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曉冰轉過身回:“曉冰沒穿衣服!”

李岚岫捧腹大笑,還附和:“對啊!曉冰姐光着呢!!”

兩個女孩兒笑作一堆,安昊擡起頭看她們,也笑了,雨珠飄進來,貼在他的臉孔上,像汗。

所有的煙都沖了出去。

曉冰的妝被雨弄花了,曉冰不管,就這麽登臺了,鬼魅的紫藍色舞臺燈光打在她身上,她看上去像小醜。他們先表演了兩首別人的歌,後來就開始唱自己的歌。

每次唱完,曉冰都會介紹這首歌由誰填詞,由誰譜曲,她不說成員的名字,她喊溫洋是“那個上班族”,管付俊叫“那個樂器店老板”,還推薦大家去付俊的樂器店捧場,阿郎是“周潤發”,安昊是“我們團長”,或是“那個勞改頭”,又或是“紋身男”。這晚演出臨近尾聲,曉冰唱了兩首安昊寫的歌,節奏都很快,調子高,唱起來頗為拗口,她破了兩次音,唱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圖春離音響近,這兩首歌震得他頭昏腦脹,連眼睛都有些疲憊和不适了,再看舞臺,除了曉冰的臉,其他的人都變得異常朦胧,但安昊臉上的汗卻很清楚。圖春懷疑,那是他沒擦幹淨的雨。

表演結束後,安昊喊李岚岫和圖春一起宵夜,一行人去了白塔西路上的燒烤店,李岚岫吃了幾串就要走,她聲稱男朋友夜班下班了,正好來接她。

圖春頗為意外,把她送到門口,陪她等車,問道:“是哪個青年還是哪個藝術家?”

李岚岫說:“你煩死了。”

圖春說:“那我也回去吧。”

李岚岫不許:“晚點回去又不會怎麽樣,才幾點啊?”

“明天早班。”

“那随便你。”李岚岫抱住了胳膊,不是很開心。

這時,安昊出來了,問圖春:“啊要加點什麽?”

李岚岫推了把圖春,把他推到了燒烤店門前的一片亮光裏,擲地有聲地說:“幫他加十串羊蛋!十顆生蚝!”

圖春瞪眼睛,回頭看李岚岫,她扮了個怪相,跑到一輛停在路邊的紅轎車邊,上了車。安昊和圖春正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一個女孩兒從他們邊上擠進店裏,還問安昊:“站在那裏幹什麽?”

安昊笑笑,和圖春介紹:“悠悠,溫洋女朋友。”

阿郎高聲說:“未婚妻!”

悠悠羞笑,在溫洋邊上坐下,低聲說:“真家夥……”

安昊也回去坐下了,悠悠帶了兩個打包盒,在桌上的空位置上放下,還招呼圖春過去,說:“昊昊的朋友啊?過來一起吃啊,麻辣牛蛙!”

溫洋皺眉,道:“你帶這個過來幹什麽?”

悠悠說:“這家店超級有名的,帶過來給你們吃啊。”

安昊問老板又要了套餐具,拆給悠悠,他換了個座位,坐到圖春邊上,說:“不是蠻好嗎?蠻香的。”

悠悠四下看了看:“曉冰呢?回家了啊?”

“去廁所了。”溫洋說,把兩盒牛蛙都拿到了自己面前。

悠悠說:“你幹嗎,大家分分啊。”

溫洋說:“放在那邊啊擠啊。”

阿郎問悠悠:“啊要加點什麽?”

悠悠舉手,高聲說:“老板!加兩份金針菇!兩份韭菜!”

“大半夜的吃什麽韭菜!”溫洋說,又用蘇州話抱怨,“味道重死忒啧……”

悠悠也講蘇州話,很是不解:“咿,吃好麽轉去灌灌嘴巴弗噻好啧嗎?”

她話音落下,只見一個男人從廁所出來,在他們這桌坐下。安昊說:“曉冰男朋友成哥,也是剛剛到的。”

悠悠和成哥笑笑,成哥也要加菜,要了羊肉串,羊腰子,也點了韭菜,悠悠笑開了,一拱溫洋:“你不吃麽其他人要吃的歪,上次吃燒烤我看你吃韭菜吃得不要太開心!”

