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尚梁山這次說簡單說兩句,也确實沒多說,問了一圈“夏良人呢”沒得到答案,扔下粉筆頭就叫上餘首和三朵金花出去了。
好像他的規矩紀律與“集體榮譽感”都是要強調給夏良一個人聽的一樣。
晚自習一般不上課,任課老師來看着做題或者背書,班裏持久而穩定地嗡嗡着,每位老師都得強調好幾遍安靜。
靜是不可能靜的,想都不要想。
但這種嗡嗡跟放聽力那時候的鬧騰比起來已經好太多了。
柳小滿真進到狀态裏做起題來特別能沉得住,夏良沒在,李猛也沒怎麽回頭跟他說話,一直和王朝倆人戴着耳機打游戲,他就能手腦不停地一套接一套往下刷題。
不懂的題就做上記號圈起來,等着回頭問樊以揚。
幾節晚自習這麽下來,他竟然也覺得挺不錯的,甚至有點兒感動他們班裏發出的動靜比隔壁13班體育生們透牆而來的咆哮溫和得多。
人的适應能力真是很可怕。
他忍不住在心裏慨嘆。
“嘿,嘿!放學了神仙!”第四節 課結束,李猛又跟昨天一樣,背着書包敲他的桌子。
柳小滿擡頭看看,王朝書包都已經收拾完了,跟他倆招個手就麻溜地從座位裏擠了出去。
“你屁股屬鐵的吧?”李猛往桌子上一靠,一邊搖頭一邊咂吧嘴,“都沒見你說句話,你不惡心麽?”
“嗯?”柳小滿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說你惡心,你做題做得不惡心麽?”李猛拽着胸口的衣服,做了個誇張的反胃。
“沒有,”柳小滿被他逗得想笑,“做題,又不是懷孕。”
能踏踏實實地貓在一個地方做題,什麽都不去想,其實是他最滿足的狀态。
“牛逼。”李猛朝他豎豎大拇指,“我做不來,跟做題比起來我寧願懷孕。”
說完,他嘆着氣兒地又補了句:“懷他媽個哪吒都行,懷三年都比在這兒坐三年讓我舒服,我光看那些題都從腦仁兒裏泛惡心。”
他說這話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但是看着他認真的表情,柳小滿一下子倒是笑不出來了,換了個話題:“你不跟王朝一塊兒走?”
“他跑得跟兔子似的,我其實不想那麽早回去,回去比在學校更難受。”李猛晃蕩一下腿,“哎”一聲蹬蹬柳小滿的桌鬥,“我要是不跟你說放學了,你是不是能在這兒做一宿啊?”
“怎麽可能,”柳小滿搖搖頭,“班裏都沒人了,我又不是傻子。”
“哦,是麽?”李猛樂得不行,柳小滿也不知道自己說句實話怎麽就戳着他的笑點了。
他書多,各種練習冊也多,怕李猛等得心急,盡量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結果李猛一點兒也不在意,還反過來勸他:“你慢慢收,一本本的,越慢越好。”
在大榕樹底下分開,樊以揚已經跨在車上等他了。
柳小滿過去,把書包往車筐裏放,樊以揚笑着說:“這兩天都是我等你啊。”
柳小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做題做忘了。”
“這麽認真?”樊以揚等他在後座上坐穩,滑着車輪在放學的人潮裏慢慢往校門外騎,“看來你們班裏氛圍比我想象得好。”
正相反。
柳小滿在心裏接了一句。
“對了揚揚哥,”他戳戳樊以揚的背,“你每天從手機裏聽的那個聽力,高二的也能找麽?”
“嗯?”樊以揚扭頭看他一眼,“能啊,怎麽了,你想聽?”
“廣播裏的有點兒跟不上。”柳小滿不想告訴樊以揚他們班能在放聽力的時候炸金花炸到打起來,随口編了個理由,“我想對答案的時候也能跟一遍。”
“行,”樊以揚點點頭,“那就每天晚上去你教室的時候給你找出來放,晚上回去記得跟爺說一聲。”
“哎。”柳小滿答應下來,感覺一樁心事解決了,心情很好地甩甩小腿。
出了校門就寬敞了,但也寬敞得有限,門口除了學生和接學生的家長,兩邊的側門旁邊還有很多推車的小商販。
酸辣粉臭豆腐煎餅炸串,每個三輪車上罩個透明的小櫥窗,挂個黃澄澄的小燈泡,圍着一圈圈的學生,熱熱鬧鬧亂糟糟的,滿地的竹簽紙盒塑料袋子,
柳小滿聞着香味兒又想到了小鍋,快到小岔口的時候,他想讓樊以揚停下來,帶他進去找找能不能看見小鍋,給它點兒東西吃。
不知道小鍋吃不吃雪餅。
結果樊以揚在他張嘴之前先開了口:“回教室以後他難為你了麽?”
