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壬子年小滿·經年雪
林蓁芃和王小陽兩小娃頂着大太陽回到小別業的時候,背上的小簍筐除了一堆田螺外,他們還撈到了一些螺蛳。林大少這會子心情不錯,動手給他們加了個餐,柳州第一吃螺蛳粉林葳蕤雖然從前未做過,但他好歹吃過。
泡制酸筍的鹵水加入八角、胡椒、紫蘇等配料,和上好的豬筒骨、剛從河裏撈起來的田螺一起開大火熬煮,等到螺蛳的河鮮味徹底融入湯底後過濾到只留下湯底。
米粉用水焯熱後,泡進熬煮的湯底裏,加入生蚝肉和蝦仁提鮮。撒上必不可少的酸筍、木耳、花生、油炸腐竹、黃花菜、鮮嫩青菜、蔥,為了不回答為什麽螺蛳粉裏為什麽沒有螺蛳這個無解之題,林大廚還将炒好的螺蛳剔除殼後撒上去,最後淋上一碗紅彤彤的辣椒熱油——可以說是非常至尊螺蛳粉了。
大夏天裏,兩個孩子埋在比自己臉還大的碗面前,吃得滿頭大汗。沒想到這種聞着有點臭臭的東西吃起來竟然格外上瘾,面條勁到,吸溜到底,再吃一口林家酒樓特制的酸筍,最後小小喝一口湯底,酸、辣、爽、鮮、燙。胖嬸在一旁直咽口水,林葳蕤瞧她一眼,讓她自己去廚房盛面。
“大少爺不試試?”
“不了,你們吃吧。”
胖嬸一邊嘀咕着大少爺肯定是嫌湯有臭味要去換身衣裳一邊迫不及待往廚房去,剛從外面辦事回來的阿福連正事都給忘了,聞着這味也追到廚房去了。華夏可能真的還是一個神奇的吃臭的國度,前有臭豆腐,現有螺蛳粉,都是聞着臭吃着欲罷不能的存在。
林葳蕤換身衣服下樓,繼續在小客廳看報紙,他拿報紙的樣子跟別人不同,別人是雙手拿報攤開看,有的還要架一副金邊或者老花眼鏡,他則是把要看的地方疊好,單手拿着,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手橫在胸前,像看書一樣看報紙,看完一頁疊一頁。
這動作別扭,但他做來賞心悅目,特別是這會穿着白緞子長衫,眉眼低垂,薄唇微抿,猶如一幅畫。
阿福吃完了兩大碗螺蛳粉,換了身衣裳才上前彙報,沒辦法少爺愛幹淨,要當好座下第一大狗腿,必須也得愛幹淨!這會子,林葳蕤也看完了報紙。
“少爺,這幾日您沒在酒樓那邊坐鎮,酒樓那邊僮掌櫃也沒出什麽問題,酒樓這幾日依然滿客,後廚新招的人手有張師傅幫着訓練這幾日也沒出什麽差錯。就是那邊地窖的酒水快用完了,這半月還老是有客人要另外買酒水,您看這事怎麽處理?”