溫洋不響,倒酒,喝酒,不一會兒,曉冰露面了,韭菜恰好上桌,只有她面前還有空位,老板一放下裝韭菜的盤子,曉冰皺了皺鼻子,看衆人:“誰點的韭菜啊?拿過去吃吧……”

成哥說:“你不吃韭菜的啊?早說嘛,那不點了。”

曉冰說:“你們吃啊,不用管我。”

悠悠拿走了一盤韭菜,把牛蛙換過去,滿臉堆笑:“牛蛙啊要嘗嘗?你能吃辣的吧我記得?”

曉冰笑笑,說:“你們吃吧。”

她喝酒,喝空了半杯,阿郎拿了酒瓶,給桌上的杯子都添上酒。

悠悠還笑着:“你不會不吃牛蛙的吧?”

加的菜又一批上來了,溫洋看到,忙拿起來分給悠悠:“倷弗是要吃金針菇嗎?”(你不是要吃金針菇嗎?)

他分給她羊肉串,金針菇,還有豆皮。悠悠的雙手疊在了桌上,皮笑肉不笑,溫和地說:“我弗吃羊肉,弗曉得講過幾何遍數啧。”(我不吃羊肉,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

付俊點煙,阿郎跟着派煙,整桌人都不響,圖春坐不下去了,起身說:“不好意思,我明天早班……我先走了啊……”

他留下了一百塊錢,走出去沒多久,安昊追出來了,說:“送送你啊,你住哪裏?”

安昊開的是吉普車,演出器械從後備箱堆到了後排座位,裏頭除了今晚用的效果器、架子鼓,還有些紙盒包裝,印滿英文的音響。安昊說:“不好意思啊,東西太多了,你的位置估計沒辦法往後面調了。”

圖春豎着膝蓋,并不在意,往後掃了眼,問了句:“你還做音響生意?”

安昊侃侃而談:“這套音響呢,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總之一句話,就是通透。”

圖春笑出聲音:“這不是《無間道》的臺詞嗎?”

安昊啞笑,一拍方向盤,放下車窗,調出一首歌。

蔡琴用層次豐富的迷人嗓音唱《被遺忘的時光》。

圖春看着安昊,安昊用一只手開車,另外一只手搭在車門上,微風壓着他單薄的T恤,滾出一道道褶皺,圖春還是說不太清楚安昊身上紋的到底是什麽圖案,他不去追究了,也伸出一只手放在車門上吹風。

下過雨的城市,撲面而來清爽潔淨的氣味,餘韻裏卻還潛伏着一點未盡的濕意。

圖春說:“估計還要再下。”

安昊點點頭,聽電臺,午夜夢回,是哀婉的情歌最受歡迎的時間段,DJ應景的聯播,都是男歌手在唱,“雨一直下……”“牡丹亭外雨紛紛……”

安昊問圖春:“你耳朵還好吧?”

圖春捂着外套坐着,看了看他:“我的耳朵?”

安昊說:“散場的時候,我和你說話,你不是聽不太見嗎?”

圖春反應過來了,笑道:“第一次離音響那麽近,現在好了。”

“第一次去那裏?”

圖春說:“第一次聽搖滾樂隊的現場。”

安昊哈哈笑:“我們算什麽搖滾,算什麽樂隊啊。”

“蠻搖滾的啊,都不算慢搖了,你們組了很久了?”

“高中組的,就是業餘白相白相,有人找我們演出麽就去唱唱。”安昊說,“曉冰多數時間都在橫店。”

圖春說:“她臉蠻小的,上鏡估計蠻好看的。”

安昊沒接話,過了一個十字路口,他問圖春:“啊是靠近地鐵口那裏,新區我不太熟。”

圖春說:“你開吧,我給你指路,走金門路吧,這麽晚了,不會堵車了。”

開到金門路上,圖春的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師玉。

好久沒見到的名字了,圖春都快不記得她的樣子了,大約瘦瘦的,頭發是卷的還是直的?

師玉打了一通,圖春沒接,她繼續打,安昊瞟了眼過來,圖春笑笑,接了電話。師玉在電話那頭很小聲地問他:“圖春,你在哪裏啊?”

圖春看看安昊,同樣小聲地回複,說:“在外面,怎麽了?”

師玉說:“你啊能來十全街這裏接我一下,十全街那邊有家燒鍋粥你啊知道的?”