“誰?”柳小滿愣愣,“夏良?”
“嗯。”樊以揚說。
“沒有,”柳小滿回答他,“他晚上沒在。”
“又沒在?”樊以揚說了個問句,語氣倒也沒顯得多奇怪,還帶着點兒漫不經心的嘲弄。
穿過小吃攤到了街角,路上徹底寬敞了,這是一段很緩的下坡路,樊以揚開始加速。
柳小滿看看右邊閃過去的岔口,攥着樊以揚的衣角,沒再說什麽。
到了柳小滿家樓下,樊以揚湊着光,把車停在宋叔家超市門口。
“揚揚哥你等我一下,”柳小滿從後座上跳下來,書包沒拿就先往樓上跑,“我把衣服給你,應該幹了。”
“跟你說了不急,”樊以揚嘆了口氣,一條腿抻直了蹬着路牙子,“你慢點兒,不用跑。”
柳小滿跑着上去,把衣服用個小兜裝好,又跑着下來。
爺爺跟着他出來站在陽臺上往下看,喊他:“放學了,揚揚。”
“爺,”樊以揚跟他打個招呼,“還沒睡呢?”
“不是得等他回來麽。”爺爺咳了兩聲,“家裏熬的稀飯,你來喝一碗?”
“不了爺,讓小滿喝吧。”樊以揚笑笑,接過柳小滿遞來的袋子挂在車把上,把書包拿給他。
“每天都麻煩你,帶着他騎來騎去的。”爺爺看着他說。
“給您客氣的。”樊以揚接了句,“對了爺,以後我們可能得回來的更晚,小滿這不是分班了,有的科怕他跟不上,我們打算放學以後在學校多學一會兒。”
爺爺“哦”了一聲,拖着嗓子沒立刻說話,柳小滿跟着一塊兒擡頭看他。
“那多耽誤你。”爺爺說完又咳了咳,“回去跟你媽也商量商量。”
“哎。”樊以揚答應一聲,“我不礙事兒,爺你進屋歇着吧。”
爺爺沖他擺擺手。
“那咱們明天見。”樊以揚對柳小滿說,車頭一調,滑向斜對角自己家。
回到樓上,柳小滿給爺爺沖了杯板藍根。
“回頭讓紅梅阿姨拿點兒藥吧。”他看着爺爺喝板藍根,小聲說。
紅梅阿姨是他們這片兒診所的醫生,有點兒頭疼腦熱的小毛病犯不上去醫院,就去診所拿藥。
“不礙事,我自己什麽狀況自己知道,你好好學你的習。”爺爺說。
柳小滿“哦”一聲。
“複印件都交了?”爺爺問他。
“交了。”柳小滿想起來那些證件還在書包裏,去給拿出來放回小抽屜。
起身的時候沒注意,膝蓋被抽屜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嘶”一聲。
“慢點兒,別急。”爺爺看着他,“鍋裏熱的粥,去給喝了早點兒睡覺吧。”
柳小滿不餓,一肚子砂鍋也不怎麽想喝稀的,還是“哎”一聲去給盛了出來,坐在爺爺腿邊的小竹凳子上,祖孫倆一人一個碗,吸吸溜溜地一起吹着熱氣喝。
他每天能陪爺爺好好說幾句話的時間,也就這麽會兒。
第二天早上就比頭天有經驗了,柳小滿比以前提前了點兒起床,拾掇完自己就幫着爺爺支攤子。
一直忙忙碌碌到樊以揚撥着車鈴铛來早點攤子喊他,柳小滿突然反應過來夏良還沒來。
怪不得一早上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在等什麽人。
夏良昨天說今天要來買早飯抵他的砂鍋錢的。
他沖着十字路口的方向看一眼,也沒看見個什麽,再等下去肯定不行,他咬掉手套去拿書包,讓爺爺卷了個大點兒的卷餅,用油紙包好了再拿塑料袋裝上。
“今天比平時吃得多。”樊以揚看着他的卷餅笑着說。
柳小滿咧咧嘴跨上了車,沒敢跟他說這個餅要進到誰的胃裏。
小岔口是沒法去了,樊以揚在校門口停了車,他直接往操場的方向走。
今天時間剛好,到了操場基本上班裏人都差不多了,李猛也不知道到了多久,舉着一個胳膊那麽長的燒餅啃得滿嘴渣,樂颠颠地跟他打招呼。
太長了。
柳小滿沒忍住多看了眼。
他從沒見過這麽長的燒餅。
尚梁山從辦公室的方向過來,讓韓雪璧和餘首整隊。
估計昨天的事兒對韓雪璧打擊不小,整隊的聲音都沒有平時那麽精神。
