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壬子年清明·十景春

林家發家較晚,算上去也就只有林葳蕤的祖父這一輩靠考上進士在朝中做官後才漸漸洗了泥腿子,在襄城站穩腳跟。林祖父那時候有官位傍身,又以美食廣交好友,開了家酒樓,倒是享譽襄城,後又借着朝中鼓勵辦洋務企業的東風,涉獵煙草行業,辦起了煙草廠,在襄城稱王。這些年煙草行生意不好,高官老爺們都去抽洋人煙了。

不過到了林父這一輩,林父眼光狠準又膽大,從洋人那裏進了幾十臺手拉提花織布機,辦了生絲廠,和族中堂弟做買辦的林老四合作,将生絲出口到海外去。這是目前林家最賺錢的産業了,一年有10000塊大洋的流水賬,林二爺之所以提出分家就是怕歸國回來的侄子把由自己暫管的生絲廠給接了去,給他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原先林老大的産業都是你二叔在打理,葳蕤你年紀輕又沒經驗門道,這些産業就還由你二叔管着,林老二你就多分些錢財和別的産業給林大小子吧……”

林二爺:“應當的應當的。”

林三表祖叔今日就是來充當“泥石流”的了,拍着桌子道:“我不同意!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家葳蕤年少嘛!這煙草行就算了,生絲廠怎麽都是林老大打下來的産業,如今也是吃香的緊,你二話不說就要獨占了,給些銀錢就打發了,有你們這麽當叔叔伯伯的嗎?!林老大要是在天之靈看到你這個做弟弟的這麽欺負他的獨子,哼!估計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哎喲,林三你這嘴怎麽就這麽毒呢!”

林三表祖叔充耳不聞:“我看就應該把原來林老大經營的産業交還給葳蕤,年輕人多看多學肯定能很快上手,葳蕤念着你二叔這幾年幫你打點家業,每年送一點分紅過去,然後這家裏的田地和金銀再對半分了才行。”

“你這不是玩笑嘛!葳蕤他什麽都不懂!可不得把林老大打拼下來的家業給敗光了!”

“要不像你們這麽分就不是開玩笑嘛!”

雙方各自的代言人争執不下,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抽着煙不說話的林老四開口了,“既然這樣,那便把煙草行給葳蕤,再把範陽鎮那邊的地也給他,煙草行一直都是詹白叔在看着,葳蕤就算什麽都不懂也不會虧了。”

一直幫林二說話的幾位叔伯祖瞧他的臉色,見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口型說了一個“地”,立馬意會。

“煙草行給葳蕤也行,但是這範陽鎮的田地是不是太多了,而且那邊的地林老大在的時候可一直都是二房在管,不合适。”

“對呀,我看那姜莊那邊的地給葳蕤就行,正巧那邊種的最多就是煙草。”

林三表祖叔又開口,他一開口衆人就頭疼:“姜莊那邊的地分的太散了,而且又靠山,這跟範陽的地不是一個天一個地嘛!”

“聽說最近二哥在收姜莊陳家的地?”林老四适時插了一句。

“既然這樣!就該把陳家的地也一并加上!”

林老二臉色陰沉,八字眉耷拉下來,心裏恨得要死,林三那老頑固就算了,他向來就是這麽個鬼見愁的脾氣,不過他怎麽也沒料到向來難說話的林老四竟然幫着那小兔崽子說話,就連自己在跟陳家接洽的事情也被人發現了。林老二心裏嘔了一大口血,割肉疼得他端不住那叔侄情深的僞裝,暗道失策,只能朝打點過的幾位族老點點頭。

“葳蕤吃了這麽一個大虧,那家快作古的酒樓也一并給了吧。”一步退,步步退,再說酒樓一直在虧本,林老二也應下了。十幾位族老,大多數人從頭到尾就沒開過口,他們要麽就是靠林老二吃飯的,沒意見,要麽就是不想趟這趟渾水,最後包括林三表祖叔在內的幾位最有威望的族老定下分家規矩之後,這場吵了一上午的分家大戲終于落下帷幕,簽下契約,再把那些地契執業證書什麽的拿到工商局去公證,這事就成了。

這時,林二夫人滿面春風地站出來,說是宴席準備好了,請各位族老入宴。

林葳蕤站起身道:“不巧了,不知道二叔有設宴,小侄在東院也設了飯席。”

“正好,早就聽林四說你有一手得祖父真傳的好手藝,三叔我今日有這個口福了!”