她的尾音在發抖,鼻音濃重。

圖春記起她了,他們第二次約會,她從他的車上下來,一邊哭一邊擔心自己的睫毛。她也許又在經歷女性的神秘周期。圖春示意安昊把車靠邊,他和師玉道:“你沒事吧?那你等我一下,你去粥店裏等我吧,點個外賣,打包。錢我等等給你,你不要一個人站在馬路上,太晚了,去店裏吧,我現在從石路這裏過來。”

安昊已經開過朱家莊了,停在了一家麻将館門口。麻将館裏燈火通明,煙騰雲繞,世外仙境似的。圖春挂了電話,開了車門要下車,安昊問他:“你去哪裏?我送你過去吧,這麽晚了不好打車。”

圖春說:“一個朋友好像遇到點麻煩,在十全街那裏等我。”

安昊努努下巴:“我送你過去。”

圖春說:“不好意思的。”

“沒關系。”安昊一笑,沖麻将館一擡眉毛,“快點關門,我媽一直在這裏打麻将,被她看到,有的煩了。”

圖春忙關好門,安昊調了個頭,重新開上了機動車道。圖春系好安全帶,問他:“你媽媽這麽晚了還打麻将?”

“她打通宵的。”

“她不知道你這麽晚還不回家?還是你們不住一起?”

安昊笑開了:“住一起啊。不是,她通宵麻将,早上才回家,比我還結棍,她煩麽,主要是……”安昊沒有說下去,單手點煙,吃香煙,還遞給圖春一根。

他的煙依舊嗆人,刺激,辛辣。

圖春這回倒是一下子就适應了,肺裏脹滿了這魯莽的氣體,他們還是開着車窗吹風,風綿綿的,潮粘粘的。

安昊說:“可能真的還要下雨。”

“還沒到黃梅天就這樣了。”

“蘇州嘛,南方……”

安昊朗聲笑:“還好我不是廣州人,不然你說南方,我要翻白眼的。”

圖春亦歡笑,被他逗樂了,快到十全街時,他給師玉發了條短信,讓她十分鐘之後下來,在十全街和鳳凰街路口等他。他和安昊五分鐘後就開到了十字路口,沒想到師玉已經站在路牌下面了,她沒打包外賣,手裏拎着皮包,穿高跟鞋,過膝蓋的長袖連衣裙,頭發水光光的,不知是淋了雨還是久未清洗。她看到圖春了,右手舉了起來,她又看到安昊,手僵在空中,往後退了兩步,抓了抓頭發。

安昊停下車,問圖春:“是她嗎?”

圖春說:“是的,謝謝你了。”他朝師玉揮手,下了車。

安昊在他身後問:“你們要去哪裏?我送送你們好了。”

圖春實在不想麻煩他了,可安昊在路邊停好車,又招呼師玉上車,彎着腰,從車窗裏探着身子看他們,說:“你好啊,我是圖春的朋友,你們要去哪裏,我送送你們吧。”

師玉看看圖春,圖春看到她憔悴的臉孔,紅紅的眼睛,泛着粉色的鼻尖、眼尾。圖春擋在她身前,轉身和安昊揮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好意思了。”

師玉不響,張望着馬路對面的停車場,說:“就去前面的南林飯店吧……”

圖春想說,很近,走過去,但他一看師玉腳上的高跟鞋,沾滿水珠的小腿,吞下了這句話,抱歉地去和安昊打招呼,說:“麻煩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安昊雙手比出兩個圓圈,湊在眼睛前面,說:“沒關系,我是貓頭鷹,晚間才出來活動。”

圖春又回到了安昊車上,他在後排和進口音響擠一起,師玉坐前面,她上車後沒有話了,圖春只能看到她的頭發和側臉。她留意着車外的後視鏡。

一輛灰色的轎車跟上了安昊的車。

安昊調了下鏡子的角度,問說:“南林飯店啊是?”

師玉應了聲:“嗯,麻煩你了,半夜三更的……”

安昊客客氣氣:“沒關系,沒關系。”

圖春還想說幾句客氣話,他的手機震了下,他收到了條新的短信。是距離他半米不到,就坐在前排的師玉發來的,她寫道:幫我個忙,陪我去賓館開個房間吧。

圖春收好了手機,和安昊說:“下次請你吃飯,今天太麻煩你了。”

師玉吸了吸鼻子,說:“實在不好意思,謝謝你。”

安昊把車開進南林飯店,圖春和師玉一塊兒下去,不知道是多少次,第多少遍了,圖春說:“真的很不好意思。”

安昊不在意,擺擺手,吃香煙,彈煙灰,他的眼神被煙霧罩住了,他好像稍稍眯起了眼睛,露出了玩味的神色,可不等圖春再咂摸,安昊開着車走了。那灰色轎車不久也進來了,但只是在停車場停了會兒,也開走了。師玉哭了出來,圖春給她遞紙巾,把她從賓館門口拉到了照不到光,沒人看得到的地方。師玉在一片竹林裏哭。

圖春走到邊上,和茉莉花發了條短信,他今晚不知道要弄到什麽時候,可能不回去睡了。沒想到茉莉花還沒睡,立即打來電話,張口就問:“你嘞啰搭?吩幫顧筠來一道啊?”(你在哪裏?沒和顧筠一起啊?)

