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逢生
“那是……”
嵇炀自奪舍重修以來,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恢複修為,而是重修一雙觀微道眼。
這雙眼不止可以看破同階修者的真身,判斷他所修是正是魔、外貌是真是幻,還可以穿透迷障,看到現在眼前這重重詭霧後,山巅到底發生了什麽。
迷霧後的天穹,隐約在一面光潔如鏡面的石壁上,正泛出血色光芒,同時有影像從石壁浮出投射在濃雲之上。
影像十分模糊,隐約只看見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立在絕跡崖旁,女修者正雙掌用出浩力,似要加固絕跡崖下的封印,但随後,背後那男人按劍出鞘,似有所掙紮,可不到一息,仍是寒劍出鞘,一劍刺穿女修者的後心,同時五指成爪,趁機挖出她的一顆仿若琉璃石般的心髒,在女子愕然神情中,又是一掌拍出,把女子打下懸崖後,男子脫力般跪于懸崖上。
嵇炀正待看得更加分明,可那影像卻只持續到此,随後天外忽來一道劍氣,打散映出影像的濃雲,随後光芒收斂。
“娘?”
南顏這才恍然回神,雙目不再茫然,揉了揉腦袋,還以為自己突然發夢,懵道:“我是不是睡着了?”
她是對嵇炀說的,等她擡頭看對方時,嵇炀卻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怎麽了?”
“阿顏。”嵇炀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她耳邊低啞道,“你姓南,是随母姓?”
南顏莫名有點心亂:“是……我沒說過嗎?我娘叫南嬈。”
南嬈,南顏……他早該想到的,只是從未聯想過,殺南顏之母的會和殺他的是同一個人。
若真如此,難怪南顏會說她娘一直有心疾。
這哪裏是心疾,根本就是心髒被挖,茍活出了穢谷後,憑殘餘修為拖命近數年,力竭而亡。
至于兇手……他再熟悉不過了,前一刻諄諄細語,後一刻挖心奪命,分明是最敬重的人,到頭來給他的最後一堂教導,卻是最讓人齒冷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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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炀很少去憎恨一個人,但此刻,卻是莫名生出一種扭曲的報複欲。
剛剛那道打散濃雲的劍氣顯然是察覺了此地異動,只要在對方趕來前在絕跡崖頂取得證據帶回上洲,莫說寅洲本宗知道這件事了,哪怕是讓辰洲的龍主、未洲的劍雄知道此事,那高位者……可還能安然于巅峰,勘破虛空?
“阿顏,我要去崖頂,你不要跟過來,好嗎?”他聲音依然溫柔地囑咐道。
“為什麽?”聯想起他剛剛所問,南顏變色道,“同我娘有關?”
嵇炀略一頓,正要措辭,突然眸光一動,提起南顏從藏身的石縫外掠出。
同一時間,大地隆動,石林迷宮開始移位,原先的空隙被徹底拼擠得嚴絲合縫,四下的石林還在重新組合,讓嵇炀和南顏為免被兩山擠為肉醬,不得不随着石林迷宮的變化不斷挪動。
南顏的神經繃緊,畢竟這石林裏還有陰祝,若不幸被這石林迷宮送到陰祝嘴邊,他們就徹底完了。
似乎真是應驗她的想法,下一刻,一頭陰祝遠遠出現在神識探查範圍裏,只要面前的石林挪開,那頭陰祝便會發現他們。
銀鲛珠可以隐藏氣息,但前提是他們必須一動不動才不會被陰祝發現,而現在這情況,如果一動不動,必然會被挪動的石林壓死撞死。
“你走左側,若脫身,以偃甲蝶尋我。”嵇炀當機立斷,把南顏一推,自己朝後掠去。
“少蒼!”
南顏的聲音淹沒在壓來的石林中,而且她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隔壁那頭陰祝有些興奮地察覺到了獵物的氣息,開始朝嵇炀逃脫的方向飄去,但所幸嵇炀還算幸運,陰祝飄了片刻,面前又堵了一面石林,值得悻悻換了個方向。
石林的變化毫無章法,南顏就親眼看見兩座石林像開關門似的又合又離,中途還隐約聽見不遠處有修士的驚叫聲,直至半刻鐘後,石林的異動停了下來,來時的路也徹底面目全非。
南顏把耳朵貼在石林上,隐約聽得周圍歸于寧靜,并沒有血腥味飄來,便搓了搓手許願道:“老天爺行行好,希望少蒼別遇上陰祝和魔修,也希望大哥在石林變化前已經走出去了……”
此時天色已漸暗,南顏轉過頭,看着身後黑漆漆的通道,猶豫了片刻,拔腿走去。
……
而在一刻鐘前,穆戰霆好不容易繞到石林口,身後突來一陣猛烈的神識鎮壓,一句蒼老震怒的聲音在神識中炸起。
“小子休走!”
