才欺騙自己的笑話。

顏照的座右銘是——貪心使人進步。

貪圖利益，于是有了工業革命，貪圖便利，于是有了現代化。

贊美貪婪，那是世界進步，人類進步的源泉。

年輕的天之驕子意氣風發，他相信自己的才能，也相信自己的運氣，更相信自己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只要付出就會獲得回報。

所以，覺得封黎不是那個對的人，這位星辰市數一數二的豪門出身的貴公子的電話，顏照也敢說挂就挂。

畢竟被命運鐘愛的人，有資格恃寵而驕。

“啊，抱歉。”

轉過拐角的時候不慎與行人擦撞，顏照抱住挎包，打了個趔趄。

對方慌忙道歉，抓住顏照的胳膊把他扶穩。

……這人是有多高？

這是顏照站穩之後，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顏照本身有一米七八，站直之後視線卻還沒齊平對方的肩膀。

陌生人的身影像一座幾句壓迫感的鐵塔，顏照下意識擡頭，他得确認眼前的的确是個人，才能安下心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仿佛混血兒的英俊面龐。

偏于蒼白的肌膚，輪廓比東方人較深，卻又不像西方人那樣過分棱角分明，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深邃美感。

黑發黑眸，瞳孔深處卻如瑰麗的寶石般，漆黑的顏色中心泛出沉靜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視線相觸的瞬間，顏照恍惚從對方眼中看見了一點魔魅的暗紅。

顏照打量對方的同時，陌生的高大男人也在打量顏照。

比起他熟悉的世界，這裏的人類都過于纖細脆弱了。

眼前的青年也是如此，手腕、腰腿、頸脖都過于纖細，容貌也偏于清秀，稍微梳洗打扮一下換件衣服，帶回去的話，沒有人會懷疑這是個文弱的少女。

從對方身上，嗅到了不加掩飾的欲望的甘美氣息，來自深淵的惡魔領主恩迪拉，不禁低下頭有些沉醉的嗅了嗅。

多麽美妙的氣息，在艾斯澤蘭大陸，光明神的領土，讨厭的僧侶和祭祀們教導人們勤儉恭肅，克制欲望，這樣直白而濃郁的欲望的甜美，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了？

美味而柔弱的獵物落入掌中，恩迪拉哪會輕易放手，輕輕開口，低沉醇厚的語調中充滿了直擊人心深處，使人堕落沉溺的惡魔的誘惑。

“跟我走。”

恩迪拉說。

清秀的青年原本清明的雙眼浮現出迷茫，目光變得迷蒙，仿佛人醉酒之後沉溺于幻覺之中。

現實如潮水般褪去，顏照注視着恩迪拉，眼神專注又迷離，充滿着渴望與誠摯的歡欣，仿佛凝視着畢生最美好的夢境。

“對……很好……乖孩子……”

凝視着顏照的雙眼，恩迪拉黑色的眼眸漫上深紅。

他的背後長開蝙蝠般的黑色骨膜薄翼，骨翼背後，是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诶，怎麽了……？”

忽然，青年邁向惡魔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一手扶着額頭，茫然的四下張望，眼神忽而清明忽而迷蒙，理性與欲望正在劇烈抗衡。

城市的燈光開始閃耀，人來人往的日常街景替換了深淵陰沉的風景。

恩迪拉盯着眼前茫然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青年，心中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人人皆是欲望的奴隸，而惡魔主宰欲望，能夠對抗惡魔的從來都是斬斷欲望，心智堅定的聖潔信徒，而眼前的青年不過是個充滿欲望和貪婪，肮髒堕落的普通人，本該是最容易被誘捕的獵物。

然而這個獵物，卻在他眼前，在他堂堂惡魔領主恩迪拉眼前，憑借自身的意志，拒絕了他的邀請。

這簡直……

太有意思了！

這個人類……這個人類啊……

恩迪拉注視着顏照，能夠看穿一切的惡魔之眼，洞悉了對方的靈魂。

純粹而直接的靈魂，卻并非純潔無暇的顏色。

這個人類不是欲望的奴隸，他只忠實于自己，他的貪婪甚至淩駕了欲望，決不允許自己被外物操控，而是想要把一切握在掌中，成為命運的主人。

原來，神明居住的這個遠比艾斯澤蘭大陸孱弱的世界，也有如此狂妄的靈魂。

在艾斯澤蘭，就是被譽為如今最偉大的君主的凱文二世，也不曾如此将命運都不放在眼裏。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原本只是追蹤突然無法感知的光明神的下落，偶然闖入這裏，還沒來得及面見傳說中的父神，沒想到就先遇到了這麽大的驚喜。

望着眼神徹底恢複清明的青年，恩迪拉伸出手，露出溫和而紳士的笑容。

“抱歉，是我撞到你了。看你的樣子好像有些頭暈，能走嗎，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

顏照被扶起來，他迷惑的撐着額頭，并不覺得頭暈，但也很不解自己剛才的失神。

感覺了一下沒有異常，他搖搖頭謝絕了對方的提議。

“我沒事，不用麻煩你了……那個，再見？”

顏照試圖離開，後退一步，卻發現自己挎包的帶子被對方抓在了手裏。

拽了一下紋絲不動，顯然對方是故意的，顏照心中微凜，沉下了臉，正色警告：“先生，請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恩迪拉匆忙放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以示自己沒有惡意，露出可以令信仰最純正的聖女都忍不住臉紅的迷人笑容，溫和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擔心……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稍後有任何問題，請随時找我。”

循着從路人腦中抽取的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恩迪拉幻化出名片，遞到顏照手裏。

“你的號碼也請給我吧。”

恩迪拉禮貌的請求。

顏照愣了一愣，終于反應過來，接過了名片，含笑望着恩迪拉。

“你這是……搭讪？”

眼前的男人外形條件勘稱完美，雖然不知道身份，但看衣着和氣質，出身絕對不凡。

顏照很清楚自己的特質，他容易讓人感到親近，适合在加深了解的過程中日久生情，卻不具備大街上被優質男人一眼看中的潛質。

排除掉對方慧眼如炬的可能，要麽是愛好特殊，要麽是另有所圖。

聽見顏照這麽問，男人有些羞澀般摸了摸鼻子，點點頭，臉頰微紅的承認了。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顏照一笑，将名片塞回男人手裏，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天上不會掉餡餅，這種可疑的男人，看上去再令人垂涎三尺，他也絕不會冒險嘗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