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伊昔對兩人的親密經常有意無意地破壞,早上吃飯時,伊昔趁着黃庭不在,告誡黃素要小心些,莫把艙底震穿了。

黃素面色冷漠,卻是聽從了黃庭的話,并沒有搭理伊昔。伊昔甚是着惱,黃庭一旦不在場,就冷嘲熱諷。

黃庭無意中聽到,覺得很是尴尬,當即把黃素安排到另一個房間,兩人不再同房而居,但對伊昔的态度卻是生分了許多。

這倒不是因為伊昔對黃素不友善的原因。男人之間有些許争鬥是很正常的,但若是為了他,他卻是十分不适。怎麽争也應該是找個絕色傾城的嬌弱美人,自己怎麽看也不能算嬌弱了,這算怎麽回事?

過了數天後,終于到了瓊島。

黃庭囑咐船夫換了貨物,應了當地主人的邀請,上岸歇息一日。

邱夢痕是當地富家子弟,其父在數年前讓他掌管家中大權,和黃庭關系甚佳。

除了生意上往來,兩人在享樂上臭味相投。他與各地海商買賣,所求的都是稀罕的錦衣美食,對美色并不熱衷,黃庭見慣了在美色面前失态的客商,自然會對邱夢痕一見如故,每次路過瓊島,都會停靠一次。次數多時,也就成了習慣。

聽聞黃庭到來的消息,邱夢痕出到港口相迎。

看到伊昔和黃素,他只在兩人面上掃了一眼,便對黃庭笑道:“看來你一路并不孤單,帶着兩個美男子在旁,真是風流得很啊!”

黃庭讪讪地一笑:“邱兄不要取笑,這位是我在呂宋認識的朋友,這位是我弟弟。”

他向雙方介紹了一下,發現邱夢痕親熱地挽着自己的手,而黃素一張臉冷得像要掉冰渣子,便忍不住多解釋了一句:“邱兄是好朋友,我和他之間十分清白。”

邱夢痕一愣,随即滿面笑容:“你要和我有什麽不清白的也可以的,随時歡迎。”

黃庭又解釋道:“他什麽都好,就是喜歡開玩笑。”

邱夢痕一張俊臉登時僵住,過了一會才幹笑道:“看你們氣色都不太好……是海上颠簸太累了吧?你們來得正好,今日我親自下廚,做了一道甜點,你們快來試試,吃完就放你們休息。”

一行人上了島,邱夢痕擺了宴席,席上果然有一道甜點,是用椰漿與山藥同煮,再拿來冰鎮,滑膩綿軟,甜香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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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吃了一口,細品過後說道:“此物香與味俱佳,可惜顏色有些淡,若是加些果醬就好了。”

“不錯,果醬還能調節一下心情,加糖卻是單調了些。”邱夢痕當即招來仆從,吩咐去制備一些當地各種水果的果醬。

伊昔這些日子十分失意,他初時還以為黃庭是拒絕不了黃素的蠻橫霸道,後來才發現是黃庭情難自禁,他比黃素投入得更深。

他心中煩悶至極,一杯接一杯地倒酒。

黃庭和邱夢痕要議事,便找了個出去解手的緣由,先行離開,同行到後院。

花園中很是安靜,正是深夜,只有不知何處的蟋蟀在鳴叫。

“你和令弟外貌上十分相像,性情卻是完全不同呢。”邱夢痕微笑,“今日你說我和你只是朋友,是對他說的罷?”

黃庭面頰發燙,他是怕黃素胡亂吃醋,所以才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你事事考慮清楚,有沒有想過,蛹化成蝶也要經歷一番痛苦折磨?若是你刻意幫蝴蝶分開蛹,卻有可能讓蝴蝶飛不起來?”

黃庭心神一凜,卻見邱夢痕嘆息一聲:“小庭,你可知我自初見你時,就對你有了愛慕之心,只想着天長日久,終有水滴石穿之時,沒想到等了這麽久,卻讓你等來了你心底的那個人。我該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你呢?”

黃庭呆了一呆。

他和邱夢痕喝酒聊天時,曾經提過自己有過一個弟弟,也提過一個喜歡的人,但從來沒有告訴過邱夢痕,喜歡的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弟,沒想到竟會被他看出來。更讓他意外的是,邱夢痕從來沒有向他表達過這方面的好感,居然今天會起意。

看到邱夢痕漸漸靠近的俊顏,黃庭連忙捂住他的嘴唇,将他推開:“邱兄不要開玩笑。”

他心亂如麻,知道定是對黃素的過分關心,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感情,也不知多少人看在眼裏,不由面上微微一熱。

好在邱夢痕并沒有表露出鄙夷的态度。

但邱夢痕的反應也讓他十分意外。如果說邱夢痕喜歡他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以前就有過一些暗示,但為何會在今夜赤裸裸地說出口?

