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壬子年夏至·遠客來

被自家大帥召喚來的吳冕做起了解說:“東北三省地域遼闊, 地肥物豐,所以我們占領、咳咳,接手後, 對農務這方面尤其注重,早幾年前奉天就設立了幾大農事試驗場, 從國外高薪請了一大堆洋人教授進行種子培育, 目前流行在北方各省的“奉天二號”改良麥種就是那堆洋人搞出來的。

“水稻一直都是南方人種的, 在東北往上翻幾百年都沒有稻米的痕跡。奉天三省的水稻田都是這幾十年朝我們那移民的高麗棒子開的地。前幾年,大帥下令在三省擇良地而種稻, 這才有了大規模的實驗田。我方才在先生的田莊轉了一圈,實話說, 我們每年五百大洋聘請的洋人教授折騰了幾年的結果,都沒有先生這一處田莊随随便便一株生長得好。先生不愧是留洋歸來的科學博士和農學博士。”

林葳蕤倒是有些驚訝葉流氓的遠見卓識, 要知道, 大規模的在東三省種植水稻還是在建國後偉人下令才出現的。一個大軍閥, 最重要的便是有糧有槍,有了這兩者, 不愁沒人沒兵,所以他這樣做也确實沒錯。

不過,林家田莊的水稻長得好除了林葳蕤在小洞天培育的種子優良外, 還有一個別處無法滿足的生長優勢——靈潭水的滋潤。伏仙河在林葳蕤不定時的放水下,如今已經俨然小洞天外另一處靈潭。這要多虧了那些河中的生物, 形如伏仙魚和水中藻類這類水生生物受了靈潭水的滋養, 本身就自帶了靈潭水的屬性, 和河水互補,自然的循環使它形成有別于他處的水系系統。即使伏仙河是開放式河流,這河裏的伏仙魚如今也只在上游這一處生長了。而這處河中的水産更是無上珍品,無怪那些長期光臨的食客們都說這有鳳來居的吃食有靈氣,多吃确實對身體好。

不過林葳蕤是不知道這些的,他自己都不清楚這河水的作用有多大,然而這筆大生意說他一點都不動心未免太過虛僞,也或許在他心裏也曾經閃過那麽一瞬亂世之中易子而食的慘狀,但他素來又最不耐煩麻煩,因此只先打預防針:“任何生物都可能産生與雙親不完全相似的後代,這種不完全相似的性狀國外稱之為‘變異’,不過有些性狀可以穩定遺傳,有些則昙花一現。

“我田莊裏的水稻也只是第一次試播,無法保證效果,且山水之間有差異,‘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這道理恐怕二位都懂,奉天府買回去的種子林某也無法保證能完全達到這番效果。”

旁邊對什麽變異遺傳都一竅不通的葉某人:“無礙,我信你。”

吳冕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也跟着道:“先生放心!我們會先派專家團來此地考察學習,種子買回去也會先進行試驗再推廣,到時還請先生不吝賜教。還有這田裏的機器我們也想大量買進。”

吳冕沒想到大帥這一趟丢下奉天所有事務的南下還能帶來這麽一個意外之喜,別看他端着,其實心底早樂開花了。最近幾年全國各地哪的光景都不好,不是旱災就是水患,手中有糧才好辦事。

一群人往山上走,老衡在前頭開路,為主家展示這半年來的收獲。遠處的山腳下按照大少爺的吩咐,圈了一大塊地養了一群山羊、肉牛和肉豬,水塘裏頭鮮魚肥美,還有遮天蓮葉下的蓮藕叢生,他們這會走的山路周圍零散地種着一些果樹,越到山上才越看得出人工的痕跡,都是今年剛栽下的果苗。林大少是來巡山的,葉鴻鹄他們也不請自來。入夏時節酷暑難耐,奇異的是這片山色卻猶如覆蓋在一片空濛的迷霧之中,人走在其間清涼無比。一行人邊走邊欣賞山色,都不是熱絡的人,一時無話。

走到水源處,林葳蕤蹲下來,把手伸進水裏,一群銀魚立馬湧上來咬他的手指頭,指尖微微酥癢。

旁邊伸過來一雙手,輕輕地捧起他的手,不讓他碰水,“山裏的水涼。”

林葳蕤擡眼看眼前的葉四,帶些訝異,微微掙脫開他的手,卻也沒有繼續。怎麽跟哄小孩似的,這人什麽毛病?

旁邊的老衡突然道:“哎喲!伏仙魚!”

吳冕也往水裏瞧,“這魚兒長得倒是稀奇,跟雲夢澤裏頭的銀魚一樣,就是小了點。這怎麽有粉色魚眼的?”

“可不是銀魚嘛,不過我們這叫伏仙魚,早些年捕絕了,最近才又出現的。粉色魚眼的更罕見啊,我當年娶我家婆娘的前一日可是在這裏蹲了一整天才網到一尾送去給岳丈家!就為了個好兆頭,”許是見為首兩人間的氣氛不太對,老衡開了句玩笑,“我觀二位爺一表人才,年紀輕輕,恐怕好事也将近啊。”

他剛說完,就聽山下傳來呼喚:“大少爺!大少爺!”

