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租車在校門口停下,夏良和柳小滿往教學樓走, 尚梁山往辦公室走。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下車的時候, 尚梁山繃着臉留給夏良一句。
夏良他倆都想不到有什麽想跟尚梁山說的, 點了下頭道個別走了。
還是夏良在前, 柳小滿在後。
“你能不能過來點兒,”夏良跟他說句話還得專門回個頭,有點兒無奈地對柳小滿說,“我是揍過你麽?”
柳小滿看他一眼,不怎麽情願地走到夏良旁邊。
他倒不是不情願跟夏良并排走,就像他說的那樣,畢竟自己也沒被他揍過。
他是不自在。
——重新回到學校的環境裏,他因為夏良胳膊骨折而被抛到腦後的、先前未進行完的話題, 一下子全回到腦子裏了。
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夏良是這麽說的。
當時夏良說完這句話,柳小滿甚至都沒來及往深了感受, 他的思路直接就随着“喜歡”兩個字爆炸了。
緊跟着, 夏良就出事了,他混亂成一鍋粥,滿腦子都是夏良的胳膊,也來不及再去想什麽喜不喜歡, 跟做夢似的前跑後跑, 現在跑回原點,還是得重新面對這個問題。
對樊以揚他無疑是喜歡的,不僅樊以揚, 包括樊以揚的爸媽,對他和爺爺都很好,他都喜歡。
但是夏良所說的“喜歡”,跟這種喜歡肯定不是一回事。
柳小滿活了這麽大,第一次遇到了感情問題。
還一上來就這麽棘手。
夏良看他表情比剛才還凝重,心思一轉,大概也能猜到他腦子裏在想什麽,故意問他:“想什麽?”
“……沒有。”柳小滿說。
“樊以揚吧。”夏良望着前面直接說。
前面第一排就是高三的教學樓,最後一節課了,高三樓也跟高一高二的一樣,從每扇窗戶口裏往外透着淡淡的松懈和躁動。
柳小滿看了他一眼。
他還真怪不了夏良說話不留面子,畢竟剛才人家已經明顯不想開口了,是他打破砂鍋問到底,心裏長草似的逼着夏良把話給說了。
而面對這個怎麽想都很敏感的話題,夏良的反應一直特別的……淡定。
或者說,自然。
這樣的反應讓他也覺得平靜不少,不像剛聽見“喜歡”這兩個字時那樣,腦子“轟——”地炸開了,讓他有餘地去思考別的問題。
比如——
“你為什麽,”柳小滿斟酌了一下措辭,仍有點兒艱難地開口問,“會這麽覺得?”
夏良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有點兒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要是知道你每次提起樊以揚,臉上是個什麽表情,你就不會這麽問了。”他對柳小滿說。
“什麽?”柳小滿怔怔地看着他。
“感覺。”夏良嘆了口氣。
“所以你真的喜歡他?”他問柳小滿。
“我……”柳小滿張張嘴,又說不出話了,“不算吧。”
他也不是沒看過有關愛情的小說和電視劇,裏面那些對于“喜歡”的演繹和定義,如果要逐條往他對樊以揚的反應和感覺上代,會讓人有種恍然大悟的代入感。
可是這消息還是來得太突然了點,他得消化消化。
況且說到底,他跟樊以揚畢竟還是……同性。
男人喜歡男人,聽起來實在是讓人不太能接受。
“他有什麽好喜歡的,”夏良看他這反應,故意逗他,“榆木腦袋一個。”
“不要這麽說揚揚哥。”柳小滿立馬說。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愣,夏良擡着一邊眉毛“哦”一聲,帶着笑地看着他。
“你不覺得奇怪?”柳小滿看着他。
夏良的步子本來放得就慢,不急不緩的,柳小滿問出這一句,他幹脆停下了,看着他。
“我不覺得,但有人會覺得。”他對柳小滿說,“所以不要随便誰都告訴。”
能告訴誰啊。
柳小滿心想。
光自己把這些事兒給琢磨明白,就夠他頭疼的了。
回到教室門口,他們遇上了餘首。
餘首去辦公室抱作業了,柳小滿隔着一段距離就看見那個封皮兒是郭大嗓子讓他們統一買的政治練習冊。
“回來了。”餘首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說完看見夏良挂在胸前的胳膊,他愣了愣,擡了擡下巴問:“胳膊怎麽了?”
“磕了一下。”夏良說。
“沒事吧?”餘首猶豫一下又說,“有什麽要幫忙的你言語。”
“嗯。”夏良沖他點了下頭。
餘首從前門走,夏良直接去推後門,柳小滿猶豫一下,還是跟着餘首去前門打報告。
“哎喲,”郭大嗓子趴在講臺上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看見跟在餘首後面的柳小滿就喊了一聲,跟着又聽見動靜,擡眼看見從後門進來的夏良,誇張地提高了音調:“夏良哎——自己不學就不學了,怎麽還把我的好學生給拐走了。”
“我?”夏良笑着拉開凳子坐下,“我現在還真沒這能力。”
“胳膊怎麽了?”郭大嗓子看見了,驚訝地問。
他這麽一說,立馬全班都“呼啦”一下轉過頭去看。
“我操,”李猛第一個叫出來,整個人恨不能從座位上支楞過來研究,“你胳膊咋了?”