邱夢痕看他變得有些防備,只得嘆了一口氣:“我帶你去看一個人,你一定有興趣。”

黃庭只覺得碰到他嘴唇的手心仍然帶着濕意,他不太能确定邱夢痕到底是什麽意思,一時之間,心緒有些微微的混亂,口中問道:“是什麽人?”

邱夢痕笑而不語,帶着他沿着花園的小徑而行。

遠遠看到十餘丈外有一個偏僻的院子,黃庭回想着剛才的事,有些分心,沒注意到此地過于僻靜。

院子中只有一間屋子,裏面點着一盞油燈,依稀照見一個白衣男子正負手而立。走到近處看時,才發現這個男子年約不惑,生得儒雅斯文,讓人心中大起好感。

“曲少傅?”黃庭喃喃自語,轉過頭看着邱夢痕,邱夢痕卻向他一拜:“李公子,曲先生,你們慢聊,在下先行告退。”

聽到邱夢痕稱他“李公子”,黃庭面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他行這麽大的禮,自然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身分。他當邱夢痕是朋友,卻沒想到邱夢痕竟設了一個局在這裏等他。

曲成華看到他時,疾步行來,上下打量他許久,神情頗為激動:“世子,本官終于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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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夢痕,你剛才帶着我哥哥去了哪裏?”

邱夢痕匆匆在花園而行,發現眼前一道黑影,也不知等了多久,定睛看時,卻見是黃素擋住自己去路。

客廳中點了迷香,聞到迷香的武林高手都會渾身無力。邱夢痕面色一寒,停下腳步:“你是怎麽跑出來的?”

“少廢話!你對我哥哥觊觎已久,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黃素俊美冷漠的面容帶了怒意,他一直記着黃庭說要和邱夢痕泡溫泉,一看哥哥和主人悄悄離開,便跟了上來。誰料半途中還看到邱夢痕險些親到哥哥。

他日夜防備伊昔,沒讓那個番邦男人摸到哥哥一根寒毛,誰知道竟然險些被這個中途忽然出現的小子得手。

邱夢痕勸說哥哥時,說哥哥處處體貼他,不讓他吃一點醋。他自忖哥哥用盡心思讨好自己,而自己卻連哥哥的萬分之一都沒做到,彼時對這邱夢痕,還油然生出了些許感激。

正在黃素黯然時,卻見邱夢痕要吻黃庭。

他怒火高漲,幾乎立刻就要現身,幸好黃庭推開了那個混蛋,他也就暫時忍住了,尾随在後面。那屋子外面布有重兵,強行攻入大不妥當,不如先問清楚邱夢痕意欲何為,再做打算。

邱夢痕微笑道:“沒錯。我要将他拘禁在島上,讓人打斷他的腿,讓他離不開我。只要對他稍稍展露一點溫柔,他便會入我彀中。”

“你還真敢說?”黃素一張雪白的面容氣得發青。

“有什麽不敢說?”邱夢痕淡然掃他一眼,“聽你兄長說,你自學過劍法,在下無聊時也拜過師父,練過幾天,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邱夢痕自然不止練過幾天,其實他自幼拜得來自中原的名師,苦練多年,不知勝過黃素這種拿了一本不知從哪得來的秘笈就瞎練的野路子多少倍。但黃素是自學的,他為了避免勝之不武,便随口這麽一說。

“你要與我比劍?”黃素的語氣十分奇怪,“好,好,好!”

他說到第三個“好”字時,怒意竟是瞬間消散,伸手向後,緩緩拔出長劍。

長劍在手時,他渾身的氣勢已然蓄滿,眼神中銳光逼人,淵渟岳峙,邱夢痕不由得心神一凜。

傳言絕代的劍客可以人劍合一,整個人便如一柄鋒銳無比的劍,但這種劍客一旦長劍出鞘,劃破空氣,便會有金石火光。

黃素的劍出鞘時,他竟然看到了一道白光。

或許他是看錯了。絕代劍客哪有這麽容易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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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少傅還健在,真乃萬千之喜。”黃庭抱拳行了一禮。

照理說少傅是他父親的恩師,他應大禮參拜,但他只是懶懶散散地行了江湖的禮節。

曲成華神情激動,也不介意:“當年那場劫難過後,本官與僥幸得脫身的幾個同僚東奔西走,一直想尋到世子下落,每次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後來打探到消息,聽說在海上一個行商的人和世子極為相像,我便走這一趟,沒想到當真是世子!世子這些年受苦了……”他涕泗橫流,心酸不已。

黃庭嘆了一口氣:“少傅有心了。這些年我在海外,聽說皇叔已為父王平反,諸位想來已經官複原職。我如今雖然在外漂泊,但過的日子卻很是快活,諸位其實不必擔心我。”

“世子殿下才是正朔,理應正本清源,重登大寶,又怎能貪圖享樂?”

