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天氣漸漸轉熱,汗水滲入黃庭手腕上的皮制繩索,更覺難受。
他雙手被縛住,黃素就一直服侍他吃飯更衣。黃素在角落找到一塊小木片,是修船時掉落的材料,他便用那塊木片小心割開黃庭的繩索。黃庭只嫌麻煩,搖頭拒絕,黃素卻是堅持要幫他,甚至晚上在他睡着時還在用功。
手腕上傳來的輕微力道驚醒了黃庭,此時房中一片黑暗,卻聽得到對方平緩的呼吸聲,輕道:“哥哥別動,快要好啦!”
黃庭也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覺,黃素對他一片赤子之心,想來是真的把他看成了哥哥。既然如此,他也應該待他如親兄弟才是。
為了打破這種凝滞的安靜,黃庭說道:“船是往南邊走的,船在海上漂了七、八日了,每天都沿岸補給,你有沒有發現,昨天補給的時間長了一些?”
“……然後呢?”黃素完全沒聽懂。
“現在還是春天,天氣熱得卻是太快了,所以我們是往南邊走的。我們出海時已在泉州,沿海補給并不奇怪,但這條船行得這般平穩,昨天吃水比往常深了許多,想來是做好了遠航的打算。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船是開往南洋去的。”
“南洋是什麽地方?”
“那裏有許多海外的島嶼,我也不曾去過。這艘船大約就是交易的貨船。”黃庭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在海上,他甚至還能随時随地判斷自己在哪個地方,如今大海茫茫,只能猜測自己将要去哪裏。
“我不……不太明白。”黃素神色很是慚愧。
“……”他從小被人稱贊聰明靈慧,他只當這是尋常,可是對別人說了,卻是有些像是炫耀的意思。縱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久而久之,他這個新認的弟弟卻是難免自卑了。
黃庭心下有些懊惱,打算以後不要告訴他原因了,這次受了罪,想必黃素以後會開始聽自己的話,以後直接告訴他要怎麽做就是了。于是說道:“這是夫子以前教過的,若不是你生了病,定會想得起來。”
正是說話時,黃素已将繩索磨破,歡呼了一聲。
“哥哥,已經好啦!”
黃庭好幾天手腕被縛住,雖然不至于完全不能動,但手腕上也磨出了深深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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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五、六個時辰來割開這條繩索,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仍是很耗心力。黃素歡呼過後,卻是眼睛酸癢,于是用手揉了揉。
黃庭心裏一疼,忍不住張開雙臂,将他抱了一抱。
黃素看到他手腕傷痕,連忙道:“哥哥,你手腕磨傷了,我幫你包上吧?”
“你先睡吧,今天你幫了哥哥很多了,哥哥高興得很。”
“真的嗎?”黃素滿心歡喜。
“當然是真的。”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容上露出天真的表情,黃庭不由微笑。
母妃早逝,太子從不虧欠于他,然而身邊教導他的都是老頭子,有時不免感到寂寞,如今有個弟弟,又決定好好待他了,自然忍不住想寵着他。
“你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我要教你武功。”
“武功?”
“我只學過一套小擒拿手,拿來防身罷了。等你學會了,臨到下船時,尋着機會我們就逃走。”
“嗯!”黃素握緊小拳頭,點了點頭。
随後黃庭悉心教導黃素,以前師傅傳授他這套武學時,是畫了經脈穴位圖給他,如今沒有紙筆,他也只能讓黃素脫了衣裳指給他看。
兩人內心都如冰雪一般,又連十歲都未到,自然很是坦然。