“你瞎啊,”王朝照他腦袋抽了一下,“打石膏了都,肯定斷了啊。”
“說誰瞎,”李猛還給他一肘子,“我能看不出是斷了?我這不問原因呢麽。”
“是啊,怎麽斷了啊?”王朝揉揉被搗的位置,跟着一塊兒問。
“磕了。”夏良說。
“你磕哪兒了能磕這樣?”郭大嗓子過來問。
“那就摔了吧。”夏良嘆了口氣。
他真是不想再跟人重複自己是怎麽被一顆籃球打成骨折了。
丢人。
“注意點兒啊,”郭大嗓子說了句,等柳小滿過來也坐下,他看着這兩個人一個缺左一個缺右的,先是“啧”了兩聲,啧着啧着忍不住就笑了:“這倆人弄的……”
“小滿不滿,夏良不良。”李猛接了句。
班裏“嘿嘿”地都笑了。
柳小滿還在琢磨他喜不喜歡樊以揚這個問題,沒當回事,直到聽見王朝說:“你們倆加上巷子裏的奧力給,簡直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什麽奧力給?”李猛問他。
“小貓。”王朝說,還用手比劃着,“就三條腿。”
“什麽?”李猛驚訝地說,“我咋不知道。”
“你知道個屁。”王朝說。
“奧力給?”柳小滿看向夏良。
不就是小鍋麽?
“哦。”夏良也看着他,“一千個人喊它一千個名字,上回還有兩個高一的喊他‘奧利奧’。”
“什麽亂七八糟的。”柳小滿笑了一下。
還是小鍋聽着最順耳。
“你們什麽時候從體育館回來的?”他問李猛。
李猛跟王朝對看一眼,回憶着:“沒多久吧?尚梁山出去了我倆也就走了,好歹上課時間,心裏沒那麽有底。”
“我不催你你能在那打一輩子。”王朝說。
“我要真不想走你在那催一輩子也沒用。”李猛說。
柳小滿算算時間,差不多。
他去找尚梁山的時候,跟先跑過去的那個人是前後腳,尚梁山當時已經到室內體育館門口了,應該是他跟夏良撤退沒多久他也就走了。
真讓人捉摸不透。
夏良胳膊這一斷,瞬間覺得全世界都變麻煩了。
掏書、掏筆、掏手機、夠東西、手機逃出來發現沒用再塞回去……不僅麻煩,而且繁瑣得毫無意義。
柳小滿本來想在最後一節課把前面浪費掉的時間都補上,結果夏良隔三岔五喊他一聲,不是讓他接個練習,就是讓他幫着拔個筆帽。
“我不是給你一支筆麽?”柳小滿像是無實物表演,在夏良眼前用手裝作摁了兩下筆,“一摁就出來了,不用拔。”
再說沒手還沒嘴麽?
不能上嘴咬掉?
而且一個連作業也不寫的人拔什麽筆?
“你管我?”夏良看都不看他一眼,麻利地用左手寫着什麽。
柳小滿湊過去腦袋看他,估計是手機沒法用了實在是無聊又無所事事,他發現夏良竟然不知道從哪弄了個本子,正在對着抄他的歷史筆記。
夏良寫字的姿态很好看,很大方,後背靠着凳子,也沒前傾也沒趴在桌上,手上有松有緩的,一股随寫随停,到哪兒是哪兒的味道。
“你果然能用左手寫字……”柳小滿“哦”一聲,小聲說,“這就是把吃飯的本事都用上了吧?”
夏良的筆頭頓了一下,在手上轉了個花,照着柳小滿的頭頂敲了一記。
柳小滿捂着腦袋坐回去,兩個人都覺得莫名地想笑。
放學鈴響,班裏稀裏嘩啦地開始撤退,王朝一如既往地第一批跑走,李猛聽說柳小滿還要再學一節課才走,忙不疊喊着王朝一塊兒溜了。
韓雪璧應該是猶豫了一會兒,等班裏人走小一半了才過來對夏良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就說,我都會跟尚老師提的。”
“嗯,”夏良看她一眼,手上還在抄着,沒停,道了聲謝。
這倆人還挺搭。
柳小滿看着斜對角收着書包的餘首心想。
又過了會兒,班裏人幾乎都走了,他有點兒開始坐立不安。
看夏良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忍不住問了句:“你不走麽?”
“你在等我?”夏良看向他。
并沒有。
柳小滿剛想說話,夏良放下筆在桌鬥裏掏了掏,摸出瓶飲料來,是上次李猛放他桌上的益生菌,瓶口朝着柳小滿一伸。
“我不渴。”柳小滿搖搖頭,想想又加了句,“謝謝。”
“不客氣。”夏良看他一眼:“我是讓你幫我擰開。”
“……”柳小滿都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了。
晚十點後空蕩蕩的教室裏,校園裏到處還沸騰着一天學習結束後的片刻輕松,在這樣美好又寶貴的時間裏,他和夏良兩個對半殘,卻在跟一瓶水較勁。
“你攥好。”柳小滿調整一下姿勢,這個瓶口格外地緊,豎紋直搓掌心。
夏良把瓶子又往他跟前支了支,柳小滿剛要使力,窗戶外過來一道人影,喊他:“小滿?”
柳小滿擡起頭,耳朵根兒“倏”地一紅,手心沒握好,順着瓶子往下一出溜,搭在了夏良的手指上。
夏良看他一眼。
“……在幹嘛?”樊以揚微皺着眉頭,盯着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