“不是和你說了嗎,和朋友一起出來聽演唱會。”

“啥格演唱會挨囔晚還吩結束?倷格搭囔靜得啦?”(什麽演唱會這麽晚了還沒結束?你那裏怎麽那麽安靜?)

圖春說:“一個朋友找我談談心。”

“啥格朋友?”

“倷否認得格,長遠吩碰着啧。”圖春說。(你不認得的,很久沒遇到了。)

“哦,格麽随便倷,明朝阿是早班阿?倷困了倷格個朋友嗒啊?上班否要遲到哦,否要忘記脫吃早飯。”(哦,那随便你,明天是不是早班?你睡在你那個朋友那裏?上班不要遲到,不要忘記吃早飯。)

圖春說:“曉得哉。”

“倷啊是厭辨我煩?”(你是不是嫌我煩?)

“囔會吶,倷早點困吧,幾點鐘啧,啊是也嘞嘿看電視劇啊?困吧,困吧。”(怎麽會呢,你早點睡吧,幾點了,是不是又在看電視劇?睡吧,睡吧。)

哄好茉莉話,師玉哭得也沒那麽厲害了,她過來拉了拉圖春,說:“你帶身份證了嗎?”

圖春拿出錢包,和師玉去前臺開了間雙床的雙人間。到了房間裏,師玉第一時間打開了小冰櫃,拿了瓶小瓶裝的威士忌,打開就喝。兩口下去,她腳步虛浮地走到窗邊,踢掉了高跟鞋,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揉着小腿看外面。

圖春問師玉:“要不要吃點什麽?”

師玉搖搖頭,沒有話,仰起脖子一口氣悶掉了一整瓶威士忌。圖春溫聲說:“光喝酒不太好吧……”

師玉看他,賠了個笑:“今朝弗好意思啧。”(今天不好意思了。)

圖春說:“弗嗒尬格,弗搭尬各。”(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倷格個朋友倒蠻有個性格。”師玉放下了酒瓶,圖春去浴室拿了塊毛巾出來,過去遞給她。(你那個朋友倒蠻有性格的。)

“謝謝。”師玉接過毛巾擦了擦眼角,一條腿搭在另外一條腿上,手肘撐着膝蓋,用手指撥睫毛,低着頭,啞着聲音,說:“倷人嘶蠻好格。”(你人是蠻好的。)

圖春在靠近門的那張床上坐下,師玉大聲地抽了口氣,擡起眼睛望着他,雙眸濕潤:“噻是有辰光人太好……”(就是有時候人太好……)

她的嘴唇顫動,似是無法控制聲音,更無法控制這種顫抖,她複低下了頭。

“我啊弗曉得……”她突然講普通話:“那輛車,不是我小姐妹的車。”

“圖春,你不要看不起我……”

“他是我的高中老師,老早結婚了,我大學去了大連,蘇州到大連,夠遠的了吧,我想,換個環境能好起來,想交男朋友,想談戀愛,都沒辦法,我會想起他,夢到他,他也不是多好,多帥,多溫柔,多體貼,他有時候對我還很兇,我問他會不會離婚,他就兇我……”

圖春輕手輕腳地走去小吧臺那裏開了瓶礦泉水,倒了一杯水。師玉還在說:“我想斷,他就來找我,他還來大連找我。我說,你來找我幹什麽呢,你還不是要回去?他說,小玉,小玉,我不會忘記你的。”

師玉好像笑了出來,圖春回頭看她,她果真破涕為笑了,咬住嘴唇,嘴角向上,眼淚從她的眼眶裏靜靜流淌下來,她攥着毛巾,盯着地毯,或許是盯着某個莫須有的焦點吧。

“真是要命,真的是要命,你就看不起我吧,我和你算什麽啊,我就和你說這個,說這些,我也沒別人好說了。圖春,你看不起我吧,我經常想,總歸是自己安慰自己,我和他麽……我們是為了愛情,每次看電視,看電影,看小說,看到男女主角發生點愛情故事,覺得很感人,對吧?但是現實生活裏,說出這兩個字,就覺得很不現實,很浮誇,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圖春把水拿去給師玉。師玉說:“你說,喝水有什麽用呢?”