只可惜黃素辛苦學了許久,卻是沒有用武之地,船快要靠岸時,便有人在他們腳上鎖了鐐铐,雙手也用木枷鎖住,随後有個身材粗大的女人給他們抹了粉,唇上點了朱,雖是粗淺的化妝,但卻是将兩人不相若的地方都遮蓋了許多,又穿着一樣的衣裳,晃眼一看,殊無二致。
黃素很是憤怒,黃庭看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黃素也只好忍了。
被拉到集市上時,很快就有個富商開價一千兩紋銀。船主原是打算最後才将他兄弟二人賣掉,因此很是不願,但那富商在當地似乎頗有些背景。盡管以後可能沒有這麽好的貨色了,船主也不敢得罪這個富商,将兩兄弟賣與了他。
此地便是南洋諸國之一的呂宋,當地人膚色略微黑了些,人也稍矮,其中還夾雜着幾個高鼻深目的異族人。此處的衣着打扮和中原頗為相似,想必也是因為近年兩處貿易往來之故。
黃庭心下奇異,但神色卻顯得很是鎮定。
那富商姓周,漢名叫做周傳英,先祖原是中原的前朝舊臣,國破後乘船出海,到他這一代,倒是還說漢話。
周傳英看他兄弟二人舉止有度,十分歡喜,帶他們回宅後,就把他們身上的枷鎖除去,并請了老嬷嬷教他們規矩。
黃庭雖然一開始聽不懂當地語言,但他學得甚快,三兩天就能完全聽懂,發現這富商是要将他們教導三五年後,身子長開了,進獻給呂宋國主。便囑咐黃素,學東西學得越慢越好。黃素雖不明白,但也答應了。
老嬷嬷每天來教他們琴棋書畫,又讓他們穿女子衣裳,學女子做派,他們從不拒絕,但私下相處時,黃庭卻讓黃素随便玩一玩便可,不必放在心上。
黃庭擔心黃素遇險,所以囑咐他不要做出頭的椽子,但他自己卻是學什麽東西一學便會了,從不遮掩。
周傳英大喜,對他多加賞賜,他自然沒把這些小恩小惠放在眼裏,随手給了黃素。黃素看他做的和囑咐自己做的大為不同,知道哥哥不是想踩着自己往上爬的那種人,又看到哥哥送了許多東西給自己,自然很是歡喜。
雖與哥哥之間毫無芥蒂,相處時仍會撒嬌,但在人前卻是變得越來越冷淡。在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也的确是沒有人真心待他了。不管是那些兇惡的追兵,還是斤斤計較的給他治病的大夫,甚至是把馊了的飯菜給他們還當是施恩的路人,沒有一個不是心地醜陋,令人作嘔。就連他主動問個路,都能遇到拐賣他們的惡人,在他看來,這世上自然好人少而壞人多。
轉眼三年過去,兄弟兩人身體抽長,穿着打扮都是一般無二,成了一對翩翩少年。
周傳英雖然盡力想把兩人往柔媚的方向培養,誰知兩人竟是半點也不沾脂粉氣,一個總是笑吟吟地從容自若,一個卻是冷漠仿佛寒冰,氣度風儀竟如谪仙一般,卻是勝過了庸脂俗粉百倍,讓周傳英又驚又喜。
幸好賣給自己這對少年美人的賣主并不識得龍宮島中人。若是被龍宮島的弟子看上一眼,還能落到自己手上?
那龍宮島相傳搜羅了五湖四海的美人,也是在海上,然而距離南海萬裏,也不知是個什麽所在。若是他今生有幸,能得一張龍宮島的請帖,上島游覽,這一生也是不枉的了。然而他已有了這一對美人在手,恐怕龍宮島所出的奴婢也要甘拜下風。
周傳英得意之下,竟有些舍不得将他們送到國主的後宮中。只可惜進貢的風聲已經傳出,他就是後悔也已來不及。想在送出府前嘗嘗鮮,只可惜一個笑裏藏刀,一個冷若冰霜,讓他不敢強來,唯恐送進了宮反而成了仇人,當真是又愛又恨。
為了給這對美人造勢,周傳英開始帶他們出入王孫公卿的飲宴。只不過兩三次而已,就有人慕名來訪,特地來看一看他們。
周傳英大為歡喜,特地辦了一次宴席,請了客人到家中,賞玩一枚碩大的明珠。那明珠托在黃庭的掌中,越發襯托得人美似玉,他在席上侃侃而談,妙語如珠,令人沉醉。
席上一個羅剎國的使者忽然問周傳英要人,願意拿一支燧火槍換下黃庭,被周傳英一口拒絕。
這羅剎國的使者并不知周傳英開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賞玩明珠是假,炫耀美人是真,落了個好大沒趣。
那支火铳并不是常見的火繩槍,而是用撞擊火石觸發。黃庭在中原也曾聽過燧火槍,并不以為奇,但這支火铳比他所見過的要輕便許多,只重五斤六兩。尋常的一支火铳重達十斤,對習武的人來說,倒不如用鐵劍。
散了宴席後,黃庭對沒去的黃素說到了此事。黃素一聽,卻是大起興趣,目中露出熱切的光芒。
“哥,我想要!”