為了保持地窖裏頭的神仙酒不至于被搬空,這幾日來有鳳來居已經開始限制每桌點的酒水,最多兩瓶,看人數來定。這可急壞了那些剛嘗到好東西每日就指着這頓飯這瓶酒過活的食客,們了,林家大少爺惹不起,可憐的僮掌櫃就成了衆人不滿發洩的對象。眼見着圓滾滾的大洋從自己眼前飛走,僮掌櫃急得連喝水都瘦不下來的肉減了好幾斤。
“這酒釀着麻煩,現在還不成,我看看能不能換種快的釀吧。”阿福心有戚戚地點頭,打過下手的他自然知道這神仙酒釀法有多複雜了。
這尋常釀酒的第一步是浸曲待發,神仙酒的酒曲末卻是要先造空水來浸,這空水其實說白了就是米湯澄清後的清湯,但你要以為這只是簡單的米湯水就大錯特錯了,期間的種種炮制阿福雖是沒見過,不過用這種水泡出來的酒曲來釀酒最佳。
這釀酒的糯米非得洗二三十遍,否則不夠幹淨不可入釀,米經過三餾蒸得徹底軟爛後,攤開納涼一夜,才能投入到浸泡好的酒曲中去充分攪拌直至變成爛粥狀。等到酒發起來了,分三次分別按照前面的做法投入二鬥米攪拌,溫度的掌控和時間的把握都沒有統一的标準,僅憑林大少一雙手和一個鼻子。等到天氣涼了一些之後,再最後投入三鬥米,用浸泡過空水的黃泥酒封封得嚴嚴實實,等待三十多時日才算釀成。
這釀一次酒費心費力,耗時進五十多天,可不就是麻煩嘛!不過也正是這麽麻煩釀出來的酒才成了如今有鳳來居的招牌!一小盅酒在酒樓裏賣十塊大洋,啧啧,非兜裏有錢的人點不起。饒是如此,仍是供不應求。
大人麽說事情的時候,林蓁芃和王小陽就躲在樓梯處偷瞄。
“其實我也有一個大哥的。”不過他整日不在家,到處游手好閑,還抽大煙,錢花光了就來家裏拿錢,這也是他們家日子過得難的原因。所以每次王大哥回家的時候,他都會惡狠狠地盯着他,只要他敢打嫂子和娘親就撲上去咬他。
“阿芃你将來想幹什麽呀?我想賺很多很多錢!”但是一分錢都不給大哥!
“我想做大哥一樣厲害的人!”厲害到所有人都不敢說他是私生子,是大哥的污點。
“嗯!那你罩着我,我賺錢給你花!”
“沒問題!”
兩個小孩還若有其事地拉了勾,然後開始商量對策。
“你想成為像你大哥一樣的人,那你大哥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林大哥小時候肯定也是很厲害的人,你可以從現在跟着學呀!”
林蓁芃覺得很有道理,想了半響,一臉糾結,他怎麽知道?他那時候壓根就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林葳蕤早就聽見他們在那說悄悄話了,招了招手,像招小狗一樣,懶懶道:“過來吃桃子。”這是今年山上最後一批桃子,用它可以和桃花花蜜一起做粉白色的百果子。表面看着結實,其實洗一洗咬下去就能蹦出滿口粉色汁水,一個有成人巴掌大,充滿水果天然的清甜。林葳蕤已經打算讓人在山上專門開墾一塊出來種桃樹了。
在外小霸王的兩小只屁颠屁颠地去了,小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坐在他面前拿牙簽吃水果,是的,這桃子還被切成了一瓣一瓣的,尋了個白瓷果碟,擺得整齊又好看,完全符合大少爺的審美。其實比起阿福,胖嬸才越發有林大少座下第一狗腿的架勢。
王小陽用眼神催身旁的林蓁芃,林家小哥擦了擦嘴,細聲細氣地問道:“大哥,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呀?”
林葳蕤聽到這個問題,放下手裏的書,望向他。
幼時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呵,大概是渾身髒兮兮的小老鼠吧。
林葳蕤原來不叫林葳蕤,他叫林小草。因為被孤兒院院長在後山一個草叢裏撿到的,所以叫林小草,除了有賤名好養活的用意外,也希望他如春風吹又生般堅韌頑強。
不過九歲那年,孤兒院倒閉,孤兒院孩子太多,院長也只能撫養一些還在襁褓的,于是她對九歲的林小草說:“孩子你已經沒有家了,得出去找工作養活你自己。除了偷和搶,殺人和犯法,什麽你都可以做,只要活下去。去吧。”
九歲的他和其他長大的小孩子住在天橋下,這群孩子打跑了惡狗和野貓,也設計趕走了搶東西的成年乞丐,靠着撿垃圾養活自己。他們有超越年齡的勇氣和本事,可惜沒能敵過大自然。
林葳蕤記得那一年是南城最冷的一個冬天,下了百年來的第一場實實在在的雪,雪花很美,鋪白了大地。不過對于住在橋洞下的孩子們來說是華美的災難。
林葳蕤淡淡笑着說:“小時候的我,很讨厭餓,最讨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