餘首也繃着臉,倆人一人負責男生一人負責女生,眼神都不交流,撞上了就趕緊錯開。
柳小滿有點兒尴尬,倒不是因為他倆,而是隊列裏沒有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該站哪兒。
“老師。”餘首也注意到了,扭頭喊了聲尚梁山。
尚梁山沖着一個方向盯着,柳小滿跟着往那邊兒看,在三三兩兩的學生裏看見了夏良的身影。
應該是夏良。
離得遠,他又戴了個黑口罩,但是看那身形個頭和走路的姿勢,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你先帶隊跑吧,柳小滿留下,還跟夏良一起跑。”尚梁山發出了指令。
餘首“哎”一聲,帶着隊上了跑道,柳小滿在原地看着尚梁山。
“你倆可以多磨合磨合,昨天我看跑得也挺和諧的。”尚梁山說。
柳小滿想起來昨天晚上他提的運動會和結小組,內心一片麻木。
然後跟着尚梁山一起盯着那個戴着口罩不急不緩、絲毫沒有因為被注視就加快步伐的人。
這絕對是夏良。
他篤定地想。
來到跟前,果然沒猜錯。
尚梁山瞪了夏良一眼,也懶得多說什麽,估計覺得對他來說人能到就算不錯。
丢給他倆一句“跟昨天一樣,跑吧”,他就抱着胳膊不知道去幹什麽了。
夏良沒說話,口罩也沒摘,把書包扔在跑道邊兒上,看一眼柳小滿,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你怎麽沒來。”柳小滿沒動,先問了他一句。
“什麽?”夏良看着他。
“我家,”柳小滿把書包拉開,拿出爺爺給卷的大卷餅遞過去,“不是要抵砂鍋錢麽?”
夏良愣愣,目光從柳小滿臉上挪到他手上的早點,又從早點挪到他臉上。
“啊,”他應了一聲,“忘了。”
把卷餅接過來,他順手輕抛了一下,分量很實在,沉甸甸的。
“謝了。”他把卷餅擱書包裏,對柳小滿說。
“昨天不好意思,”柳小滿抿了下嘴角,“揚……揚哥也不是故意沖你,他可能就有點兒急了,他人挺好的,也是好意。”
說到“揚揚哥”的時候他舌頭還打了個結,脫口而出的同時想把昵稱改成大名,想想反正夏良也知道,幹脆就這麽繼續了。
“我替他跟你道個歉吧。”他挺認真地說。
一小列13班的體育生從操場上跑過去,後面跟着他們班的晨跑大隊,餘首沉着嗓子喊着“一二一”。
夏良沒說話。
不僅沒說話,還盯着柳小滿看了半天。
真的是盯着,像看見了什麽來自舊文明的産物,盯得柳小滿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把牙膏沫刷臉上去了,伸手想摸摸。
結果他手腕還沒擡起來,夏良的胳膊先動了動。
下一秒,柳小滿感覺腦門兒上“噔”得一下,挨了個腦瓜崩兒。
他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冷不丁被彈得往後一仰脖兒,整個人都愣了,捂着腦門兒用眼角驚詫地瞪着夏良。
夏良的眼睛在口罩上方望着柳小滿,很輕地彎了彎。
就一下,柳小滿甚至都沒怎麽看清,夏良就把包又往邊兒上一擱,轉身上了跑道。
“過來。”他像昨天一樣喊他。
柳小滿揉揉腦門過去,站在他旁邊。
跑起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又扭頭看一眼夏良的眼睛。
雙眼皮薄薄的,睫毛密密的。
像月牙兒。
“上瘾?”夏良說。
“嘁。”柳小滿輕輕一撇嘴,莫名其妙地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