“……”黃庭有些為難,那支火铳是西洋名師所鑄,價值不菲,他是攢了些錢,但恐怕要買這支火铳也只是杯水車薪。
“哥,我也不要他那支,我們到別處尋一支能用的就是了。”
別的火铳卻是遠遠不如了,黃庭又豈是不識貨的人。那使者願意用它來換一個男奴,已是極給周傳英面子,是以買賣不成,雙方都還能客客氣氣的。
“你放心好了,哥定會給你弄到手。”
“哥哥!”黃素喜上眉梢,緊緊抓住黃庭的衣袖。
黃庭輕刮了黃素的面頰:“要是弄不到,你可不許哭。”
“我才不哭!”
黃庭心知他們的好日子沒幾天了,還不如讓黃素開開心心的,以後不管是進皇宮還是逃亡,都少不了要吃苦。
随後他趁夜出了周府,潛入那使者所住的別館。
他原本是想妙手空空,直接拿了便是,誰知運氣太差,明明看準了那使者離開的,那使者竟然去而複返。
那使者一見到是他,欣喜若狂,抓着他的手叽哩咕嚕了一大串。黃庭微微一愣,知道對方一時激動,竟用了羅剎語。
這使者高鼻深目,倒也甚是俊美,只可惜胸口的毛發也甚是濃密,讓黃庭很是糾結。本想把人打昏了再說,那使者卻甚是誠懇,指着自己不斷地說“伊萬諾夫”此四字。
“別告訴我你叫什麽。”黃庭口中嘟哝着,毫不猶豫地拿了個花瓶砸在對方腦袋上。
伊萬諾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居然還沒暈厥,額頭上的傷口流出血痕,劃過瘦削的面頰。
黃庭料想自己的力氣應該和成年男子等同,誰知竟然砸他不暈,倒是讓他清醒了許多,終于記得用呂宋語問他:“為什麽?寶貝,我的名字很失禮嗎?”
知道了名字就不好意思下手了。
黃庭無比苦惱,但只能點了點頭,看他額頭流血不止,卻并沒有傷害自己,只好掏出一塊手帕,示意他先用手帕按住傷口。
伊萬諾夫接過他繡着蓮花的手帕,忍不住放到鼻端聞了一聞,果然聞到一縷沁人心脾的芳香,卻是收到了懷裏,很是誠懇地問他:“不知失禮在何處?”
“你去過中原嗎?在我們中原,‘懦夫’這個名字有些不吉。”他神情肅穆認真,令人無法質疑。
“原來你是中原人!”他大為高興,“聽說中原繁華富庶,這可是真的?那些人都像你這麽俊美嗎?”
“沒錯,扔一塊石頭出去砸中十個,九個都比我俊美。”
“那你可會說中原話?能不能教教我?”
“自然是可以的。只可惜我出門不太方便。”他沒等對方問話,就道,“我此次前來,是想見一見你。”
“沒想到你這般愛我……”伊萬諾夫感動莫名,輕握住他的手都在顫抖。
“我身不由己,卻是對不起你。”李文睿勉強控制自己不要翻臉。
這人待他倒是至誠,結交一番也是無妨,黃庭雖然知道騙人的感情很是不好,但人在屋檐下,只好很混蛋地說了許多情話,一只手也被揩了不少油,看到快要三更,連忙掙脫了對方的手。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他日有緣,自會相逢。”他莞爾一笑,宛若幽夜中的昙花,令伊萬諾夫手足輕顫,幾乎無法自控。
這一句話,竟像是永不能相見了一般。
伊萬諾夫戀戀不舍,黃庭便厚着臉皮提示他,若有那支火铳在身邊的話,一定能時時想起他來。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竟然毫不猶豫地從枕頭底下把那支燧火槍交給他,并給他一小匣的彈藥,告訴他怎麽使用。
“給周先生的再少也是多了,但你的心,是千金也買不來的。”他嗓音低啞,親在已經呆住的黃庭面頰上,仿佛低語,“我現在知道你今夜是為它來的了,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為我來的。”
黃庭心口狂跳,拿了那支火铳卻是如燙手一般,險些想扔回去給他。
這人說話這般得體,行事又如此大方,必然不是一個普通的使者。
黃庭保持着自己外表的冷靜沉着回到周府,像是作賊似的,面頰發燙。不過今天原本打算就是去作賊的,只是出了一點點意外。
早知道這支火铳這麽難拿,就不在黃素面前誇口了。虧得他滿腦袋的聰明才智全然用不上,到最後竟是用美人計。
黃庭郁悶得個半死,但此時已近深夜,來不及見黃素了,于是把眼皮上的魚膠洗去,臉上的粉也擦掉,打算睡覺。
他這雙隽煙眉含情目自然是化妝所致,否則他的單眼皮怎麽看都和黃素不像雙生子。