黃庭奇道:“少傅不思量為君盡忠,卻來讓我起兵造反,究竟何意?”

曲成華拱手道:“本官受太子知遇之恩,自當是為太子鞠躬盡瘁,如今太子不幸薨逝,世子是先皇嫡子長孫,本官自然不會做他想!”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給你發饷銀的又不是我。少傅這麽說,如何對得起當今皇帝。”

“皇帝殘暴不仁,又遇連年天災,皇帝卻只想着與朝臣奪權,百姓不堪其苦,世子即便不為太子争氣,也應當為蒼生社稷做些努力。”

他一身正氣,疾言厲色,黃庭呆了一呆,語氣緩和了下來:“我很少到中原,原來民生凋敝到這等程度了嗎?”

“不錯,世子也該回去看看了。”

“這世上的衣冠禽獸這般多,真是讓人看不過眼。”黃庭嘆息着道。

曲成華露出一抹欣喜:“世子是答應了嗎?”

“你們有了什麽打算?就我們幾個人,進了皇城能做什麽?”

“皇帝早就頒下口谕,想見到先太子的後人,他是動了斬草除根的心思,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朝中的安排世子不必擔心,當年支持太子的朝臣的名字都在一份名單上,他們不會對世子不忠的。只要世子入宮,他們便伺機擁立世子,大事可成。”

“哦?名單在何處,可否給我看看。這些人日後都有從龍之功,我會記得他們的。”

曲成華目中精光一閃,聲音卻帶着些許謹慎:“世子何必急在一時?到了京城,世子自然見到他們。”

黃庭臉色一沉:“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告訴我,我如何能信得過你們?”

曲成華一愣,登時會過意來:“看不出世子年紀雖輕,卻是這麽有心計。”

黃庭抿了抿唇。如果不是知道皇叔和黃龍主關系密切,他或許還會答應少傅,但如今黃龍主為了皇叔連家都不回了,若他真的做了什麽,黃龍主非把他拆了不可。他倒也不是怕了黃龍主,只是若非必要,他還真不想得罪那個用丹如神,心狠手辣的男人。

“我也沒想到,少傅竟然不肯相信我。”黃庭假惺惺地道。

“世子既然明白,又何必多說?諸位大人為世子涉險,世子實在不該逼迫才是。”

黃庭正色道:“少傅,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曲成華冷笑一聲:“收手?太子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的妻子兒子全都葬身在那場大火之中,我若不奪回應得的東西,拿什麽臉面去見他們?你自己從沒付出過便也罷了,憑什麽要旁人放棄幾十年的心血?”

太子當年對黃庭十分嚴厲,太子妃又早逝,所以黃庭少有親情之念,也只是後來遇到黃素,他才知道自己會有那麽熾熱的感情。

為父親奪回皇位,他其實并不願意,但連帶地否決別人,的确是有些不妥。可是明知一件事注定會失敗,他卻無法看着認識的人去赴死。

“少傅……”

曲成華打斷他的話:“這事也不是非你不可,萬幸我當年給你找了個替身,也萬幸這麽多年你還把他帶在身邊。”

“黃素是你找來的?”

“我為太子籌謀多年,連太子的替身我也尋了有三人。”

黃庭不由嘆了口氣,曲成華雖然在小計上得心應手,卻總是在大事上失策,不然也不會一時不慎,讓父親被人陷害。便如下棋一般,只關注于邊角一子得失,卻是注意不到讓人斬了大龍。

“你對父王這般忠心,我代父王向你謝過了。”黃庭行了一禮,“如果當今皇帝初登大寶也就罷了,天下承平十餘年,想必朝臣現在也有了別樣心思,少傅此舉未必能成。”

“世子不必多言,請世子在此地長住,其他事情,我會讓你那替身辦妥,到時再迎世子回宮。”

“黃素肯聽你的話?”黃庭大為訝異。迎接他回宮雲雲,他自然不信。聰明人談話便是如此,一言不合,便不會再存有合作的心思,即便以後迫不得已帶他回宮,對他也不會全然信任。但曲成華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黃素的頭上,只能說他對這個他當年找來的那個呆呆傻傻的小童實在是太不了解了。

“聽說他練過武,我已讓人在客廳點燃迷香,那迷香中添了幾味藥,可以讓人功力大失。此人閱歷不足,只需以金錢權勢利誘,他豈能不動心?”