最後,十幾個人中,只有林三表祖叔和林四爺同林葳蕤赴宴,其他人都去了林老二。不管林四爺和林三表祖叔如何襄助,當下衆人都是知道這林家老二,終究還是占了上風和家産大頭的,衆人這般選擇也是人之常情。

林二爺今日的打算實現了絕大半,這會也從痛失姜莊大塊地産中恢複過來,十分好說話地讓三人走了。

“四叔和表祖叔先入座,小侄去廚房看看。”

瞧着人來了,胖嬸趕緊照少爺前頭吩咐的上菜。脆炸響鈴、十景總盆,都是些胖嬸沒聽過的菜名。林四叔是知道侄子的厲害的,家裏的愛妻自從吃過了那日林葳蕤送過去的青團,這幾日恢複了些生氣,就是一直念念不忘那滋味,睡前睡醒後都要念叨一遍。他今日也是存着要秘方的心思來的,當下也不客氣。

桌上二位客人也是識貨的,知道這脆炸響鈴是江浙一代有名的點心,是豆皮和豬肉末做成的卷,入口酥香不油膩不說,最好的脆炸響鈴咬到嘴裏會發出清脆如響鈴的聲音。兩人一人知內情,一人嘗新鮮,雖是想法不同,但動作間卻是一致,都是拿起筷子咬了一口之後,頓了半饷,動筷子的速度俱加快了。

等到二人稍稍停下,再看桌上的另一道賣相絕佳,猶如畫卷的涼菜,卻是如何也認不出這是叫什麽名了。旁邊的阿福機靈上前,“二位爺,少爺管這叫十景春。您二位瞧,這周圍八景乃紅的火腿片、霧蓮,綠的西芹片、黃瓜片,黃的鹵鴨片、玉子燒,白的白切雞片,黑色的香菇片,都是春日時令蔬果,而這中央這二景則由河蝦、瑤柱等繪成,您二位瞧着這盤中十景像不像這春末時節,十裏美景?”

“像!像!好一個十景春!老夫吃過這麽多宴席,就連在那招待省長的宴會上都沒見過這般精巧極致的涼菜!”

期間菜肴一一上桌,冬菇栗子、青粉蟹羹、三杯童雞、彩色蝦仁、西湖醋魚、宮爆裏幾丁、三鮮菜心、雞火莼菜湯。

“原以為是蹭頓飯,這下倒是長見識來了,葳蕤費心了,這十景春一看便知是道費工夫菜。還有這些個菜色更是讓人還未吃呢就口中生津!”恰好林葳蕤領着一個穿着白色馬褂的孩童走進來,林四爺便笑道,這話裏卻是沒有半分捧意,全是實感。

後頭一個小厮端着一個金彩湯盅,林葳蕤讓他放在桌子中央,架上小酒精燈爐,這下才宣布一桌菜齊了。

這九道熱菜一上桌,那香味一起爆發,簡直就是讓人欲罷不能。三表叔祖饞的呀,趕緊打斷林四的話:“這菜上齊了吧,那我們就開動了吧。”

林老四有些無語地看着三表祖叔,不過他自己确實也有大快朵頤的想法,這會便也絲毫不客氣地加入搶菜大軍。

按理說,九道菜,三個半人吃,絕對綽綽有餘沒準還剩下挺多的。一刻鐘後,眼見着桌上的東西一半快被掃光了,林葳蕤見怪不怪,眼神示意阿福,阿福就上前揭開了中間的金彩湯盅。

原本埋頭吃菜的二人立時就擡起了頭,“這是什麽?!”

“掌翼煲,主進補,表祖叔和四叔多吃一點。”

先把雞鴨鵝掌翅炸到金黃,用陶罐加高湯配料炖煮到徹底酥爛,越煲越香濃,林葳蕤早上炖上的,這個時候腳掌的大量膠質已經完全融化在湯底,各式掌翅爛軟到不可思議,用勺子一舀,還能瞧見掌骨間顫顫巍巍一拉就斷的羽翼。

這無疑是絕佳的下飯菜,林四爺硬是就着這掌翼煲,又幹掉了一大碗飯,三祖叔年紀大了,弱一點,但到後頭幹脆不吃飯純啃掌翅了。

整桌人最後只有林葳蕤一個人是肚子平平,他慢條斯理地擦嘴,神色無常。其餘人無論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是腹部鼓起,癱在檀香椅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盤,一臉餍足。

歇了會,又暗自回味了一番,三祖叔才有時間說正事,“這就是你那弟弟?”林葳蕤點頭,指點道:“叫祖叔。”

肚子鼓鼓的小不點小聲地叫了一句,三祖叔卻是皺眉道:“你是個心好的,但是如今你分家了,又是正值成家立業之際,這孩子,恐怕會拖累你。”況且又是個出身尴尬的,三祖叔覺得自家侄孫實在不必擔這個責任,委屈了。

林葳蕤只是笑笑不答。

林四爺卻是另起了個話題:“葳蕤你這手藝,我估摸着那酒樓在你手裏倒是一件好事,就是我一直不明白,你不要生絲廠,卻要那煙草行和姜莊的地幹嘛?”這就是那日二人商談的內容了。

“左右生絲廠二叔死咬着不會松口,我初歸國,根基淺,倒不如當做籌碼選我中意的。今日感謝二位叔伯出言相助了。往後有需要幫忙的,小侄義不容辭。”兩人對這承諾不以為意,主要是他們現在都擔心林葳蕤拿着這田地和煙草行虧了。

林葳蕤只道:“小侄不才,出國五年,在美拿了個科學學位和農學學位。”

作者有話要說: 林祖叔、林四:我們擔心你一個讀書人敗家。

林大少亮出兩個學位證:我是個走技術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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