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若是那名曰伊萬諾夫的男人看到他原來的相貌,怕是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就哄得暈頭轉向。
次日,他把燧火槍給黃素後,黃素喜不自勝,連帶看着那些讨厭的下人也都笑吟吟的。
他們在周府中住着,雖然和周傳英關系清白,但周夫人并不給他們好臉色,是以在府裏地位并不高,不過他們也并不在乎。
對黃庭來說,周府只不過是暫居,對黃素而言,哥哥去哪裏他就去哪裏,也用不着多想。
随後那羅剎國的使者又來拜訪了周傳英數次,黃庭卻是避而不見。找着機會出門時,才與他見上一回。
做壞事可能第一次很難,但一旦邁出第一步,第二步就自然而然的了。
黃庭以教伊萬諾夫中原話為名,和他私下相處時也謹守君子之禮。為了自己方便好記,他給伊萬諾夫取了個漢名,叫做伊昔,乃是當年的意思。并坦言自己才十二歲,許多事情還要思量,但不管怎樣,以後也絕不會忘了當年的這些事。
伊昔看他翩翩年少,又聰明得不比尋常,和自己說過幾回話就會用不少羅剎語,還以為他有十五、六歲了,卻是不曾想他這般年幼,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周傳英開始帶了黃素一同出去飲宴,黃素雖然還是冷冰冰的不願說話,但一加一顯然是大于二的,多了黃素在身邊,兩人的光芒就像放大了三、四倍,但凡出現的地方就會萬衆矚目。
以兩兄弟的年紀來說十一、二歲還是略小了一些,十三、四歲才是身嬌體軟,四肢修長的最好年紀,但周傳英視他們為兩個為燙手山芋,留得久了反而會讓國主猜疑,反正放在身邊也吃不着,不如早些送出去便罷。
周傳英對他們看管得越發嚴密,黃庭連偷溜出去跟伊昔學羅剎語的機會也沒了。
黃庭正是以教伊昔學中原話為名,反而從對方身上學了羅剎語。兩人交談時,用羅剎語、呂宋語、中原官話夾雜在一起,因伊昔的記性遠遠不如他,說官話的時候還是很少,倒是他經常用羅剎語為伊昔解釋。
據黃庭這三年在呂宋的見聞,羅剎國有許多海商在呂宋,學了羅剎語也不至于走投無路。
離開時黃庭并沒有求助伊昔。這人的身份畢竟是一個使者,聽說他要進宮,伊昔都沒辦法,只求以後黃庭再想起他來。可見此人雖然戀慕于他,但也不是分不出輕重。
黃庭小小年紀就經歷了許多風雨,自然不會再為這些事難過,甚至非常清醒的明白,別人給不了的,再伸手反而會遭到對方厭惡。
兩人表面上十分乖巧,周傳英就沒有讓重兵把守周府。
黃素跟着哥哥避過守衛,趁着夜色出了周府,門外停着一輛馬車。他跟着黃庭上了馬車,東行了一個時辰,黃庭便讓馬車停了下來,給了車夫一筆錢,随後兩人步行了半個時辰,見到了另一輛馬車,再行了兩時辰,才到海邊。
周家歷代是海商,所以周府離海邊不遠。饒是如此,到海邊時已近破曉。
黃庭打發了車夫後,對弟弟道:“你不會水性,下水後就抱緊我的腰,不可亂動,我帶你游上這船。”
黃素點了點頭,沒有作聲,只是微白的面色顯出他的緊張。
“不要擔心。”黃庭輕笑道,“到了這裏,我們就是成功了一半了。這艘船是去葛喇巴的,周伯伯定是以為我們去中原了,先去搜查中原的船,等查到這艘船,我們已經在葛喇巴了。”
黃素知他事事安排妥當,在他身邊就能感覺無比安心,只道:“哥哥要我做什麽,盡管吩咐就是。”
“動作要快,我們的東西雖然用油紙包着,但也不能在海裏太久。”黃庭囑咐他脫了衣裳,放進一大張油紙裏,仔細包好,才下了水。
黃庭白皙稚嫩的身體看着并不成熟,但對黃素而言足可依賴。他緊緊抱着黃庭的腰,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稍動。
那船就停在岸邊,兩人只是不從岸上上去,而是從船尾垂下的繩索。有個操船手将兩人拉了上去,帶他們到底層倉庫安置,讓他們沒事不要發出響聲。
黃素這才知道這操船手已不知什麽時候被黃庭買通,對哥哥更是佩服。
黃庭擦幹水,重新穿了衣裳,看他目光怔怔地瞧着自己,長長的睫毛上還綴着水珠,不由失笑:“快把身上擦擦,免得着涼。”
“哥哥,你的眼睛怎麽變小了?”