煉氣期的神識範圍只能察看數丈方圓,而築基期神識全力鋪開,百丈之內的風吹草動皆可知曉。
築基期神識壓身,穆戰霆晃了晃,甩甩腦袋,同時聽見符浪興奮的聲音。
“前輩,命牌有感!那小子就在這座石林後!之前說好的,只要找到他就放我離開!”
穆戰霆現在所處的石林迷宮大概呈一個“中”字結構,他離出口只一個拐角遠,但若現在出去,極有可能正面遇上剛好從另一側繞出來的鄧跋二人。而且即便出去了,他們大不了追出去,外門地形寬闊,以築基期的速度不消片刻就能追上他。
還不能出去!
穆戰霆已完全暴露于鄧跋的神識方圓內,這石林迷宮中,石道不過七步寬,兩方互相探查,片刻後,鄧跋察覺只有他一人,登時大怒。
“穆姓小子,你身邊那胖丫頭呢?!”
找南顏?
穆戰霆一邊挪移身位,盡量與鄧跋呈對角,一邊嘲諷道:“死老頭,連個小孩都不放過,你修道到現在一定一直是斷子絕孫吧?”
“小子放肆!”對方的神識震懾裏恨不得氣得噴他一臉口水,“老夫勸你早早說出那丫頭行蹤,免受抽魂煉魄之苦!”
穆戰霆:“呸,死都死了,還怕你抽魂煉魄,符浪你個廢物,你倒是說說,現在是誰和魔修同仇敵忾?老頭兒,我看他倒是挺有魔修天賦的,你幹嘛不收了他入門給你養老送終?”
“穆戰霆!”符浪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恨至極端,聲音竟冷靜下來,“前輩,那逃走的二人一個煉氣中期,一個煉氣初期,均不足為慮,”
鄧跋老者冷笑一聲,道:“依我看那二人必然還在這石林迷宮當中,老夫還有一片銀鲛紗在身,勉強可躲得陰祝,抓到那二人不過須臾之事。符浪小子,老夫看你有心向我魔道,給你一個機會,老夫派一具築基期屍傀助你将這穆小子拿下。你拿下他後守住此入口,不得讓任何人出去,說不定老夫一高興,便将你一起帶回上洲。”
上洲!
凡洲修士不入築基,此生難渡瀚海赴上洲聖地,符浪心思一轉,覺得是自己的機緣來了,掙紮片刻,道:“修道修魔都是修,晚輩願向前輩以此獠之命投名!”
鄧跋微微一笑,一掌按于符浪天靈,周身精純魔氣灌注而下,只聽一聲脆響,須臾間,符浪晉升假築基境界,只欠一次閉關便可沖擊築基。
“呵~穆小子,你可看到了,這修界,永遠是識時務者,成就一時俊傑!”言罷,鄧跋放下背上魔棺,棺蓋彈出,一頭兇煞得尤勝蝶绾所有的屍傀猙獰撲出,烏甲獠牙,一時周遭空氣充滿血腥之氣。
“多謝前輩!”符浪感受經脈中洶湧的魔氣,連聲道謝,喜不自勝,“符浪心服口服,前輩只管追擊那二人,此地交我便是。”
“同宗相殘,若非手頭有急事,老夫倒是樂意觀戰,可惜了。”鄧跋目光一閃,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穆戰霆的方向,又高聲道,“好在蝶绾取得那丫頭一根頭發,讓魔蝶一尋便可追蹤,找到那二人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若還有別人相助,他們倒還有可能有一線生機。”
聽見此言,穆戰霆那邊突然沉默。
鄧跋離開後,符浪不禁狂笑數聲,讓屍傀去守住出口的方向,自己從另一側繞來:“穆戰霆,昔日你仗着掌門偏疼,處處壓我一頭,現在呢?天靈根又如何?還不是任我宰割!哦,我記得那胖丫頭還是你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讓她嫁出去嗎?可惜長得太醜,給人做爐鼎怕是沒人要,我去建議那魔修前輩給她找個屍傀道侶如何?哈哈~”
他話音一落,忽然神識鎖定中的穆戰霆周身氣息猛漲,兩息間,突破煉氣後期,直接越過煉氣大圓滿,至達假築基境界。
“你!”符浪愕然道,“你什麽時候?!”
“趁你們逼逼叨的時候突破的,天靈根就是這樣,不服麽?”穆戰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從打坐的姿态起身,眼裏戰意洶洶,“煞筆,老子先撕了你這張嘴!”
他話音一落,整個人便像流星般挾着火焰朝符浪撞去。
“屍傀救我!!”
符浪連連出聲,屍傀一陣風般旋攪過來,築基中期威能盡展,穆戰霆餘光瞥見,自覺躲不了這一擊了,硬抗一記,炎刀提在手,一刀斬下,符浪魔氣雖自發護體,卻瞬間為之崩碎。
符浪立時七竅流血,身形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穆戰霆也同時重創,背後三道深入骨髓的血印,吐出一口血。
符浪重創,喘着氣道:“穆戰霆,你果然厲害,可惜你再厲害,也擋不住屍傀一擊!這修界,靠的終歸是運氣!”
