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草花雨棠,銅臭墨香。
林海棠站在大雅堂門口的石階下心中滿是感慨,想他從小學畫,卻未曾料到如今竟為個錦衣衛百戶的位子淪落到變賣字畫讨得銀兩來孝敬那幫閹狗的地步。
他是滿心的不甘不願,可前幾年父親因公殉職,家裏沒了支柱,他的畫沒有名氣,一文不值,卻是根本派不上用場,百無一用是書生,卻是說的一點不錯。
幸而父親從小督促他習武,到現在也沒落下,便承襲了父親百戶的官階,進北鎮府司讨口飯吃。
入職當時那千戶大人卻直接告訴他,百戶的位子滿了,只能暫時做個總旗,以後總會有升上來的機會,他當時什麽都不懂,只應承着,心道也算有個官職,
後來經過打聽才知道,是另個總旗孝敬了那扁嘴千戶一百兩銀子,頂了他的職。
百戶與總旗的俸銀幾乎差了一倍,平白無故被頂了職,被別人多拿了本該屬于他的俸銀,他當時一個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個一竿子杵到底的空心眼,一氣之下就鬧到了扁嘴千戶那裏,最後官職沒找回來,還挨了頓打,從那時他就明白,這世道,無公平可講,有錢才是公道。
等了三年,近日百戶的位子終于有了空缺,他娘便催着趕緊把官升百戶的事辦一辦,還把壓箱底的嫁妝取了出來,一只金鎏螭虎紋簪,想是祖上傳下來的,保存的卻是極好,經她顫抖枯槁的雙手遞過來,林海棠接在手裏沉甸甸的。
雖然這簪子保存的不錯,可也當不了多少銀兩,聽說新設的西廠督公行事陰狠毒辣,手下的小珰也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銀兩打點少了,根本就是石沉大海,不頂用。
簪子最後被他裝在一個漆木盒子裏保存了起來,壓根沒賣。
林海棠找同僚東拼西湊借了些,卻還是不夠,最後只好再次拿出那些陳年舊畫來換些銀子。
誰曾想大雅堂根本不收他的畫,一是從未聽過什麽白陰山人的名號,二是當下時興的畫作多是連亘山水圖,耕織圖,鮮少有畫那些花草鳥蟲的,雖然精致,卻實在不當大雅。
可他實在着急用銀子,同那大雅堂的掌櫃好說歹說,原本想賣五兩的海棠蚬蝶圖最後被他二兩銀子賤賣了,當日手裏握着賣畫的二兩銀子,後悔的恨不能嘔出一口血來。
思來想去,還是舍不得自己的畫就這樣被賤賣,次日一大早,穿着一身青綠曳撒就匆匆趕到了大雅堂想把畫贖回來。
昨日他來時只穿了一身青衣,戴絨質小帽,端得是尋常百姓的模樣,今日這身卻是将掌櫃的駭了一跳,平日裏錦衣衛可是臭名遠昭。
林海棠生的相貌俊雅,少了習武之人的粗野,那掌櫃認出他來才暗暗松了口氣,又想到昨日收他的畫壓的價格真是極低,渾身不自在起來,惴惴不安的湊上去谄笑道:“大人,您這是?”
林海棠從懷中掏出二兩碎銀,拍在掌櫃的紅漆櫃上,“昨日的畫我不賣了。”
掌櫃的瞧他硬氣的很,是當真不願賣那畫了,可昨日這位爺剛走,後腳就有人來将那畫買走了。
那人穿着貴氣,駐足停在畫前許久,詢問了價錢,掌櫃的一向是看人要價,張口就要了二十兩,比從林海棠手裏收來的價格翻了十倍。
那人卻眼都不眨,便從身上摸出銀錢來,許是出門沒想到用着大錢,只一個十兩的銀錠子,他想了想又從腰間取出一把金字扇,紅漆骨,綠箋面,兩面鑲金線,上面抄了幾句梵字經文,紅方印的是當下大熱的書法名家李寶嘉,當值百兩。
那人徑自留下了銀錠跟随身的金字扇便拿着畫走了,掌櫃的如撿了寶一般笑出滿臉褶子,心裏卻罵那人真是傻。
然而現在他卻笑不出來了,錦衣衛他着實惹不起,可畫卻被買走了,他就算是使出渾身解數也變不出一模一樣的,只好拿出了那錠銀子,捧在林海棠面前,“大人您的畫被買走了,這是轉賣的十兩銀子,小的一分不敢要。”
林海棠知曉時下大興的畫并非此類,怎麽會轉眼就被買走?
他聲音帶了怒火:“你別騙我,把畫拿出來!”
掌櫃的吓得直哆嗦,心道這錦衣衛還真是仗勢欺人,賣出的畫要的這麽理直氣壯,便也不敢再隐瞞了,從紅漆櫃裏取出了那把金字扇,捏着一把老嗓子,顫抖道:“那位客人喜歡您的畫,還留下了這把扇子,那畫去了能欣賞的人家,找不回了,求大人饒了小老兒吧!”
大雅堂裏開始上人了,他穿一身青綠曳撒對着個哭嚎的老人确實不是個事兒,也不與他多做糾纏,攬了紅漆櫃上的銀錢和扇子便要走,臨出門又轉回來,掏出五兩銀錢遞給掌櫃,笑了笑說:“不會讓你白忙活。”
掌櫃的沒想到還能從錦衣衛手裏見到回頭錢,當下都沒敢接,林海棠嗤笑一聲扔到了他的紅漆櫃上,
林海棠會有那麽慷慨?他可是一個窮光蛋。
誰也不知道他給掌櫃那五兩銀子純粹是為了對方的一句話。
那畫去了能欣賞它的人家,找不回了。
找不回便不找,有幸能遇得知音,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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