阿福回應道:“阿七,我們在這裏!”

山路不好走,單靠兩條腿跑過來的阿七喘着粗氣到跟前,道:“大少,家裏頭來了一個洋人,說是來找您的!一進門就問有沒有東西吃。別的說什麽我們也聽不懂,您快回去瞧瞧吧。”

林葳蕤站起來,用方巾擦幹淨手,想了想問道:“是不是一頭卷毛,胖得跟豬似的?”

阿七遲疑:“頭發是卷的,但是不胖。”

等見到人,這人說的第一句話便讓林葳蕤知道他為什麽不是他印象中的胖子了。飛揚李見着了林葳蕤就跟見着了多年未見的親爹親娘似的,嚎啕一聲,就要撲過來,被林葳蕤後頭站着的葉鴻鹄一只手拎起衣領丢到一邊之後,他能依舊半點不帶歇地上演認親大戲:“上帝保佑終于讓我見到你了!我下了船一路一路問過來,他們都聽不懂我的話,不過當我聞到有鳳來居裏頭的飯菜香味,我就知道是你了!林!沒有你的日子,我仿佛從天堂掉到了地獄!看看我,被活活餓瘦了三十斤!國外的吃食不是人吃的,我沒法呆了,這次來中國投奔你就不走了!誰趕我走我跟誰急!有吃的嗎?我為了吃這一頓,已經三頓沒吃了。”他說話是大部分英文裏頭夾着幾個漢字的,也難怪阿七把他認成洋人。

葉鴻鹄當年軍事學堂裏學的是俄語和德語,英語一般,此刻他皺了皺眉,湊到林葳蕤耳邊問道:“這人誰啊?”

林葳蕤也無語,“同學。”又對一旁看熱鬧的胖嬸道:“早上的雲吞還有嗎?端一碗堵住他的嘴。吵得我頭疼。”

飛揚李一聽有吃的,立馬就跟着胖嬸走了,還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口語套近乎,讓胖嬸給他多盛點。聽到動靜的林蓁芃和林芙萱也都出來瞧熱鬧,飛揚李路過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朵玫瑰花,遞給她,彎腰做紳士狀:“日安,美麗的花朵應該獻給美麗的女士。”林芙萱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跟在胖嬸後頭去廚房了。

飛揚李,自稱南洋華僑,父親是華夏人,是中菲混血兒,林葳蕤美國留學期間的鄰居兼校友。

胖嬸竟然神奇地能夠跟中文水平一般的飛揚李溝通:“所以大少爺在寄宿的地方做飯你每天都去蹭飯,導致一年胖了三十斤,飛先生真是性情中人。”

飛揚李搖了搖頭:“不,不,女士,我姓李。不過我也不是每頓都能蹭到的,因為有時候林他不做飯,他老是待在實驗室裏,還讓我守着不讓人進去打擾他。”

胖嬸暗自琢磨怎麽有人名字是這麽倒過來念的,不別扭嗎?不過不妨礙她對這個大少的同學十分有好感,一頭卷發瞧着就老實好摸,捧着早上剩下的雲吞吃得跟吸了鴉片似的一副要升天的架勢,忒好玩了。

葉鴻鹄原本還想緊迫盯人,這時江坤拿着一沓電報進了小別業,他只好告辭衆人去了客房裏處理堆積下來的事務。臨走前,吳冕見自家大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濕漉漉的小東西,遞給了他讓他拿個魚缸養着。吳冕一瞧,無語了,這不是剛才河裏的銀魚嘛!細看還是粉色魚珠的。

眼見着中午快到了,客房裏的客人還等着他照顧一日三餐呢,林葳蕤挽起袖子開始動作。吃飽喝足這會正拿着一個西瓜在挖的飛揚李也湊進來,嘴裏念念叨叨:“林,你拿了學位證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可把學院裏那幫要把你留下來的老頭給急壞了,一個個都來問我你去哪了。我能說哪,只能說你回國報效祖國母親去了呗,難不成留在美國為你們洋人服務。你不知道吧,他們原本是想留你做學院裏的教授的!見你走了還說什麽中國沒有科學,你這是在浪費你的天才。”

林葳蕤頭也不擡:“離我遠點,西瓜汁要是噴到我身上,你會被我趕出去。”

見他有所收斂,問道:“回國幹嘛?”

飛揚李振振有詞:“現在不是民國建立了,不打戰了嘛,我跟你一樣回來辦實業幹實事!”末了怕林不信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不像你厲害,但我好歹也拿了個科學博士學位!”

林葳蕤不置可否:“別怪我沒提醒你,吃完出去找住的。”

飛揚李難以置信:“林!沒想到半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冷漠!好歹五年鄰居兼同窗!你就不能收留我一晚?”

林葳蕤指了指剛好下樓來的人,“晚了,這裏有一個能讓襄城旅店都沒空房的人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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