就在屍傀厲爪要将穆戰霆撕碎時,忽然石林一陣隆動,穆戰霆與屍傀之間的石林驀然一陣擠壓,恰好将屍傀擠于山與山之間。
那屍傀本是銅頭鐵臂,但耐不住這石林曾是大能造就,屍傀僅僅發出一聲慘嚎後,立時被碾碎。
“……”
符浪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穆戰霆也愣了,看着石縫裏流出的屍傀屍液,道:“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還是第一次覺得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符浪不敢置信,随即高聲叫道:“穆戰霆!穆師弟,你當真要同門相殘?!只要你帶我出去找仰月宗的隊伍,我可以為你作證你是被魔修所脅迫,你還可以重歸宗門!”
“我哪有那空兒,”穆戰霆按下傷勢,提起炎刀,冷冷看着符浪,道,“我得去找阿顏他們,左右都跑不了了,回去找一找我還能落得心安。”
“你是不是傻子?!”符浪面色猙獰地朝外爬去,“你身中屍毒,必定命不久矣!那可是兩個築基修士,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去送死!”
穆戰霆不由分說,也不給符浪辯駁的時間,一刀落下,旁邊石林移過來,随後,符浪的皮肉被炎刀燒焦的聲音掩埋在石林之後。
此時石林異動停了下來,穆戰霆立在原地沉默片刻,他背後剛剛受屍傀一擊,屍毒已迅速滲入肺腑,現在絕無可能擋下鄧跋,他可以選擇自己跑,跑出去或有一線生機,只要活下來,十年後,二十年後,他修煉有成,還可以回來報仇。
他心裏從鄧跋去追殺南顏他們後就一直這麽想着,将乾坤囊中所有可引爆的符箓拿出,腳步往石林深處移去。
“沒事……天公疼傻人,就算不疼,黃泉路上至少有伴兒。”
他一個人太久了,地獄路險,總好得過以後再一個人漂泊。
走過一個岔口時,眼前發黑的穆戰霆肩上突然被搭上一只蒼老的手,同時收斂了氣息悄然靠近的鄧跋老者寒聲道——
“你倒也真算得上是好運氣,不過屍傀與老夫心神相連,既都付出了這具屍傀,焉能不讨回些什麽……放心,為了對得起你的靈根,老夫會竭力栽培你成為高階屍傀!”
話音落,鄧跋老者一聲喝,築基後期靈力全面壓制,穆戰霆身上燃燒到一半的符箓紛紛碎裂無法起爆。
“想起來了,應該是同生共死才……對。”
随着一聲趨于無聲的喃喃,穆戰霆身首分離,血染石林。
“大道無情,癡人本就不該走上這條路。”鄧跋老者甩去手上之血,将穆戰霆的乾坤囊攝入手中,正要打開乾坤囊将穆戰霆的屍首收入其中,在打開袋口的瞬間,突然一聲鳳鳴唳天,乾坤囊中赤芒沖出,瞬間灼瞎鄧跋雙眼!
“啊!!!!”
鄧跋立即将乾坤囊丢遠,周身法寶本能護主,黑煙滾滾,足可抵擋結丹初期全力一擊的防禦盡展。然而那被丢遠的乾坤囊卻突然爆炸,一片紅光中,一只血色鳳凰釵浮于半空,随後,鳳凰自釵頭化生,鳳羽湛然,如仙神降臨,巴掌大的身形,觑定驚恐萬狀的老者,再次啼鳴一聲,展翅穿過鄧跋周身的防禦。
“辰洲聖物——!”鄧跋老者驚駭的表情尚未凝結,周身魔道防禦如冰雪遇烈日,瞬間随着他的肉身融化消散。
堂堂築基後期修士,不是這鳳凰一合之敵。
小鳳凰擊殺鄧跋後,落在穆戰霆身邊哀鳴不已,随後,啄下一片尾羽放在穆戰霆脖頸斷開處,下一刻,奇跡發生,鳳羽化紅光,将穆戰霆死後散離的元神吸納回肉身,同時接續身首,須臾間,穆戰霆便肉身完好,只餘一圈細疤環繞脖頸。
小鳳凰待他恢複後,雙翼一展,身形變大,抓起昏迷未醒的穆戰霆沖霄而起,瞬息消失在雲層之後,朝着瀚海外、四大上洲中辰洲的方向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的前期線拜拜了,再見面大概就是數十年後,那個時候南球也許就變成美顏了吧。
于是長大後的南球:大哥,我是你球妹啊!
大哥:不闊能!我妹妹是個大豬蹄子!
南球:沒錯你認錯人了,告辭。