黃庭這才意識到泡了水,眼皮上的膠已融掉,讪笑了一聲:“眼睛泡腫了,所以顯得有點小。”
黃素哽咽道:“哥哥,我以後一定練水性……”
“是啊,你身為江南人,居然不會水,也太說不過去了。不過我們一直在周伯伯家待着,也沒機會學。以後到了葛喇巴,一定找個機會讓你好好練練。”
黃庭解開油紙包,将那支火铳還給黃素,黃素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對哥哥道:“哥,我們以後弄條船,自己打魚吧,多自在。”
“周伯伯一定到處去找我們,若是我們落了單,很快就會被他找到啦。我們可以易了容,到西洋人那裏做事。”
黃素不太喜歡和人接觸,特別是西洋人。他有一次去黃庭房中尋人時,黃庭居然不在,他知道黃庭是偷溜出去了,于是在後門等他。遠遠看到黃庭和一個西洋人回來。那西洋人足足比黃庭高了兩個頭,看着黃庭的表情有種難以形容的喜悅。
當時黃素心裏就有種隐約的不快。或許是嫉妒吧,嫉妒有人這麽喜歡哥哥。不過兩個人長的是一樣的,那人這麽喜歡哥哥,就是喜歡自己了,不必計較這些小細節。
但西洋人總有些不夠含蓄,讓黃素覺得他們不知進退。總之就是三個字,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黃庭看他摸着火铳不說話,打趣地道:“是不是進水了?快仔細看看!”
“才沒有!”黃素将火铳放到袖子中,擡頭看着哥哥,“哥,你還沒說這支火铳是怎麽來的?”
“當然用銀子買的啊!難道人家會無緣無故地給你不成?”一提起這支火铳的來由,黃庭就忍不住想到自己被摸得光滑溜溜的手,心裏嘔了一口血,他只想把這件倒黴事扔到葛喇巴去,再也想不起來。
哦不,他很快就到葛喇巴去了。
黃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黃素登時憂心忡忡:“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是啊,所以你以後要好好聽話。”
黃素點了點頭:“哥哥,我會的!我會努力賺錢,讓哥哥過着像在姓周的家裏一樣的日子。”
黃庭還叫周傳英做周伯伯,他知道周傳英不懷好意後,就堅決不肯了,只叫他一聲“姓周的”。
黃庭摸了摸下巴,看着這個傻不拉幾的弟弟:“天天關禁閉不能出門的日子很好嗎,讓你現在還想?”
“可是天天吃好吃的,穿好看的啊!我們以前讨飯的時候連這種日子都過不上。”
“那是以前有人捉拿我們,不然我們也不用東奔西跑。”說不定黃素已經回到黃家,過上少爺的日子了。雖然他出身旁支,但黃氏家大業大,少不了他一口飯吃。
黃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船艙底下屯着許多淡水,兩人就着淡水吃了些自己帶的東西,卻是沒碰船艙中的吃食,免得被人發現。
葛喇巴離呂宋不遠,船航行了幾天也就到了。
兩人将面孔抹了灰,顯得皮膚蠟黃,又穿了尋常人的衣裳,氣色暗淡許多,也不大引人注意了。
黃庭果然找了一份工,教一個羅剎海商的小兒子讀書習字。因那海商向往中原,異想天開地想要自己的小兒子以後進京趕考。只可惜當地識字的都少得可憐,更不必說還懂四書五經和羅剎語的了。
那羅剎海商又有不少從歐羅巴來的好友,見着黃庭居然如此聰慧,又不用異樣眼光看他們,都紛紛樂意與他結交。
黃素并不喜歡和人交游,平日幫哥哥抄一些書。黃庭偶然間發現黃素居然能百步穿楊,不由得又驚又喜。
想來也是,黃素的定力和耐力都遠勝于他,那火铳又是他心愛之物,在喜歡的事上面用功,是再尋常也不過的了。
黃庭便在島上四處為他尋訪彈藥,只可惜匠師并不易得,即使讓人照着打造,在島上也沒這樣的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