“喝了水,該生氣繼續生氣,該難過繼續難過,該犯賤繼續犯賤。”師玉說,“但是謝謝你給我倒水,可能這個舉動只存在這樣的一層意義。我難過,你能想到給我倒杯水……”師玉笑容慘淡,她站起來,拿遙控器打開電視,她不停換臺,不停說話,電視的熒光在她臉上不停地閃爍。

“一想到那些人,談朋友,結婚,生小孩,說不定都沒有愛,只是為了完成任務,你說相親,不就是完成生命裏的一項任務嗎?非得要找老婆,找老公,非得要找個伴侶,非得要繁衍,人已經夠多了,世上的人還不夠多嗎?為什麽還要繼續生小孩?生出來的小孩你能保證他将來會做對社會有益的事情嗎?他要是變壞了,要是天生就很壞,那怎麽辦?圖春……太恐怖了……”

師玉坐在了靠近窗的那張床上,放下了遙控器,她選擇了深夜的電影頻道,可是電視臺還在播廣告。

師玉撐住額頭,不再言語,發出抽噎的聲音,許久,廣告結束了,電影開始了。

師玉看電視,說:“現在我是覺得自己一點尊嚴都沒有了,太賤了。我媽肯定不知道我變得這麽壞,她知道了,她該怎麽辦……她要怎麽辦……”

圖春說:“你睡一會兒吧……”

“你明天什麽班?”

“我沒關系的。”圖春說。

師玉說:“不然我們上床吧。”

圖春去扔掉了酒瓶,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些,說:“你睡吧。”

師玉撐着眼皮無助的看着他,圖春坐回床尾,問她:“你都夢到他什麽?”

師玉說:“很多事情,太多了,記不清楚了。”她轉過去,面朝電視,電影的畫面好藍,還有點綠。

一條長長的通道,大約是天橋吧。

師玉說:“不過,有一次,記得很清楚,我掉進游泳池裏,呼吸不過來,夢不是應該是黑白的嗎?但是我看到的都是彩色的,看到樹,天空,雲,都變形了,他跳進水裏救我……”她目不轉睛,“他……抽煙,不喝酒,我看到你,有時會想起他,你抽煙的時候,看不見你的臉的時候,看到煙的時候。還有別人……好多事情,好多人能讓我想起他,他變得像……他變成了空氣,在我身邊,無所不在。”

電影裏,一個女人在那條通道上行走。

旁白也是女人的聲音,說:“他就是有辦法找到她,求她回來。 反反複複,像咒語,像催眠。”

圖春和師玉都像是被什麽東西粘在了床單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師玉後來撐不住,電影沒有看到結局就歪在床上睡着了,圖春給她蓋好被子,拿了張房卡下樓了。他去前臺租自行車,客房裏的信息簿上說酒店提供租賃自行車的服務,前臺卻不理解,匪夷所思地打量圖春,又看了看身後的挂鐘。圖春也看挂鐘,說:“紐約時間,現在是下午,正好是運動的時候。”

前臺笑出來,拿了輛自行車給他。圖春騎車,經過鳳凰街,民治路,繞到了公園路,來到了市一中門口。

這段路程太近了,電影的臺詞還在圖春耳畔回蕩。

真的變成了魔咒。

圖春停車坐了會兒,也就回去了。

天亮了。圖春回房時,師玉起來了,她洗了個澡,正圍着浴巾在穿衣鏡前擦頭發,她和圖春擡了下眉毛。

圖春去浴室接了點水燒水,水開了,他兌上些礦泉水,弄了兩杯溫水。師玉換上了昨天的衣服,拿了一杯水站在窗邊喝,她抱着胳膊,小口小口地抿。圖春站在浴室門口喝水,裏裏外外看,提醒師玉:“不要忘記東西。”

師玉說:“離得這麽近,去同得興吃碗面吧。”

圖春欣然同意,沖了個澡,洗漱了番,和師玉去了前臺退房。等查房時,前臺接了個電話,問師玉:“找到一只手表,啊是你們的?”

師玉說:“不知道,估計是之前的客人留下來的吧。”

圖春沒有響,兩人AA,付了房費,走去不遠處的同得興一人點了一碗楓鎮大肉面。

圖春吃得頗滿足,師玉和他說:“什麽時候再一起吃面吧。”

圖春笑了笑,吃好面,兩人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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