即便是用藥,也不可能逼得黃素答應,到時難免玉石俱焚。黃庭心思一轉,随即笑道:“他只不過是一個山野村民,帶着他進宮,還要調教一段時日,徒然浪費時間。少傅對我父王這般忠誠,我也不是不知感激,還是讓我随你去中原罷!”

曲成華神色登時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怎麽?”

“邱夢痕說你好男風,對黃素情根深種,所以不顧皇族之尊,把黃素認作親弟,我還不信,沒想到我一提他,你就改變主意。”

“……”

“只不過是個身分低微的奴仆,你究竟是看上他什麽?當真是無理取鬧,不知所謂!”

黃庭神色尴尬,卻也沒有解釋。

龍陽之好本來就是世俗不容,被鄙視看輕也很正常。他巴不得曲成華完全看不起自己,要逃走也容易些。

曲成華走到玄關,對侍從道:“好好看着世子,讓世子在這裏反省!”

眼看曲成華就要出門,黃庭問道:“邱夢痕有什麽弱點被你拿捏住了?”

曲成華停住腳步:“世子與他關系這般好,不如自去問他。”

黃庭知道他不肯說,便不再問。

曲少傅心有抱負,暫時不會對自己不利,反倒是黃素,恐怕是要吃苦。

他憂心如焚,卻聽到門外的黑暗中,傳來一個清朗冷漠的嗓音:“曲先生急着離開,是要去找我嗎?”

曲成華不由得面色微變:“什麽人?藏頭露尾,有違君子之道!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你軟禁我哥哥,難道就很君子嗎?”

門外緩步進來一個少年,燈光照在他身上白衣,仿佛發出耀眼的光芒。定睛看時,但見他背上背着長劍,容貌俊美,尤其一雙眼睛,仿佛春水一般多情。

黃庭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曲成華大驚失色,對門外侍衛怒喝道:“你們怎麽辦事的?不是說不許放人進來!?”

“大呼小叫的,吵死了。”黃素拔劍疾出,連點曲成華身上穴道。他立時站在那處,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只能驚怒交集地瞪視黃素。

“這一手點穴的功夫,比當日在船上點昏伊昔更為精進。”黃庭贊嘆,“你又進步了。”

黃素有些不好意思:“是上次沒發揮好。”

黃庭心下稍有些奇異,問道:“你不是在客廳嗎,怎麽來了?”

“唔。”黃素應了一聲,卻是沒有回答,反而問道,“這人要不要殺?”

“暫時不殺好了,讓人把他帶回船,我還有用處。”

“好。”黃素一掌切在曲成華後頸,打暈了他,旋即拉着哥哥的手,走出門外。

除了門外四個,路上還倒了不少侍衛,顯然都是黃素動的手腳。

曲成華看不起草莽中人,卻是沒曾想,他所有的陰謀詭計正是被一個草莽中人彈指間擊潰。

縱有再多心機,在絕頂的武功面前,也只能避讓。

他早就知道這一點,可惜曲成華老奸巨猾,竟然沒有過這種經歷。吃一塹長一智,只希望他以後好好記着了。

與黃素漫步在花叢中,月色朦胧,他依稀竟有夢幻之感。

黃素忽然湊到他面前,親了親他的嘴唇,“哥哥。”

黃庭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不安:“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愛你。”

乍然聽到這句話,黃庭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響,竟是一片轟鳴,幾乎意識不到他說了什麽,只能看到,黃素仍然站在自己身前,凝視自己,正如往常一般。

定是……聽錯了。

他頓了一頓,将目光從黃素臉上移開,才道:“我們讓水手們先回船,再去問問邱夢痕是怎麽回事。他若不是好人,以後我們也不必與他做生意了。”

“我們可以先問問姓邱的,再回船也不遲。”

“怎麽說?”難得遇到黃素有反對意見,黃庭十分詫異。

“因為……姓邱的離得近一些。”黃素牽着他的手,走到一個僻靜處,撥開草叢,卻見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昏倒在那裏,正是邱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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